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600日
(经纪人手记)
抗凝
第三十三条军规
— 如果你不投资,你完全没机会挣大钱,如果你投资,你要准备好输钱,输光你拥有的,以及问别人借的。
1907年美国实行松散的自由金融主义，没有统一的中央银行。大多数美国信托公司以股票和债桊为抵押贷出巨款，却没有足够的现金储备，整个资金循环系统十分薄弱，极易受突然挤兑[1]的冲击。1907年10月，纽约的银行几乎垄断了全国大部分的资金。最终，这个漏洞导致了严重的经济危机。10月底，纽约铜业股票崩盘[2]，拖垮了整个股市，接着很快波及到贷款給投资者的贷款公司。市民不分昼夜在各大银行排队，在挤兑的压力下，大批信托公司倒闭。最后摩根[3]出手救市，摩根当时拥有相当于全美所有企业资本的四分之一，其威望及信誉甚至超过美国政府。摩根最后戏剧性地化解了席卷全国的金融危机。
1929年，美国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崩盘。10月24日，黑色星期四。那一天换手股票达一千两百万股，崩盘的当天几乎毫无征兆，开市一段时间大盘[4]仍然坚挺，只是成交量很大，到上午十一点，股价开始下跌，所有人都在抛盘[5]，转眼间股市陷入羊群效应[6]。到十一点三十分，股市完全被盲目的恐惧操纵，自杀风开始蔓延，一个小时内，有十一人自杀身亡。随黑色星期四之后，接着是黑色星期一，黑色星期二，再有一千六百万股票换手。连续的崩盘令股市的恐慌达到极点，仅仅一个星期，股市损失三百亿美元，十倍于美国政府全年的预算，比美国整个一战的全部花费还要多。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美国股市经历了112年来最艰难的时期，总市值从890亿跌倒150亿。从1929年顶峰至1933谷底，道琼斯[7]缩水90％，受股市影响，几千家银行倒闭，1300万人失业。
1987年10月19日，黑色星期一。股市开盘仅三小时，道琼斯三十种工业指数跌508点，相当于道琼斯市值[8]的23％，幅度是1929年崩盘单日跌幅的两倍。5000亿美元人间蒸发，相当于美国全年国民总产值八分之一，成历史上一日最大跌幅。随即恐慌波及全球，东京股市跌15％，香港跌34％，至十月底，香港股市共跌46％，澳洲股市跌42％，英国股市跌26％，加拿大股市跌23％，新西兰跌幅达60％。全球财富共损失2万亿，相当于二战损失总和的6倍。接着银行倒闭，企业裁员，市场重演1929年的悲剧，结束了现代史上最长的牛市。
每一次股市崩盘都触目惊心，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次熊市才能准确预测股市行情？人性的贪婪，注定悲剧会一次次重演。
第一章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 这是一个我从来都愿意相信的未来:富足,安逸,从容不迫,一切都运筹在股掌之中。
稍一走神，车就被我下意识地右转上了那条老路。
前面是纽约市 曼哈顿岛西南端，西临哈德逊河，9.11遗址的必经之路。罗森曾多次提醒我绕开9.11遗址。不少人怀疑，世贸双子塔有可能是被原子弹炸毁的，核辐射在十年之内不会消失。
美国道琼斯指数连续十八个月一路狂升, 直逼13000点大关。今年06年，道指有望破13000点，逼近14000点。车里电台早晨经济访谈节目的男主持人用圆润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华尔街像一块肥肉, 把所有人胃口都吊了起来。人们跌跌撞撞冲进股市, 买下手边所有能触及的甚嚣尘上的股票。所有人都相信错过这一次，也许就是错过一世。
车即将经过9.11遗址，我仍习惯性地降下车速。这么早就有示威者在这里举牌，一条横幅写着：你可以原谅你的敌人，但不能忘记他们的名字。这应该是当年约翰·肯尼迪说过的话。还有条幅写着：保留零地带。9.11过去了快五年，每天都有人来这里举牌，“零地带”充满争议。我的一个客户当年的办公室就设在世贸大厦的四十层。事发当天，他老婆临盆，逃过一劫。按中国人的传统说法，后福大了。可客户不这么认为，他说，他儿子出生的那天，他的所有同事在同一天都死了，客户从此动不动就提前生后世，他说他更愿意跟世贸大厦一同消失。
你可以绕过一个废墟，不知道是不是就能绕过一段记忆。
我走进曼哈顿中区的哥本森股票交易中心, 已经是早上9.10 分。
华尔街，盘据着成千上万从事证桊买卖, 为客户提供广泛金融产品服务的独立公司和大型投资银行。这些公司和银行拥有众多业界公认的国际最佳金融分析师，知名经济学家，全球跨国公司和政府的重要财务顾问，客户遍布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包括个人、机构、企业，政府部门以及世界知名公司，他们提供从消费，信贷、企业投资、以至经纪，保险和资产管理等金融产品服务，横向聚敛社会财富，在缺乏精密监管的垄断市场所向披靡。
这条位于纽约曼哈顿岛南端的小街，掌控了世界上70％的财富。如果你认为华尔街是财富的创造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华尔街从不直接创造财富，但华尔街掌控了财富的价格，华尔街如同华尔兹，全部精彩在于在转手这些财富的过程中获得比创造财富者更多的财富。
这里汇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年轻的银行家，分析师，交易员，职业经纪和基金经理，这里面有白人，黑人，亚洲人，南美人，同性恋，双性恋，瘾君子，恋童癖 …… 他们开大排放量的名牌跑车，泡高级夜总会，拥有黄金地段豪宅，疯狂捞钱，疯狂消费。你知道他在，他也知道他在，可你不知道他什么样，在做什么。华尔街信奉英雄莫问出处，只有发财才能成为故事。让飞船上天，马桶不漏水的都是人才。
这里有奶不一定是娘，但有钱一定是爷，你拥有什么，你就是什么，你什么也不拥有，你什么也不是。这里遵循“成王败寇”的丛林原则[9]。那些曾经叱诧风云的华尔街逝者的名字仍然如雷贯耳，像蘑菇云盘踞在华尔街上空。
我桌面上的电话机已经在响，六条线的灯都在闪。
Hello, 你的账号?
M3659，DCT 是什么股?
快速成长股。
多快?
上个财政年度增长150%.
有没有300%的?
暂时没有。
你说现在市场好吗?
不错。
市场还会涨多久? 什么时候会加息? 如果失业率继续上升的话, 会不会影响市场? 你自己买不买 DCT ……
Hello。
是南希。她说要把她账上的一万股GRE平仓。
我说, GRE在上升通道，为什么要卖？
南希说，一个贷款经理答应为她做一份为期30年的房屋贷款。她需要平GRE做首期。
卖GRE还不如卖HIA。
好吧，那就卖HIA。南希说。
六个月前, 南希第一次来找我。南希笔直站在我面前, 全身紧绷绷的有点不自在，好像不是找我投资股票, 而是相对象。我说, 南希你这身衣服很合身, 她脸一下子就红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客户。我喜欢那些自以为是, 不懂装懂或者以为自己很懂的人。
Hello,能帮你什么?
我的帐号G2845, 我今天卖掉DCT，明天可以把钱寄给我吗?
DCT 还要涨。
顾不上了, 我和我老婆正在分家产，律师信已经来了。
Hello，是会计师罗兰。
罗兰说，帮我看看WAB的K 线图[10]，如果我在1.5和1.8美元附近买入，以头线1.9为参考, 也可反手做短仓[11], 如日线图收低于1.47, 会下试1.40大关, 所以我严守1.45止蚀[12]纪律，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错。
WAB的市值怎么样？
我们除了衡量市值，还要衡量时尚，时尚是不考虑市值的。
为什么？
新西兰和雅虎的市值一样，你买哪个？
当然买新西兰。罗兰说。
但你手中的新西兰不会升值，而雅虎会。
那我就买雅虎。
所以市场喜欢什么，你就只能玩什么。
哦。
坐在我对面的罗森, 每天都对着电脑挤鼻涕。罗森说他一向对美元过敏。
罗森说，七年前，他身无分文，开一辆快散掉的破车，怀里端一张买卖股票的牌照，一颗唐吉柯德的心，两腿间夹一鸡巴，闯入华尔街。
罗森在短短的十九个月里, 凭借对大盘变化敏锐的嗅觉和善于反思能力，抓住瞬间即逝的机会，以不变应万变, 挣了两千四百万，成为能募集千万元的基金经理，操控三个股票基金。罗森说,这是二十一世纪的圈地运动, 不同的是, 现在不是用屠杀以及爱情去掠夺, 而是用数字。
罗森说，他像是喝狼奶长大，很多地方与狼血脉相承，而且有心动就马上行动的基因。喜欢BBQ，喜欢看着牛肉在炭火中慢慢被烧熟，闻夹集着牛肉香味的硝烟。我想罗森坐椅子总坐在椅子边缘，可能与这硝烟有关，这样可以让罗森迅速跳起来躲闪明枪暗箭。罗森认为，命运只是洗牌，而玩牌的是自己。在华尔街你首先要拜倒在金钱的石榴裙下，才能让金钱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对于做股票，年龄和经验不是什么优势，关键是聪明和胆大。罗森精力充沛，他可以一动不动盯着电脑屏上的盘十个小时。不做股票时，多余的能量一定会释放在床上。
罗森用力挤了一下鼻子, 问: 你晚上干嘛?
睡觉。
我知道你睡觉, 睡觉前干什么？
罗森曾经和我去过一次唐人街喝茶, 他说你们中国人不得了, 连鸡脚趾都敢吃。那天我们当场打赌, 罗森吃一只鸡爪, 我赔五百。罗森看着我, 在吃鸡脚趾（凤爪〕还是输五百元之间, 选择了后者。罗森说他不愿给每天光着脚走在地上的鸡脚趾糟蹋了。
眼前电脑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地在跳, 每秒钟都有股票成交, 才开市四个小时, 道琼斯已经上扬235点。我把当日三十只成交最活跃股票调进同一个电脑屏面。这时, 我发现美林旗下一个股票交易行有一条大鲸以每小时5000股的速度不断往外抛DCT, 而雷曼[15]旗下的另一家交易公司也有一个不知名的买家以每15分钟1000股的速度以同一个价格不断吃进。
罗森马上回我：他们昨天就开始动, 你晚上到底去不去酒会?
去美林酒会的人大多是交易员，经纪人和基金经理。他们都是带着目的去的：有人去刺探市场内部消息，有人去交换消息，有人去故意走漏消息。
知道，WJ证桊交易公司总裁， 一只搂着鱼睡的猫。
想见他吗?
你是说, 他今晚会去酒会?
最后再问你一次：去不去酒会?
我立刻回了罗森: 去。
离收市还有五分钟, 雷曼突然把6.26美元价位上的DCT全部吃进。收市前一分钟, 美林突然把6.27,6.28,6.29美元价位上的DCT全部吃掉, DCT在6.25美元附近拉据了一天, 最后全天以6.30 美元收市。
YY
― 她说,她叫YY,南京人,夏天出生,处女星座。
初次见面, 她没给我留下很多的印象。我们坐在海边喝咖啡。YY那天穿一条血红长裙，她说, 她喜欢我的发型。
只是，我觉得YY很美, 看着她, 满脑子都是邪念。
喜欢我什么? YY看着我的眼。
喜欢你的裙子。我说。
YY仍然看着我的眼, 朝我笑笑: 你很聪明。
你真这么觉得?
我记住了这个女人, 是因为我记住了她这句话。
其实那天我很想对YY说，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这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动物，跟脱不脱衣服无关。YY坐在那里，明媚地笑，渐渐地，她的美与她的话无关，我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纽约的天很蓝。我说。
你总喜欢抬头看天？
每天十个小时盯着电脑，蓝天对我是另类。
不觉得那些数字枯燥？
我无德无能，贪小利又懒惰，不做股票能做什么？
你做股票快乐吗？YY 朝我笑笑。
快乐很具体。
比如说？
比如说，当你口渴得要命，热得要命的时候，一杯凉水，那快乐就是百分之百。
如果我耕田，你愿意织布吗？
笑话，哪有男人织布的。
YY坐在那，弯着腰大笑，说他们家就是外婆耕田，外公织布的。
你外婆还跟你灌输过什么？
前世五百次回头, 成就今生一次擦肩。
那我们前世可能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
忙着回头呀。
你信吗？
信什么？
前世。
从前还有从前，以后还有以后。我摇摇头:你信吗？
有点。YY点点头。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有说我喜欢男人了吗？
随便问问，干嘛这么认真。
我喜欢爱看海的男人。
比如说我？
你喜欢看海？
我说我喜欢看海，你信吗？
不信。这种物质精神双丰收的事，从来没有过。
你真这么想？我说。
看海和做股票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从概率来说，喜欢看海的人一般不会去做股票，做股票的人也不喜欢看海。
你是怎么混进美林的？
怎么叫混，有没有好点的词？
世界最大的投资银行，我就混不进去，支点招怎么样？
得请我吃饭。
没问题。
什么时候？YY朝我笑笑。
你说。
明天晚上。
我说，晚上不能去看电影了。
票都订了。YY在电话里急急地说。
我晚上要去见一个人，才知道的。
很重要？
有点。
比我重要？
当然没你重要，但这人今晚一定要见。
什么人？
股神，委福简。
这股市哪有什么神。股市只有内幕消息。
神还是有的。我嘴这么说，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你知道CDO吗？YY问。
什么CDO？跟那神有关吗？
当然有关。现在所有投资银行都在做CDO。连欧洲，亚洲都在做。我们银行投了周转资金总值的10％。
美林敢押资金的10％，一定是件挣钱的宝贝：CDO是什么？我问。
YY那头已经收了线。我再拨她的电话，已经是录音留言。YY知道我要什么，一时绣球，一时砖头。女人一旦明察秋毫就没劲了。
我问，你知道CDO吗？
什么CDO？
CDO就是CDO，听说过没有？
你是说CDO，罗森止住了笑，望着我：CDO是一种债务抵押债桊。将房贷打包进行资产证桊化，让债桊持有人共同分担房屋贷款的风险。
有交易平台吗？
好像没有，这种债桊不在纽交所交易，是对冲基金跟投资银行通过电邮和电话交易。你问这个干什么？
美林在上面压了10％。
谁说的？
你别问了。
这消息可靠？
不敢肯定，我再去核实。
我拿起电话，再拨YY的号，拨了一半，又放下了。我想我不能这么给她打电话，对付女人有时比对付股票还难。
[1]銀行或金融機構被大批的存款客戶要求提領回自有的儲金。
[2]股市投资和投机者恐慌性抛盘止损，造成的股市价格全面急剧下挫。
[3]世界大型商业银行之一，美国第二大金融服务机构。
[4]大盘一般指综合指数。
[5]卖盘的另一种叫法。
[6] 由个人理性行为导致的集体的非理性行为。
[7]道琼斯指数，即道琼斯股票价格平均指数，是世界上最有影响、使用最广的股价指数。
[8]市值即为股票的市场价值。
[9] 丛林原则指的是在生物进化的过程中，能活下来的不是最聪明的物种，也不是最强大的物种，而是最能适应环境变化的物种。
[10] Candlestick Charts，又称蜡烛图，用来计算股票市场价格走势，广泛应用于股票、期货。
[11] 卖出股票，等待其贬值后再买回。
[12]即投資者為求保住本金，在投資個別股票預先訂定止損點。
[13]卖掉一部分的股票
[14]美林Merrill Lynch：世界领先的财务管理和咨询公司之一
[15] 美国第四大证券公司，在华尔街生存了158年的老牌投资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