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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黄公望与《富春山居图》诗话十题
作者:潘圣钊  发布日期:2012-10-03 02:00:00  浏览次数:6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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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于2010年3月温家宝总理在中外记者招待会上讲起元代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于清初1650年被烧,后分割成剩山卷和无用师卷,现分存海峡两岸也已60多年,希望两卷有合璧的一天,画是如此,人何以堪!于是经两岸协商合作,终于2011年6月1日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举行两卷珠联合璧展。这是中华文化史上的盛世,一幅《富春山居图》汇聚了全球炎黄子孙血浓于水的亲情,一件国宝勾起了600年来中华民族悲欢离合的磨难。

为此作文记之。

 

迹,画

             --------------黄公望与《富春山居图》诗话十题

                            

《富春山居图》是元四家之首黄公望于1350年以他晚年隐居地富春江畔两岸秋色为主题,历时四年绘制的南宗山水巨构,被誉为画中兰亭,此旷世名迹甫诞生即充满传奇色彩,传承中更有许多扑朔迷离的故事。然史料记载或语焉不详或互有龃龉,为此,谨就平时学习心得对史实作些疏理润色工作,以期使历史面貌更为充实清晰。

   碍于学力不逮,唯不想“戴着镣铐跳舞”,遂放开手脚爰作打油诗话十题,不计工拙韵律,但求辞通意达,有诘屈聱牙处恳请博雅君子不吝匡正指教。

                 一、合     

    宽,延 茫;

    志,银 枝。

   时序201161浙江省博物馆携镇馆之宝------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剩山卷赴台,与台北故宫博物院镇院之宝------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合璧联展,开启两岸国宝文物联展的破冰之旅,此距黄公望创作此画已600多年。清初遭火焚后一分为二,成无用师卷和剩山卷也已300多年,之后两卷分别被历朝饱学之士收藏,乾隆朝无用师卷收入清宫秘府,剩山卷继续在民间流传,到1956年收入浙江省博物馆。1948年无用师卷辞故土远渡海峡,入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两卷骨肉分别又一甲子!诚可谓:隔海相望60年,珠联璧合一瞬间!

   值今年辛亥革命百年之庆,国共两党秉承先烈遗愿,摒弃前嫌,共襄盛举,不仅仅以国宝为宝,更以民族社稷的福祉为宝,以此为契机,开启两岸和平统一,江山合璧的圆梦之旅,实乃民族社稷之大幸!

   诗话十题, 寓十全十美,祝福我之民族繁荣昌盛,长乐未央!祝福生我养我之热土四季如春,山高水长! 

                 二、回  

     暴,欧 包;

     肖,谁 雕!             

 

 

 

   黄公望生于南宋即将灭亡,元朝肇建之初。

   元代(1271------1368)享国祚97年。

   黄公望(1269------1354)享高寿86春秋。整整生活有元一代,可说与其共“兴衰荣辱”。

   让我们一起走进这一段历史:元朝是成吉思汗孙子忽必烈灭宋建元定都北京(大都)的蒙古族政权。之前开基者历四王:元太祖成吉思汗(其祖父),元太宗窝阔台(其伯父),元定宗贵由(其堂兄,窝阔台之子)元宪宗蒙哥(其长兄)。

   1206年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落建立大蒙古汗国,之后挥师西征南下,欧亚大陆顿时沙尘滚滚,缰绳勒住两大陆每一条神经。历史出现“拐点”:落后的游牧文明打垮先进的农耕文明,其战争的目的似乎直接简单:掠夺播种(财宝,女人);屠城灭族(消灭反抗势力)。史载其在欧亚有连屠72城的记录,所向披靡。中亚具有高度伊斯兰文明的花刺子模国灰飞烟灭,其余小国均匍匐在蒙古的铁蹄之下,到他孙子忽必烈时代灭掉中原古国赵宋王朝,拉开了蒙古人主政中原的百年铁幕。黎民黔首以人种、职业划分三六九等,南方汉人最贱(黄公望即是南人),读书人为卑,故有“僧道高于官吏,儒生低于娼妓”之说(赵翼《廿二史札记》)。由于苛捐杂税繁多,民族矛盾尖锐,元后期更因天灾頻仍,民声鼎沸,最终被朱元璋农民起义军推翻。国祚只百年,是史上国土疆域最广阔的短命朝代。

成吉思汗改变了中古这段世界史,给欧亚人民留下永世难忘的惊悸和民族大换血,给世界留下一千多万的直系子孙。在东亚上演了一场蛇吞象的历史剧,到忽必烈手上文明古国宋朝也寿终正寝。黄公望和中原父老一样在苛政猛于虎的历史夹缝中惨淡经营其86年的困顿人生,但他却给世界留下一幅烜赫巨跡《富春山居图》,而彪炳史册。

            三、身   

        生常熟食不果腹,適永嘉黄不姓陆;

        耄耋获麟盼子久,情深舐犊寄公望。

   先生的本籍,史乘历来有多种说法,似乎都确凿有据。有常熟说(正德《姑苏志》,嘉靖《重修常熟县志》等),有富阳说(正统《重修富阳志》,天顺《大明一统志》,嘉靖《浙江通志》等),永嘉说(万历《钱塘县志》等),松江说(清尤贞起《新编录鬼簿》钞本),衢州说(元 夏文彦《图绘宝鉴》),甚至连福建莆田都来湊热闹(《大清一统志》)姑称莆田说。

   黄公望出身寒门,社会地位低下,中年遭诬下狱,出狱后云游吴越,卖卜为生,绘画自娱,贫困之时没有哪位阔佬请他吃一餐鲍鱼龙虾,死后画名大噪,画史地位崇高,于是各地方都来攀亲带故。各朝各代修地方志都不忘带上一笔,才有这么“多说”。有一句感叹世态炎凉的俚语:“穷居闹市无人访,富在深山有远亲。”多少可作注脚。

   拨检四库全书卷《辍耕录》,吴稚登《吴郡丹青志》,朱谋湮《画史会要》均持常熟说。录《姑苏志》片段:“黄公望字子久,本常熟陆神童之弟,出继永嘉黄氏,父年已九十始得之,曰:黄公望子久矣,因而名字焉。性聪敏博極群书,于技能无不通晓。”窃以为本籍常熟似为妥貼。

   常熟常熟顾名思义即稻粱常熟,物产丰饶之意。此作地名,古称虞山,元代属平江府苏州郡望。史称“土壤膏沃,岁无水旱”,陆游《常州奔牛闸记》中有句:“諺曰:苏常熟,天下足。”即指苏州常州两府稻粱熟,天下就富足,指明两府为天下粮仓。然在元朝苛政治下,富庶之区亦多贫贱夫妻档,估计“文曲星 ”此时投胎焦急,错入寒门,做了常熟县子游巷

陆姓人家的次子,七岁前叫陆坚,幼时父母双亡,有三餐不继之虞,“髫龀承嗣永嘉黄姓老伯名乐者”(钟嗣成《录鬼簿》)黄伯已年届九旬,膝下孤单,暮年螟蛉得子,喜出望外,香火传灯有人,十分宝爱,于是延请塾师发蒙。有慈父的舐犊情深,业师的严格训导,加之黄氏的天生禀异,博览群书,按理前程应是一马平川,然而翻开这一页历史却是另一番景象,稚子步履维艰行进于人生旅途------

             四、遭   

         才识淹通儒释道,命运多舛系大牢;

         晚岁羞唱梁父吟,泉边学种先生柳。

   黄公望寿至大耄,高寿如乃父,漫长的人生旅途曲折而坎坷,郁郁不得志。五十岁前具体学书绘画方面的记录史料阙如,这阶段应是他绘画才能全面展现前的学识才具积累涵养阶段。社会的黑暗和不平等,辛酸悲苦的底层生活磨难,持续不懈的“百书尝历览”,“淹通儒释道”的学养积累,家国河山秀丽旖旎的风光,都在在感应到他那澄清滚烫的赤子心中,一并成就了他晚年南宗山水画的艺术巅峰。说明中国绘画不单单是技巧层面上的磨练砥砺,更重要的是学识上长时间的涵养和淘沥,“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年轻时即“天资孤高,少有大志”(杨维桢《西湖竹枝词》),但严酷的现实使他一踏出家门就运交华盖,蒙古人“马上”得天下,“马上”治天下,重武功轻文治,终其忽必烈一朝都废科举,黄公望纵然有“能诗齐杜甫,分道逼庄周”的才具也只能仰天浩叹,读书人功名立业之路给堵死了。在他24岁至46岁这廿多年间,还须经人举荐才谋得一低级文书小吏的职位“辟为书吏”(钟嗣成《录鬼簿》)。元祐二年(1315)更因上司张闾“贪刻用事,富民黠吏,并缘为奸”“以括田逼死九人”(元史《食货志》)被捕,而受牵累,遭诬下狱。刚巧这年元朝在废除科举36年后首次开科取士,而他却身陷囹圄。虽然“公之学问,不在人下,天下之事,无所不知,薄技小艺亦不弃”(钟嗣成《录鬼簿》),但抱负无可施展,“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金榜题名梦彻底破灭。在狱中,友人赠诗替他鸣不平:“世故无涯方扰扰,人生如梦竟昏昏”(《翰林杨仲弘诗集》)。天命之年出狱,“尘埃深灭迹,霜雪暗盈头”,已经白了少年头,看破红尘,不复往日“抚事吟梁父,驰田赋远游”的豪情(均见《杨載再用韵赠黄子久》),弃却世间功名利禄,流寓杭州、富春、松江间,于1329年与倪瓒等文人同时加入全真教,拜“金蓬头”为师,改号大痴,开坛布道于苏州,卖卜养家于三吴,绘画乃是道学外之余事。先生性豪爽,善饮,互为酬唱来往者均是道教高蹈人物陈宁極、郑无用、方方壶和文人学士杨載、杨维桢、张雨、倪瓒、吴镇、王蒙、曹知白、王逢、张渥等一时俊彦。他题张渥《渊明小像》诗曰:“千古渊明避俗翁,后人貌得将无同;杖藜醉态浑如此,因来那得北窗风。”流露出其晚年有归隐林泉之意。然其晚年浪迹江湖的落脚点不止一处,“始见神龟梦,终营狡兔谋”(《杨仲弘赠诗》),筲箕泉、富春江畔、吴越的许多道观都曾是他的栖身之地,友人笑谓“大半江南子久家”。《姑苏志》说:“黄冠野服,来往三吴,------晚爱筲箕泉,结庵其上,将为终老计,已而归富春,年八十六而终”,说明筲箕泉是其效五柳先生的结庐处,富春江畔是他生命最后几年的归隐地,《富春山居图》即是他在此耗数年心血创作的旷世名迹,完成后仅四年,先生就羽化登仙了。

 

 

               五、    

        元代四家声誉隆,个中独标大痴公;

        楮墨富春三四載,南宗巨构赠无用。

   元代四大画家为: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随着时代与绘画实践的深入,绘画理论的充实,历代所举人名、次序互有出入。

   倪瓒认为:高克恭,赵孟頫,黄子久,王蒙。

   王世贞《艺苑巵言》:赵孟頫,吴镇,黄公望,王蒙。

   屠隆《画笺》说得模棱两可,先举赵、黄、吴、王四人,又说钱选,倪瓒,赵雍三人“可垂不磨”,成七家。

   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则云:“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圭皆其正传,”又云“元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而王蒙,倪瓒,吴仲圭与之对垒”。后代遵此说。

 除以上所列出的画家外,元代还有不少杰出的画家,如:李衎,陈琳,鲜于樞,曹知白,朱德润,郭畀,柯九思,郑元祐,张渥等,正是这一班文人墨客的推波助浪,才使元代文人画(特别是山水画)达到一个不可企及的高峰。中国绘画始终包含两大元素:图画与书法,元代前偏向图画元素,元代开始偏向书法元素,元初经钱选,赵孟頫,李衎等身体力行,至元四家已标举起以书入画的文人画旗帜。他们既是地地道道的文人,又是真正的画家,诗、书、画于他们都是日常的修为。并且他们也都深通三教,融贯一体,允称当代第一流高手,他们把受异族统治的种种不平屈辱,籍着文酒聚会,诗词酬唱或泛舟江湖,“何时再会吴江上,共泛扁舟醉瓦盆”或“鸣琴消永昼,吹律效清秋”,“达饮千锺酒,高登百尺楼”(《翰林杨仲弘诗集》),而发为词曲与绘画,在互相切磋中逐步自觉地将书法融入绘画之中,并清醒地认识到画外功夫的重要性。提出“逸气”,“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游戏笔墨”等文人画重笔墨的主张,黄公望晚年著作《写山水訣》即为后世山水画学典范之作,亦可说是《富春山居图》创作的理论总结和依据,从而奠定了他领袖元代画坛的地位。

   元朝将西藏收入版图之后,奉佛教萨迦教法王八巴思为国师,宗教作为权柄的润滑剂以及佛教本身的宽容性,多少放松了统治者对其他宗教的箝制,于是南方道教勃兴,黄公望师弟郑无用,方方壶也都是道教史上著名人物,随着他教理,画名的逐步彰显,身边来往者亦多文坛一时之选,有案可稽者除三家外(吴镇,倪瓒,王蒙)尚有杨載 ,张雨,杨维桢,曹知白,柯九思,王逢,张渥等,与他们诗文来往,书画互题。但历史在此处出现“漏洞”,史料上没有赵孟頫与黄公望往来联系的雪泥鸿爪,赵孟頫(1254——1322)大黄公望15岁,黄系狱前后都与之生活在同一时空,与黄有交往的部分诗友和赵也互有来往。究其原因,社会地位悬殊使然,赵为皇室贵胄,文学才情堪称一等,家族一门(弟、妻、子、婿、外孙)皆锦绣文章。赵虽因缺钙,一度为贰臣,但不影响其显赫的社会声望和文坛盟主的地位,而黄公望却位卑人微,做了二十多年小吏,又系狱多載,出狱后卖卜养家糊口,自不能插足缙绅显宦之列,虽然也表示过愿为“松雪斋中小学生”,而对方没有反响,终一生未能亲炙赵的风仪。世人没有给这位卑微的天才多一份关怀,估计在赵的眼里黄公望其时连“程门立雪”都不够格。到黄公望67岁前后画声鹊起时,赵已归道山。历史在“滴答”之间留下遗憾,两位同时代的文化巨人“缘悭一面”,错过了千载一回的“历史性会晤”。继赵之后为文坛祭酒的句曲外史张雨晚年与黄公望可说知交,其题黄公望小像“全真家数,禅和口鼓,贫子骨头,吏员脏腑。”还只把他看成三教九流之一的全真教师和小吏身份。历史没有对这位出身低微,踽踽独行于艺术之道上的开宗立派者更多的“驻目礼”,也无法掂量出其在文化史标杆上的份量!

   倒是其师弟郑无用,似乎会点拨禅机,陪伴他渡过最后近十年的黄昏岁月,并殷殷切切地多次向师兄索画,于是孤独的天才倾注了一生的学养,一腔的余热,携一管锋芒秋风四度,在晚年的另一个隐居地富春江畔,向生养他的故国河山倾诉了一生的衷肠,一世的向往,留下“规模董巨”“浑厚华滋”的不朽巨构《富春山居图》,赠师弟无用。其题款为:      

   至正七年,僕归富春山居,无用师偕往,暇日于南楼援笔写成此卷。兴之所至,不觉亹亹布置,如许逐填劄阅三四載,未得完备,盖因留在山中,而云游在外故爾。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当为着笔,无用过虑,有巧取豪敚者,俾先识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难也。十年青龙在庚寅,独节前一日大痴学人书于云间夏氏知止堂。

                六、    

        画中印信说流传,石田题跋泪沾裳;

        华亭财绌千金押,剩山归棹泛湖帆。

   郑无用追随黄公望数年,日夜看守其身旁始得这件珍宝,宝爱逾恒,善加藏弆。元至正廿四年(1364)无用师携行在身北游,此后600年间围绕这件宝贝牵连起历史上不少著名人物,从古稀天子,官宦名士,书画大师,收藏大家,文物掮客,到贩夫走卒都与她发生关联。因为她,有人制造冤假错案;有人坑蒙拐骗;有人泪眼滂沱;有人欲与之同归于尽;有人偷梁换柱;有人建楼庋藏;有人大敲竹杠;有人重金购回;有人寝食难安;更有人为她朝摹暮临四十年!尽管手段、表现千变万变,然而始终不变的是:对这人间珍宝的一往深情!这些历史片段犹如颗颗珍珠,串起600年来曲折动人的传奇故事。

   当代台湾画坛耆宿张光宾先生是元四家研究领域的权威,他积“台北故宫行走二十年”的阅历和丰厚的学养,对黄公望与《富春山居图》研究多有发明阐述。他一一核对了画中收藏印记,仅“江长庚”一印待查,其余都有归宿,理清了画的流传统绪。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编出一翔实可信的收藏转承表。

   本章仅就转承中几个主要人物事件作些表述,即诗中点到的沈周、董其昌、吴湖帆。转承中的两个关捩点,拟另辟《浴火》和《真假》两章分述之。

   沈周于明成化年间(1487前若干年)得到《富春山居图》,距无用师拥有已过近150年,其间史料上没有她一鳞片羽的转承记录,留给后人更多的遐想空间。如今宝物重现人间,石田兴奋莫名,1487年拿给友人题画,不曾想被友人的不成器儿子“干没”,高价转售出去,谎称画被偷。第二年画出现市井上,石田方知原委,筹钱欲赎回,然一时手头拮据,无可奈何。1488年被另一友人樊舜举重金购得,是年立春日樊请石田为之题画,老夫子时年62岁,面对失而复见如今又不属己有的宝物,泪眼滂沱,题曰:“墨法笔法深得董巨之妙,此卷全在巨然风韵中来------,旧在余所,既失之,今节推樊公重购而得,又岂翁择人而阴受之耶?”

毕竟是仁厚长者,题得收敛,不牵怪无赖诓骗之徒,而归之于天意,聊以自慰。刚失画时,石田怀想不已,难解胸中縈志,凭借着天纵的才具,背临一卷,史称《沈临卷》,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亦是人间瑰宝。这次也一同赴台参展,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此亦一奇也。    时间又过80多年(1570)《富春山居图》和《沈临卷》同归无锡名画家谈志伊收藏。之后辗转经周台幕、安绍芳两藏家之手,于1596年《富春山居图》为董其昌所得。董自无锡携宝返棹华亭途中欣喜不能自已,迫不及待于船上题下著名的董跋,其中称:“与摩诘雪江共相映发,吾师乎!吾师乎!一丘五岳,都具是矣!”董其昌也临过《富春山居图》,有“三癸”一说,成千古文坛佳话。谓其经始于癸已,润色于癸亥,成于癸酉,前后共用了四十年时间才完成。越三年,董氏即与世长辞,由此可知其对《富春山居图》的深情厚谊。董其昌学问才气均称第一流,首倡山水南北宗说,对后世绘画影响深远,是明代屈指可数的书画大师,但痛心的是其人品似有欠缺,其与家人为华亭一霸,是地道的“土豪劣绅”,晚年更渔色豪横,强占民女,逼成人命,激起乡人共愤,万人啸聚,放火烧了他的祖宅和别墅,晚境艰难,不得不将《富春山居图》以千金重价典押给其同榜吴之矩。后因无力典回,宝物归吴所有,吴遂在画卷上端各个骑缝处钤上“吴之矩”,“吴正志印”,成为他“云起楼”中收藏的重镇。吴有三子,吴殁,幼子洪裕得宝物。到洪裕临终时发生火殉故事(详《浴火》章),经火殉,卷一分为二,前部六分之一为剩山卷,后部六分之五为无用师卷。无用师卷于乾隆年间收入清宫(详《真假》章)。  剩山卷于1652年首为收藏世家吴其贞所得,1668年重金售予收藏大家王延宾,同光年间流入江阴陈式全之手,随着世代更替陈氏后人已不识“和璧随珠”,于1938年剩山卷含在画册拆页零售,卖给上海汲古阁老板曹友卿。时吴湖帆养疴海上,见曹带来一叠册页求售,其中一张山水画面雄放秀远,山峦苍茫,神韵非凡,火痕依稀可辨,拂去表面灰尘顿现神秘光彩,宛然元青花般霞光,吴湖帆为清著名考据、收藏家吴大澂嫡孙,其妻潘氏祖上更是显赫的收藏大家潘祖荫,从小耳闻目濡,加上自身功课黾勉,学识亦是不凡,断定此为传说中的大痴公《富春山居图》剩山卷,喜形于色,为曹氏所察,大抬竹杠,狠狠敲了吴一笔,无奈,吴只好以珍藏的商周青铜器换下残卷,后延名师装裱。在前隔水题篆书“山川浑厚,草木华滋”和楷书“画苑墨皇大痴第一神品富春山居图”。后隔水有其妻潘氏题“吾家梅景书屋所藏第一名跡”。以后陆续有许多名流都在画卷上留下手泽,与画相辉映,计有沈尹默、韩对、张大千、马衡、叶恭绰、冯超然、张珩、吴诗初、王同愈、夏敬、吴徵、汪东等。

   剩山卷在吴湖帆的精心呵护下安然躲过日寇的掠夺和内战的炮火。解放初期书法大师沙孟海供职于浙江省博物馆,得悉剩山卷在吴处,他深知宝物流传至今之不易,深恐日后再有不测,为此寝食难安,几年数次往返杭沪说项,晓以大义,动员吴将宝物收藏于浙博,还请出老友钱镜塘、谢稚柳从中斡旋,吴深受感动,忍痛割爱,剩山卷终于1956年归藏浙博。此乃大幸也,否则再过十年,文革烽起,后果难料。试想看,当时苏州上海为文物荟萃之地,有收藏半壁河山之称,两地的文管部门都被砸烂,苏州的文化局长兼文管会主任范烟桥被批斗游街,折磨病死。吴湖帆在苏沪两地的家都被抄,文物散失殆尽,人被扫地出门,读书人难咽受辱之气,而“自绝于人民”。即使在文革后归还给他的一些字画,存在银行保险柜也被水浸湿,剩山卷在吴处会有好果子吃吗?人犹如此,物何以堪!谢天谢地,谢谢沙老的“寝食难安”!抑或“又岂翁择人而阴受之耶”?                     

               七、浴   

        油尽灯枯情何堪,欲效秦王殉大王;

        从侄狸猫换太子,飞出折翼火凤凰。

   吴洪裕为明万历四十三年举人,大约在1620年左右从他父亲吴之矩手上得到《富春山居图》,奉为至宝“与之周旋数十载,置之枕籍,以卧以起,陈之座右,以食以饮,倦为之爽,闷为之乐,醉为之醒”(邹之麟题识),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更在自家庭院筑“富春轩”庋藏此画卷。名画家邹之麟为之题匾额。

   到甲申(1644)年元旦伊始,李自成自西安起兵攻打北京城,城破,3月崇祯上吊于煤山,明朝灭亡。这时清兵叩响山海关大门,吴三桂不爱江山爱美人,引狼入室,闯王败走麦城,又一个少数民族政权清朝建立。时局变幻迅速,王朝更替朝夕间,举国一片混乱,人心惶惶。 此时吴洪裕“坐卧不安,诸事不闻不问”徒以画卷相随。到顺治七年(1650)老人病入膏肓,临终仍“被褐怀玉”难以割舍对《富春山居图》的情深之好。这时的他,油尽灯枯情何堪!这时的他,蜡炬成灰泪不干!想江山易主,兵荒马乱,宝物日后定有闪失,不如效法唐太宗携兰亭一起上路,祖宗的宝贝岂能入异族之手!于是嘱家人投火相殉。前一天已烧了王羲之七世裔孙智永师的千字文手卷和其他书画轴,这天又将《富春山居图》投入火盆中,其从侄吴子文在旁眼尖手快,立即从火中抽出,并偷梁换柱扔进另一画卷,遮人眼目,宝物始得救。估计画卷没有展开,居然只烧着裸露在外的前段部分 ,画卷原系六纸接成,焚烧成火洞的刚好在第一纸与第二纸的连接处,揭下后遂成前部的剩山卷和后部的无用师卷。《富春山居图》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在清初文人和画家  中激起壮阔的波澜,更增加其神秘的色彩,人们视之为神物。历代 文人,书画家,收藏家,王公显贵莫不以一睹其真容为幸。

   顺治九年(1652)无用师卷转入丹阳张范我手中,翌年6月邹之麟到张家看到《富春山居图》时已经断臂成无用师卷,无任感慨,之前他替吴洪裕题“富春轩”匾额时,还借临过全卷,睹物伤情,再面对故国江山沦丧,提笔写下两首哀婉的绝句:

一、山川图画自天然,何必丹青借笔传;

此日真形已残败,却怜纸上化为烟。

二、世盼分明是画图,番飞过眼番飞无;

劫灰已作千年话,何有区区一卷乎。  

   核对画卷上的印记和题跋,无用师卷又经过季因是,高士奇,王鸿绪,周炳文,江长庚,安岐诸人的转承收藏,直到乾隆丙寅年(1746)经大学士傅恒的介绍,从安氏手中以两千金购入清宫内府。期间江南名士沈德潜曾于苏州、京师两度获观两度题跋。从火殉到收入清宫内府,翻过这一页历史,时光已流逝近百年!

   以后无用师卷在清宫“韬光养晦”两百年。其中有蒙冤受曲,遭皇上的白眼和冷遇,有受过八国联军炮声的惊吓,有躲过傅仪的“第三只手”。直到1933年日寇攻占山海关,北平岌岌可危,冒着硝烟战火,无用师卷和故宫馆藏的百万文物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大转移,由北京,南京再辗转四川到贵州,1945年又运回南京,接着1948年远渡海峡,行程万里,历时十五年,入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富春山居图》经火殉后,分裂成两卷,各奔东西“浪迹江湖”,其经历就像他的主人生前的遭遇,一样的曲折坎坷,一样的艰辛无奈,走过了300年的岁月,但她对“火光”却留下永恒的记忆!

               八、真    

       高宗莫辨假猴王,纷纷题赞君臣忙;

       沈叟岂敢拂龙须,托辞夏禹岣嵝碑。

   乾隆乙丑夏天(1745年)江南名士沈德潜晋呈诗文稿,稿中录有两题《富春山居图》跋语。冬天,清宫收入一卷高仿本,题为山居图,款识上有黄子久赠子明隐君,故也称子明卷。高宗审视卷中景物和跋语 ,即以为是沈德潜所留题过的《富春山居图》,如获至宝,于是御题:“偶得子久《山居图》,笔墨苍古,的系真迹”。钤“太上皇帝之宝”等印玺。并命大臣纷纷题诗作赞。第二年(1746)冬天,无用师卷也收进内府,高宗“剪烛粗观,则居然黄子久《富春山居图》也,五跋与德潜文吻合,偶忆董跋,与予旧题所谓山居图者同,则命内侍出旧图视之,果同。次日命梁诗正辨其真伪,乃咸以旧为真,新为伪。”进而说:“德潜、高士奇、王鸿绪辈之侈赏鉴之精,贾直之重,以为豪举者,均误也,富春山居,本属一图,向之题山居者,遗富春二字,故里真而人疑其非真耳。”(以上两引文见文渊阁《四库全书》页1011)遂一锤定音,将山居图即子明卷,定为黄公望真迹,编入《石渠宝笈初编》,将无用师卷定为“赝鼎无疑”,允其编入《石渠宝笈次等》。由于真命天子金口玉舌:“笑予赤水索元珠,不识元珠吾固有”,朝臣中即使有知鉴者也只好“唯皇上之好为准”,对赝品假货大唱颂歌。1748年皇上又御题一首:“---高王目迷何足奇,压倒德潜谈天口;我非博古侈精鉴,是是还应别否否。---”讥讽沈氏走眼误鉴,同时命他也题赞一首,沈叟心知肚明此卷并非自己在雍正年间过眼并两度题跋的无用师卷,然又想想,自己66 始得功名,皇上对己也宠信有加,岂敢道明原委而逆龙鳞!(此时君臣关系融洽,正处在蜜月期,而殁后,被乾隆扒了祖坟。)于是作《岣嵝碑》诗一首:“---圣人得此屡评品,探诀亭毒穷端倪;江山万里入毫楮,大造在手非关思;敕命小臣题纸尾,迫窘诘曲安能为;昔年曾跋富春卷,今阅此本俯仰兴赍咨;天章在上敬赓和,秋蛇春蚓敢望岣嵝山尖碑。”说得婉转而承仰上意。高宗对子明卷宝爱有加,不仅在宫中常把玩展阅,外出巡游也携带身旁,累计自1745年至1796年这五十年中,先后在画上御题54处,大、小、方、圆印鉴钤遍画面,空白处几乎塞满。子明卷虽是高仿本,但也是无名氏的丹青高手所绘,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被全面“纹身”后,已体无完肤,其艺术价值也大打折扣。此可谓宠幸中之大不幸也!

   真本无用师卷被高宗定为赝鼎之后,还命侍臣梁诗正写上御识一段,不啻给这一不朽名作烙上一耻辱的印记,古稀天子指鹿为马,刚愎自用的种种作派也成了千古笑柄。正是真本受到冷遇,从此没有再被“御题”,反而使画面得以保持原有“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的神韵。此可谓不幸中之大幸也!到嘉庆廿年(1816)胡敬校阅《石渠宝笈》旧藏时,细察元、明、清三朝诸多鉴赏家的审定,流传有绪的无用师卷才被编入《石渠宝笈三编》,算是有了正式的名分。

   1938年吴湖帆得到剩山卷后,经详细考察画卷的构图章法,笔墨皴染,题跋印记,史料记录,认定故宫博物院的无用师卷为真迹,特别是剩山卷和无用师卷画幅上方都钤有“吴之矩”的骑缝印,说明两卷原为一全幅的《富春山居图》。此论一出,又掀起一场新的“富春疑案”论辩,经20多年的争鸣,最后基本认同无用师卷为真品。但子明卷也有其不可替代的艺术价值。

   然而在海外,70年代中期又针对两卷的真伪问题作起翻案文章。港台学术界再起“富春公案”的波澜,徐復观、翁同文先生发表宏文,判定子明卷为真,无用师卷为伪。鉴于此饶宗颐、彭袭明、傅申等学者都参与讨论争辩,最后乃由精湛于元代书画史研究的张光宾先生娴熟地驾驭史料,通过细致的条分缕析,考证出黄公望最后的隐居地和无用师为何人。得出“无”真“子”伪的结论。  

    三百年的“富春真伪公案”总算尘埃落定。

                九、遗    

        右丞先导苏米倡,富春江畔好举觞;

        孳乳吴门众僧王,流风海上余波荡。

    考察中国书画发展史有一现象值得深思,书画同源,其追求的美学理想本应是一致的,然而文明伊始,书法、绘画在进程中某一时刻分道扬镳各自向独立的艺术门类发展时,其运行的轨迹颇令人寻味。书法始终秉持着文化属性,而绘画开始就偏离,至五代两宋有所回旋,元代才又回归到其文化属性的轨道,而完成者即是元四家,黄公望为翘楚,《富春山居图》是其代表作,也是南宗文人山水画的垂世经典。条述如下:

    书法长期为统治者和文化人所把持,故其文化属性始终也保持着和充实着,到魏晋时期,展现出史上前所未有的灿烂辉煌,篆隶真行草,五体咸备,钟张雁行,二王胜擅,魏晋风流,此之谓也。至唐代,泱泱大国,宪章整饬,颜柳欧褚,名家辈出,法度严谨,技法规模均臻完善。为书法史上第二次高潮。其始终秉持着形而上的美学品格,直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现代流行书风丑书的出现,才呈尴尬,此不赘。

    绘画自先秦开始即循着形而下的写实轨迹运行,其作为实用性的工艺而追随文明进程,除少数君臣把玩拿捏在手外,其主流群体乃是民间手工艺人,画工巧匠,社会地位低微,其文化属性先天性不足,在绘画追求写实、逼真的过程中,技巧不断完善,手段不断完备,但“书写性”的文化成分逐步流失,虽然技巧娴熟,手段高超也能创作出流传于世的不朽名作,但毕竟画有文野之分,仅就山水画而言,唐吴道子,二李,五代两宋荆关董巨,李成,范宽等丹青国手都矗立起一座又一座古典写实主义的高峰。然而“写实”、“逼真”恰恰不是中国绘画本质的终极的美学诉求。其诉求应是“写意”的、“抒情性”的形而上的美学品格,这才是它的本质属性。这一逐步醒悟的过程自六朝谢赫的“气韵生动”到唐朝王维的“画中有诗”、“意在尘外”,再到宋朝的文同、苏东坡、米芾父子等文人的实践并鼓吹,提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已经明确了绘画并非以讲究“逼真、写实”为依归,而最根本的是“写意”,写出心中的“物像”,浇胸中的“块垒”。“形象逼真”退居第二位,“意韵”才是第一位的,“意韵”来自“文气”,来自画家的画外功夫和书法文学修养,此乃中国画的本质内涵。到元代文人学士成为绘画创作的主体,引领画坛的就是以黄公望为首的元四家,他们在继承前人的绘画技巧和绘画手段后,提出“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画超像外”,“逸气”等文人画的品质诉求,同时有意识地在画卷上写诗题跋,开后代文人画:诗书画印俱全的先河。形成了绘画史上姗姗来迟的第一次高峰,自此绘画开始其文化属性的回归,凸显其形而上的美学品格。开宗立派,影响后世几百年:明季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直到陆包山均于元四家多所发扬,心追手摹,形成近百年的士大夫画派------吴门画派,近代陆俨少,三吴一冯,钱松喦,贺天健,董欣宾等名家多受此派规范,并有自家面目。

    清四大高僧:八大,石涛,石谿,弘仁都远绍元四家,兼摄文沈,吮吸营养,标新立异。八大之于吴镇,石涛之于大痴,石谿之于王蒙,弘仁之于倪瓒均可从其画迹中寻绎出胎息的

 根源。另一派继响元四家的即所谓正统派------清“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均法本黄公望,旁涉三家,可是一味临摹,亦步亦趋,闭门造车。虽技法精湛,但缺少新意,缺少生气,失去文人画最可贵的内涵:真情实感的抒情性,而呈“靡靡之音”。这一派当时名显朝中,笼罩清画坛近200年。至清末民初北碑书法浪潮冲击画坛,接着五四运动,陈师曾振臂高呼,捍卫文人画传统,画山水“无一笔入四王”,后经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傅抱石等身体力行,终于突破四王樊篱,起200 画坛之衰,特别是黄宾虹开拓浑厚华滋,蕴藉无穷的“内在美”山水格局,启一代新风。后继者有陶博吾,李可染,陈子庄等大家。

    总之,在我们跋涉中国山水画的“群山峻岭”时,黄公望和《富春山居图》以及元代其他三家都是不能绕过的高峰,历朝历代的画家都从元四家中吸收营养,新开布局。同时其文人画的理念也波及花鸟画,明代的青藤,白阳,清代的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恽南田,近代海派都传其衣钵,并流响至今。

                十、启    

        中国绘画门槛深,少壮功夫老修成;

        腹笥广厚能医俗,演绎书法始通神。

   中国绘画易会难精,易甜俗难高标,其根基为学养和书法的修炼。而学问的积累和书法的修炼都不是初一到十五的事,而是一辈子的熔冶淬炼,所以说中国绘画是一门大器晚成的艺术。学问要到“一定程度”的家;书法要有“一点温度”的火候;技巧、阅历要经“三起三落”的磨难。这一切都必须耗去生命的大半时光作为代价,说起来有点残酷,但又很真实,很现实,回顾画史上的名家大家概莫能外,黄公望50岁前没留下学画的记录,但其他方面的功夫已经做足,文书小吏做到46岁,日常都必须用毛笔工整书写函文尺牍,赵孟頫过世后他还在其千字文卷上题过跋,以及《富春山居图》上的题识,都可看出其小楷具晋人风貌,高古苍茫。并且他通三教,精易理,出狱后即可凭卜卦算命为生,“经史二氏九派之学,无不通晓”,于是50岁学画,67岁画名彰显,79岁创作到82岁完成《富春山居图》,86岁驾鹤西游,临终前四年才修成正果。吴昌硕自谦40多岁才学画,但之前已是书法、篆刻的大师,学殖深厚,临写石鼓文以百通计,曾说,一次临有一次的境界。常常能口吐珠玑,画刚画完,即能不假思索,题诗上头。以金石笔法入画,成海派领袖。齐白石也是从小就背诗学书,出身贫寒农家,其刻有一印“星塘白屋不出公卿”。7岁时靠着外祖父教给他上半部《论语》去打柴,牧牛,拣粪。偷空 学完下半部《论语》。晚年刻有“吾幼挂书牛角”印,以及“牛角挂书牛背睡,八哥不欲唤侬醒”的题画诗。晚年他还画过一幅《霜灯画荻图》题诗道:“我亦儿时怜爱来,题诗述德愧无才;雪风辜负先人意,柴火炉钳夜画灰。”缺少纸笔,以炉钳火灰替之,可见少年阿芝用功之勤。20岁得《芥子园画谱》开始学画,后拜胡沁园学画,拜王闿运学诗,一生独钟三公山碑,天发神谶碑,60岁还不出名,识得陈师曾,衰年始变法,红花墨叶,大俗大雅,登峰造极,80岁以后才成大气候。黄宾虹从小就学书学画,一生浸淫古文字80年,在故宫作古画鉴定,在各大学教美术史,对传统的理解和创新可说无人能出其右,是立一代楷模的大师。但他80岁时才在上海举办平生第一次画展,却门可罗雀,画也没人要,张大千为人豪爽,拿出金条买下他全部的画。盖因阳春白雪,知音者少。傅雷是当时文艺论坛的第一高手,慧眼识珠,撰文鼓吹,才渐渐为世人所“认识”。他说得比较尖刻:“近代名家除白石,宾虹二公外,余皆欺世盗名”(《傅雷文集 书信卷 》)。更有甚者,百年孤独陶博吾“往昔年年求速死”却活了96岁。6岁即入私塾,10岁通音律,14岁入诗社,20多岁求学于南京美专,毕业于上海昌明美专,就回故里彭泽,躬耕田亩,以后厄运连连,81岁头上还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一生遭遇极端屈辱的非人对待,埋没草莽中,“生无可乐,死又奚悲”然他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临写散氏盘,石鼓文不辍,“无缘了得平生愿,聊将丹青寄远情”,1989年老人89岁,于他人或许墓木已拱,而陶氏却拄着拐杖第一次也没有第二次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画展,轰动京城,李可染、启功等大腕名流都来剪彩捧场。1996年已96岁,老人眼睛白内障,看外面世界混沌一片,而真实的世界也确实一片混沌,他与先贤黄公望一样带着一颗倔强而澄澈的心走了,“黄泉不作可怜魂”。他也是大书家,大诗人,如果说格律诗到散原,海藏止,现代还有两家不可忽视:陶博吾,聂绀弩。

    以上列举的大家都是一流的学问,一流的天赋,一等的勤奋,成就之路不外两条:黄公望,吴昌硕先做足画外功夫,然后进入绘画领域;齐白石,黄宾虹,陶博吾先进入绘画领域,然后一生浸淫传统,做足画外功夫,即陆俨少所说:“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 然而这些学问才情,功夫技巧之于绘画都必须落实到画面的笔墨层次上,也就是说中国绘画的灵魂是笔墨,笔墨即是画面展现的线条,墨韵,它体现画家的才情修养和书法功夫,书画同源即有此意。赵孟頫说:“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吴昌硕画过一幅兰花,题诗曰:“临撫石鼓琅琊笔,戏为幽兰一写真;中有离骚千古意,不须携去赛钱神。”一再揭示了“直从书法作画法”的中国绘画的本质属性。行文至此,不禁想起前几年一场“笔墨等于零”的画坛风波,认为中国画已穷途末路,是充满暮气,墓气的“老古董”,其始作俑者为吴冠中先生,吴老一生吃的是“油彩”的饭,晚年用墨作颜料,画了些彩墨画,但本质上不是中国画,他是著名的油画家,这不容否定。然于传统文化知之甚少,没喝过多少“墨水”,书法基本不懂,篆刻更摸不着门。所谓“笔墨等于零”乃夫子自谓也。中国画有笔墨才能铸辉煌,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之所以是传世国宝,简言之就是笔法,墨法,章法都达到了前无古人的高度,书卷之气盎然楮墨外。故明代邹之麟说:“子久画,书中之右军也,圣矣!至若富春山图,笔端变化鼓舞,又右军之兰亭也,圣而神矣!”。笔墨是中国绘画锤炼了几千年的传统经典,是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有机组成部分,至今仍呈现出无限生机。有句古语,君宜记取:-------“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

    程正揆在观赏了《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后,发出这样感叹:“子久老笔,尺幅具千里之势”。确实,先生深谙绘画散点三远之法,咫尺而现江山千景,富春江上氤氲着一股神秘迷茫的很“中国”的气韵,这使人想起另一位道教人物瞎子阿炳和他的《二泉映月》,他们生活的时代不同,但苦难的人生相同,一样流寓于吴越山水间,一样低贱贫寒,孤独徬徨,一样从道教中汲取哲理营养,一样“濯于滄浪之水”,所以不管是天籁之音《二泉映月》还是旷世名迹《富春山居图》,都一样流露出很纯粹很“中国”的传统文化经典的情感和韵味,这就叫中国“气派”,她们忧伤而热情,神圣而向往!600多年前先生在富春江畔描绘故国河山时一定感触很多,回忆很多,向往很多------。后代子孙的我,如今面对神迹《富春山居图》时,眼眶阵阵潮湿,浮想联翩,遂口占一首,作为结束语:

          高山流水画千轴,明月秋风酒一船;

          借问先生何所往,烟波深处子陵滩?

                                              

                                                   三易其稿于辛卯年端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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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然2014-11-20发表
谢潘先生文章!2011年《国宝档案》节目曾有关于《富山春居图》合璧的报道,真乃盛事也。画既然能合璧,卓然坚信两岸定有合璧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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