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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生记》第八章 遗恨终身
作者:高志森  发布日期:2013-06-14 02:00:00  浏览次数:2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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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安东站下了车,天已黎明,到路边水沟洗洗手脸,待天色大亮,才搭公共汽车进城。
        运动暴风雨般来,也暴风雨般来过去,古城已 恢复平静。自由市场依然开市,但货少人稀,冷冷清清,许多抢手热销的商品不见了。市面上也见不到熟悉的面孔,新入道的流浪汉,谁也不认得我这个前辈。离开两三个月,古城面貌依旧,在我心中却陌生了。
       我四处打听姊妹俩的下落。她们可能住的旅店,和琴姐有过交往的生意人,不管这些人对我厌恶还是恐惧。我都三番五次地登门打听。五六天过去,一点消息也没有。没有了玉玲,日夜向往的西安,很快就厌倦。我也曾估计她俩可能不在西安了。能去哪里呢?玉玲知道我的家,必定会去家找我,于是急匆匆爬车往家赶。
       在农村惩罚那些偷奸躲懒,游手好闲和心怀不满的人,最贯用的手段是杀一儆百。我外出闲荡一年多,岂可轻饶,但这次回来很幸运,竟没人找麻烦。
       接连不断的运动,耗尽政权的能量,此时,它正在怠速上,不死不活运转。运动结束后,工作组撤走了,干部社员求安宁,该说的没人说,该管的没人管,有的干部还讨好我:“都是本乡本土的,你又没挖谁家的祖坟,不是上面逼得紧,谁愿跟你过不去?”
       家乡确实大变,政府开始卖救济粮了。虽说少一点,但掺点野草野菜还是可以充饥。更好的是允许农民在家煮饭,鸡鸭也可以喂了。和一年前比,这简直是幸福生活。玉玲还没来,但我相信她一定会来,有了她,这辈子再不想闯江湖了。
       在家乡我不怕谁,也不惹谁,而且鬼点子多,是个捅破天不补,惹祸就跑毛头小子。干部们都知道我的脾气,只要不给他们添麻烦,他们也不敢轻易碰我。即使这样,为了玉玲来后,环境宽松,我不但像好社员一样,老老实实出工干活,还肉麻地讨好他们,和他们搞好关系。
       收工回家,我每天都熬更打夜收拾屋子。自己动手做简单的家俱,一切按玉玲爱好布置。母亲也奇怪,说我浪荡一年多,变得懂事又勤快。
       日子虽清苦,想到玉玲那叶小舟,很快就要泊进我的港湾,高兴得成天都蹦蹦跳跳。今生只要有玉玲,我再无其它奢望。玉玲也常说,只要有我,有母亲,有个温馨的家,就算一贫如洗,她也非常满足。我们灵犀相通,我这里想到的,她在另一个地方,也必定会想到。
工间休息,我常远离大伙,独自躺在山坡上,回味我们共度的时光。春光融融的公园,脂粉飘香的小客房,以及图书馆静悄悄的阅览室。爱屋及乌,凡和她一起呆过的地方,回味起来都倍感亲切甜蜜。
       玉玲来后,我要带她登高远眺,看白云舒绻的蓝天,气势磅礴的山野,让大自然开阔她的胸襟,抚平她心灵的创伤。让我们的情爱,溶进大自然的怀抱,也要给明净的山山水水,抹上爱情的甜密色彩。
       我三天两头跑县城,希望玉玲能突然出现,给我惊喜。老母亲知道玉玲要来后,天天倚门悬望。说来惭愧,我都快廿了,过去做事、件件都让母亲揪心,唯独这事,受老人家啧啧赞赏。
        一个月过去,玉玲的小舟仍无踪影,我渐渐坐不住了。一天在县城遇见久未联系的同学,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又说,大约两个月前,有个外地姑娘来找过我,按他说的身材面貌,肯定是玉玲,还说她在东风旅社住了几天。我立即到旅社查问,果真是玉玲,服务员小娟说,姑娘来过两次。运动期间旅店查得紧,知道我没回来,就没久呆,只请小娟捎话,说她在等我。小娟说她人长得实在不错,可惜面带病容,精神和气色都很差。
       我急得发疯,为什么幸福总与我擦肩而过,总是无情地捉弄我。姑娘啊!,你在哪里?只要有一点消息,哪怕闯刀山火海,我也要把你接回来。
       生活对安居乐业的人来说是潭死水,三五年时间平平庸庸就过去。可是,流落在外的姑娘,在社会的惊涛骇浪中,这一二百天怎么熬啊!
       冬至过后,山区纷纷扬扬下起大雪,山崖上稚嫩的小树,承受不住冰雪重压,劈劈叭叭地在折断,声音凄厉刺耳,刺人心房。想起玉玲,我那不胆战心惊——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在山乡领导眼里,我不是好青年。但方圆几十里,挑智勇双全、五官端正的小伙子又非我莫属。几位村姑看上我,有的还是领导子女。媒婆接二连三登门,七姑八姨也代她们频频出击,诱我上钩。不过任他们说得唇干舌燥,我也抵死不上勾。
       媒婆碰了钉子,为挽回面子,放话说,我犯了野马星,在家关不住,早晚要跑,劝大家不要把女儿嫁给我。
       媒婆不但会做媒,还会算命。这次居然还说淮也。我真犯了野马星,年关未过,又像野马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出门就直奔栀子岗,玉玲曾说,这辈子死也不回那,让她想起就心悸的地方。现在情况有变,万一她们又回去等我呢。
       汽车通到县城,下车后只能沿乡村小道,边走边问。这里是盆地边缘,低岗浅丘连绵不断。干硬贫脊的红土地,像被剥掉皮肤,淌着鲜血的肌肉。地里庄稼长得有气无力,山坡上茅草,却长得墨绿茁壮比人还高。路上行人,必是长期营养不良,瘦骨嶙峋,双眼失神,模样既讨厌又可怜。我十分不解,如此瘠薄的土地,怎孕育出了如此灵秀的姑娘。仔细一想,又暗暗发乐,我这笑傲江湖的臭小子,不也从穷山沟里蹦出来的么?
        心中焦急,两腿生风,几十里山路转眼就到。离栀子岗很近了,才有人知道她们。这也难怪,原本是山村小户人家,何况姊妹两从小就在外上学,家里早断香火。认得她们的人,对姊妹两褒贬不一。但都认为,是一对漂亮秀气,又孤芳自许的姑娘。
        栀子岗是凹形山窝,着散布十几户人家,清一色红土筑墙,茅草盖屋,墙面都歪歪扭扭地裂开,从顶贯到脚大口子。山坡上除几株瘦弱的小柏树外,尽是丛丛茅草。
       陌生男子专程到偏远山村,打听人家姑娘,淮让人疑神疑鬼。我拿着事先写好的介绍信,去找生产队长。后人会顾名思义,认为生产队长是生产指挥官——这就大错特错。
        生产队长是政权最低的行政长官。管辖地盘不大,权力大。手下有男女副队长,会计、出纳、保管、小组长、记分员、治安员、民兵排长等一大群干部。分别执掌钱粮、财政、生产、司法、武装。除了外交,中央政府所有职能它都有。全队百多号人衣食住行,生养死葬归他掌控。它是政权基石,政权却不赏他一个铜子,全部开销从老少强弱的,几十个劳动力身上榨取。他也是傲居一方的封疆大臣,惩罚五类份子,捉拿审问外来人员,更是他们的职责。要在这里打听玉玲,首先得拜会他。
       队长姓朱,见面我先敬一只烟,笑容可掬地自我介绍——吴呲县人,贫农出身,我队一青年丢了心爱之物。成天魂不守舍,精神晃忽,医生开的栀子安神汤,君药黄栀子现在到处买不到,听说这里产,公社安排我来买一点,救阶级兄弟,请队长同志支持,同时递上盖有大红公章的介绍信。
       队长接过介绍信,颠颠倒倒换着方向看两遍,以显示老练和警惕性高。不过,他是装的,介绍信明明是假,他却一点看不出来。
看过介绍信,他打起官腔:“你要的这叽吧东西,过去这里多球得很,现在全砍来烧球,再说,现在天寒地冻,哪里去找这叽吧花花草草”。
       “唉,可惜,你们不知它能治病。”
       “听说过,以前还有人收,现在没人要,也不值钱了,谁还留它”。
       “这可是味好药,性凉味苦,入心经,清热解毒安神……”
       看这小子奸傻兼备,对药性茫然无。,于是改口:“这么说,一点找不到了?”
       烟头快烧到手指,他还撮着嘴狠抽,我不失时机,再敬一支。接过烟,他顺手夹在耳朵上,才指着山脚爽快地说:“那片竹林后,有个医生是坏份子,现在不淮他看病了,不过,还有人偷偷找他,你去看他还有没有,就说我同意了的,叫他给你一点。”
我忙不迭地说:“谢队长,谢队长。”
        一声道‘谢’,狗队长脸露得色。我愤愤地想:‘你小子别太得意,抽我两支香烟,本该给我指路,谁也不欠谁,我凭什么要谢你!’
        不过,为了玉玲,在人矮檐下我又认了——有他这句话,就可以在这生产队自由行动了。
        临走时,我装得很随便地问:“在成都碰见两个女子,姓金,名字没告诉我,是姊妹俩,说老家是这里的,有这两个人吗?”
        “成都,你见她们啦。”朱队长陡然沉下脸。恨恨地说:“两个小婆娘,坏球得很,不好好给我出工做活路,成天在外浪荡。尽伙些二流子,靠那张屄脸长得好看,卖下头养上头,把它金家祖宗先人的德丧完。”
       “在成都我看她们不是这样,人家正正经经……”
        “正经,你看球得出来,你想,一分钱不带,在外混,人又长得好看,不卖屄她吃啥子,两个都是烂货,烂得来喂猫喂狗都嫌腥臭。”
         我拳头捏得咕咕响,如果能逃掉,一定对淮那不断张合的下巴,往上一拳。让狗杂种咬掉自己的舌头。
         “听说她们没有家,生活没法过,才不得不出去”。我强压怒火,装得事不关己,随便摆谈。
        “啥子叫没家,我们把婆家都给她们安排好了。特别是小的,别看不言不语,鬼点子最多。给她找的是供销社江主任,人家要啥有啥,大姐夫还在县里公安局。贫下中农想攀都攀不上,她还不干。大的嘛,公社李书记的外甥说他要,她也不答应。外面轻松惯了,裤带一松,要啥有啥,哪想嫁人。这事人家托我保媒,这点面子都不给,再让我抓住,非往死里整。”
        见旁边有位小姑娘,我十分惋惜地说:“你心肠太好,这么好的事,给你妹子、女儿留着多好”。
        “我妹子嫁人了,大女儿还小,才十四岁,再说,人家也不是找不到女人,啥子人都要”。
        “刚才你说,姊妹俩出去了还回来过?”
        “上个月回来住了十多天,胡书记才托我保媒,她们硬不答应,公社杨部长说,不答应就先把大的捆到公社斗,查她们这段时间在外搞的反动活动,看她答应不答应。淮备第二天去抓人的,不知谁走漏风声,让她们连夜跑掉了。”
       玉玲回来又走了,去哪里了呢?小魔头这里肯定问不出结果,问多了,反让他生疑。抽了我两支香烟,放我去找坏份子王水源就够了。在这个年代,好人不好,坏人不坏。只有坏份子才诚实善良说真话,找到坏份子,一切自会有水落石出。
       按队长指的方向,在村尽头的竹林边,快倒塌的小屋里,找到须发花白、双眼混浊的老中医。尽管寒沧凄凉,老人身上仍有农村学究、久磨不灭的儒雅斯文。我仍以找黄栀子投石问路,慢慢过渡到姊妹俩身上。
        谈到姊妹俩身世,老中医初具疑虑,说话吞吐。但后来忘了情,不由得激动起来,痛心地说:“命苦啊,几岁就没爹没娘,三代单传,没叔伯兄弟。妈又是外地娶来的,姨表姊妹也没一个,这世上谁肯真正关心她们。退一步说,命苦也不怕,只要你糊涂,几十年光阴,昏昏懵懵就混过去了,偏偏她俩知书达理,洁身自好,又长得像花一样惹人爱,这就更苦了……”
       玉玲的家事,我哪不想听。不过,此时为她下落正心急如焚,只好打断他:“大爷,听说她们上月回来过,你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她们去——你怎么知道她们回来过?”从我语气和焦急的目光,他悟出了什么,疑惑地看着我,轻轻地问:“你这样关心她们,你是……”
       没有必要绕圈子了,对善良的老人,要真心换真心:“不瞒你老人家,我是她的朋友,专程来找她们的。”
       “是你!你姓柳?”老中医吃惊地看着我。
       “她们给你说过?”必定是玉玲最信赖的人,我仿佛看到玉玲,不知是急是喜,身体竞打起颤来。
       “为等你她们受了多少罪啊,你怎么才来呀!玉玲病重了,玉琴来给她拿药,说过你。”
       “病重了?怎么会病呢?大叔,她得什么病?”
       我最了解玉玲,姑娘看似怯弱,耐力却强,与疾病总是察肩而过。论身体,我表面比她强,其实样样不如她。我吃得多,饿得快,饿了就得吃,否则叫苦连天浑身无力。玉玲看是软绵绵的,每顿只吃一点点,饭后不见长精神,一天不吃也不喊饿。更不同的是,我疲倦就撑不住,只要有地方,能坐就坐,能躺就躺。玉玲言行举止,从不失态。不管多累多乏,从不乱坐,更不乱躺。始终固守少女的端庄与羞涩。只见她苦笑,从没听她叫苦,更没听她说过身体哪里不舒服。像比萨斜塔,看上去摇摇欲坠,却始终挺坚不倒,我怎能相信她病呢?
       “什么病?你们只知伤风感冒才叫病。其实这七情六欲更伤人,大恐伤肾,猝惊伤神,忧思伤肺……这惊恐忧思悲,哪天不是像刀剑一样把她往绝路逼。她能活到今天,你知道有多难啊!”
       阴冷潮湿的寒气紧锁小山村,灰蒙蒙的浓雾令人窒息。老中医哀怨悲愤,慢慢讲起这户早家破人亡的小户人家。
       金家是满清正黄旗,祖辈在某将军府当幕僚。清政府被推翻后,回不了老家,来山乡务农。三代单传,当地没一户亲戚。由于知书达理,诚垦待人,地方邻里处得和睦融洽。玉玲爷爷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将独生子供养到初中毕业,原指望他继续深造,将来学业有成,光宗耀祖。谁知‘九一八’事变后,小青年报国心切,报考了军校。军校毕业,恰逢‘七七事变 ’,当即上战场杀敌报国。八年抗战,出生入死,从上海会战,直打到四五年缅甸战场结束,当上上校团长,才解甲归田。
       团长夫人师范大学毕业,为让丈夫一心一意报国杀敌,离开南京父母,来山乡教小学,侍俸公婆。解放后,按财产划分,小户人家是中农,然而上校团长属反革命,大会小会斗争几场,一声令下,就地枪决。妻子伏在丈夫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悲恸中只说了一句:‘你们也打死我吧!’那支枪毙了国军团长的日本三八大盖,立即对淮她的脑袋, ‘砰’一声枪响,揭去了女教师半个天灵盖。老中医还说那时民兵枪毙人,都要将子弹头磨秃,打到骨头上都要爆炸开花。
        爷爷奶奶上吊身亡,遗下一对小姊妹,大的才十四,小的还不满八岁。她们像填海的精卫,一抔沙子一抔土,含泪安葬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拉我扯地活下来。
        姐姐熬到师范校毕业,女承母业,在山乡当小学教师,小妹也考上初中。但厄运仍像影子一样死死缠住她们。姐姐只教了三年书,因得罪领导被精简回家,妹妹初中毕业,也失学回来。借了别人半间茅屋,支锅垒灶,姊妹俩又苦渡日月。
       厚厚的绒衣,完全失去暖意,寒气穿心透骨,通身冰凉,冻得我阵阵打颤。紧咬牙关,一动不动地地听老中医往下说:“干活苦累她们都不怕,没吃的就挖草根野菜充饥。生活苦楚她们完全忍受,身心的清白,就决不任人玷污。那天在后山薅玉米,歇息时,玉琴到偏远林子解手,还没蹲下去,就听到树枝沙沙响,回身一看,大队焦书记已扑到跟前,紧抱住她。眼看挣脱不得,只好大声呼救。社员们闻声,提着锄头飞奔过来,一见现场面,都惊呆了,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焦书记哈哈一笑,不尴不尬地说‘没什么事,快回去干活,她看见狼’。玉琴惊魂未定,又羞又怒,指着他骂道:‘你就是狼’。”
         “……从那以后,大队公社开斗争会,都要斗她。说她是乱搞男女关系开除回家的,要她当众交待,怎样勾引干部上床,上床怎样搞——人家是有文化,有教养,守身如玉的大姑娘,你叫人家怎么活。你说!这叫什么世道?这叫什么世道啊?”
       老人皱巴巴的脸在微微颤抖,连叹几口气,断断续续地又说:“……一个黑黢黢的夜晚,姊妹俩逃走了。到哪里没人知道,这是她们唯一活路,一去几个月,谁知一个多月前又回来了,玉玲回来就病倒在床。唉!这日子能不把人拖垮?回来就够惨了……”
          “斗姐姐就够毒了,还要妹妹陪场看,要她检举姐姐,那叫什么斗争会啊!尽是一帮下流汉子,围着人家姑娘推搡戏辱……”。
        这样的事,当时比必皆是,我总能漠然处之,这次发生在玉玲身上,我心碎肠断,乱箭穿心那忍得下去,哭丧着脸问:“她们得罪了谁,为什么总要受欺侮。”
        “两个姑娘家能得罪谁呢?不过是人长得漂亮,没权没势好欺负。这回是供销社周主任看上玉玲。要大队焦书记和生产队长保媒。玉玲不答应,就整治姐姐吓她。玉琴来拿药时,我为她们着想,劝她们认命算了。再说,周主任也是高中生,人也长得不错。玉琴才把你和玉玲的事给我说了。玉玲还说,看见他们就恶心,宁死也不愿看他们一眼。她估计你出了事,想你才想出病来。相信你一旦自由,必定来找她。这次回来,就是等你……眼看得实在熬不下去了,那天下午,她们可能知道要出事,又去给爸爸妈妈垒了坟,爬在坟头直哭到天黑。第二天,生产队才发现姊妹俩不见了。派民兵追,也没追回来。幸好走了,大队已安排好,又要弄去公社斗争。肯定有人给她们报信了……”
话没说完,老中医似乎已尽精力,最后强打精神焦急地催我:“别担误时间了,快去找她们吧!玉琴说过,就是死在外面,也再不回这里来了。”
        “她们去哪里呢?”他无力地摇摇头。
        “要用什么药呢?”
        “唉!心病心药,这还要说吗!快去吧,见到你比什么药都好。不知你欠她的,还是她欠你的,快去吧!”
        既来到栀子岗,好歹也要看看玉玲父母的坟墓。老中医没有推托,避开人户,绕道带我去了后山,路上他告诫我,如有人问,就说去找黄栀子的。
        到阴沉冷僻的后山坡,我们扒开荒草,找到那丘合葬墓。望着坟头新培的黄土,依稀看见玉玲伏在上面,哭得死去活来,不由阵阵心酸。老人走后,我摘来一束柏树枝,献在墓前,仿依古礼,撮土为香祭拜二老,这是我答应过玉玲的,也是自己的心愿。
       场白雾弥茫,浸透水气的枯枝败叶上,挂满露珠,悲愤的大地,珠泪纵横。我默默祝祷:“安息吧!先辈,碧血黄花,千秋功罪,后人自有评说。你们的气节与烈迹,后辈将永远铭记在心底。”
       坟头上干枯衰败的茅草,只剩光秃秃的长茎,直指长空。像含冤黄泉的抗日将士,在振臂呼喊。国家有难,他们抛下父母妻女,挺身而出,血洒疆场。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还株连子女,公理何在?正义何在?这是时代的羞耻,当权者的耻辱。
        一阵眩晕,我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祝道:“前辈,原谅我吧,没照顾好玉玲,是我的错。既然是缘份,请再把她交给我,我没有荣华富贵显耀她,却有赤诚的心永远护着她,和她一起走完我们共同的路,是我终身的心愿。”
        无尽的伤痛,我紧闭双眼跪在地上,久久站不起来。阵阵‘扑腾’声,由远而近。睁眼一看,几只黑糊糊的老鸹横空而过。是吉是凶?我打个寒颤,再次祈祷过往神灵:“是吉祥,请带给玉玲。是灾祸,就给我留下。”
       我已记不得,是怎样离开栀子岗。一路耳里只听见在玉玲嘤嘤哭泣。揉揉太阳穴,也无法清醒。哭声反而愈哭愈清晰。仿佛看见黑暗的乡村小道上,两个虚弱的姑娘,你扶我搀,正跌跌绊绊往外奔逃。
        仰望彤云密布的苍穹,我不竟悲愤地乞求苍天:“苍天啊!苍天,你不管怎么歹毒,也该给弱者留条活路。人家不忍吧,死路一条;忍吧,比死还难受。苍天!如此残暴愚钝,你何德为天。别人求你怜悯保佑,我只求手中有根长枪。即使打不到你,也要拼死捅你一个大窟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对玉玲魂牵梦绕,已不仅是恋人知音的情与爱,对民族英雄惨遭戕害,还株连遗孤的悲愤,化作了的义不容辞的责任感。我一定要尽快找到玉玲,分担她的痛苦与不幸。
        我更痛恨自己,玉玲视我为知音,时刻关爱,寄托终身希望。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我在跟前,她怎能会只身扑在荒山野岭的痛哭。有我在,她怎能落得三更半夜拖着病体,怆惶外逃。
       我几乎疯了,不管身上有钱没钱,有无危险,都阻止不了我的行动。西安成都、车站市场、公园旅店,只要有一线希望的地方,我都去寻找。凡是与琴姐有过往的生意人,不管他们脸色多难看,我都要三翻两次登门探问。这期间,我也回家两次,希望惊喜出现——玉玲在家等我。希望总是落空,两个多月过去,别说见人,连消息也没探听出一点。
       我焦虑万分,闭眼就看到玉玲疲惫不堪的双眼。我太了解玉玲了,她的处境稍好,就一定不忘找我,非要找到我不可。如遇不可排解的困难,怕我焦心,就独自硬挺,不与我联系。玉玲啊!你这脾气怎么还不改改,这样下去,岂不更要我的命。
       在来来去去的列车上,我无片刻安宁,焦急地在各个车厢来回窜动,盼玉玲瞬间出现的惊喜。车厢里仍有单身出门的姑娘,从前我总会寻机和她们调笑取乐,打发旅途的寂寞与无聊。现在,再没有那样的心情与机智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姊妹俩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消失得毫无踪影。忧思和疲惫,常让我产生幻觉。我信神了,向他们祈祷:“只要你们保佑玉玲平安无事,我也保证,今后要好好敬奉你们,不再拿你们消遣了。”
       烦恼时,我又按奈不住,要咒骂神灵几句,咒骂最狠的是命运之神,他只敢蹂躏弱者,对豪强毫无办法,甚至助纣为虐,让恶人活得得意猖狂,让善人遭灾遭难。
我敢起誓,在我知道的所有人中,只有玉玲最善良。自己深陷苦海不得脱身,也不忘帮助比自己更困难的人,见我喝骂缠着她乞讨的乞丐,便埋怨我:“对人这样凶,你就不落难啦?”
       我笑着解释:“江湖上,真正是落难的乞丐少,职业乞丐多。他们把人类的善良,当作财源亵犊开发。你为自己作善事,心安理得。他却把你当傻瓜,为行骗得手而沾沾自喜。这种人可恶之极!用万能的金钱,换看不见的良心,你说值吗?”
       “值,很值。”她气极了,把值字说得很重。几乎要和我争吵。教训我说:“别人不要良心,你也不要啦!”——她用良心诚对天下,谁又用良心对她呢?
        转眼又是大年三十,在这阖家团圆的喜庆节日,背境离乡的人,谁不想家。在家的人又谁不思念在外的亲人,心系玉玲,我哪有心思回家过年。
       这天正好在成都,几天没吃好睡好,只觉体力锐减,精神恍惚。挨近中午,更是心惊肉跳、疲困不堪,只想去公园打盹。
隆冬的公园,清冷萧瑟,游人稀少。年三十,更见不到一个游人。园林东南角,是竹木杂生的小丛林,浓阴深处,隐藏一张长条石凳,过去是我经常休息的地方。入冬后,树枯叶稀,长条石裸露在阴冷的天空下,我就很少再去。这天实在太困乏,迷迷糊糊走到那里,再也撑不住,缩颈蜷腿,倒头便睡。
       刚一合眼,只觉天地昏黄,阴风透骨,玉玲似真似幻竟出现眼前,像生日那天一样,穿件浅花衬衣,脖子下戴着我送她的小胸花。头发光亮,两眼凄伤。在愁云惨雾中,悲悲切切地说:“小郑啊!珍重,我去了。”
      我悲喜难辩,伸手去拉。她却直往后退。我叫声“玉玲!”翻身直追,又一阵阴风袭来,我连打几个寒噤,定神一看,哪有她的影子,眼前竟是一通残碑。砭骨冷风,冻得我浑身哆嗦。
       从那以后,我总坐卧难安,心神不宁。有时认为是思虑过渡产生幻觉,有时又认定是凶兆。
       心情时好时坏,我只得安慰自己。天理国法,向来宽容怀柔。对我这样的奸滑顽劣,惹事生非,作恶多端的恶棍,都网开一面,何况是纯洁善良的小姑娘,或许是苍天在考验我们。在我看来,爱情的甜果,与它遭受的磨难成正比,付出的代价越高,结出的果实就越香甜。当云开日出,苦尽甘来,或许我将采撷到世上最甜美的爱情之果。
与玉玲灵犀相通,已不是用情投意合,生死不忘这类陈词滥调能表达的了。相处那么久,我们从没有甜言蜜语地说过‘我爱你,’‘你爱我’。然而都感到,两颗年轻的心,时刻都紧贴在一起跳动。缺了一方,另一方都不可能完整地存在。今生我怎丢得下心,让她独自承受她根本无法承受的灾难。
       转眼到了四月底,我又来到西安,这里已没有一个熟人了。找到玉玲的希望愈来愈渺茫。我像苦行僧一样忍饥挨饿,四处游荡,已不全是为找玉玲了,而是折磨自己,减轻对玉玲的愧疚,我欠她实在太多。
       挨过几天,一点收获没有。到五月四日这天,更拖得山穷水尽,身上仅剩一元钱半斤粮。中午买两个干馒头,厚着脸皮到茶馆,喝掉别人剩下的半碗茶水,混过了一天。
       天黑后,又毫无目的地在车站转了两圈,淮备爬车再去蕙州。就在绕道进站时,心中突然泛起,牵肠挂肚,难舍难割的感觉。似乎姊妹俩就在西安,她们也正在找我,怎么回事呢?这是从未有过的,而且我愈想走,这种强烈的感觉愈阻挡我。以至半饥半饱跑一天,仍没感到饥饿疲乏。
       我打起精神,折回广场,在人流中穿来穿去,又仔细寻找。直至午夜,嚣繁的城市进入梦乡,一切再无希望,才拖着疲惫的步子,离开车站。
       我不再是衣冠楚楚、风趣乐观的小伙子。而是百分之百的流浪汉。离开玉玲,我再没有过好心情。整天昏昏懵懵,庸倦困乏,衣冠不整,满身污垢,谁见我都得躲。
       原可在候车室或城墙根,抱着膝盖打盹,对付一宿天明再走。但几天来实在太累,天亮后又要爬火车。于是想去郊区钻麦秸垛,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沿护城河往东,是高低不平的土道,直通黑暗的远郊。一到晚间,这里路灯昏暗,行人稀少,经常发生抢劫凶杀,过往行人无不提心吊胆。混迹江湖的人来这里,反觉安全。我睡眼惺忪,搭着脑袋,心不在蔫地顺着大道往东走。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深夜里传来,警觉地抬头一看,不远处的路灯光圈下,两个女人身影一闪,隐失在黑暗中。就那么一闪,我马上认出是琴姐——尽管她衣着全变,也没瞒过我的眼睛。我精神陡长,向前直追,低声叫道:“琴姐,琴姐。”
       她停下来了,黑暗中还有个年轻女子和她一起,四只眼睛,吃惊地看着我。
       “小柳!”她猛抓住我的胳膊,狠狠几搡,又愤恨又伤心地哭起来:“你,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我到处找你们。”我一肚子委屈化作埋怨:“你们也不和我联系,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找你们,还去了栀子岗……”
       她紧抓住我,像怕我跑掉似的,死死咬着嘴唇,汪汪泪眼直视着我。显然是被悲愤烧灼得快发疯,又无从发泄。我顾不得答理她,看看她身后的姑娘,看看黑暗的四周,焦急地问:“她呢?琴姐,玉玲呢?”
       琴姐满脸泪光,成串的泪珠还不断外涌。紧咬的嘴唇一点不松开,死死憋住哭声,在小手包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张硬纸片递给我,捂着脸就再也忍不住了,掉头伤伤心心地声抽答起来。
       就着昏暗的灯光,“骨灰存放卡”五个黑体字唬得我魂飞天外。双手不禁哆嗦起来,聂聂嚅嚅地问:“怎么啦!玉玲怎么啦?”
       “死啦!”两字出口,琴姐再也控制不住,直哭得肝肠寸断。
       我像被重炮轰进冰窟窿,从头凉到脚。僵直得半天也透不出一口气。迷迷糊糊只听琴姐在耳边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听她身后的姑娘在说:“走吧!琴姐,这里不能久呆。”
        琴姐一手搭在我肩上,像使自己失去控制的身子保持平衡,又像是推我离开这危机四伏的地方。我木然地迈动脚步,傍着她缓缓向东走。
       她边走边硬硬咽咽地,诉说分别后的经过。——我去郑州后,她们在西安等了十多天,形势愈来愈险恶,她怕出事,淮备带着玉玲先闯大西北,安定下来再与我联系,玉玲要琴姐先走,自己在这里等我。她估计我出事了,但相信我很快会出来,出来后一定会急着找她。怕走远了,我找不到她伤心。西安实在危险,琴姐只得先把她劝到成都,玉玲前后去我们县两次,知道我没回家。运动期间,她也不敢到我家去。成都的运动正得轰轰烈烈。琴姐在这里倒卖过粮票,重案在身,长住也有危险。焦虑惊恐,旅途劳顿,玉玲再挺不住病倒了。眼看妹妹一天天不行,原想回老家向干部们求情认错,请求宽恕,安顿下来等我。玉玲相信,我一旦自由,必定会去找她。茫茫人海失去联系,这是唯一能联系到的办法了。
       “谁知,呜呜……”琴姐又伤心地哭起来。“回去只住了十多天,日子更难熬,只好连夜逃出来。又没你的音信,我们再没地方走了,只有拼命闯新疆。都落得无处安身了,她还时刻为你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好,到蕙州市、就虚弱得走不动,倒床后,就再没起来过……呜呜。”说到辛酸处,琴姐一个劲地哭,再也说不下去。
        “……眼看愈来愈不行,她也没信心治病了,说自己的病是治不好的,活在世上,只会托累亲人,不进医院不吃药,只求早死,还叫我不要白花钱,说今后钱不好挣了,要我留起来今后安家用。”
       来到郊外,琴姐直哭得涕泪满面,气堵声绝。还断断续续地说:“腊月二十八,她的气已接不上来,我硬把她送到医院。大年三十上午,她就……呜呜,苦啊!”
谁苦呢?琴姐身兼母亲和姐姐的双重责任照护玉玲,妹妹是她生存的价值,和动力。失去玉玲她愧对父母,自己也失去人生的希望。玉玲带着她受不尽的悲苦,结束了短暂的一生。琴姐却仍在凄风苦雨中拼死挣扎。在最需要亲人相扶时,痛失相依为命的妹妹,被追捕得远走他乡,惶惶不可终日。琴姐待我如胞弟,是我心中最坚强的女性。她一声‘苦啊!’让我心如刀割。紧抱住她的胳膊,不断叫:“琴姐!琴姐!”
       和她一起的女郎,也压低悲声在抽噎。我强忍悲痛,想劝劝琴姐,话到嘴边,竟是一迭声埋怨:“你们也是,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
“我劝她好好养病,说小袁可能正在找你哩!给他写封信,叫他来看你。她说,你也有难处,她已病成这样了,帮助不了你就算了,决不能再拖累你了。就算没有给你写信,你也该知道她的心,必定会原谅她的。”
        玉玲啊!我怎不知道你的心。但是你错了,是社会容不下你的清白善良,你却怪罪自己脆弱无能。本是你无力抗拒的灾难,你却认为是自己拖累了亲人。你的死是为解脱大家,有人轻生,是懦弱厌世,你则是坚强无畏。玉玲啊!你错了,错在把本该是社会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肩上。
        玉玲!你一意孤行,撒手而去,竟不管亲人的感受,我能原谅你吗!唉,玉玲,事到如今,我又不得不原谅你!
        琴姐还在悲悲切切地说:“……她也知道你会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让你慢慢忘掉她。她嘴里没多说,心里总想着你,临死也对我说,我俩都是她仅有的亲人,只要我们能很好地活下来,她在另一个世界也很高兴。怕你太难过,要等你慢慢淡忘后,再让我写信告诉你。”
       我五脏俱乱,神魂颠倒,死劲地摇搡她的胳膊,“我能不难过吗?你们怎么就不替我想想。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她还说过什么呀?”
       琴姐紧闭双眼,任止不住泪水从眼角籁籁往下淌,待缓过气才说:“没有了,她一时昏迷,一时清醒,昏迷时好像在和你说话,清醒后又对我说,你去了栀子岗,还说你正在成都找我们。”
       琴姐擤了鼻涕又擦眼泪,“大年三十上午,她满面红光,精神一下好转,可能知道自己不行了,让我给她换上花衬衣,戴上你送的小胸花,对着我拿的镜子照一会,用我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小袁送的……告诉他,我带……’话没说完,就渐渐闭上了眼睛,我赶忙抱住她,以为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谁知她突然仰头,叫声:‘小袁啊!珍重!’头一偏就死在我怀里’。”
       我悲愤地抬起头,眼睛被悲火灼得发痛,挤不出一滴泪水。天边映着大城市不灭的灯火。四野黑沉沉没辩东西,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琴姐还在咿咿唔唔地在说:“……最后那个晚上,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才对我说,她很留恋人世生活,留恋世上的亲人。感谢父母把她带到这个世上来。说我们的父母是人间最慈爱、最高尚的父母。不但给了她一个清白的女儿身,还留给她清纯的品质。尽管这一切都与社会格格不入,她也没后悔,还为自己冰清玉洁的心灵骄傲。又说我是世上最好的姐姐,她一生甜蜜美好都是我给的。更挂念的是你,有你这样的知音,她非常满足。有你的爱,她到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孤独,遗憾的是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我。最后还说:‘父母给了她清白身,她也要带着一身清白去见父母。’说:‘十七年来,没作过一件亏心事,良心无缺,心里非常平静……’”
       一提良心,我的悲痛尽化为愤恨,我最恨良心,它是束缚善良人的枷锁。玉玲啊!你怎么至死不明白,正是良心把你逼下黄泉。若和我一样,不受良心束缚,你能走到这步吗?良心是有权贵戴在善良人颈脖上的枷锁,骑在我们头上的人,他们哪个有半点良心?
        大哭一场后,琴姐渐渐平静,说话渐渐有了条理:“在世上,她只活了十七年,从懂事的第一天起,社会就没把我们当成人。受尽欺凌侮辱,认识了你,她第一次才有了真心的笑容,感到人世的温暖。她说:你给她的爱,尽管短暂,但最真诚、珍贵,她很满足。我俩在一起,她总是讲你,说到你心情就舒展,她最感到幸福的是,知道你爱她那么深……这条项链她一直带在身上,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我的,要我把它交给你。”
       从手袋里掏出首饰盒,交给我后,又说:“原淮备形势松一点时,才处理玉玲的事。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追得我紧,今天下车又被盯上,好不容易才甩掉。玉玲的事就交给你了。若知道是你给她办的,一定比我办的还高兴。也是你俩的缘份,不枉相识一场。”
       捧着丝绒小盒,玉玲仿佛又站在我跟前,洁白的脖子上坠着晶莹的宝石项链,看着我自信地微笑。我阵阵晕眩,几乎把持不住。
        “……别在外面跑了,带着玉玲回去吧,”我努力控制自己回到现实,细心地听琴姐轻轻嘱咐:“找个干净的地方,让她安安静静地长眠。”
       “你呢?琴姐,你去哪里?”
        “香港。今天就走。”
        “不行呀!”我大吃一惊,紧紧拉住她:“边防管理那么严,万一被抓,终生都完了,而且那边黑社会凶残歹毒,你一个独身女子——要不先到我家避避,看情况再说。” 玉玲私下对我说过,琴姐的恋人是同一所学校的体育老师。公社书记对琴姐起歹心后,找了一个过错,将他抓去劳改。多次去探监二人都未见面,最后告知死了。琴姐愧对男友,至今独身。我怎放心她再只身去闯龙潭虎穴!
       “不了,这里我没有生路了,那边黑社会凶残狠毒,但政府文明正直,和这里正好相反,每年才有那么多人,拼个鱼死网破往外逃,我也只有这条路了。听天由命吧……呜呜!”她又轻轻啜泣起来。
       “走吧!琴姐,”与她同行的姑娘提醒她,“时间快到了。”
        我要送她去车站,她止住我,说有条尾巴跟得她紧。人多目标大,行动不方便。我说,既然这样,就别在这里上车,我送你去前面小站。她说太乏了,实在走不动。再说,已凌晨三点,该睡的都睡了。
       分手时,她才注意到我穷途落魄的样子,问我那里去,我说找地方过夜。她一切都明白了。
       “现在农村好了一点,回去吧,安个家好好过,玉玲也高兴的。”说着,从手包里抽出卷什么,塞在我手里,并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让我松开。我感觉到是钞票。她是细心人,处处给我留面子。每次给我钱时,总要背着人,甚至不让玉玲知道。这次她要上路,又是非常时期,我要退她:“琴姐,你……”
       她紧捏住我的手,不让我往下说。显然,不想让身后的姑娘知道,咬紧嘴唇,久久地直视我,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往下滚。但最终憋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捂着脸,匆匆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望着她隐没在黑暗中。沉重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腿一软,在路边土坎上坐下。
项链盒和骨灰卡还捧在手上,我用脸颊贴着它们,喃喃地说:“玉玲,我是专门来接你的,总算找到你了,几个月来,哪一天没想你,你要的家,我们有了,明天我就带你回去,今后我们再不分开了。”
       眼前幻化出一道光圈,玉玲又凄怯地站在里面,如影如幻地望着我,像要说什么。我痴痴迷迷地站起,轻轻叫道“玉玲!玉玲!”
她像飘浮在薄雾上,一层淡黄的光圈将我们隔开。我刚伸手去拉,她却不断向后飘移,飘移,越飘越远,光圈也渐渐缩小。正要追时,一切突然消失。揉揉泪眼,哪里是光圈,原来是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在远处轻轻摇曳。
       我尽力控制自己不产生幻觉,但玉玲凄伤的眼神,始终浮现在眼前。她为什么总焦急地望着琴姐远去的方向,欲言又止呢?我渐渐明白,是告诉我,她的照片和日记本在琴姐身上。琴姐香港之行,吉凶难料,这些东西落入他人之手,她不心甘,我也不甘心。打起精神,我直追火车站。
        昏黑的车站广场,人潮汹涌。上海来的快车正好进站,东西两面又同时发车,上下旅客错杂交汇,你推我搡,五六步外,难辨人影,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检票前前穿来穿去,仔细搜寻。在向检票口涌动的黑糊糊人潮中,猛然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琴姐!”我大喊一声,拼命向她挤去。她一反过去的矜持闲雅,正惊惶失措往前窜,同她一起的姑娘不见了。不好!四五步开外一个黑影正伸手向她扑去——啊!便衣公安。
       心中一惊,我来不及多想,将腰间挎包向后一甩,横插过去。听见喊声,她掉过头,我们四目相对,那双绝望的眼里,尽是惊恐哀怨。我果敢地向她摆一下头,示意:“别怕,后面的我对付。”
       侧身让过琴姐,猛跨一步,挡住那只正扑向小鸡的鹰。抓住它硬邦邦的爪子,笑嘻嘻地嚷道:“么舅哥,什么时候来的?”
        我的亲热劲,使对方糊涂了,鹰眼猴腮的家伙愣愣地望着我。片刻,才意识到我认错人了。脸一沉,望着琴姐逃走的方向,甩手要追。我岂轻易放他,手反而握得更紧,紧绷的脸皮也由嘻笑变成冷笑。他立刻明白,不是我认错人,而是他弄错了,更清楚我为什要紧抓他不放。
        “找死!”对手反应极快,一记直拳,击我心窝,同时从下飞起一脚。人太挤,这脚我躲不开,侧身让他踢在左腿上。那拳力足,打我一个趔趄,我趁机松手,他也没和我纠缠,脱身又向即将到手的猎物扑去。
       这一连串反应,都在我预料之中,先还分心提防他有帮手,现在看来好了,狗杂种孤军出击。我放开了胆子,趁他一心追琴姐,咬紧钢牙,后发制人,嘀咕一声:“去你妈的!”一记长拳,狠狠捶在后背上。这拳不但重,而但很有水平。打得他收脚不住,直往前窜。没防到,我也是手脚并用,不过回敬的是绊脚,侧身轻轻一勾,一个饿狗抢屎,他直往前扑。
       可惜人太挤,他反手勾住一位中年妇女的脖子,头塞在人家怀里,这才没趴下,差点连人家也搬倒。这位农村大嫂脾气好,又忙着赶车,没揍他也没骂他,但也生气。只用装茶缸杯碗的网袋,在他脸上狠狠一砸,喝道:“去抱你妈——”还没骂完,就被汹涌的人潮卷走。
       我已躬身退到黑糊糊的人潮中了,他摸着打痛的脸站起,东张西望。他一举一动,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却看不到我。看来,小子不想找我出气,反身又向琴姐隐没的方向追去。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上车的人慌张忙乱,谁也没注意这场简短的打斗。这时间足够琴姐消失在昏黑汹涌的人潮里。不过,能否逃过这一劫,还得看天意。我却不能委以天意,就撒手不管。玉玲的情,琴姐的惠,我不以义相报,何以为人。
       天地昏黑,么舅哥急于追琴姐,一定没看清我的面容,但对我的衣着挎包,必有很深印像。我迅速赶到小件寄存处,换了衣服,存上小包。万一琴姐被抓,将还有一场生死搏斗。
        我已顾不得师傅和林教头,再三叮嘱不要与官府衙役作对的警告,也顾不得孙老师忍字为上的教诲。我欠姊妹俩的实在太多,即使有几次生命,也绝难还清。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能让琴姐受半点伤害,更不能临阵退缩。否则,九泉之下何脸去见的玉玲。
       裤袋里有把改制的水果刀,单手一抖就能张开。此刻保险套已取掉,打斗起来,对方不掏枪,我不出刀。
        面对即将血肉横飞的拼杀,我没有丝毫胆怯紧张,坦然地向广场走去,后果怎样无及多想,像虔诚的殉教徒一样,只有献出自己的心身,灵魂才能安宁。
        在广场来回几圈,没见到琴姐,么舅哥倒被我盯上。他果真没认出我。在他面前大摇大摆走两遍,狗杂种没一点反应。看来,他也没抓到琴姐,否则不会像饿狗一样,焦灼地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我不用去找琴姐了,盯紧他,琴姐一定安全。
这出螳螂捕蝉的游戏,大约玩了半个小时,东西两趟快车都发走,下车的人也陆续散去。大广场空空荡荡,地上只剩些散落的纸箱竹筐。么舅哥围着广场又巡视一周,才垂头丧气地怏怏离去。
       几处路灯陆续关闭,黑沉沉的车站,像激战后的战场,万籁俱寂。我浑身酸软,疲困已极,踉踉跄跄挪动双腿,向城墙浓黑的阴影走去。
       靠着坚实的古城墙,我心里踏实许多。小站一会儿,贴着墙砖往下滑。瘫坐在地。天空见不到黎明的曙光,一切都在黑暗中开始,也在黑暗中结束。
已习惯黑暗中生活,我不再盼望天明。没有玉玲,光明也永远照不到我的心上。想起玉玲,无限悔痛,阵阵涌上心头……
       穷途没路,落魄江湖,姑娘识我于风尘,托付终身,献出最纯真的情与爱。在她最需要扶助的时候,我却远离了她。让她独自承受根本无法承受的灾难,沉重的风情月债,将她逼下黄泉。我怨恨自己,若有自知之明,在未赢得姑娘芳心前离去,凭她的才貌,必有胜我百倍的人呵护她,我两的结局岂会如此。
       姑娘啊!茫茫人世,知音难求。知遇之恩,我滴水未报,反将你送下黄泉。你把我当大树依靠、幼芽呵护,我为你作了什么呢?姑娘啊!害你的是我,负你的是我。如此结局,世人还要朋友、知音、恋人何用!即使哭死你灵前,也哭不尽我的哀怨,撞死墙头,也难偿你的痴情……
       捧着骨灰卡,我在脸上,嘴唇上不断亲抚,喃喃地说:“玉玲,这几个月来,我没白跑。我们又在一起了。我是专门来接你的,明天我们就回家,你盼望的家,我们有了,母亲正在等你,生前你灵秀过人,现在你更有灵气,人世虽冷酷,我的心永远是热的,贴着我吧,我们再不会分离了。”
       我蒙蒙睡去,睡梦中觉得自己仍是只鹰,只是被打翻在地,折翅断腿,满身血污,连引颈哀鸣的力气也没有了。
醒来时,天仍未亮,身上没一点劲。伤痛仍盘据心头,但头脑请醒许多。回忆起梦中一切,渐渐觉得,十多年来,自己渴慕作鹰,竟如此荒唐。明明是在地上奔跑求生,为何梦想上天呢?我该是狼,尽管被打得浑身是伤,趴在地上,仍是一只不屈的狼。
       狼和狗不一样,狗是媚颜奴骨,讨好主人,靠乞养活命。狼天生渴望自由,自由地在蓝天白云下奔跑,凭机警狡诈和牙齿,在斗争中生存。尽管时常食不果腹,被打得遍体鳞伤,但仍要不懈地追求自由。
        我完全尝到失败的滋味,但不会服输,咬牙抬头,告诫自己,不能趴下。伤口终将会愈合。我要舔干身上的血污,重新到原野上奔跑。
        生活必定有输赢。有输赢,人生才精彩。服输是真正的失败,不服输,是赢的起点。江湖好汉能倒下,不能跪下。失败将给我智慧和勇气,我要赢回做人的尊严。有人津津乐道,愿当老黄牛,就让他去当。人各有志,我是人,决不给任何人当牛作马。
 
尾 声
 
      一年多的江湖生活,我总结出:世上好人多,坏人少。但坏人能量大,几只豺狼会給美丽的大草制造无尽的灾难,一小撮混蛋就能让整个人间抹上悲剧色彩。再闯江湖,我更要沉着应对,对这帮坏蛋决不掉以轻心,更不能向他们跪地讨饶。
(第一部完)                
 
 二0一二年十一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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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生2014-11-20发表
高先生,明白了。该当的事。请传过来,我会尽力。谢谢。
进生2014-11-20发表
楼主七十多,幸独居深山,仍然有闲淡自信。庙堂之上的人物,七十多,却大抵在为临死前圆自身的谎言苦恼,忧虑着恶行的有遭一日的彰显,会否殃及子孙。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请留下你的意见,无论褒贬,本人都十分感谢!………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进生先生:收到12:27发来来电邮。盼复!我曾用本邮箱,于五月十四日与谭毅老师联系过,很成功。现在不知怎么搞的。耽误你了,真不好意思!
进生2014-11-20发表
楼主,yahoo这一个收到了。谢过。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悉尼读者先生:是我用zhiguansi在澳华文学网注册。真诚感谢澳华文学网提供平台,让我结识许多新朋友。
进生2014-11-20发表
邮件顺利送出,(也有送不出的时候,说什么技术原因)看来你的邮址不存在此类问题,请查收后再发一个给我。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 续上)老汉今年七十多岁,独居深山,疏于写作,闭门造车,拙作能否适应世人胃口不得而知。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寻觅知音。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与先生未成谋面,也不知先生性别年龄,但就留言看先生当是我唯一知音了。 鄙人写作不为名利,只希望将一群底层小人物的生活轨迹留给后人。(续待)
zhiguansi2014-11-20发表
进生先生: 我这里能用卫星天线电视。效果还不错。电视剧(六月雪)没看过。既然先生推荐,我一定要看看。但不知在那个频道。 但上网很不方便,用的是无线网卡,这月流量快用完了,只能每晚与你联系一次,请谅解!
进生2014-11-20发表
楼主,独居高山,有没有电视看?别的没看头,关汉卿的久违了的《六月雪》还是可以一看的。当然,你年长于我,几十年前当然看过的。
进生2014-11-20发表
我写下这些,就是想说明,类似楼主的写作,从来不孤单。而楼主的上澳华网,倒也提醒了我,或许我的那位老哥,也在何处上网,他叫余世政,大同煤矿当过矿工,电工。因为我姐当年支援西北,也在大同,而成了朋友,连带我一起成了知交。今年,也该过七十了,83年在北京时,还读过他的手稿。
zhiguansi2014-11-20发表
悉尼先生:早期人民公社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是没有工分的,各尽所能就将劳动力最大化使用。生病也不能休息,除非生产队长批准,否则后果比拖着病出工还难受。谢谢你对拙文的意见。
进生2014-11-20发表
楼主朋友,有一点我得言明,我自己的上网历史,也就大致从将《速写林别卓》拍上澳华网开始.对其他网站所知真的极少,对海外杂志也无兴趣涉及,这点很抱歉。但楼主愿意将自己的作品传给我,且是楼主身后朋友们的意愿,我不会拒绝,愿意效劳。原则是:实话实说,交流而已。仅供楼主参考。现将我的地址附上:jinshengaus@gmail.com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进生先生:我独处高山,我对你说的的朋友,不是身后朋友,而是曾和我一起挣扎,又活不到今天的朋友。你对我的帮助不仅我感觉你,想来他们也会感激你。附我的 pp 2467614954
zhiguansi2014-11-20发表
假如先生不嫌麻烦,我即将最新修改后的逃生记直接寄给你。不仅我感激你,相信我的朋友们也会感激你!
进生2014-11-20发表
看来,我收不到你的邮件。但好在你能收到我的电邮,不错了。你的作品依然可以分段先拍上澳华网,我若有感触,可以直接传给你。楼主,你看如何?
进生2014-11-20发表
你今天写下的,确实是小人物,是自己亲历或非常熟悉的,正因为如此,会有读者。并非只是一个知音。无须在这点上多虑。尤其楼主已过七十,能熬过艰难人世的四分之三,且秉笔直书,给世人上上历史课,哪里还有汗颜的些微理由?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进生先生:发给你联系邮件两封,未收到你回复。不知收到否?请电邮联系。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悉尼先生: 拙作是记录一群拿显微镜也看不清楚的小人物。和那些写皇帝领袖的宏篇巨著比鄙人实在汗颜。但就小人物的道德而言,汗颜的又该是那些皇帝领袖了。 物资耍社会的躯壳,道德是社会的灵魂。即使社会最底层的江湖也离不开约束自己道德。而今当局只炫耀自己的富有,而不讲道德真让人寒心。 老汉今年七十多岁,独居深山,疏于写作(续待)
悉尼读者2014-11-20发表
生产队长没那么大的权限的。会有队里男劳力的全年工分的10%左右的补贴,虽然各地农村情况不同。江南是如此;苦的地方怕是更少,更得自己干活挣工分的。大队长就几乎是脱产的,但自己干的还是归自己。
进生2014-11-20发表
楼主没看过电视剧的《六月雪》,那是当然。而几十年前,我的家乡,沿运河,也是民间的剧团用那乌篷船,载着戏班子江湖游走。六月雪,剧作家关汉卿所作,上网查关汉卿一览,就有生平介绍的。我是25日晚在农林卫视看到的,可惜被新闻联播给干扰了。戏曲频道的《空中剧院》开头的介绍里有“一。。。二。。。三岔口,四进士,五。。六月雪。。。”里面的六月雪就是“窦娥冤”。其实是历史遗产,只是中国执政者“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惶惶然护权已成痼疾使然。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进生先生:我给你发了电邮联系,不在什么原因,没收到回复。附我的邮箱 13350423080@189.cn
悉尼读者2014-11-20发表
明白了,楼主那段时期是吃大食堂的时期,把社员家的锅灶拔了,铁锅炼钢向中南海毛主席报喜的时候,也是大兵团种地,挖地要把死土挖出来,把熟土翻下去的大跃进时代。那时代,生产队收获了,按指示交公粮只是送到指定地点,卸下谷子就行的。对那时期,楼主所写是准确的。不过,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就不这样了,否则,就不是饿死3三千万了。63年社会青年下乡,已经早已“工分”制了。修养没到十年,恢复了些元气,才有资本供文革折腾的。
进生2014-11-20发表
楼主,我马上发个邮件给你的邮箱,看你那边能收到否?
zhiguansi2014-11-20发表
(续上)那时公社权力极大,生产队是权力的体现。全生产队生养死葬都掌握在队长手里,活人干什么活,吃多少饭,在那里睡,死人谁去埋,埋那里都他说了算。 六二里,六三年公共食堂解散后,才改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为按劳分配。到知青上山下乡时按劳分配制度才基本完善。实行工分制激励社员劳动,社员也有了家,可以温馨地自己安排生活了。这和早期公社比简直天上人间。(续待)
进生2014-11-20发表
其他的读者或许会有别样的意见,我读后的感触是,值得楼主继续写下去。在我,读楼主的书写,是使自己年幼时的身边的那段历史形象化,具体而入微。至于60年以后的大环境,相信楼主书写到时,我会有一种熟悉感,并能加厚我原来的认知。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续上)真心希望先生不吝赐教,留下你的一小段评语。当然,美言请告诉你的朋友,批评请直接对我指出。(完)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进生先生:又发了一个电邮到:min.....@yanoo.com收到吗?盼复。
进生2014-11-20发表
楼主,叫我进生即可,更何况你年长过我至少10年。幸会在澳华网。
zhiguansi2014-11-20发表
(续上)历来中国政策反差就很大,解放初,最基层的农民协会,就可以随便枪毙人,而今天枪毙人就得最高法院核准。严打期间抢一顶帽子,几天内就可以执行枪决。平常现场擒获杀人犯,有时又几年判不下来。新中国历史不好写不好读也在于此。
进生2014-11-20发表
早年我也有过一位年长的朋友,在山西大同煤矿当工人。但七十年代,他就能自费游遍大半个中国,自然很艰苦绝无五星酒店之类侍候。他曾深入内蒙,也徒步深入大别山,采风当年的风云历史。他也在写作。可惜我到澳洲后,失去了联系。
悉尼读者2014-11-20发表
这是好事,由澳华文学网结识文友,互帮互励。Zhigansi 是谁?
zhiguansi2014-11-20发表
进生先生:见你的留言非常高兴,有你做朋友我很满足。当然,如能再通过你能将拙文,转载国外其他网站或杂志就更好了。我不企求稿费,只希望有更多的人,了解传统意义的江湖,和在那段特殊历史时期,江湖儿女的挣扎。假如先生不嫌麻烦(续待)
高志森2014-11-20发表
进生先生:谢谢你给我的鼓励!
zhiguansi2014-11-20发表
进生先生;拙稿已发来,请先生酌情处置!谢谢
jinsheng2014-11-20发表
仍然没有踪影,但我想知道,你能收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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