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妞妞和她的圣诞姥爷（老人）的故事还得从她上学前班讲起。
那时，六岁的妞妞告别了幼儿园，一转身进了学堂（正式开学的前奏：一个月的学前班）。也恰是换牙的年龄，却毫不顾忌地豁着两颗上门牙天天乐着----幼儿园以外的世界实在是太新奇、太多彩了。老师讲的和周围发生的一切令她忙不迭地装进小脑袋里。绘画和音乐天赋一个劲儿地显露：画画，国画、蜡笔画和水粉画……；音乐，视唱练耳、合唱团和对钢琴的兴趣。小手也没拾闲的时候，报纸在她手里撕巴撕巴就成了小花帽和小衬衫（照片）。每天放学都能带回一大串问题等着你回答。而那问题还往往是递进的，层层剥皮。像这个：“妈妈，你是怎么把我生出来的？” 无论是拐着弯儿还是抹着角儿你必须给出答案，不然没完。就是这样也难免按下葫芦漂起瓢。不是么，当我以为她认可了我的答案才要松口气时，又来了：“那妈妈，我是怎么到你的肚子里的？”小眼睛诡秘地眨着，似乎知道点儿什么，好像又不全懂。
妞妞有把家里的钥匙。钥匙用绳儿穿着挂在她的小细脖儿上。从来都是她放学比我们下班早，所以每每下班推开家门印入眼帘的不是妞妞很投入地在画画、做手工就是在做作业。这让我记起了我的一个同事见到上幼儿园的妞妞时曾经的预言：“这孩子赶明儿上学准省心”。是啊，妞妞是个不爱哭闹的乖孩子。半岁时就能哼着……唱着（只是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哄自己睡觉。所以我在家休产假时，看妞妞、做饭、洗尿布、做衣服（大多是给妞妞做）样样不落。妞妞还是个胆小的孩子。记得那时每天早晨她爸爸送她去幼儿园，先把她抱到自行车大梁的小竹椅上，然后滑轮、蹁腿上车。这一瞬间自行车会向右偏，妞妞总会在此刻颤颤巍巍地小声儿喊一声“爸爸”。妞妞学会走路后，遇到街上的井盖（无论自来水井、污水井还是电缆井）从来都是绕着走。唯恐踩到上面“咕咚”一下掉进去。
可惜这个预言只生效了十四天。到学前班的第十五天“省心”的乖妞妞逃学了。
那天，1991年8月15日，是妞妞的爸爸在北京参加一个国际会议驻会第一天。我晚上按时下班，乘电梯到十五搂（我们那时住在一个塔楼的十五层），进家门却发现妞妞不在家。我返回电梯问电梯工是否看见过妞妞，她说没有。我有点儿急了。想着她可能去的地方：存车处、小卖部、商店、粮店和学校，犄角旮旯 。恨不得把街上的井盖也掀起来看看。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邻居，他告诉我曾看见妞妞和琳琳（同班同学）午休和下午上学时间在街心公园游荡。俩人分食一根雪糕，你舔一口，我舔一口。对！街心公园----也没有。我真急了。拨通了妞妞爸爸的手机，告诉他无论会议多重要也得回来帮我找妞妞。随后我又转回楼里，顺着楼梯一层层地爬。我急疯了。破着嗓子在楼里一声声地喊着“妞妞”“妞妞”！爬到八楼突然意识到琳琳就住在这层。我敲了门，琳琳的妈妈开了门。她一定是被我的神态吓着了，手扶着门直瞪着眼看着我----僵住了。当她得知我的来意才稍有解冻，说：“妞妞确实曾在这里，但已经走了。大概去了楼里别的同学家。”“啊？”这楼里有至少四个同学和妞妞一个年级。挨门挨户，最后在十一楼的一个同学家找到了妞妞。
妞妞似乎意识到冒了天下之大不韪，用小眼睛胆怯地瞟着气得要爆炸的我，耷拉着脑袋，夹着书、拖着包儿跟着我回了家。正好，她爸爸也赶到了。然而无论怎样问，这六岁的小东西就是不说一句话。看她那样子：一味地梗着脖子谁也不看；两天前我才给她理的发，后脖颈的头发还带着青茬儿；穿着我给她做的红底黑点儿的真丝小裙，既合身又漂亮；小脸儿花着和着泥，留着白天逃学的印记（八月的北京还很热）。真是可气、可爱又可笑。难怪她爸爸“审讯”时气得攥着扫床的笤帚疙瘩，哆嗦了半天下不了手。
这一“逃学事件”最终根据邻居、琳琳和其他同学提供的“证词”东拼西凑结了案：妞妞和琳琳精心策划、小心部署后中午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溜出学校；整个下午在家附近和街心公园玩儿；俩人只有够买一根雪糕的 钱，所以“你一口我一口”；再者，回来后有意不乘电梯，从一楼爬到八楼琳琳家；听说同楼住的另一个同学刚有了一只小猫，妞妞便决定去看。
气过、急过后细想妞妞有什么错？无非是她对周围新事物的好奇和探索，也是她成长的一部分。但是怎么能既不掐了孩子好奇、探索的尖儿 ，又能让它长呢？当时我正在强化英语。而圣诞节（12月25日耶稣诞辰日）的故事往往是必不可少的背景教材。对，何不把圣诞节和圣诞老人的故事讲给妞妞听？一来无疑会增加她的兴趣、好奇，二来对她也有点儿约束力----一年到头儿干什么圣诞老人都知道。就这么定了。尽管中国人不过圣诞节，我们决定让妞妞过这个节。
1991年圣诞节前两周的一个晚上，妞妞第一次听说了圣诞节和圣诞老人。世界上敢情还有这样的事----白胡子圣诞老人在圣诞午夜（12月25日零点）从北极驾着满载着礼物、由驯鹿拉着的雪橇挨门挨户地把礼物送给乖孩子。小妞妞绝对相信了而且被吸引住了，还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大白胡子、大腹便便、大粗嗓门“哈哈哈”的圣诞老人。圣诞老人被妞妞差听成了圣诞姥爷，因此她也就比别的孩子多了个姥爷。而 这 “圣诞姥爷”成了我们的专利并沿用至今。妞妞真的没再逃学。干什么都挺认真，甚至有点儿一丝不苟了。想必她是记住了----圣诞姥爷就要来了（Santa Claus is coming to town）。
离圣诞节没几天了，一切似乎都挺顺当。只是有一天妞妞略带疑惑和愁容地问我：“妈妈，如果我的作业里有错误圣诞姥爷会不会介意？”呦，我猜不透是什么事在她的小心眼里捣鼓，便问：“什么样的错误呢？”她接着问：“妈妈，5减3是不是等于2？”“没错！”“为什么班主任胡老师总给我的2旁边划一个大叉字----X？我已经认认真真地写了两遍了，纸都快擦破了，怎么回来的还是叉字？”“给妈妈看看你的作业本”我说。当我接过作业本看到她的5减3等于2时几乎乐岔了气儿。那确实是2，但是一个反方向的2。正常的2朝左，妞妞的2冲右。这怎么能怨胡老师！我尽量控制着不笑并安慰她说：“宝贝儿，太不用为它着急了。这是一个多么可爱又多么可笑的错误，而且不是谁都能犯的。圣诞姥爷怕是爱还爱不过来呢！”倍受“2”折磨的妞妞这才解脱。
终于熬到了圣诞夜。晚饭后妞妞郑重其事地在阳台门的外把手上挂了一个口袋，权当挂在壁炉上的袜子。而且几次不顾寒冷到阳台查看口袋是否挂得妥当。待她觉得实在是对这空口袋无事可做后便不情愿地上床睡觉了（第二天还要上学呢）。确认妞妞睡着后，我和她爸爸像两只做贼的老猫，蹑手蹑脚地把藏着的礼物翻出来放在了阳台的口袋里----大功告成！
第二天圣诞节的早晨，妞妞起得格外早，晃悠着下了地。半睡半醒着，心显然已经到了阳台，脚却犹豫着没挪地方。这时刻对妞妞实在是太重要了，也太不确定了。阳台的口袋里到底有没有圣诞姥爷的礼物？“妈妈！？”她低声求助着并带着疑问走向阳台。当她的小手探到了口袋里的礼物时自然是全醒了，嗓门儿也提高了：“爸爸，妈妈快过来。圣诞姥爷真的来过并送给我礼物了！”“看！铅笔、橡皮、铅笔盒和尺子，等等……还有呢，是两块巧克力”。“妈妈，这圣诞姥爷真的很守信”。“妞妞，快，快，快，要迟到了”我催促着。她便背着一书包的惊喜和对圣诞姥爷的感激蹦着跳着上学去了。她肯定憋不住，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同学这不可思议的故事。那天她恐怕也是全班，乃至全校唯一得到圣诞姥爷褒奖的孩子。我猜想那感觉一定跟大人得诺贝尔奖差不多。
第二年临近圣诞节，我们又开始忙着给妞妞准备圣诞礼物。而妞妞当然也乐此不疲地在阳台上挂口袋。其中有个礼物挺大个儿，估计妞妞挂的口袋装不下，我便劝她换个大号的。没的说，圣诞姥爷还是圣诞姥爷又嘉奖了妞妞。而妞妞似乎既是又不是上次的妞妞了。一样的兴奋，激动和“提高嗓门儿”后妞妞发问了：“妈妈你怎么知道这次我需要一个大口袋？”“我……？”。
年复一年，圣诞姥爷给妞妞的礼物不停地换“大口袋”：从铅笔到整套的彩笔和颜料，从白球鞋到“耐克”，从巧克力到五花八门的食品，从小竖笛儿到钢琴……
一学期接着一学期，在学校的妞妞也实现着量的飞跃：“逃学”不再有，这让小学老师省了大心。初中老师告诫不许着“奇装异服”上学，妞妞却非穿着自己买的那条大肥牛仔裤到校，一条裤腿足以装下整个儿妞妞。为此老师请家长。高中老师提醒课间不能在楼梯上坐着，妞妞偏偏纠集一群女孩儿坐满楼梯，“叽叽喳喳”喜鹊一般吵闹。由此老师请家长。大学老师（辅导员）要求堂堂课不可缺席，妞妞不喜欢哪个教授的课，那堂课上准没她的影子。因此老师请家长。 我是我们家唯一有请必到的家长。其一，妞妞的爸爸，大大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老师）”？其二，妞妞的妈妈，我，不择食，而且早凑齐了论点论据 等着老师。
此一时彼一时，2005年初妞妞跟我到了加拿大。尽管继续是学生，她却完全摆脱了“不许”、“不能”和“不可”的纠缠与束缚，在想像的天空中扑楞着翅膀，在知识的海洋里学游泳。真成全了那句话了----东方不亮，西方亮。而我显得有点儿寂寞，因为没老师“请”我了。
移居到加拿大也让我和妞妞经历了真正的圣诞节。窗外悄无声息的飞雪装扮着城市、村落，勾勒出大树、小树；购物中心里圣诞歌曲绕梁，孩子们排着队等着和蓬着白胡子、虎背熊腰一身大红的圣诞老人拍照；人们进进出出，好像有买不完的礼物；停车场上一辆车候着一辆车、等着腾出来的位置；餐馆里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亲戚朋友、爹妈家人，你请我、我请你；圣诞树（杉树或人工制作的）更是必不可少的景致，树上叮铃当啷挂满了耀眼的饰物和彩灯；孩子们做着美梦，大人们怀着希望；几乎人人都能得到礼物，大家全是圣诞老人……所以我喜欢称它为真正的圣诞节。
这样的圣诞节也让妞妞再不用为往哪儿挂袜子、挂多大的口袋伤脑筋。尽管十几年前她曾经的：“妈妈你怎么知道这次我需要一个大口袋”已经不再是问题，加拿大的圣诞节却让妞妞对它的兴趣和对圣诞姥爷的信任有增无减。临近圣诞节，她常会这样表达：“今年的圣诞节我希望圣诞姥爷送给我……”，我便如获至宝得了暗示。但是，无论是谁（尽管妞妞的爸爸没和我们一起到加拿大），甭管在哪儿，我们一直揣着这十几年的圣诞神话，保留着圣诞姥爷带来的神秘而不捅破最后的一层纸。这层纸让妞妞无论多大，豁着牙的学龄前、调皮捣蛋的中学生还是一名环境学专家（妞妞学环境科学专业）都可以问：“爸爸、妈妈知道不知道今年圣诞姥爷送我什么礼物？”我们会继续回答她：“那要看你乖还是不乖了。”
因此妞妞和她的圣诞姥爷的故事和着我们的爱还在写、还在讲。
2010年12月8－2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