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少小離鄉,移居南方魚米之鎮蓄臻省。後來再返鄉陪同新婚不久就別離的先母,遠渡重洋。我兄弟均在蓄臻出生,祖父母和外公婆是無緣見面了,甚至連相片也欠缺。
認識外婆,所以用認識這兩字是說明沒血緣關係;初次前往拜見,是經不起女友嘮叨慫恿,也是老人家愛孫心切,多次要孫女把男友帶去,好讓她觀察品評。那天、備好半公斤咖啡粉,忐忑不安前往阮智芳街中段,由女友陪同入屋。
外婆穿着綢質硬領襟衣,黑綢緞褲,笑吟吟和我傾談。瘦削臉型配著一雙精明的眼瞳,抽煙的手指套上透綠的翡翠玉環。對我的出身和背景隻字不提,閒談中原先的緊張心情不覺消除,且感到投緣和親切。告別時老人家給我一個紅包,女友早已告知廣東風俗,長輩送“利是”不可拒絕,否則我真會婉轉退回。
據說這次會面後,外婆對我印象良好,傳統節慶或壽宴,都會邀同參加。經過外婆的默許,我們的戀情正式公開。女友從小在外婆府上長大,眾多內外孫中,外婆最疼惜我的女友。愛屋及烏,我終能成為她喜愛的孫婿。婚後跟着婉冰,改口稱外婆為婆婆,少了外字,更感親切。
婆婆家境顯達,傭人眾多,家規極嚴,親屬晚輩在她面前往往不敢隨意發言。本人出身寒微,對這大戶規矩一無所知;對婆婆燃煙奉茶,拉張小椅子和她相對閒話家常。老人家最愛談起香港粵劇大老倌蒞越情景,許多有名的文武生名旦等,都曾登門拜訪。我是粵劇門外漢,除了作為聽眾外,只能傻笑。婉冰稚齡時經常陪外婆欣賞粵劇,浸淫多載,許多經典名曲早己熟記於心,故開腔演唱屬無師自通者,是因童年的耳濡目染,也可說是婆婆遺留的慈愛。
婚後兩年,我們遠赴山城大叻從義市附近的新村「聖文山小學」執教,婉冰於學期中瓜熟蒂落,產下兒子明山,婆婆親赴窮困的山城照顧,彌月時把曾外孫帶回堤岸,交給我雙親請奶媽撫育。婆婆也是為了想念外孫,故此行一舉兩得。
尚憶一九六八年,越共發動總攻擊 ,這就是越戰時舉世皆知的「戊申戰役」;那時兵荒馬亂戰火焚荼,我們從中部寧和鎮平安返回西貢,家人重聚無限歡喜。已快三歲的兒子卻不認識父母,幾經辛苦才可重拾天倫,傭人隨婉冰回家撫養 。
分別數年,婆婆更形清減。老人家依然大戰四方城和吞雲吐霧,我每次送貨或收賬,定順道送些咖啡粉給她。(我家是經營生熟咖啡和茶葉,自用的是最上等的調配)。婆婆往昔風光不再,且常受病痛折磨,朝夕骨痛難捱,輾轉不能成眠,竟患上骨癌絕症。後來每星期要往西貢癌症中心電療,我必親自駕車接送陪伴,惜治標難治本。從婆婆身上我才初次知道受癌魔折磨 之苦,內心充滿憐憫和悲傷。
婉冰自幼由外公外婆教育成長,能略盡孝道是我樂意服侍的,況且婆婆一向對我疼愛,我早已視之為最親長輩了。她末期住院時,婆婆被癌菌侵食至皮包骨了;每次探訪,心底總是悽悽欲哭,酸楚難當。
那天剛從西寧市收賬返店,因天色仍早,便先往醫院探望老人家。映入眼瞳的只有空空的病床;原來外婆已撒手塵環,我不禁淚泉缺堤,哭聲難抑了。舉殯日婉冰哀哭不止,以震天悲聲陪婆婆安葬於廣肇義祠墓園。
南越淪陷,後輩紛紛逃亡,移居西方國土。清明重陽再沒子孫掃拜的孤墳,骸骨都讓越共發掘,胡亂擱置或焚化,改建為住宅區。相信婆婆也像其他亡魂般,已是灰飛煙滅了。將來有朝一日,重返故里也是無墓可掃了。悠悠歲月已飛馳了數十載,每每思念婆婆,老人家慈祥音容,是如斯清晰,一切一切仍仿若昨日,婆婆依然活在我們的心裡,永遠也不會煙滅、、、、、。
重修於二零一一年初春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