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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故人入我梦 明我长相忆
作者:何伟勇  发布日期:2010-04-21 02:00:00  浏览次数:23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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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卫国是可以不死的。可是,他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是在硝烟弥漫炮声隆隆的中越边境战场上倒下的。当时他21岁,我比他大三个月。
   说起来那个时代,当兵是年轻人的一种时尚追求,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可谓家喻户晓。再说天下太平,当的是和平兵,没有死亡恐惧,怕就怕当不成。甚至有的要进去还要开后门,实在是一段值得令人回味的历史。记得那个时候,不管想去“涂金”还是想去“锤炼”,总之,政府开展征兵的季节,有点志气的自认为够条件的年轻人都不愿放弃试一试的机会。我和卫国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走进兵营的。不过我们没有开后门。我们也没有后门可开。经过自愿报名,政审通过,体检合格几道程序,我和卫国从不同的地方如愿以偿,穿上了军装。在野战部队我们共同度过了两年一个月零三个星期的军人生活。在连队,大伙都知道我和卫国是“哥俩好”。我们私下计划再过一年就退役去考大学,当时国家已经恢复了高考制度。没料到第三年开始,初春,南方边境有了战事,得到我国政府大量援助的越南忘恩负义,频频在我边界挑起事端。我们所在的这支曾经从松花江打到五指山,从万泉河奔向天安门接受检阅的英雄部队,奉命开赴前线。
那时我是班长,卫国是副班长。军令下达没有多久,整个师团就全副武装做好了迎接战争的考验。战前动员没满一周,部队就火速搭载军列转移到广西前沿。第二天凌晨又在作战部统一指挥下乘上了伪装好了的野战车,汇入了军事行动的滚滚洪流之中。军车,炮车,坦克车沿着坎坷的山路,朝中越边境开去。入伍的时候我们没有打仗的思想准备,真的面临了,谁也无法逃避,谁也爱莫能助。
在这次赴汤蹈火真抢实弹的军旅途中,平常喜欢讲笑话的卫国却很少说话,总是埋头在一本日记簿上写着什么。卫国在连里属于较有文化的战士,他写的几篇关于军事训练的小文章还在军区办的报纸上登载过,此刻他会写些什么呢?该写的家信,人人都已写好寄出,遗言也好遗嘱也罢,进入战场就听天由命了。不该写的也就不能写了,部队的方位走向,执行任务的多寡全是军事机密。看着其他战士都把军帽盖在脸上处在休息状态,我却有点无所事事的感觉。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出征前买的上海产的大前门牌香烟,递一支烟给卫国,说,“抽支烟吧。”卫国是喜欢吸烟的。特别是在舞文弄墨的时候来者不拒。可是这次,他摇摇头说,“免了吧。”“客什么气?”我说。他说,“节省点。那么好的烟,仗还没打倒把烟先抽完了。”已经被人们遗忘的大前门香烟在那时的确实好牌子。我说,“没关系,先抽好的,抽完了我的再抽你的。”卫国挡不住香烟的诱惑,便把本子一合就和我一起开始抽烟。一抽起烟来,我们的话也就多了。由于排长坐在驾驶室里,算是领头。军布遮盖的解放牌卡车帐篷里我和卫国就算最大的官了。我们俩坐在卡车厢的尾部,算是断后。我们天南海北,东拉西扯,渐渐地话题就集中在生死问题上。我说,“我原来一点也不怕死,现在倒有点怕了,你说奇怪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我原来最怕死,那是因为没有走进死亡地带。现在反而无所谓了。”卫国对我轻描淡写地说。然后猛吸了一口烟又说,“我担心的不是自己的死,而是我妈,还有我妹妹,我父亲去死得早,如果我在战场上离开她们,怕她们受不了。”我知道卫国是个孝子也是个好哥哥,就问“你没写信告诉她们上前线吗?”“没有。我怕她们担心,我只是说部队调防。让他们暂时别给我写信。”我一时无言。
军车颠簸的利害,估计又遇上了起伏不平的路段,我撩开垂布看了一眼车外,果然不错,连绵不断的车队开始进入十万大山,道路非常恶劣。远处炊烟袅绕的村庄,渐渐的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天边的晚霞染照着黄昏。根据上面下达的指令,天黑前部队必须进入阵地,为开火做好所有准备。我想离战争是越来越近了。可是卫国好像一点不在乎,大概是因为抽烟调节了他的情绪吧。他开口,“班座,”班里的战士私下多这样叫我,取之于电影中的军座,委座之意,具有开玩笑的性质,卫国也不例外,他问我,“打完仗想不想回家?”我没有回答。无法回答,生死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军车继续在前进。
    说起来真是够悲壮的,第二天拂晓,残酷的战争就打响了。不过几天时间,我们的部队就扮演了攻坚战的角色。虽然有火炮轰鸣的强大支援,有坦克装甲的开路掩护,然而当我们步兵开始冲锋陷阵抢占要地时,还是遭到了敌兵的强大反击。卫国就是在攻打谅山外围战时负伤的。这场战役关系到整个战局,司令部层层下达的作战指令非常明确,不惜代价,要把108号高地拿下。高地是拿下了,但是我方兵员伤亡也极其惨重。卫国是被敌兵流弹击中腹部而倒下的,一股鲜血映红了他的绿色军衣。我看着卫国倒下,但我无法对他实施抢救,战斗搏击的正凶,恶仗打得正酣,有关生死的想法全多置在脑后。事后据知,卫国的脾脏被子弹击穿,在送往野战医院的途中,由于流血过多而牺牲。当时,战地护士将卫国的一边领章已经撕下,因为领章的反面写有名字和部队的番号以及血型。特别是血型,对抢救伤兵很重要。可是最后还是没有把卫国抢救过来。得到这个消息,我没有流泪,或许是战争让人变得坚强。直到凯旋回来后,当我作为卫国的战友,随部队有关慰问人员和地方政府官员到他家里,把烈士的遗物交给他亲人的时候,那一幕生离死别的悲怆场面,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看着卫国母亲和妹妹的抱身痛哭,我的眼泪也汹涌而下。
战争,有理由让人控诉!
说起来我是相当幸运的。我没有在十生九死,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死去。然而我在心里却一直怀念着死去的卫国。我知道卫国有个妹妹叫卫家。卫国对我说过,他父亲给他兄妹俩取这两个名字的意义。意思是男人要为国,女人要为家。虽然带有封建意识,却也暗示了社会生活的现状。卫国是为祖国的安危而捐躯的,正是名至实归。那么卫家呢?我和卫家的交往是在我退伍之后。我已把卫家看作是我的妹妹了,我一回地方后就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部队挽留我继续服役,但我想到死去的战友,还是决定复员。的确,我时常想起卫国,记得在新兵连时,有一次半夜搞紧急集合,在奔向操场时,我不留神一只脚踏进营房边的小阴沟洞,拔也拔不出,卫国发现不顾一切将一块砖敲开,才让我没有掉队丢丑。回忆往事我就会觉得自己应该为卫国做点事。否则,良心上过不去。
有一次我出差到卫国出生地的那座小城市,我特意买了礼品去看卫家。卫家不在,卫国的妈妈在,知道是我之后,就好像看见儿子回来似的,一面派人向卫家通风报信。一面倒茶,说卫国如果也在该有多好。看到失去儿子的母亲,我的喉咙又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
晚上,卫家留我吃了饭。临走时,卫家把一样用纸包住的东西交给我。展开一看是一本卫国生前写的日记。卫家说,这里面有我哥写的故事。回家之后,我含着眼泪读完了这本日记。其中有一篇写道,“班座”,我死了你能否照顾我妈和妹妹?从日期上看,应该是战争爆发的前夕。想起战后在评英雄事迹时,提到卫国的日记,我那时还不到够看的级别,只听说因为里面,没有一句视死如归的豪言壮语,因为儿女情太长,就推导出英雄志就短了。结果战斗标兵都未评上。只是荣记二等功。这对一个出生入死的人来说,似乎太不公平了。为此我还向上级提出意见,愿意将自己的荣誉称号给卫国。遗憾的是上级没有采纳。我合上了卫国的日记本,当下就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娶卫家成我的妻子。我要把最神圣的爱,最深沉的情拿出来给卫国一个安慰。
后来,我和卫家成婚了。木棉花,山茶花,杜鹃花盛开的时候,我和卫家来到烈士陵园,向长眠在那儿的卫国,献上了我的花环。
我会常做梦。在《血染的风采》旋律中,梦见到卫国。是的,我知道,杜甫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情亲见君意,千秋万岁名。”卫国,你无愧于自己的名字。卫国,安息吧,我会永远爱你母亲,爱你妹妹。

发表于2006--12—9/10新报-新文苑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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