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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童年往事
作者:翟军  发布日期:2016-09-01 17:44:07  浏览次数:2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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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家楼,北方的一个古老的乡村。我的童年就生长在村子的中部靠北边的一条胡同里。出了胡同往北望去,有一座高大的山峰叫九仙山。村后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东去的石板小桥,小桥上是我经常走过去田野和钓鱼的地方。胡同中间有一座大门朝西的四合院,就是我家的宅院。我家堂屋后边有一盘碾子,每当夜晚我醒来时还能听到有人压碾的声音。

    胡同里有我几个好朋友,小二,小三,常带,里带。小三,常带,里带是地主家的孩子,家里原来很大的院子解放后都分给贫下中农住了。小二家是破落地主,解放前夕,他那个吃喝嫖赌的爷爷就把他们家的产业败完了,只剩下一处房脊上带有许多蹲兽的青砖大瓦房的大院子和那座飞檐走壁的高大门楼了。因祸得福,解放后他家被评了个贫农。他们都是我的本家,我们之间很亲热,从未打过架。

    夏天的一个傍晚,火热的太阳落下了屋山头,院子里凉爽起来,树上的麻雀乱叫,堂屋前边那两棵老石榴树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妈妈把小饭桌支在了堂屋门前,一家人开始吃饭了,奶奶在厨房里不肯出来吃,那是奶奶的习惯,从来不上桌子上吃饭。我邹着眉头说:“又吃这个。”母亲说:“吃吧,别那么多事了,黄鼠狼吃鸡毛都是饱肚的。”正吃着饭,小二笑嘻嘻地从外面走进来,靠在香台子上看着我们吃饭。母亲说:“二,还吃点不?”小二答道:“大婶子,俺吃过了。”说着摆弄起香台子上的那盆茉莉花来。我赶紧吃完了饭,和小二提着小铁桶从家里跑出来。

    出了胡同没多远就到北坡了,沿着小河两岸有许多高大的杨树和柳树,和着夏风知了可劲叫着,明亮的圆月从村东头底底的升起,地里的庄稼被照得通亮,高粱玉米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小河水闪着光。我们摸着树干围着树转,脚下的青草很柔软,远处村里不知谁家的狗在叫唤。我在下了坡的那棵杨树上看见一个知了龟瞪着大眼睛、张着大钳子缓慢往树上爬,就兴奋喊不远处的小二,“二,我摸了一个。”小二也说:“我也摸了一个。”前方有一片小树林,月光从树的缝隙中投落下来,树叶在月光中闪动着。突然蝉声大作,蝉声铺天盖地地从上边下来。我高兴地想:这里的知了龟一定多,我一定比小二摸得多。我兴奋地想象着小二的那种羡慕的目光,心在突突跳着,恐怕小二赶了过来。我快速地在一棵棵小树上摸着,实际上这里的知了龟并不多。

    从树林里出来,出了一身汗。我看见小二就在前面的大树下边。就说:“小二,口渴了。”我们下到了河里,河床上铺满了一层细细柔软的沙子,清凉的河水很浅,躺在水里只能淹没到我的半个身子。我们每人从河水沙子里用手挖了个坑,让河水渗进来,等着水清了再喝。过了一会,我看见一轮明月躺在水面上,就和小二说:“这个月亮是我的。”小二说:“是我的。”我说:“是我的。”小二说:“是我的。”我们争论着,等水很清了,我们就大口地喝起来,河水凉凉的甜甜的。喝完了水我们就躺在了沙滩上,圆月升到了半空。我望着月亮和小二说:“月亮里有个仙女叫嫦娥,她能看见我们。”小二问:“谁说的?”“我妈妈说的。”小二说:“你喊她能下来吗?”我说:“能!”小二说:“不能!”我说:“如果喊下来,把你带回月亮去怎么办?”过了一会,小二说:“我们回去吧。”于是,我们顺着原路回到了村里。

    那几天,家里忙碌起来,几个婶子大娘进进出出,接生婆也来了,老娘带着大表姐也来了。看到家里来了这么多人,我高兴地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懵懵懂懂的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姥姥挪动着小脚看了我一眼说:“别在这里跟着乱了,去跟着您大表姐出去玩去。”

    那年我六岁,大表姐十四五岁,正是花一样的年龄。我特别喜欢大表姐。大表姐个子适中,穿了一件干干净净的花衣服,留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梳成两根长辫子,温温柔柔的,眉清目秀,白白细细的鸭蛋脸,一开口就笑,和我妈妈有几分相像,所以我和大表姐在一起感到特别亲切。

    我那时候傻里傻气的,吃饱了就知道傻玩,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我老娘家的人都说我是:打破砂锅问到低。

    那一年,我第一次跟着上大学的二舅回故乡,一进老娘家的门,看到院子里有颗高大的老榆树,就谁也不顾,一边围着老槐树转,一边操着普通话说:“好高好高大树吆!”过后一个劲地问老娘的人:“它为什么长这么大?它为什么这么高呀。”那股傻劲逗得老娘的人哈哈大笑,后来大表姐经常拿这件事笑话我。

    表姐领着我和弟弟出了大门往北走,往西拐过了碾盘,进了一个带门限的大门,走过一个长长的夹户道,进了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十分干净,一个老母鸡领着一窝小鸡咕咕地找食吃。一位穿蓝布大褂做针线活老太太抬头看见我们走进来,站起来笑着说:“她大姐姐什么时候到的?”表姐问候道:“大娘,您老人家好哇。”大娘拉着表姐的手说:“这些日子没见越发俊了。”说的表姐不好意思起来。表姐问:“俺玲姐呢?”大娘说:“在西屋里呢。”接着朝西屋里喊:“玲丫头,你看谁来了。”应声跑出来一个个子不高,清清秀秀的女孩来。看见表姐高兴问道:“云妹,什么时候到的?”表姐答应着,两人亲热地拉着手进了玲姐的屋子里。

    大娘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从屋里捧了一捧干花生放在磨盘上让我们哥俩吃花生。弟弟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吃着,我跑进玲姐屋里,见姐俩坐在床上亲热地说着私房呱。我也不在意,抬头看着那张《天女散花》的年画,我感觉表姐就像画中那个仙女,我看了一下表姐,玲姐说:“看见有喜欢的就拿着玩。”我又仔细地看着墙上镜框的那些有些已经发黄的照片,有玲姐的几张,还有一张玲姐被大娘抱着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袍子戴着毡帽的男人的照片。我问玲姐那是谁?玲姐过来一一指着地说给我。表姐冲着我说:“别在这里捣乱了,去找弟弟玩去。”于是我听话地走到院子里。

    这院子里住了两家人,一家是大娘家,一家是二大娘家。大娘家住堂屋西边,二大娘家住堂屋西边,她们是妯娌俩。

    我带着弟弟进了二大娘家,二大娘正坐在屋里纳鞋底,看见我们进来就亲热的招呼我们坐下,问我们您娘怎么样了?说一会去看您娘去。二大娘是个干净利索,开朗热情,很精明的人,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整整齐齐。二大爷是生产队长,家里有很多好吃的,到她家就给拿好吃的。

    二大娘给我和弟弟一人一碗很甜的糖水喝。我问:“小田呢?”二大娘指着后边说:“在后边菜园里玩呢。”小田是二大娘的独生儿子,我们常在一起玩。我看见堂屋后门外边有一个很大的菜园,那里有一排排豆角、黄瓜,还有茄子南瓜,墙上爬满了莓豆丝瓜。

    我和弟弟进了菜园,走到菜园后边,见小田光着腚在水井旁边葫芦架下玩泥巴,浑身脏兮兮的。小田地上挖了个小水井,在水井上做了个辘轳,水井旁边挖了条水渠通到菜地里,再用小瓶栓了条线绳从井里打水,在浇菜地呢。我们和小田一起玩起来。我们玩的兴趣正浓,只见表姐来喊我们回家。

    回到家里后,姥姥叫我去屋里看看妈妈。我来到屋里,看到妈妈躺在床上,旁边放着一个包被包着的很丑的闭着的眼睛小孩,就问:“妈妈,这个丑小孩那来的?”妈妈说:“从河里沙滩上挖来的。”

    我信以为真,就和弟弟去河滩找沙坑去。在路上碰到了小二小三,就和他们说:“我们家从河滩上挖了个小孩,我们去河滩上找坑去。”于是我就带着几个小孩来到村北的那条小河,从上游顺着小河往下找,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回到家里问妈妈:“怎么没找到沙坑呢?”姥姥和妈妈都笑了。姥姥领我们出来,给我和弟弟一人一碗深色的透明的东西给我们喝,这东西吃起来又香又甜,滑滑溜溜很好吃,就问姥姥:“这个芋头糊糊这么好吃呀!”姥姥说:“别说话,好好吃。”后来我经常喝地瓜面糊糊,怎么也喝不出这个味来,很是纳闷。后来才知道那是藕粉熬得糊糊。

    又是一个夏日的傍晚,蝙蝠在黄昏的天空上飞来飞去。我们一家人又在院子里吃着晚饭,奶奶又坐在一边吃饭。我模模糊糊觉得奶奶怕妈妈,我也不喜欢这个有点邋遢不怎么说话的佝偻着腰的小脚奶奶。听妈妈说奶奶是大户人家小婆生的,娶到这边来家里人就不喜欢,爷爷年轻的时候不也喜欢奶奶,还经常打骂奶奶。奶奶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了,一直很晚了都不闲着。奶奶压了一手好面条,包的一手好饺子,还会给人看病治病。

    吃完了晚饭,妈妈哄妹妹去了,奶奶端着煤油灯刷锅刷碗去了。家里的那几只老母鸡鸡也着宿了窝,奶奶叫我去关了鸡窝门,我不情愿地走到鸡窝旁,听见几只老母鸡咕咕地叫着你挤我我挤你,我把鸡窝门关了,拿石头顶上。奶奶提来一桶猪食,倒在石头槽子里,两只年轻的肥猪在猪圈里咵吃咵吃地快活地吃着猪食。

    奶奶干完里家务活,给我们洒了水扫干净了院子,铺了席子。我和弟弟躺在席子上乘凉,奶奶给我们扇着扇子,院子里没有一丝风,树上的知了叫唤着,萤火虫从墙那边一闪一闪飞过来。

    妈妈也抱着妹妹出来乘凉。我躺在席子上看着满天的星斗,清澈的天空上一条灿烂银河从南向北地划过。妈妈说:“那是牛郎星,那是织女星,那条白色的是天河,是王母娘娘用簪子出来的。”于是妈妈开始给我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我们入迷的听着。妈妈很会讲故事,会讲很多故事。

    讲完了故事我就问:“牛郎织女什么时候下来呀,他们的孩子放哪里了?”妈妈说:“等到七月七那一天,喜鹊都飞去给他们搭桥,牛郎挑着孩子去见面了。等到七月七那天半夜,你去瓜棚地下就能听到女郎织女在天上说话。”

    从哪以后我天天盼着七月七的这一天的到来,好去瓜棚地下听牛郎织女说话。

    我家村东头有一户人家,只有祖孙两人,一个很大的院子,土墙倒了一半。院子里空空荡荡,堂屋墙上摆了许多农具,院子里种了许多花,孙子养了几缸金鱼。每次从这家墙外边过,都能看到一个老太太在忙活,从来没见过老太太在生产队里干过活。老太太穿得干干净净,慈眉善眼,望之可亲。老太太很喜欢我,每次去都要问我家里的事,给我拿好吃的。

    这家孙子比我们大几岁,名叫小明,是个捣蛋包,有很多好玩的主意。我们经常跟着小明背着背筐去北坡里给生产队黄牛割草去。小明领着我们偷地瓜、拔花生、偷甜瓜,经常被大人撵的到处跑。我觉得很好玩。小明还教会了我们握鱼钩,钓鱼。

    有一次小明给了我几条金鱼,回家里我拿玻璃瓶养着,还经常去河边给金鱼捞小虫子吃。我和弟弟经常趴在桌子边,看金鱼鼓着大眼睛摆动着大尾巴游来游去。

    妈妈看见了问:“那来的金鱼?”我说:“小明给的。”妈妈沉着脸说:“以后别去他家玩了。”我说:“那家老奶奶对我很好,还给我好吃的。”妈妈生气地说:“熊孩子,你知道什么呀,那老妖婆是你爷爷的相好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相好的,依然去那家找小明玩。

    有一次我和小明在北坡里给生产队里割草,天气很热。地里的玉米叶刺得身上很痒。出了玉米地,小河上游有座大水库。水库的水很清很凉。我们趴在水边上大口大口喝起水来,喝饱了就在水边玩起水来,我们趴在岸边,两只脚拍打着水,大声喊着:“得、得、得!”水珠从天上落下来。

    正玩得高兴,忽然有人把我从水里提溜出来,踢了两脚。我一抬头看是妈妈,脸都气青了。妈妈鉄着脸厉声喊道:“谁叫你玩水的,走,回家去。”说完拽着我的胳膊往家里走,吓得我哭起来。

    回到家里,妈妈把我摁到凳子上,疯了似的在我屁股上用针锥乱扎起来,嘴里喊道:“叫你去玩!叫你去玩!你还去玩吧?”疼得我大声地哭着乱叫,奶奶在一边拉着妈妈说:“你把孩子扎坏了!你把孩子扎坏了!”扎累了,妈妈就坐在椅子上喘着气哭着说:“气死我了!”

    后来我哭累了,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看见妈妈红着眼睛摸着我的头说:“还疼吗?你可改了吧!”奶奶端来了红糖鸡蛋水。

    早晨,妈妈帯着我和弟弟早早地吃过了早饭,趁天气凉爽去赶吴村集。我们走在路上,许多婶子大娘和妈妈热情地打招呼,妈妈都亲热地回应着他们。解放初期,妈妈曾经在这一片几个村里当过乡长,做过很多好事,走到哪里都有许多人认识她,很受人尊重。妈妈做人大气,敢作敢为。

    我们出了村子,走在田野上,玉米高粱有一人多高了,风一吹,叶子哗啦啦作响。妈妈走得很慢,她小时候裹过脚,因为她坚决不裹了,家里人没办法。

    我和弟弟一会掐朵花,一会拔根草,在妈妈前后跑着玩,地里还有露水,把鞋都打湿了。我们把手中那些花草送给妈妈,我和妈妈比着个子说:“我比你的肩高了。”我天天盼着自己长大,因此突然冒出一句话,妈妈笑着摸着我的头说:“君儿长大了,快长成大男人了。”我说:“以后我背着妈妈走。”妈妈说:“那感情好!王华五岁就卧冰抓鱼给妈妈吃。”然后趴在我肩上抱着我说:“快快长大吧,娶了媳妇妈妈就不用操心了。”弟弟说:“我长大了也要好好孝顺妈妈。”妈妈说:“还是俺小伟知道疼妈妈。”

    走到前边,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豆子地,蝈蝈在地里叫着,地那头有一群人在锄地。妈妈一边走着一边念戏文似地说道:“从前有个大闺女背着一个大男人从地头边路过,锄地的人大笑起来。大闺女说:‘锄谷,您只管锄谷,别笑话女姑背醉壶,醉壶的媳妇是女姑的娘,姑奶奶的娘的男人是醉壶。说完了锄地的都不吱声了。’我一直听着这个故事,一直不知妈妈说的什么意思。

    走到集那里,经过一片河滩,那里有许多那人,猪羊乱叫,一些小树上栓着黄牛,嘴里倒沫着甩着尾巴。我看到那些瞪着眼睛的黄牛就害怕。

    走到街里,人多起来。有卖菜的,卖粮食的,卖农具的,买吃的,说书的,演戏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我们刚走到一个胡同口,一个摊位前一位老太太站起来和妈妈打招呼:“大妹子,您娘们什么时候到的,回家喝水去。”妈妈笑着说:“她大姑,不去了,家里还有个小的。”老太太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妈妈篮子里装柿饼,妈妈推让着,老太太说:“不值钱,给孩子吃。”妈妈只好收下了东西。

    我问妈妈这是谁?妈妈说是您后边绝户大奶奶家的大姑。听妈妈说那边大老爷和爷爷是弟兄们,两家争财产,闹得很不好。如今大奶奶死了,家里也没人了,她家的大门始终锁着,一院子的树,大人都说那里闹鬼,晚上从那里过,听到满园的树叶被风吹的哗啦哗啦地响,吓得胆战心惊。

    我们在合作社里买了糖、盐,又在集上买了肉,又给我们买了煎包,快中午了才回到家里。

    我家堂屋东边有一间偏房,常年锁着。我和弟弟经常扒开门缝往里面看,里面黑漆漆什么也看不到。越是这样越想看,越想看越觉得神秘,里边一定有没见过的好玩的珍宝。

    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弟弟拉着我的胳膊往东走,走到东偏房一看,门开着的。屋里堆满了杂物,东西上落满了厚厚的浮灰,一条光柱从窗户洞里投进来,几只麻雀噗啦噗啦地飞走了。地下放着一个带铃铛的彩色的儿童推车,那是我小时候用的,弟弟把车子搬到门外玩起来。

    我高兴地东看看西翻翻,嘴里大声快乐地唱着儿歌。我在父亲部队幼儿园里学过许多儿歌,我们那时候管农村的孩子叫野孩子,我现在变得比野孩子还要野了。我把放在屋子中间那两个木箱的一个打开,里边有我熟悉的积木,洋娃娃,画册等。我一件件地看,一件件地玩着。

    弟弟跑过来和我一起兴致勃勃地玩起积木来。我们一件件搭建起高楼来,想象着自己像王子样的住到里边,这些美好的模糊得印象可能是从苏联电影那里得来的。

    玩腻了,我又打开另外一个木头箱子,里边有许多线装书,毛笔墨盒砚台,还有一窜一窜的铜钱。我打开那些发黄的柔软的散发着霉味线装书,有的有插画,有一幅幅的古代建筑,一幅幅的古代美女,那些字我一个也不认识。听妈妈说老爷爷是位教书先生,我想这些东西是他放在这儿的。

    我们正玩得高兴,奶奶跑过来了大声说:“谁让你们在这儿玩的,身上弄得和灰猴似的,等一会小心您娘来了揍死你们。”我抓了几本书跑了,去和小二他们显摆去了。

    后来我我把那些书一本本拿出去和小二他们撕着玩去了。现在想起来很可惜。

    我们家胡同东,有一处青砖瓦房的小院,大门经常关着。家里只有一个瘦高瘦高的老太太和他年轻英俊儿子,儿子会做木匠活,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我管那老太太叫大奶奶,管那儿子叫大叔。

    他们家的香台子上有大一棵挂满了橘子盆栽。每次去他家我常常围着橘树转,流着口水总想摸摸那些有些黄了的橘子。姥姥一边干着家务活,一边用那双厉害的眼光向这边睃,我赶紧把手缩回来,故意问道:“大奶奶,这些橘子能吃吗?”大奶奶阴着脸说:“你可别动那东西,您大叔回来会生气的。”

    这老太太一天到晚的没个笑脸,从来也没拿过东西给我们吃。我们很不喜欢这个老妈子(我们背后地都叫她老妈子)。

    有一天我和小二、小三、弟弟用竹筒每人做个水枪。快中午的时候听见老太太在厨房里拉风箱,烟气从临街的窗户里冒出来。我们几个提着小桶拿着水枪偷偷地溜到她家的窗户底下,一起往她家窗户里喷水。只听见风箱不响了,然后一阵脚步声推开了大门,我们赶紧躲了起来。只听见大奶奶在后边大声地骂道:“谁家的王八的孙子,没教养的小王八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骂了一会见街上没人,就又关了大门回去做饭去了。

    那天早晨大奶奶家热闹起来,大门上贴了双喜,院子里摆满了八仙桌,厨房里有人忙着做饭,人来人往。大叔穿了一身新做的中山装,喜气洋洋地接送着客人。

    我们几个孩子兴奋的在院子里来回跑着,手里拿着口袋里装着好吃的。我们跑到西厢房里看见屋里的东西全都是新的,都贴着大红喜字。我们看见一个秀气美丽的梳着卷子的新娘子坐在床上,几个小伙子咋咋呼呼地在闹新房。我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这个新娘子。

    从那以后新娘子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甜甜的喊着大婶子,摸摸新娘子的新衣服,拉拉新娘子的小手。新娘子也很喜欢我们,给我们拿好吃的给我们讲他们村的故事。后来听妈妈说大奶奶对新媳妇很不好。大叔在城里干建筑,家里过的很好。离开高家楼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拿个美丽的大婶子。直到现在还常常想起那个美丽的身影。

    这一天,我们被舅舅用地排车拉到了老娘家。进了村子,沿着一条有水的土沟往南走,水上有十几只鸭子呱呱地叫。我们拐进一个东大门,里边有许多院落,再往里走,最里边的那个小院就是老娘家。几间草房,一间厨房,一个猪圈,一只公鸡,几只母鸡,一窝小鸡。家里边住了很多人,大舅家一家,二舅家一家,三舅、四舅,老娘、老爷。大舅、二舅都在外面工作,一大家子人都在一个锅里吃饭。

    大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两个表姐也上学去了。只有老娘和两个表妹在家。妈妈把在车站上买的一挂肉和几斤白馍馍都拿到姥姥屋里去了。两个表妹一直跟着姥姥,姥姥一人掰了半块馍馍给她们吃。妈妈把睡了的妹妹放到床上,拉过大舅家的小表妹说:“你看你这满头虮子,乱得和鸡窝似的,您娘也不给你洗洗头。”边说边解开了小辫,拿篦子篦起头来。过了一会,就和老娘包饺子去了。

    我带着弟弟从家里走出来,在七八家像迷宫似的一家挨一家院子里跑着玩。看看这家的小猪仔,看看那家的葫芦架,追着满院子的鸡鸭乱跑。碰到大人的问我们:“您娘来了吗?几时到的?”我一边跑着一边答非所问地应着。

    回到家里时,看见大表姐二表姐回来了。二表姐长得也很漂亮秀气,爱说爱唱,活泼可爱。大表姐二表姐住在一个屋里,我跑到她们屋里玩,摆弄起她们的香胰子、嘎啦油、头卡子、漂亮的绢花。二表姐一直唱着歌,我觉得真好听。大表姐笑着说:“小君,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来我家,趴到猪圈上问:“这是谁家的大肥猪呀?”我说:“是俺家的。”你又问:“它为什么长这么大呀?”我说:“喂的呀。”我回答表姐说:“记得。”表姐说:“你真好玩,傻里傻气的。”我也笑了。正说着话,大妗子来喊我们去吃饭。院子里有很多人,老爷、三舅、四舅、二妗子都干活回来了。吃完了饭,我和弟弟在老娘的床上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我吃了点饭,就出去玩去了。晚上月光很亮,风很清。我走过了几个院子,过了南大门,门外有一个很大的院场,一大群女孩子在明亮的月光下,围在一起又蹦又唱,其中也有我的表姐表妹,我坐在一边看着她们玩。

    只听见她们拍着手唱道:

    你拍一我拍一,黄鹊落在大门西。

    你拍二我拍二,喜鹊落在大门外。

    你拍三我拍三,老鹰飞到九仙山。

    你拍四我拍四,四个小孩子写大字。

    你拍五我拍五,五个小伙打老虎,。

    你拍六我拍六,六碗包子六碗肉。

    你拍七我拍七,七个姑娘抓公鸡。

    你拍八我拍八,八人八马往前杀。

    你拍九我拍九,九只胳膊九只手。

    你拍十我拍十,十个小孩去赶集。

    去时下大雨,回来下雹子,专打小秃子的后脑勺……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树叶开始发黄了,温暖的阳光照在澄静的大地、硕果累累的果园、正在落叶的树林上。农民们开始忙碌起来。

    生产队的男女老少们在北坡刨了一天地瓜,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队里开始把刨好的地瓜分到各家各户。我们家也分了一大堆地瓜,小二、小三家的地瓜堆就在我家附近。地里很多人,大人喊小人叫,各家各户在自己家的和小山似的地瓜堆旁忙碌起来。

    妈妈开始擦地瓜干,多汁的白色地瓜干散发着甜甜的香味。妈妈坐那里擦,我们提着篮子往地里摆,新翻过的土地宣宣的热乎乎的。我们摆的瓜干越来越远,各家的地瓜干快连在一起了。整个地里白花花的一片。

    奶奶提着煤油灯挎着篮子挪动着小脚送饭来了。奶奶把煎饼、咸菜、大葱摆好,地瓜粥盛好,一家人吃起饭来。只见田野里许多家灯火在星空下闪烁,孩子们在灯光里跑来跑去,大人们有时不耐烦了骂两句。

    我还没吃完饭就跑着玩去了,弟弟吃完了饭老老实实地帮妈妈干活去了。我找来了小二、小三,手里抱着地瓜跑到河边,黑暗中我们站在水里洗起地瓜来。河里的水很凉,一条大鱼翻着白肚皮扑啦一下跳出水面,闪了一道白光又钻回水里去了。我们丢下地瓜,在水里跑着去追那条大鱼,河水很浅,踩着河床底下细沙深一脚浅一脚。大鱼游到浅滩时,扑扑啦啦快速地摆着尾巴,鱼鳞在水面上闪着光,我们兴奋地扑过去,鱼很滑,从我们身子底下溜走了。鱼快速地往前游着,我们在后边快速追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们全身,我们的小手有时抓到鱼的尾巴,有时摸到鱼的滑溜溜的身子。我们几乎就要抓到鱼了。我们追到小石桥那儿,那条大鱼一下子钻到桥下石头墩子下边水深的地方不见了。我失望地埋怨着小三,小三说是小二跑得慢。

    我们一边笑着说着话,一边向回走,我们听到从岸堤外边传来狗的叫声,我们爬到堤上看见远处有灯光,一个窝棚里边好像有人影在晃动,狗叫就是从那里过来的。我们再往脚下一看,一大片叶子茂盛的花生地。我们顺着垄沟慢慢地往里爬,然后用手扒开松软的沙土地,抓住花生秧子提起来,一大颗密密麻麻的颗粒饱满的花生棵子出来了。我们扒着花生,听见那边窝棚里狗叫得凶起来,又看见一条大狗往这边追过了。我们站起来,提着花生拔腿就跑,只听一个老头用沙哑的声音在后边大骂起来,那条狗追到岸边叫唤着停了下来,我们吓得心里乱跳。

    我们一直跑到河边,带上我们的地瓜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在地上挖了个土坑,找来许多土坷垃,再用土坷垃把土坑围成一个土窑。我们拾来许多干叶子,在窑里点起火来,火越来越大,火星乱蹦,我看见火光映红了小二、小三那张通红的圆脸,我们脱下衣服烤着。等土坷垃烧红了,我们熄了火,把地瓜花生放到土坑了,把土坷垃杂碎了盖到坑上。我就趴在一边激动地等着。过了很长时间,我们用一双双渴望的小眼看着扒开的土窑。一股带着烟气的香味从窑里散发出来,我们急不可耐地抢着扒出半生不熟的花生地瓜吃起来。

    那是一顿世界上最美妙的佳肴。

十一

    这一天上午,我和小二去北坡给生产队割草。天气很热,我们在一人多高的密不透风的高梁地里,钻来钻去割牛草,已经开始变黄的高粱叶子,刺在身上痒痒的,我们的身上和脸上都沾满汗水,口干舌燥的口渴难受。小二指着前边说:“咱上那边找水喝去。”我舔着干渴的嘴唇问:“远吗?”小二说:“就在那片豆子地后边,有一个大水库,水可甜了!”

    我急不可耐地跟着小二穿过豆地,眼前是一片几棵高大杨树映衬下的一弯平静的绿水,我们跑了下去,趴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然后,又脱了光腚跳进清凉的水里洗了个痛快。

    洗累了,我们就爬上岸去,躺在大树下边那片阴凉的草地上休息,我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神秘的蓝色的天空,心里充满着幻想和疑问,那遥远的天空后边是什么?能去那边看看吗?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我们从那里来?星星和月亮藏到那里去了?牛郎织女住在什么地方?(我想起晚上在院子里乘凉时,妈妈讲的那个故事。)

    我想着想着,突然翻过身拉了拉小二说:“我们夜里偷偷来这里来好吗?”小二懵懵懂懂地瞪着一双小眼说:“你说什么?晚上?”“来看织女呀。”小二看着我,怯生生地说:“俺不敢,俺怕俺爹揍俺。”我失望地躺在一边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小二指着天上说:“你看呀!那白云里有什么。”我看了一眼说:“里边有一个白胡子老汉在笑,现在变的歪鼻子斜眼了,那边还有一群白羊,跑到大树后边去了。”我们俩静静地躺着,看着天上的白云一片一片地飘过,树叶哗哗啦啦响着。

    这时,从豆子地里传来蝈蝈的有节奏的时急时缓的吱吱叫声。小二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我们逮蝈蝈儿去。”

    我俩掐了些茅草,悄悄走到豆子地里,站在哪儿寻找着蝈蝈的叫声。我说:“在那儿呢?”小二“嘘”了一声说:“别吱声。”他们顺着豆子地垄小心地往里走,声音一大叫声就停下来,我们也站那儿不动,一会它又叫了起来,小二向我摆了摆手,让我别动,当风吹得豆叶哗哗的响时,小二赶紧弓下身子,拨开豆叶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小二在地里头喊:“快来看,抓到了。”我高兴地跑过去,看见小二的手里,拿着一只又大又肥的青色的大蝈蝈儿,嘴巴和两个长须一动一动地想飞走。小二用茅草干把蝈蝈穿起来递给我。

    为了互不影响,我走向了另一块豆子地。我一边走一边想象着捉到蝈蝈的那种喜悦,想象着挑一只最大最好看的,再编个小笼子送给叫小花的女孩,我觉的小花是那么的好看,就像春天的杏花骨朵一样。

    我站在地头上静静地听了一会蝈蝈的叫声,观察了一会声音发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剌手的叶子,我觉的这些小花小草,都是有生命的,我也学着小二的样子,慢慢地走近蝈蝈叫着的豆棵子。我看见了叶子底下一个瞪着两个大眼睛,蹬着两只大腿趴在枝子上的,头上有些发黄的蝈蝈,悠闲地自在地吱吱地唱着,我的心蹦蹦地跳着,小心地把手慢慢地伸过,轻轻地不弄响豆叶,然后,快速、准确地捂住了它。

    我兴高采烈地摇动那只蝈蝈,大声地喊道“二——,你看,我抓到了一个。”小二在远处摇了摇手,没做声。

    我们又继续抓着蝈蝈。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二在后边喊:“天黑了,咱走吧。”我看了看手里蝈蝈,又看了看天色,见落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归鸟叫唤着从头顶上飞过,就答应着从地里走出来。

    我们把蝈蝈拴在背篓上,一边走着一边说笑着。一个说回家烧着吃,一个说用油煎煎吃。走着走着,我们见一轮明月从东边升起,月光撒落在地上,路面上晶莹的小石子,像星星似的闪烁着。

    小二看着月亮说:“看,月亮老老在跟着咱们呢!”我说:“咱跑吧,把它落在地后边。”我们抬着脸,看着月亮跑跑停停,月亮一直不慌不忙地跟着我们。就这样,我们一直跑回了家里。

后记

    几十年之后,我回了一趟高家楼。家乡是一派落后衰败景象,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故乡依然很贫穷。

    那一天我和朋友来到了高家楼。进了村子、顺着村中间的那条东北大街寻找着我老家的那条胡同。这一切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街道上的那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到处散落着秫秸叶子,牲口的粪便,一群咕咕叫着的鸡群在路边刨食吃。一家大门外的土墙上拴着一头老黄牛,嘴里一边倒沫着一边慢慢地抬起头来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我们。

    在有几棵大树的胡同口,我告诉我的朋友说,这里可能就是我家的那条胡同。正议论着,一个蹲在路边的抽着烟袋的卖豆腐的中年人站起来,仔细打量着我,然后又惊又喜地问道:“这不是小民吧?”我仔细辨认着这个有些熟悉的佝偻腰的满脸皱纹苍老的中年人,我高兴地问道:“你是德印大哥?我是小民呀。”德印大哥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走,回家去。”说着挑起豆腐挑子,一边走着一边亲切地看着我感叹地说:“这麽多年没见,还是小时侯的那个模样!”我跟着大哥后边,看着大哥晃晃悠悠佝偻腰的背影,想起当年那个年轻壮实憨厚老实的见人总是笑嘻嘻的大哥,心里感到一阵酸楚。

    德印大哥一家与我家是本家。在老家的时候,母亲一直和德印家走得很近。由于父亲在外地工作,我们一家经常得到德印大哥一家的帮助。那时德印大哥一家六口人;永吉大爷、永吉大娘、德印大嫂和她吃奶的孩子,还有和我一般大的小儿子东子。虽然大哥大嫂都是生产队里的壮劳力,永吉大爷也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但日子过得还是很困顿,缺衣少吃,一到春夏之交经常是青黄不接,常采些野菜地瓜叶子当饭吃,每到这时母亲常拿出一些钱和粮食接济他们。

    进了大门,我看见那个曾经熟悉的院子显得更加破旧了。麦秸顶的堂屋刚翻盖过,几只灰喜鹊在院子的树上飞动着喳喳叫着,门前香台子边的那棵老石榴树挂满了金黄色的石榴。院子当中一个做木匠活的粗壮敦实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用一双厉害的大眼睛看着我们。大哥用眼睛指着我说:“这是小民。”接着向我说:“这是东子,你们不认得了?”东子并不热情地向我点了点头。在我的的印象中,东子小时侯是个狡猾的一肚子坏水的孩子,我们很少在一起玩。

    大哥领着我们一边向堂屋里走一边向屋里喊:“娘,看谁来了。”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用一双无神的有白翳的眼睛看着前面问:“谁呀?”我赶紧走向前去拉住老太太的手说:“是我呀,大娘,小民。”大娘拉着我的手挪跺着小脚说:“啥时到的,您娘可好?”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我笑着回答了她。正说着一位中年妇女掀帘从西间里走出来,热情地满面笑容地说道:“大兄弟来了。”我仔细一看,是那个仍然还壮实的已经变老了的大嫂子。我高兴地看着大嫂说:“大嫂您好哇,您还是那么年轻啊!”大嫂笑着说:“大兄弟真会说话,您大侄子都快取媳妇了!可是说了,俺大叔、大婶子可好?”我一边回答着一边拉了拉他朋友的衣服,递给他十块钱让他称几斤点心去。大嫂一边让座一边忙活着沏茶。

    我一边喝着茶一边抬头看着墙上的那些老照片,转过脸来问道:“俺大爷呢?怎么没见他到呢?”过了一大会德印大哥才说:“您大爷走了好几年了。”大娘带着病容面无表情地说:“是饿死的,前几年家里穷,上关外老二家找口饭吃,死在那儿了。跟了您大爷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看您娘多有福啊!”东子在一边说:“娘,成天说那没用的话。”

    正说着话,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位瘦弱的衣着干净的中年妇女,一进门就说:“大嫂子您听说了吗!后边的二婶子快不行了,家里的人都忙活着穿衣服呢。”抬头看见家里有客人,象姑娘似的面带羞色地说:“来客人了?”大嫂指着我说:“你不认识了?礼仁大叔家的小民啊!”接着又和我说道:“这是前边的您大婶子。”我赶紧起来打招呼让座,互相问候着。我看着大婶子亲切慈爱的目光,看着这张发黄的有皱纹的瘦削的脸,想起那个曾经年轻美丽的说话温温柔柔的新娘子,自己曾经和一帮子小孩们天天跟着新媳妇后边转,用那种崇拜喜爱的眼睛看着新来的大婶子。我感叹着岁月的沧桑变化!我问大婶子说:“俺大叔可好?”大婶子温柔地细声细气地说:“您大叔很好,他不在家,在城里给人家盖房子呢?”大嫂子笑着插嘴说“您大叔可是个大能人,咱队里没有比您大婶子家过得再好的了。”

    大娘从旁边问:“他大婶子,后边他二奶奶家来了很多亲戚吧?”大婶子说:“刚才我上后边井上打水去了,走到她家门口看了看,听说娘家的人都来了,正商量着办后事呢。”大娘说:“她老人家前几年死了好几回,后又活过来了,屋子早就准备好了。这也省了一庄事。”我听了半天没听明白就问道:“大婶子您这是说的谁家呀?”大婶子说:“就是小二他奶奶。”

    我记得有一次去小二家里玩。小二家里在吃晚饭,一盏油灯暴着灯花在饭桌当中摇弋着,黑乎乎的屋里到是处影影绰绰。小二他娘问:“给你盛碗糊涂,坐下吃点吧?”我说:“不啦二大娘,俺吃过啦。”二大娘说:“您二奶奶屋里口袋里有果子,你抓点剥着吃。”我进到屋里口袋里抓果子,抬头猛地看见一口白茬的大棺材横在眼前,浑身吓得一哆嗦,从屋里一下子蹦出来。二奶奶问:“我的孩子,你怎么了?”我战战兢兢地指着屋里说:“那是什么?”二奶奶慈祥地笑着说:“傻孩子别怕,那是我新打的屋子,等我老了以后就住在那里。”

    从那之后,我每当看到野地里的那些坟头和庙里的那些架着的棺材都会产生一种无名的恐惧。他心里就想:人住在那里多么黑暗寂寞可怕呀。在爱民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死亡的概念,以往我觉得人的特别是他自己的生命是永恒的,死亡是不可想象的。

    正胡思乱想着,我听到有人说:“小民看你买这么多东西,还得花钱!”大嫂一边接过他朋友手里的点心一边推让着说,我笑着说:“来得太突然,也没给俺大娘带什么东西。”

    我们就这样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话。当有人提到小二时,我问:“小二在做什么呢?”东子说:“别提了,死了七八年了!”“为什么?怎么回事!”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大嫂面带悲戚的脸色叹着气说:“那孩子!想起来怪疼人的!你们家搬走的那一年夏天,那孩子得了一场大病,从此变得半半吊吊的。后来长大了看着也挺好的,有啥事喊他,他都高高兴兴地帮你干。”东子说:“文化大革命那几年,小二成天跟着村里的那几个坏孩子瞎嚷嚷,见了地主富农就揍人家两下,见了毛主席象就磕头,心心娘娘的想当官,逢人就说‘我要当干部了’。大队的那几个黄子们也不是好东西,成天哄着他玩。后来官也没当上,直到有一天,下坡的人在后边水库里发现了他。”我听了后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当大娘说要给我们准备晚饭时,我推辞说:“回去还有事。”

    当天晚上我们很晚才回到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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