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中午,白何和老周从磁器口小方处回来。
无言分手,各归其家。
本是吃二顿的白何感到有些饿意,就下了碗面吃。刚味同嚼蜡的吃到一半儿,接到了白驹的手机:“爸,彤彤被人摸了呀!”吓得浑身一哆嗦……
儿子己关了手机,一屋空荡。
老头儿却保持着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扬着筷子的姿势。
白何可是知道,现在有些家伙专门把魔手伸向小姑娘的,网上报上都不时有报道。白何每次读后看后,除了在心里咬牙切齿的痛骂,还每每奋笔疾书,写感想,发帖子,出主意,大声呼吁。
原以为这些都离自己很远,谁知忽然就来到了自己身边?
这太让难受啦,真是太难受了!
白何脑子里乱蓬蓬的,有点不知所措。刚才和儿子通话时,还一再叮嘱白驹:“别慌,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亲眼看到的?是不是得罪了谁,故意造谣生事?报警没有?你现在是父亲和丈夫,要沉得住气……”
可现在,自己却感到好像有些,沉不住气啦?
发了会儿楞,抓起手机告诉老伴。
可那手机却一直在通话,想想,白何关掉了手机,晚上回来再给她说吧,还有,说不定白驹也打了电话给她呢。
要不,给香爸香妈打打电话。
安慰安慰,问问相关情况?
可是,白何还从来没有直接与二亲家通过电话。犹豫一下,终于放了手机。低头看看碗里的剩面,早己冰冷,凝成了红黑的一块。
得,倒掉算了,哪还有食欲啊?
白何心里怦怦跳着,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牙齿咬得咯蹦咯蹦直响,一种虚脱无力的感觉,扼住了自己全身。可以这样说,如果那个坏家伙在眼前,白何一定会咆哮如雷的扑上去,把他撕成碎片……
坐到桌前,抓起鼠标。
眼前却总是晃动着小孙女儿可怜的影子。
白何突然大吼一声,抓起高塑凳,死命砸向地板,咣!前房东精心装饰的木地板,被砸出了一个小洞。瞅着小洞里裸露的水泥地,白何一屁股坐在高塑凳上。
可高塑凳却被他砸得烂了架,于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板上。
光脑袋的后脑勺,随着惯力往后一扬,猛叩在坚硬的床沿上。
可怜的白何老头儿,竟一下被叩得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白何慢悠悠醒来,睁开眼睛瞧瞧,空寂无人,只听到厕所接着的冲水桶,发出单调的滴水声。
真是奇怪,此时的白何,居然感到好像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
全身轻松,耳聪目明,思路格外清晰。
他周身动动,没有不适之感,再小心反手摸摸自己后脑勺,有点酸疼酸疼的感觉,可无大妨。一手撑着一侧的立柜门面,白何慢慢站起来。
摸到厕所,洗了把冷水脸。
又更感神清气爽,这让白何变得高兴自信。
于是,重新坐回电脑前,抓起了鼠标。一如平时听到这类消息,打算先发帖子,给坏人一顿臭骂,然后大声呼吁云云。可刚开了个头,白何冷静下来。
怎么写?这可是自己的小外孙女儿啊。
还想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如果用第一人称或拟人称呢?也不行,写得如此内行,让人猜测到是发帖子的家事儿,有好事者来个人肉搜寻,那?白何喃喃的骂着,一弹鼠标,悻悻儿的删掉了帖子。
唉,我可怜的彤彤啊!
白何痛感到自己的无能,除了发发怒气,又能做什么?
不行,这事儿得马上和老伴商量商量。说不定,上海那边早乱成一团,呼天抢地,正等着我们拿主意呢?这次好,一拨就通:“你还在忙?在忙些什么玩意儿?”
声音冰冷,烦燥,硬硬的像铁块。
“刚才为什么一直打不通?你在和谁通话?通这么长的时间?话费不要钱是不是?”
要按平时,老头子这么罗罗嗦嗦,老太太早一巴掌反打了过来。现在奇了,退休教师居然默默听着,没一点响动,连一缕熟悉而不详的气息也没嗅到。
白何老头儿大约是,从来没有对老太太这样痛快淋沥的呵斥埋怨过。
罗嗦到最后,居然有了一些愉悦。
“家里出了大事儿知道不”停停,想着老太太或是立即焦急的追问,或是回答我早知道了云云,可那边,就没有一点声响。
白何忍不住了,提起中气,猛喝到:“莫明其妙!”
“我看,你才其妙莫名。”
老太太平静的开了口,白何立即噤声:“你擅自乱打电话没有”“没有”“乱发帖子没有”“没有”“乱表态没有”“没有”“乱骂人没有”“没有,呃呃,莫忙,”
白何感到气氛有点不对。
这老太哪像是在倾听和商量大事儿?倒像是在有板有眼的审问人犯。
“我先问你”“不用问,我早和香妈通了电话。”退休教师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像在对济济一堂的学生讲课:“没有这事儿,是那个阳阳外婆信口开河,乱说的,”
“他妈的,这种事儿有信口开河乱说的吗?”
白何又吼起来,光秃秃的脑袋一个劲儿晃动。
“告她个老杂种造谣中伤,要她赔偿名誉和精神损失费。彤彤这么小,要传出去还了得?”眼前浮起去年在上海时,每每怕碰到阳阳外婆的情景,白何越发气大。
“给白驹说,告她,索赔,不给点她血的教训,下次又再犯怎么办?”
“行了,发泄够没有?”
老太太提高了嗓门儿:“姑念在你是为小外孙女儿而着急份上,算了,我己和亲家沟通交流好啦,你别再乱起事端。”放平声音:“当然,我也提醒了香妈香爸,这事儿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以后多注意和邻里的关系,特别是保护好彤彤。好了,还在忙,忙完就回来。”
嗒!关了手机。
白何这才总算听明白了,这事儿是个误会。
可究竟是怎么误会来的?有点云里雾里。不过,老太太即然说和亲家交流沟通好了,看来,也就可以暂告个段落。
白何特别欣赏退休教师最后的警告。
防渐杜微,防患于未然,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嘛。
他有些沮丧,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光发火,空着急,有屁用哇?心头的一块石头放下了,白何哼哼着,转回电脑前,屁股习惯性向下一坐,潜意识中却用力向上一挺。
还好,站了起来。
要不,又准跌得昏花过去。
白何跑到厨房找来张差点扔掉,现专用站着做清洁的小铁折凳,重新握起了鼠标。轻快的给几个网站回了讯儿,然后,开始接着《上海你好》的第11章,继续构思创作。
晚上九点多钟,老太太回来了。
一进门就埋怨:“怎么按了半天门铃不来开门?耳聋了?”
听听话不对,白何没争辩,关了大门,重新回到电脑前坐下。刚写了千把字,感到思路正在打开,给老太太这么一弄,又有点堵塞。
白何老头儿正怂眉抿嘴的苦想。
伴着缕皂香和热气,洗漱后的退休教师,站在了小屋门口。
“香妈怎么搞的,摆了一个大乌龙?连自己女儿假孕和食品中毒都不清楚,差点出大事儿。”白何身子硬硬,闭闭眼睛,转过身。
“假孕?白驹不是还特地给我报喜,说妙香怀上了吗?”
老伴歪着脑筋梳着湿发,水珠随着牛角梳的上下滑动,也到处飞溅。
一滴正好溅到白何眼镜片上,面前的一切,立即裂成了无数片:“那是臆想,干呕和吐酸水,是吃了过夜又没放冰箱的蛋糕,食品中毒。这是个教训,记得提醒白驹,那狗家伙可是最爱吃蛋糕的。”
白何忽然高兴起来。
“没怀起?不正好吗?二宝也就算罗。”
老太太冷冷一笑:“你说算了就算了?要白驹妙香说了才算数,别越俎代庖行不行?”上前蹑脚探头,皱眉到:“又在写?我早说过,谁来看你那些鬼玩意儿哟?”
白何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淡淡笑笑,声色不动。
“忙了一整天,你休息了吧,明天周六学你那媳妇,睡个大懒觉,养精蓄锐,后天星期天,还要上课。”“谢谢!总算说了句人话。”
老太太满意的哼哼,往外走。
忽又站下:“不得行,我们明早一早就得起来,和弘二大师约好了的,”
“我们?又找那个弘二大师?”“对呀,我们一早就得起来,弘二大师这么忙,不早点去,哪行?呃呃老头儿,怎么我听起你的话有点不对的呀?什么又找?找了人家几次?人家肯点头接见我们,都不错的了,别不知好歹,好像自己是品多大的官儿?”
白何的眼光,落在桌上。
今晚上,唉,看来又完啦?
现在己经10点过了,直奔10点半。大屋和小屋一墙之隔,更要命的是,大小屋都没正常的房门,大屋是一扇可以滑动的木制门,小屋是二扇仿古玻璃花屏风,也可以左右滑动,分开平接起来,俨然是一扇即精塑细作,又透光明亮的双开门。
大小屋的房门,各具特色。
却有一个共同点,不隔音也不通风。
因此,平时基本上都没保持原状,白何是根本就没用过,老太太却常用常怨,没一次满意。想到这儿,白何加快了动作,只想利用这大半个钟头时间,把刚才写的内容,与后面的构思联接起来。
写小说久了,白何也摸索到了一点儿经验。
只要一个情节连贯起来,就不怕被人打断。
最担心的是,前一个情节延伸得快完了,却还没找到新契入点,正想着如何让前后情节自然有机的溶在一起,却被人为地冷不丁打断了。
劈里啪拉!劈里啪拉!
嗯,好极啦!
灵感之弦,在看不见的天籁之空轻轻拨动,一串串文字从指尖下流过,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情节,一个个精致的细节,顺利地契入了上一个情节细节的未端,增加着故事的精彩和可读性……
砰!扑!
从大屋传来响亮的搁放水杯声,这是例行警告!
如劈里啪拉继续下去,不到十分钟里,老太太的怒斥,就会接踵而至。白何急忙敲下一大段对话,然后保存文档,点击360杀毒,再点击杀毒软件左下角的自动处理关机。
最后起身,将小折凳轻轻推入桌下。
捺开小夜灯,捺灭了明亮的台灯。
洗澡,披着大衣到阳台上坐坐,最后,趁着夜灯的微光上床休息,这一天即告结束。洗浴后,白何披着大衣,端着茶杯,来到了阳台。
阳台不大。
仅够白何在其上站立,来回不断的左右走几步。
春寒料峭,风吹泛冷!从17楼望下去,那些精致小巧的中庭花园,那些经过园艺剪修的球型花丛,还有那一入夜就亮着的保安值班室,尽入眼帘。
行人如蚂蚁,轻轻蠕动。
到处乱窜,到处行走。
巡逻保安的手电筒光,摇摇晃晃的到处乱照,白驹有种时空交错之感。站一歇,抬眼望五十米之外,整幢整幢的高楼迎面丌立。
那些闪闪发光的窗口,人影晃动。
还可以看到闪闪烁烁的大屏幕电视上,正在上演的电视剧。
阳台面积实在太小,白驹就这么左右来回的踱着步子,慢慢感到了冷清和不便,就把茶杯放在固定好的小条凳上,在小木椅上坐下。
这是专为钓鱼爱好者,在野外设计的。
样式拙朴,又窄又小。
向后可躺下小憩,等着好吃的鱼儿上勾,就可腰坐着又不高不矮,正好欣赏水波流落,颇有坐卧兼顾不让一尾鱼儿逃掉的多功能妙用。
那是老俩口逛茶博会时,在中段一家毫不引人注目的小茶店角落发现的。
二小椅配一小木园桌,店家叫价300块1样,三样刚好900块,如果自提还可以少100,白何当即就鼓捣着老太太付了钱,让店家用绳一捆,自己硬是用肩膀扛了回来。
往白色的铁栏杆处一放,就仿佛是专为这小阳台订做的。
小巧贴切,功能齐全,正好休息养神。
用了几天,心疼儿子的老太太,见此桌美观实用,折运方便,便打算给上海的白驹,用快递寄去。理由是,儿子刚买了车,平时工作忙,双休日带着妙香彤彤驱车出去散心休息,一家三口正好用上。
你一个老头儿,从不外出钓鱼,一天到晚就把电脑盯着。
我们又没买车,放在阳台上,风吹雨淋是种浪费。
哭笑不得的白何,费了很多口舌,终不能打消老伴的想法。最后,只好偷偷给儿子发短信。同样啼笑皆非的白驹,连忙打来电话,这才打消了老伴儿的古怪念头。
坐一会儿,白何仰望天空。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漫空的纯粹与宁静,远离着尘世的嚣喧,昭示着亘古的神秘……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音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白何眼前,浮现出了轻柔优雅的诗句。
年轻时的背诵,把多少镌永深刻在了心底,总是触景生情,浮想联翩。
斯人己逝,正在头上的云中漫步,微笑着俯视这个红尘人间。又是四月,青荇轻扬,呢喃软香,诗意盎然。然而,这一切终将在某天某个时刻,化为满眼风景,伴着自己离去。届时,一个叫白何的普通老头儿,又能在这个世界留下什么呢?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一滴夜露,轻轻滴在白何的鬓角。他十分惊奇的起身捋捋,17层楼的阳台上,居然有露水?夜深了,回屋睡吧。望望不过二三十米远的大楼。
这才看到,黑幽幽之间,一粒豆红朝向自己。
忽明忽暗,忽红忽淡,忽隐忽现。
哦,原来是有人靠在阳台上吸烟,大约是一面轻轻且淡淡的吸着,一面朝这边愉悦闲逸地打望呢。此情此景,倒是真押了诗境的神韵: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断章》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老俩口到了业景大楼。
山城重庆,出门路不平。
好在小区外就有公交,坐上七站,下了车再行三百米就到了。若按规范的公交车站计算,一站之间最短的300——500米,中等翻上一倍,如果是在近郊区,居住分散、乘客少的地方,会有1-2公里。
白何家的小区,正好处有闹市区的延伸边缘。
离江边只有百米之遥,离闹市一站距离大约在七百多米。
7×7将近5000米本不算太远,可那是直线距离的计算方式,放在这盘绕多坡的山城,基本上就在原来的距离上,又长了一倍,甚至还多。
路多不用怕,路远也不用担心。
反正有公交车,坐在公交车上。
任它轻轻颠动,打瞌睡或看风景,都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儿。问题是,为了表示求名者的虔诚,老伴不坐车而走路。
白何不同意:“想得出哟,这么远,怎么走?”
“那些到西藏布达拉宫的朝圣者,一步一叩头,远不远?”
老伴不吵不闹,轻言细语地拉开了架势:“那些到沙特麦加的朝觐者,餐风宿露,远不远?那些到”“行了行了,依你依你依你,走路,走路对了吧?”
白何吓得急忙一撒丫,自己在前面迈开了双脚。
所以,老俩口实际上是没到六点就起床,稍事洗漱,抓起二个馒头就出了门。
紧走慢赶,一个多钟头后,看到了那间熟悉的大楼。之所以用“熟悉”二字儿,是这幢业景大楼,从来在本区就有点小名气。
大楼不算高,13层。
也不算宽,东西纵向也就13间房。
看似住宅区,却是名副其实的万国大楼。倒回去30年前的改革开放初期,这幢谁也说不上来历的无名大楼,一夜之间,被大小(皮包)公司们看上了。
于是,叮叮咚咚!咚咚叮叮!一番装修后。
各个有着吓人名儿和招牌的公司们,雨后春笋,竟相登场,下海弄潮。
不过短短半年,这幢楼就被工商,税务,技监,城管等各相关管理部门,列入了黑名单。平时里趾高气扬的制服们们,被这儿发生的不间断的扯皮投诉,检举揭发或打架斗殴,伤透了脑筋。
每次全市全区规模型的联合行动,这幢万国大楼是首选头名。
奇怪的是,联合行动从没成功。
因为,每次联合行动开始之前,公司们总能得到这样或那样的内部消息,除了少数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外,基本上是互通有无,共同进退,大老鼠公老鼠母老鼠,带着一窝窝小老鼠,逃了个干干净净……
长此以往,这幢大楼便名气在外了。
进入21世纪,气象万新。
大楼的物业方引进资金,给楼里原本的上下石梯,换成了自动电梯,还借此给取了个新名儿,业景大楼。当然罗,顺便也淘汰剔除了一些,名声实在太臭的骗子公司,引进了一批诸如格力,农夫山泉和天猫等品牌。
可因为前科实在太赘,人们提起它仍有点谈虎色变。
然而,老太太信任的弘二大师,却就在这儿,这真让白何一想起就头疼。
“大爷,大妈,早上好!”年轻的保安精神抖擞,在台阶上的大门边站得笔直,见老俩口走过来,立正,敬礼,然后伸手捺开了电梯门:“是上999吧?”
老伴轻轻点头。
保安的指头迅速在电梯号码盘上点点,电梯门徐徐关上。
可老太太又捺开了电梯门:“小伙子,人多不多呀?”“大概有百多个吧”嗒!电梯门复关上,呼呼上升。不久,即在九层楼停下,老俩口出来,顺着通道往里走。
一直走到底,再往拐。
在标着9—9—9房牌前停下。
一瞅到眼前一大排黑压压人头,白何不禁拍了拍自己额头。大师门紧关着,门外一个大口袋型走廊角,顺墙头摆着二大排闪闪发光的,类似医院候诊区的休息椅。
椅上坐满了人,基本上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
一个个睡眼朦胧,呵欠连天。
此外,宽大的消防通道里,也或站或坐着许多人,大约是一起同来的亲人或朋友。老太太停停,朝白何呶呶嘴巴,白何就极不情愿地走过去,排在了最后,
当然,现在只有站着。
瞟着这一大帮子同龄的老头老太太,这让白何想起了四年前。
一接到白驹报喜的电话,老俩口欢呼雀跃,连蹦带跳。老太太抹着自己的眼圈儿:“可怀起啦!可怀起啦!这么不容易,得取个好名儿才行呀!”
老头儿,却傻里傻气。
“取名先不忙,得看男女。他妈,我看是个胖孙子。”
“为什么必须是个胖孙子?胖孙女儿更好哇!”“我喜欢胖孙子”“我喜欢胖孙女儿”“女孩儿,再胖有屁用?”老太太恼了,肩膀一斜,屁股一扭,把兴奋中的老头儿,差点儿撞了个大跟斗:“嘴巴干净点儿,当心我代儿子抽你二大巴掌。”
那一夜,老俩口的大小屋里,灯火通明。
老太太忙着给老姐妹们打电话,取经,托给介绍取名大师。
老头儿则兴致勃勃,上网搜寻,所有好听好记和吉利的名字……第二天一早,老太太根据自己一个最信得过老姐妹的介绍,叫上老头儿,屁颠颠的于同样时间,站在了同样的这里。
那天,可怜的老俩口轮流排队。
另一个就到外面走廊口,胸口大起伏的深呼吸换气。
那一队排下来,从早上七点半到下午七点半,刚好一对时,整整13个钟头,才得以面见大师,把未来小外孙女儿“白彤”的大名儿搞定……
白何站后不久,又有几对老俩口匆忙赶到。
照例是老头儿排队,老太太到消防通道的石梯上,铺着旧报纸坐着等。
站着无聊的白何,就蹲下玩手机。他这一蹲,后面的老头儿们就都跟着蹲下,一个个花白着脑袋瓜子,撅着屁股,咧着嘴巴,姿态各异,蔚为大观。
白何玩手机,纯属假玩儿。
因为,他即不会用手机上网,也不会用QQ微信微博。
更由于老太太有一次问他,老俩口中,只要一个人有好点儿的手机,可以用流量上网,发短信彩信与上海保持联系就行!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话音没落,白何就答,当然是你罗!
因此,这几年以来。
基本上是老太太的手机用旧后,扔给老头儿继续用,自己再买新的。所以,老头儿的手机不仅旧,而且功能用得单一,除了偶而通话外,其他的全部处于封闭状态。
这不,白何翻腾出去年在上海照的相片看会儿。
就感到无聊,因为再也没有其他内容可欣赏的了。
那么,且关了手机,闭着眼睛构思吧,这可是白何解除无聊的至胜法宝。别的老头儿在空虚无聊时,是怎么过的?白何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可自己,却的的确确是得益于创作的习惯。
尝到了即获得了情节,又避免了无聊的甜头。
刚想到了个头,白何就感到了双脚开始麻木,屁股有点往上坠落的感觉。那么站起来吧,抱着自己的胳膊肘儿,靠在墙头上闭着眼睛,也不失一个天马行空,浮想联翩的好动作。
可是不行,双排椅刚好延伸到墙壁尽头。
自白何排队这一段起,后面是宽大的消防通道。
通道口右则向前延伸,就又是结实的墙壁。排到那儿的老头儿们可以屁股向后一抵,抵在厚实的墙壁上,舒舒服服的想干啥,就干啥。
看看自己恰恰无墙可靠,白何有点沮丧。
天理不公!一开始就有点不对哟!
大约半小时后,老太太来换他。白何跑到厕所洒泡尿,又慢慢腾腾走回来。他后悔没有把随身听带来,那玩意儿,可收音可放音还可插U盘,插上耳机,打发时光,自得其乐最好。
“你也是取名儿呀,大宝还是二宝?”
“二宝,小俩口在北京,昨天打的报喜电话。”
老伴正和坐着一个老太太聊着呢。“你呢”“二宝,在上海。”那老太太惊叫起来:“上海?那可不得了,听说,比生活费比北京还要高呀?”
老伴的嗓音,犹如犯了错,低低加混浊。
“非要生呀,现在的父母,管不着管不起呀,不听的呀,没法。”
这呢,立即获得了那老太太的同感和同情,频频点头:“是呀是呀,北京上海都一个样呀,不听父母的呀。”话茬儿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想想孩子这一代,除了父母,并没有别的亲人,孤独呀。所以想想呢,艰苦三年,换来三十年幸福,也值得的呀。”
“哦哦,艰苦三年,换来三十年幸福?这样的哇?”
老太太明知故问,眨巴着眼睛,像个什么也不太懂的家庭老太婆。
白何不禁为老伴儿叫绝,白何明白,每当她这样做时,就标志着她开始收紧话茬儿了。这也是退休教师的长处,虽然有着居家老太太贯有的唠叨罗嗦,但是比白何更能审势度时。
不像白何,一说兴奋高兴了就滔滔不绝。
话多必失,历历古训,从来皆准。
事实上,事后的白何,也常常为自己的这毛病儿而暗自懊悔。不提。“当然是这样,现代人,谁不知道哇?”以现代人自居的老太太,开始露出了不屑。
她毫无顾虑,打量着那个老太太。
这让白何,禁不住头皮一麻。
老头儿想起在上海商场里,那些斜着眼睛,毫无顾忌,鄙视外地人的营业员大妈们。这时,紧挨老太太坐着的一胖老太,接上了嘴。
“你俩呢,不过都是二宝,可我家是三宝了,三宝!”
一下就把二老太太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老太太三场戏!不一会儿,三老太太围绕着二宝,三宝谁更是宝贝的伟大话题,叽叽喳喳,不,唠唠叨叨的谈论起来。
一时,咫尺天涯,论声不断。
算是给压抑沉闷的气氛,添了一道风景……
哗啦啦!听得拐弯处电梯门响,大家询问的眼光,又一次齐齐的斜了过去。踏踏踏!一个小贩出现了。一手拎着着个大梯锅,一手拎着个大竹笼,笑呵呵的一路么喝过来:“馒头,稀饭,红豆粥,咸菜不要钱。”
还没走拢,中间的某某公司里面,有人吼一嗓子。
“馒头”那小贩应声而答:“到”一下冲了进去。
可那声“到”亮堂,有韵味儿,咬字清楚,训练有素,引得大家都快乐的笑起来。小贩出来了,大概是公司的员工都没吃早餐,那小贩因此卖出了不少,双手也显得轻了许多,人一高兴,露在脸孔,抑扬顿挫歌唱般:“馒头,稀饭,红豆粥,咸菜不要钱。”一路么喝过来。
可看来,这边的老头老太太们。
基本上全是在家吃过和自带馒头。
小伙子么喝着过来慢腾腾转一大圈儿,没人叫住他,只好又么喝着退了回去。这时,白何才看到原来站着的老伴,居然坐下了,看来是那个以现代人自居的老太太,往一边儿挪挪,挪出了个小座位,这让白何松了一大口气。
哗啦啦!不断传来电梯门开关的声响。
引得大家一阵阵整整齐齐的扭头,又一阵阵整整齐齐的扭回来。
老实说,白何己实在想不起这个弘二大师尊容了,印象中,只觉得大师胖乎乎的,一脸的阿弥陀佛笑,模样儿倒是挺符合人们脑中的大师形象。
就是那胖脸上的一对眼睛。
一大一小,一黑一淡。
并且看来,大师对自己的这个残缺,有意通过不间断的眨眼或别的小动作,来进行遮饰。
不细心的来人,基本上看不出来。
四年前那个夏晨,历历在目。
当排了13个钟头队的白何和老伴,一起走进大门。
门里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请换鞋,把大门关上。”白何看到,离门三米远的里间,用彩色缕空玻璃隔成了又一个大办公间,透过缕空玻璃,可以看到里间一切。
在与坐着的大师脑袋齐横处。玻璃拉成了一条宽泛的磨沙。
于是,除非大师离开座位或站起来,便永远隐形在模糊之后。
大门与里间的空档,像是给弄成了厨房。那一侧,煮具用具一应齐全,灶台上还微火烧着一大壶水。这一侧,是一大块磨损的红塑踏布,上面有着俗气的“恭喜发财”
靠踏布向厨具处,地上摆着一排塑拖鞋。
也不知有多少人的脚在上踩过,穿过?
老俩口对望望,极不情愿的换了鞋,方进了里间。大师端坐在太师椅里,鹅黄色的衬领下,是一件紫红色的领带,右腕上一只黄澄澄的金表,左腕上一大串佛珠,绕在腕上好几圈,一旁的衣架上,挂着件质量优良的浅棕色西装……
整个儿给白何的感觉,不伦不类。
大师眼光有毒,白何的打量和心思,早被他看在眼里。
当老俩口坐下后,大师说话了:“施主所求何事”老伴轻轻讲了来历,并把小外孙女儿生辰八字,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
大师一抖手腕儿。
佛珠金表一齐轻响,拈过注目片刻。
“不难!可测字之前,我想给这位施主介绍介绍我自己,”大师含笑注视白何:“可以吗”白何当然只有点头。罗罗嗦嗦的二十分钟自我介绍后,大师翻开了桌头上的书本。
白何闪眼看去,似是一本翻得陈旧残破的取名大全。
上面圈圈,经络,太极图,推背图和河鱼骨什么的,一一扑入他眼帘。
白何清楚,这类易经占卜书,如今的新华书店和地摊上,比比皆是,信手可取,进而有些失望。大师翻动一歇,顺手在整齐迭在右手侧的一迭小方白纸上,拈下一张,提起一支粗尖签字笔,唰唰唰的划起来。
不到十分钟,给出了三个名字。
并推荐,中间这个“白彤”最好。
天时地理人合占全,宜男也宜女。如果是女,则白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才貌双全,日后钓个金龟婿,是肯定了的。
如果是男,则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将来成才也是肯定了的。
问题是要成大才,还得后天努力奋斗云云。
白何始终注意地听着,听到这儿,却直想骂人,这还需要你占卜,地球人都知道啊!他妈的,好像上当了?大约是知觉了老头子的不了然,老太太用力踩了他一下,然后微笑着点头,赞同取“白彤”之名。
大师就把小白纸轻轻折好。
双手对着它庄严而神圣地,慢慢向上移,移至自己鼻尖。
于是咕嘟咕噜的念唠几句,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红包,把小方纸装了进去,拿在自己手上,含笑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当然懂起了,于是小心而虔诚的问。
“请问大师,薄资几何?”
“5头又5头,喜事在后头,南无阿弥陀佛!”
那时的老伴还没信佛,可也跟着合起双手凑拢自己鼻尖:“阿弥陀佛”然后,掏出早准备好的崭新的百元大钞,拈了十张双手送过。
怪事出现了。
接了钱的大师,毫无顾虑也毫不客气。
当着老俩口,就一张张的亲手抠摸验收。看来大师手验真钞的技术一流,1000块人民币,一张张经他亲手验过后,放进了抽屉,这才双手把装着小方纸的小红包,递了过来……
出了大楼,白何没表态。
却劈头盖脸,遭了老太太一顿训斥。
“我焉不明白大师的破绽?大师是人不是神,难免有不足。可人家是吃这碗饭的,有水平有内涵,技术含量高,口碑载道,再怎么也比普通人强对吧?三人行,必我有师,离地三步有芳草。你怀疑?你看不起?可以,自己保留就是,可别流露在脸上呀。结果弄得大师一开始就主动给你介绍,他为什么取法号为‘弘二法师’?就是取李淑同的‘弘一法师’之后……”
白何总算明白过来了。
老太太不过是遵循着一种从众心理,即大家都说好,就一定好!
这种滋生于五千年国粹之上的精神糟粕,你说是陋习也行,你说是习俗也可,你说是思维方式也好!总之,从众心理的生命力之顽强,匪夷所思,令人不可小觑。
如果它真正消失。
也将随同消失无数个这样那样的大师,乃至超级大师。
其实,大师们不过就是做了一般普通人,没耐性,不细心,知识面不广,不杂,看人说话和能言善辩等极其普通的事儿,仅此而己。
当然罗。
如果一般人都能克服掉人性的弱点和缺点,也就人人都成了大师。
从而彻底打破了这方面事物的平衡,那才是世界未日,因为,只有大师存在的社会,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