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教算术课的是个大辫子老师,姓李。三十多岁还是独身,每次讲完课,剩些时间就听她讲故事。其实就是 她自己的烦恼家事。
和哥哥嫂嫂侄女侄子住在一起。故事拖泥带水,感情上不是个爽快人,什麽洗脸水,肥皂,钱的事,一件事还没讲明白,又带出来另一件。很有红楼梦的风格,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出茯苓霜。这个那个,很像老婆舌头,但又没有害人之心,不是袭人那样斩杀情敌的决断。一支粉笔折了又折,在手里碾成细粉,破灭和重生,还有希望。我们八九岁的孩子听起来,又陌生又遥远的成人世界,想象着她叙述的生活,支离破碎,断断续续,是最初的先锋派散文。
她讲家事的时候,我们都手里忙点什麽,比如画画儿,做作业,听她唠叨,又没有决断,白浪费时间。给算术本子画竖线,一页纸分成两半,一共三十页纸,边听边画,干涩的喉咙都是算术题的味道。看她一条大辫子垂在前胸,另一条侧搭在肩膀头上,头也侧着,拖拉不动似的。小方领的白底小兰花布衫,是找学生家长在商店买的,不常见到,家长们都害怕老师有不顺心的时候。像她三十多岁,还住在哥哥家里,很多烦心事,说给八九岁的孩子听,百利无一害。
澳洲精神治疗专家,就一个状态,倾听,一小时100澳元,你说完了,治疗就结束了。倾听看起来多麽重要,那个年代,让一帮孩子给老师进行精神治疗,还是找对了人。
我从第一页一直画到最后一页,画完后再看,每一页的竖线都是斜的,一律往左斜,像刮东北风似的,又不是第一次,我从来没有笔直对称地划过一条竖线,我儿子也是这样,可能遗传吧。基因缺少笔直的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