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暖暖的冬阳里,儿子缠着我给他讲故事,摸着他齐刷刷长长的头发。我就给他学说了一段单口相声:有个学徒学理发,先用冬瓜练手,每次剃到一半,师傅叫他去帮忙,学徒顺手把剃刀戳到了冬瓜上;技艺日渐精进,学徒终于可以独挡一面地给客人剃头,剃到中途时,师傅又叫他去帮忙,他顺手就把剃刀戳在了顾客头上……儿子先是听得眼睛愣愣的,随后嘎嘎笑个不停。
朋友的老公在日本常驻,一年十二个月,淅淅沥沥地加起来,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澳洲。据说在日本理发的费用很贵,所以她老公经由上海飞回澳洲之前,尽量在国内把头发剪得很短。半年之后再由日本飞回上海之时,俨然又是潇潇洒洒长发飘然地一副艺术家的模样了。
移民的初期,我和先生曾经很不明白,为什么理发师竟然一度牢牢地占据着澳洲稀缺技术移民榜的头几名。后来了解了CBD的市场行情:澳人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有酒吧茶宴聚会,隔三差五还要为同事好友庆生祝寿,添丁进口,订婚结婚……等等开PARTY。无论早晚,天天都要洗澡,即使不是天天洗澡,也要天天洗头发,吹头发,尤其是男性,还要抹上一点画龙点睛的摩丝——男发起步价格三十澳币,女发单剪起价四十五澳币,“洗剪烫染”全套做下来就要花费少则一两百多则三四百澳币。
至于在华人聚集的市镇区域,熙来利攘的人潮保证了逐渐增多的发廊有利可图,同侪竞争使价格自然而然地降了下来。男发单剪的价格十二澳币,女发单剪为十八澳币。在国内我们居住在大学的家属院里,理发的价格的确很便宜——男两元女五元,拢共只要七元人民币,换算成澳币就只有区区的一块多钱,就可以把头顶工程收拾得体体面面,干干净净。所以两公婆一致认为:在澳洲理发也很贵,即便是在华人聚集区。当然这种想法是建立在凡事动辄乘以汇率,换算成人民币的“陋习”上的,没办法,初级阶段嘛!
于是先生坚决不在理发馆理发。
于是先生决定让老婆自力更生。
于是先生出门买了一把电动推子。
不能像王丹凤韩非主演的喜剧电影《女理发师》那样,把家里的鸡毛掸子,鸡冠花和下蛋的母鸡都用来练手,所以就如同在澳洲学习驾驶是开着车到大马路上真刀真枪地练习一样,我被先生允许,拿他的脑袋练手。
万一我不小心,拔了几根毛怎么办?拔就拔了!然后给理发推子多加两滴润滑油。
万一我不小心,推得深浅不一怎么办?我的头发长得快,三个星期,保证就深浅一致了。
万一我不小心,左右不对称怎么办?用梳子比划着再修理修理,就左右均匀对称了。
我猛地回忆起——初次上岗的王丹凤,接待的第一位顾客竟然就是她坚决反对已婚妇女外出工作的丈夫韩非,不得已戴上大口罩,精神紧张蓦然走神,一推剪下去,紧贴着头皮“刨”出来一道青楞楞的发沟儿……连忙问先生:要是我不小心走神,也给你推出了一道沟儿怎么办?
瞅你这问题问的,怎么办?——我一脚就把你给踢飞了!
瞧瞧,先生竟然恼了。
想那理发原本就是“虽云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更何况永远“高人一等”地站着,管他是玉皇大帝还是老子孙子,来了就要低头,难道不是吗?可话又说回来,既然是练手,就不能怕师傅骂。你骂你的,我练我的,大不了,嘻嘻,干脆就把先生的头,直接想象成冬瓜。
第一次练手,有惊无险。先生头发太硬,竟然把个全新理发推剪的刀刃给锛了。
第二次练手,章法自由,从左到右,从下到上,也算是整齐划一。理完了头发,先生对镜自揽,赞叹不已。我被他夸奖得也不敢正视自己的手艺,没想到平生头一次给人理发,简直就像是从业二三十年的理发技师。胖哥正好来串门,被先生一茬儿齐整整的板儿寸头给镇住了,上下打量,直问先生:哪里找的这么好的板儿寸的师傅!
闻听为先生剃成板儿寸头的师傅竟然就是我,胖哥很是吃惊,恨不能也抬起手来称赞地拍我一巴掌。“真的!全悉尼的板儿寸的边缘都剃得太圆,你这是正宗的板儿寸头。绝不夸张,你完全可以在CHINATOWN摆个周六或周日的地摊儿,就叫‘北京板儿寸’,六元一位,收多一点,八元钱一位也行。我保证你的生意热火朝天!”我眼睛闪亮,一边咧嘴笑着一边看着先生。
“可以考虑,”先生说:“只不过得让她先在家多练练,别一出去就砸了牌子。”
第三次我犹犹豫豫,哆哆嗦嗦地下不去手,全因为太在意“北京板儿寸”的牌子了。勉勉强强也算是给先生理完了头,映着太阳光,左瞧瞧又看看,感觉哪里都不对劲。这里找吧一下子,那里修理一下子,三推外加两推,先生的头发就又被我削薄了一层。对镜自照,他呲牙咧嘴地苦笑,也太短了点儿,算了,就这么着吧!
我再给你找吧几下,修理修理吧。我左手举着梳子,右手挥着推子,瞅准了高低不平的坑坑洼洼,自告奋勇地准备下推剪。
“别动!您老人家辛苦了,休息休息吧。”先生抬手就把我拦住了。“你还要再修剪?再修剪我就要变成口念‘南无’的和尚了!”
真幸运!
先生的头发长得贼快,像一畦畦返青的麦苗,似一茬茬待割的韭菜。从磨刀霍霍开始,到整齐划一结束,夫妻俩一边相互抬杠一边互相协调,交流着经验,总结着不足。
“这一边,抬起来,从上往下,要短,平,快!”先生说道。我遵命。
“把你的梳子摆正,抬平,压住,横着修理过来。”先生说道。我遵命。
“你可要看好了啊,不行的话,分开层次,由下而上慢慢地剃上来。”先生说道。我遵命。
磨砺以须,敢问天下头颅有几?
及锋而试,且看老妇手段如何!
三回生,四回熟,很快我就成了能手,那种“世间有头皆可剃”的豪迈激情日渐强烈。坐火车去上班,尽量挑后排座位,这样满车厢金,红,黑, 黄的脑袋就都在我的观察之列。我心底里模拟着,把纳入眼帘的男男女女,概无例外地逐一“剃成”小平头……
先生叫我:“孩儿他娘,请你帮我递一把钳子过来——”
话音未落,儿子说时迟那时快地扭开了头:“妈妈,我是你的好儿子。你千万千万别把推子插到我的头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