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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赤脚的土澳
作者:刘彬  发布日期:2016-09-01 16:01:47  浏览次数:3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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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村已经生活了近六年,一直想写写关于阿村local 的印像,却总是不知从何下笔。

半年前,认识了一位特殊的土生土长的阿村朋友,突然觉得茅塞顿开------原来他就是我心目中阿村普通民众合适的“形象代言人”。

我的新朋友名叫“克瑞斯”,是一位江南才女的男友。克瑞斯四十五六多岁,帅气逼人,颜值很高,一头金黄的卷发,一张白净的嫩脸,一双蓝色的眼睛,一脸天真的笑容,既带着点影视明星般的英俊容貌,又不乏艺术家似的风度神采。总之,用异国女性的眼光看,无论是“颜值”,还是“气质”,可以称得上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是女人眼里的“男神”。

克瑞斯是个电脑工程师,工作起来也很“忘我”,但他经常“不务正业”。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到慈善商店做义工,到尼泊尔、柬埔寨做志愿者,到海边去遛狗,去球场看球赛……。他不缺钱,又没有很多钱。他不缺钱,因为他毕业于名校,有专业、有技术、有工作;但他没有很多钱,因为一旦觉得自己口袋里多了银子,手头稍微阔绰,做捐赠、做义工、做志愿者的热情也随之高涨起来,大把的钱就用来“为人民服务”了。

这样简单的描述,想必大家对克瑞斯已经有了大概的印象:帅气、热情、友好、富有爱心……,但克瑞斯对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他喜欢赤脚!

第一次见克瑞斯,是在朋友手机的相册上。一次朋友聚会,听说才女最近结识一位帅气的洋男友,在场的女性朋友都很兴奋,争相一睹“男神”的风采。我也侧目偷偷看了一眼,说实在,我不敢多看,唯恐自己成为反面的参照对象。

第一次见克瑞斯真容,是在朋友的家里。我的江南朋友才华出众、兴趣广泛。乒乓是才女的业余爱好之一,每周四上午是我们的乒乓娱乐时间。又是一个周四,上午九点,我照例按时赴约去打乒乓。一进屋,才女就招呼说,“克瑞斯也在,认识一下,待会儿还可以一起切磋球艺”。说着转身向室内呼唤:“克瑞斯”。话音才落下,帅气逼人的克瑞斯已经在我眼前,我们握手互致问候。金黄的卷发、白净的嫩脸、蓝色的眼睛、天真的笑容,一如照片所见,帅气逼人,颜值很高,但很容易亲近。一点也没有我想象中一般鬼佬在表面的礼貌中依然透着点与身俱来的那种优越和傲慢,反倒是带着点儿腼腆和羞涩。因为初次相见,我不由上下打量,高颜值的克瑞斯穿着却十分随意:一件皱巴巴的衬衣,一条休闲短裤,光着双脚。

因为克瑞斯正忙着在电脑上工作,我与才女先进行热身切磋。你来我往,两局下来,我们打得正渐入佳境,克瑞斯从书房穿过客厅穿过后花园走进乒乓房。我一看,他居然还是赤着脚。我想,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渐冷,按照我们农村老人们的说法,赤脚是要受寒气的,一到冬天就极易得病,但看来克瑞斯早已习以为常。克瑞斯一来,才女迎战就有点心不在焉,一下子少了锐气和杀气,两三个回合下来,就主动把球拍交给克瑞斯,“来,你跟Jack玩两下”。据说克瑞斯在认识江南才女之前并没有触摸过乒乓板,我想这没有关系,“友谊第一”,再说乒乓是咱“国球”,咱从小就在水泥洗衣板上玩这个,我根本没把赤着脚的克瑞斯放在眼里。

乒乓房是个简易板房,铺的是毛面的水泥地。赤脚站定观战没有问题,但要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赤脚跟着乒乓的节奏来回跳跃、前后奔跑,想来脚底也许少不了摩擦的生疼。乒乓在桌上快速地来回跳跃,克瑞斯居然不急不躁,赤着脚前后左右地奔跑,虽然姿势谈不上标准,更够不上优美,却常常在不紧不慢中化险为夷,最神奇的是他居然还能准确地判断球的落点方向,左右双手交替着左推右挡,不时倒让我手忙脚乱。当然,只要我下起狠手,用力猛扣,球速一快,定能一锤定音,他也就没有了招架之力。尽管与克瑞斯第一次交手,无论他如何努力,我也一定胜券在握。但克瑞斯的表现还是让我刮目相看、印象深刻:不用说我从小在水泥板上玩乒乓,光说你却穿着球鞋,人家赤脚上阵,是不是已经失了风度输了风格?

之后,与克瑞斯熟悉起来,见面的次数也多了。同其他女性朋友们不同,她们关注的是克瑞斯的脸,而我最关注的却永远是克瑞斯的脚。但没有意外,每次见他,不论场合不论地点,克瑞斯几乎永远是赤着脚的。一次,几个家庭相约到我家聚会,克瑞斯也是赤脚赴约;另一次,朋友女儿买了新房,朋友让我与克瑞斯一起搬运几个小家具送到相距十多公里女儿家里,他还是赤着脚;又一次,我们应邀到访他家---也是他年轻时期生活的地方---南澳著名的海滨小镇维克托港。他在自己的家里接待我们,那就更不用说,当然还是赤着脚。他走路赤着脚,连开车也赤着脚。

记得那天在维克托港,傍晚时分,他赤着脚开车带我们和他的两条爱犬到附近的海滩去抓蛤蜊。当我们脱下鞋来准备下海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克瑞斯早就赤脚和他的那两条爱犬一起在茫茫的银白色的沙滩上快乐地奔跑,陶醉在大海的怀抱之中,天真的笑容灿烂得像个忘情玩疯了的孩子。朋友说,他从小在海边长大,他就是大海之子,自然之子。我相信,赤脚踩在辽阔而细软的沙滩、淌在无垠而蔚蓝的的大海,此刻的克瑞斯感受到的一定是赤脚的无比自由和畅快……。

我大胆地猜想:也许,除了去公司上班,迫不得已要穿上鞋,必须要衣冠楚楚地走进office。日常生活中的克瑞斯通常是赤着脚的,一双拖鞋对克瑞斯的脚来讲已经是不必要的沉重负担。

据说,因为克瑞斯经常赤脚,过于不修边幅,朋友也曾提醒过他,希望他能改过自新养成穿鞋的习惯。一般来说,中国女性改造男人的能力是惊人而神奇的。“女为悦己者容”,今天早已不是常态,但为了赢得女人的芳心,男人往往更愿意自觉地进行“革新洗面”、“自我改造”。但这一次,我的朋友却失败了。克瑞斯不仅不为所动,还反过来告诉我的朋友,“你可别老把我当孩子管”。有一次,我与克瑞斯说笑起此事,居然英雄所见略同。我是个超级英语“菜鸟”,为了记住克瑞斯的“名言”,我还专门让他把原话抄录在我的笔记本上,他的原话是:“Please grant me freedom to act like a child, but please refrain from treating me like a child”,

是的,克瑞斯常常天真得像个孩子。我喜欢赤脚的克瑞斯,我喜欢天真的克瑞斯。由克瑞斯,突然间,我意识到其实很多土澳像克瑞斯一样喜欢赤脚。

五年前,我们在阿村的第一个住所,隔壁和对面的邻居都曾给我留下过赤脚的记忆。我们对面的邻居,女主人正是儿子学校的老师,隔壁邻居又是老师家的好友,两个邻居平时对我们都十分友好,也给过不少帮助。在澳洲的第一个中国春节到来的前夕,妻子提议请两家邻居到家作客吃个便饭。隔壁邻居是一对年轻夫妇,我知道他们育有两个漂亮的女儿,小的七八岁,大的十来岁。我常常隔着院子的围栏,听到姐妹俩在后院玩耍游戏时传来天籁般的笑声,也偶尔可以透过围栏看到姐妹俩光着脚追逐,光着脚在院子里荡秋千、滑滑梯。这是我们三家的第一次聚会,两个邻居都举家准时到来。我们很礼貌地把客人迎进们来。我发现,所有的人都很随意,我印象很深的是,对面邻居的男主人,也就是儿子学校老师的丈夫光脚穿了一双拖鞋,而隔壁邻居的两个可爱的女儿,则都是穿着美丽的花裙却赤着脚的。之后,邻居老师家又邀请我们去参加周末聚会,妻子郑重其事,穿戴整齐,略施粉黛,犹如参加正式的晚宴,我则懒得更换一件新的T恤,可能觉得我有失礼仪,或者觉得有失体面而引来妻子不快。结果走进邻居家一看,主人们个个都赤着脚忙着在院子里BBQ呢,谁也没有在意你是怎样的妆戴。

一经留意,你就会很快发现,很多个体现象其实具有普遍性。

喜欢赤脚的克瑞斯,联想到经常赤脚的两个邻居,当我再把目光延伸到澳洲人日常生活的各种场景,我发现赤脚在澳洲原来是如此的司空见惯:孩子们赤着脚在家门口玩耍;男人们赤着脚在门前洗车、修车;海边的街头和沙滩更随处可见赤着脚的男女老幼;即使在社区的 shopping centre 赤着脚在超市购物者也并不鲜见,如果购物的推车里坐着年幼的儿童,不论春夏秋冬,孩子们通常总是光着那嫩嫩肉肉的小脚。你在城市的街头看到那些穿着时尚的俊男靓女,在办公楼的 office 里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下班一到家也许就成了赤了脚的典型土澳。不管你在家在外,只要不是正式的社交和工作场合,谁也不会因为你赤脚而侧目相视,给你一副难看的嘴脸。

最有趣而出人意外的是,前段时间澳洲的议会选举风波迭起,各种趣闻也给原本单调的异域生活带来不少乐趣。我对澳洲的政治了解不多也并无兴趣,我所关注的是土澳选民们对选举的态度和投票方式。更确切地说,我关心土澳选民们的脚。曾经在网络上看到一组土澳选民投票的照片,有妈妈怀里抱着孩子袒胸露乳给孩子喂着奶的;有男人嘴里啃着面包又咬着烤香肠的;有光着膀子裹着浴巾的,有穿着裤衩拖着拖鞋的,当然也少不了赤着脚的……。真是形形色色,充满奇趣。总之,好像谁也没把选举和投票当作“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一个个赤脚的人物和场景的组合,我终于若有所悟,为什么大家把阿德莱德叫做“阿村”,把澳洲人叫做“土澳”。澳洲人就是典型的“老土”,而且土得掉渣,生活方式简直落后的就像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民。

喜欢赤脚的土澳固然只是一部分人,但是他们确代表着土澳的一种生活方式,甚至是一种文化。就如土澳们最流行的口头禅,”don’t care”,”don’t worry” 一样。简而言之,土澳们的生活基本特点是:简单而随性;自由而平等。土澳们通常待人礼貌,但往往不拘小节,不修边幅,一切以自我快乐和舒适为原则,并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更不会用别人的生活方式来约束和为难自己;反之,只要你的行为不违反法律、不妨碍别人,也就没有人在意你。既没有人羡慕你的大富大贵,也没有人用异样的目光鄙视赤脚的你。他们既不把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强加给别人,也不会刻意去攀比和模仿别人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永远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不愁不恼。他们同样努力的工作着,但他们仿佛对一切又都不那么在意,不那么着急,不那么看重。据说,澳洲是全球幸福指数非常领先的国度。我猜想,除了澳洲美丽的自然环境和丰富的物质资源,土澳们“简单而随性,自由而平等”的生活方式,也一定是幸福感倍增的重要因素。

简单就是快乐,越简单往往越幸福,生活就是这样。

我也曾经是个农村的老土,曾经有过赤脚的童年和少年,曾经有过赤脚的亲切的记忆。虽然与赤脚相伴的记忆是寒冷和贫穷,但依然还留下不少关于赤脚的快乐记忆。如果让我用一个字来该括“赤脚的快乐”------那就是“爽”!赤着脚与大地亲密接触,赤着脚在尘土飞扬的泥地上奔跑,赤着脚在水田里插秧种稻,赤着脚跳进门前的小河里泼水嬉闹,赤着脚在开满油菜花的田埂上放风筝,赤着脚在遍地野花的菜地里拍蝴蝶,赤着脚爬树去捉知了,赤着脚下水去摸螃蟹,……。没有鞋袜,也就没有了约束,这是何其简单的快乐!何其的享受!怎一个爽字了得!

今天的中国社会,早已今非昔比。魔都上海更不愧是“东方明珠”,满街流光溢彩。城市街头摩肩接踵步履匆匆的人们大都衣冠楚楚,女士们一身珠光宝气,没有钱至少也得背个假冒的爱马仕;男士们通常西装革履,连小贩手里也提着光亮的黑色公文包。哪里还能见到赤着脚的上海人?如果你在街头看到有穿戴整齐干净的青年男女居然赤着脚,你一定觉得这人病得不轻。

按理说,当下的中国还是“发展中国家”,而澳洲早就已经跻身“发达国家”之列。但是,如果你仅从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看,土澳的生活实在是简单落后得你无法想象!当我们人人在追求时尚和精致的时候,土澳们却自得其乐地过着“农夫”般的生活;当我们正努力用着装来区分人的身份的时候,土澳们却在用赤脚表明人的平等;当我们竭力用体面的外表来包装可能的窘迫生活的时候,土澳们却在享受着赤脚带来的自在和快乐。

突然间,我很羡慕起在社会进步到今天却还能赤着脚上街,甚至可以赤着脚去投票的土澳。土澳们,你们真是太幸福了!试想,今天的中国,还有谁敢这样随性而大胆的赤着脚走在城市的街头?我们哪里还能找回过去的那种简单而随性的快乐!我们无法简单!我们无法随性!我们不敢简单!我们无权随性!

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网络流行的一句话,“有钱就是任性”。是的,“有钱”,是当下大多数国人的人生追求;“任性”,也是当下大多数国人生活方式的写照。但是,在“有钱人”可以“任性”的同时,我们能不能也让没有钱的穷人们享受“赤脚的自由和快乐”呢?

如果说“简单而随性”,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幸福;那么,“有钱而任性”,其实是一种“富贵病”。有钱,当然是好事,富裕也是奔向幸福的重要物质基础,但当生活完全被物质所裹挟的时候,你又会有多少真正的幸福可言呢?

赤脚是快乐的,我们的祖先曾经赤着脚从远古走来。赤脚是一种记忆的回归,用双脚直接亲吻大地,可以让自己永远记住人本是自然之子。

土澳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生活在高度现代化的都市里,却依然可以用赤脚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亲近大地,甚至可以赤脚随意地行走在都市的大街上。

土澳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并不缺钱,却不需要用“任性”的表达来炫耀幸福,而能始终保持着简单的快乐。

土澳们是幸福的,因为不论你是西装的绅士,还是赤脚的农夫,都可以自由平等地分享自然阳光的恩赐和社会发展的成果。
     当然,幸福从来就没有标准模板,每个人都在追求着自己的幸福。朋友,你又是在追求着怎样一种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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