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
——人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因很多,不着边际哼哼地笑,可能也是一种。
我一起床就高兴。我不清楚我为什么一早会高兴。我记得我昨天没有赢钱,今天恐怕也不会。因为高兴我一早去了一趟健身房,回来用鲜奶冲了一杯维生麦,我打算迟一点去公司,让好心情再保持长一点儿。赢钱都不一定能让人高兴,更不用说输钱。
我打过一次,你不在。
为什么不打第二次?
……
你在干什么? YY问。
我没在干什么。
YY在电话那头咯咯笑。我不知道没干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这个世界早上起来心情无缘无故大好的人还真不少。YY说,她打算去买一条红裙子,问我明天晚上可不可以陪她去。我不懂女人,买一条裙子要这么郑重其事。
我说,当然可以,你昨晚忙什么?
没忙什么,跟朋友蹦了一晚的迪。
走到地铁口,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拦住我:你想发财吗?
发什么财?小伙子穿一套整齐西装,长得很帅。
帅哥把一叠儿童书籍塞给我:批发价畅销书,一转手能挣一倍,这个星期我就挣了3000美元。
我看着手上那叠封面有只大灰狼的彩印书: 你在地铁口一个星期能挣3000美元?
你不信?帅哥看着我。
卖多少钱一本?
我卖给你35美元。书店卖70美元。一本你能挣35美元,十本就是350美元,一百本就是3500。畅销书,老少咸宜,能错到哪?不可能错哪。
我把大灰狼塞还给帅哥。帅哥眉清目秀,女人杀手,可惜没受过专业推销训练。
客户Robert打电话来,劈头就问,GET升了没有?
我说,GET没升。
GET肯定没升吗?到底升还是没升?
你想要它升还是不升?
……
我说:Robert,你记得你曾打过电话来说,你有兴趣投资中小型股票吗?
记得。Robert说。
我现在手上正好有一只升值潜力不错的通信股,叫DVD。市场资产总值25个亿。公司架构刚刚做过调整。你知道架构对一间公司的升值潜力有多重要吗,Robert?
知道。Robert说。
你知道他们现在的总裁是谁吗?他曾经是一家纳斯达斯前50强公司的副总裁。这还不是我推荐这只股的原因。这家伙手上有一张银行,保险公司,政府机构和基金经理的网。你知道机构的钱是最容易挣的钱吗,Robert?
知道,当然知道,姑奶奶,你要我做什么…… 现在?
赶在这家伙去见那些有钱有权的人之前买入这只股。
你要我买多少?兄弟。
你自己拿主意,这是你的投资,你的钱。
现价买入5万。
放下Robert的电话,收到彼得发来的邮件,问半年前上市的那间中国通信公司怎么样。我回了个邮件,说这间公司有政府背景,三个月前说是要全资收购NOTEL,但拥有NOTEL 12%股权的HR对冲基金从中作梗,至今音信全无,不清楚。
彼得对自己中午忘了吃一顿计划中的抗菌素耿耿于怀了一个下午。
我对彼得说,我有个朋友,各个器官都十分敏感,痛阀比正常人低几倍,哪个器官一痛就查,身体几乎每个器官都查过八次以上,而最后夺他命的却不是那些被反复检查过的器官。
彼得说,话不能这样说,所有药都要遵医嘱按时服吃,尤其是抗菌素。抗菌素是根据细菌的有效生命活动特征而研制的,少吃一顿,或者迟吃一顿,对细菌什么时候死,或者死不死至关重要。至于哪个器官最终夺命就很难说了。
一个下午埋头于电脑屏的罗森这时抬起头说,人到最后一定死于细菌,细胞或者病毒之手,90%的人最后都是病死的。什么时候死倒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死。彼得,你吃饭遵医嘱吗?
我说,GET在中位调整,近期抛不抛都无所谓。你真的很想抛你就抛,实在不想抛你就不要抛。
南希说,她拿不定主意,又想抛又不想抛。
我说,那就抛硬币决定好了。
罗森发来邮件,又问起那间中国通信公司,已经连续阴跌两个月,追问收购消息来源。
我说,消息绝对可靠。只是市场可能已经吸收了泄漏的收购消息。
罗森说,他这一手套了20万。
我说,还是要自己做庄,委福简那边有消息没有?
有了,约我们明天上午去见他。
准备跟他谈什么?
机关枪。
这人怎么样?
如果一是最差,十是最好,他在十和十一之间。
你指什么?人品还是操盘?
你自己猜吧。
市场全天以阴线[2]报收, 虽然矿股板块整体走强,大盘午后曾再度震荡向上,并刷新了早盘高点,但投机者买涨信心不足,人气极度低迷, 促使成交继续萎缩,大盘再度遇阻回落。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我塞了一肚子麦当劳和罗森准时走进委福简的办公室。
都说委福简长得有点像唐老鸭,Tim向我们介绍委福简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
委福简从屋里迎出来,脸上带着微笑。不能说委福简笑得很假,只能说笑的很一般,礼节性地笑,简单地说,只是把嘴角往上翘了一下。三十年,一直赢到现在。这个传说中嘴里经常像咬着一块香口胶说话不清楚的胖子,朝我们伸出柔软的手,点点头。
委福简为自己打造出一副沉稳的公众面孔,对所有与经济有关的事情都有智慧的见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告诉你他自己持仓的情况。委福简长期持有十只信用评级[4]AAA的前20强大蓝筹。与金融板块美林,花旗关系密切,构成一条严密的资金链,操盘手法神秘,人脉错综复杂。七年前,科技股蓬勃的时候,他断言,利润有限,风险无限,好景不长。不幸又被他言中。委福简一生传奇,股市有一次高潮,他人生就有一次高潮。
那天委福简穿一件至少2000美元的双扣黑西装,硬领白衬衫,灰白相间条纹领带,标准的华尔街装束。在这位金融界的风云人物身上,看不到丝毫架子,感觉不到压力,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犀利,也没有传说中一天到晚叼着雪茄。我们那天在他那里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没有抽过一根雪茄,周围连雪茄的痕迹也没有。办公室也没有想像中有上亿身家的股神那样的气派,办公桌堆满文件,茶杯,钥匙一类杂物。委福简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眯着眼,听我们讲了很久,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你们要喝点水吗? 说这句话时,眉毛升起两次。
委福简接着问我们一路顺不顺利,还问不是说好来三个人,怎么只来了两个。委福简的下颚很亮,我想他如果咬香口胶什么的,让下颚不断晃动的话,可能看上去还要亮。
那个昨晚睡觉把脖子扭了,只能歪着,一正就疼。羅森胡乱顺着委福简。
委福简很礼貌地问要不要紧,上医院没有。委福简说话时,只有嘴在动,正方形的身段,坐在那,就像一块大理石砌在那里,看上去分量很重。
我们口是心非陪委福简聊着天气,委福简一下子又扯到南美,在谈到南美气候时,还时不时哼哼地笑。人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因很多,这样不着边际地哼哼笑,可能也是一种。
委福简说他年青的时候在南美被毒蛇咬了一口,医生都以为救不活了,可还是活下来了,活下来是个奇迹。说完又哼哼地笑,好像表示对自己能活下来十分满意。
委福简问,你们见过那种宽口毒蛇吗?
我和罗森都摇摇头。
这时,Tim给委福简递过一份文卷。
委福简问,你们说的那个盘是什么盘?
兵器。
哦,兵器,什么兵器?
机关枪。
哦,机关枪,是鱼目的机关枪吗? 好…好。
我望着Tim,不明白委福简说鱼目机关枪好是什么意思。
Tim马上接过话说,对,就是这个鱼目。
我们只知道这个机关枪盘只有一个独立的股东,怎么又冒出个鱼目?
我们那天从头到尾在委福简执着的诱导下讲了一大堆有关南美的废话。临出门,委福简还在说,一定要去去南美。
我们走出委福简拥有的那幢交易大楼已经快十一点。罗森一走出电梯口,迫不及待骂了一句:老狐狸,末了还补一句:算老几。
那天我们带着问题去,又带着问题回来:是,委福简不算老几,可我们又算老几?这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只是罗森始终坚持要做。
那天委福简微笑着把我们送出门时,我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不重要,我们邀请委福简下注机关枪的初衷因为情况的变化已南辕北辙,我们意外地发现,原来机关枪山外有山。奇森并没有告诉我们全部。更坏的可能是,奇森和委福简可能已经勾搭上了。
这时,YY打手机进来,说晚上不去买裙子了,她家附近的电影院正在放《冷山》,问我能不能陪她去。
我说,行,陪你干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