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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文艺界的两派
作者:吴中杰  发布日期:2012-07-28 02:00:00  浏览次数:7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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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批判王实味文艺思想的代表作,是周扬的《王实味的文艺观与我们的文艺观》。但对照着他所批判的《政治家·艺术家》本文来读,觉得有点对不上榫,象是科举时代的做搭题,许多观点是硬套上去的。

因为当时给王实味所定的主要罪名是“托派分子”,所以要批王实味的文艺观,就需要将它与托洛茨基的文艺观联系起来,否则就有脱离政治之嫌。周扬说:托洛茨基“是无产阶级文学否定论之有名的倡导者。他的主张是:没有无产阶级文化,将来也决不会有,而且不应当有。他认为无产阶级在资产阶级社会内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阶级,因此不可能创造自己的文化。而社会革命时代,阶级斗争又最剧烈,破坏要比建设占的地位多,无产阶级也还是谈不到建设新文化,无产阶级的专政是暂时的、过渡的;它之获取政权正是为要永远消灭阶级,为人类文化开辟道路,所以更不必创造什么无产阶级文化了。”但是,王实味的文章全篇谈的是政治家与艺术家的分工与互补,也谈到文艺要揭露黑暗、改造灵魂的社会使命,却并未涉及无产阶级文化的有无问题。周扬在“破题”之后,实在无法“承题”,于是笔锋一转,就转换话题了,说是“他在《政治家,艺术家》里很狡黠地捕捉了当前文艺上如下的几个问题:

一、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

二、文艺是反映阶级斗争,还是表现人性的问题;

三、今天的文艺作品应写光明,抑应写黑暗的问题。”应该说,第一、三两个问题与王实味的文章是有关系的,但第二个问题又有点硬搭了。

为什么一位知名文艺理论家,写起文艺理论文章来,会这样七搭八搭地硬搭呢?看了下面这段话,我才恍然大悟。周扬说:“我早有一点意见想说的,一则自己也还在研究,二则又为整顿三风忙着,因循没有执笔。现在就在这一篇文章里一并说出,所以本文不但是批判王实味的,而且也是研究当前文艺上的具体问题的”。原来这篇文章是借着批判王实味的名义,来教训文艺上的反对派的。只是这些人当时还没有被打成敌对分子,批判起来还不能淋漓尽致,所以有些问题就要借批判王实味来做文章。因为他此时已被打倒,不允许撰文反驳,而别人也不便为他辩护。这正如鲁迅所说:“从指挥刀下骂出去,从裁判席上骂下去,从官营的报上骂开去,真是伟哉一世之雄,妙在被骂者不敢开口。”

那么,周扬以王实味为明靶,实际上还要批判哪些人呢?这就是聚集在“文抗”(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中的一批作家:丁玲、萧军、艾青、罗烽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倾向,都是要揭露现实生活中所存在的问题,以推动社会的发展。就在王实味发表《野百合花》前后,“文抗”的作家们纷纷发表针砭时弊的杂文,如丁玲的《三八节有感》、萧军的《论同志之“爱”与“耐”》、艾青的《了解作家,尊重作家》、罗烽的《还是杂文的时代》;丁玲还发表了小说《在医院中时》(后改名为《在医院中》,写一位医生与医院中的落后现象作斗争。

这些作品之所以会在同一时期出现,其实也是整风运动的产物。是作家们对于批评与自我批评号召的响应。但当他们稍稍触及生活中所存在的问题时,就遭到了反击,其情形与日后在 1957 年所经历的整风——鸣放——反右的过程极其相似。而且,在 1958 年,还把这些在延安发表过的作品,拿出来“再批判”。鲁迅说:“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可惜我们对历史往往缺乏深入的研究,否则, 1957 年也许会少一些人在“阳谋”中落网。

但延安时期的文艺斗争,不能完全用政治权谋来解释,这里还有文艺路线的分歧问题。

周扬晚年复出之后,在接受赵浩生访谈时曾说:“当时延安有两派,一派以‘鲁艺’为代表,包括何其芳,当然是以我为首。一派以‘文抗’为代表,以丁玲为首。这两派本来在上海就有点闹宗派主义。大体上是这样:我们‘鲁艺’这一派人主张歌颂光明,虽然不能和工农兵结合,和他们打成一片,但还是主张歌颂光明。而‘文抗’这一派主张暴露黑暗。”应该说,这个概括是准确的,问题是谁是谁非。这牵涉到对于文艺使命的理解。

中国的文艺,从古以来,就分为歌颂和暴露两派。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就有颂诗,也有讽喻诗。鲁迅认为颂诗是拍马,他看重的是能反映民间疾苦的作品。所以他写小说,意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他提倡杂文,目的在于进行“文明批评与社会批评”。他认为,即使是革命成功之后,也不应该唱颂歌。他说:“革命成功以后,闲空了一点;有人恭维革命,有人颂扬革命,这已不是革命文学。他们恭维革命颂扬革命,就是颂扬有权力者,和革命有什么关系?”“世间那有满意现状的革命文学?除了吃麻醉药!”可见真正继承鲁迅文学传统的,是“文抗”派,而“鲁艺”派却是打着鲁迅的旗帜而背离了鲁迅的文学道路。

但是,鲁迅的旗帜和一切先驱者的旗帜一样,常常要被后人根据自己的需要而加以歪曲。重要的不是先驱者的意见,而是现实的政治需要。

由于“鲁艺”派的文艺观点符合当时的文艺政策,所以他们受到重用,而“文抗”派则反而受到了批判。但这种文艺路线之争,对于后来中国现代文艺的发展影响甚深,我以为很值得文学史家们认真地加以究和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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