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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華女性文學的一個模式 ——序《南半球的寂寞》
作者:萧虹  发布日期:2024-01-10 14:48:19  浏览次数: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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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澳洲華人和一個退休的女性文學教研者,我對澳洲女作家當然保持著關注。喜見當下的澳華作家中,女性大有人在,也見到她們豐碩的成果。所以當米娜要我為她的小說《南半球的寂寞》寫序時,我欣然從命。

作品寫四個為了孩子的教育,離開男人和家庭,獨自在異國艱難寂寞度日的女人,把她們的日常和與澳洲社會互動的細節,表現得生動得體,有些細節甚至可圈可點,增加小說的可信度。據說前身是網上小說,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了。 

讀完小說掩卷回味,似乎有兩點特別縈繞在我的腦海裡。首先從澳洲華人的觀點看,它給我的印象是:這是一個深入澳洲社會的華人故事,雖然其中的情節,人物可能是虛構的,但是社會背景,華人的處境都是實實在在的。其次,從女性的角度來看,它反映了女性最深藏、最私密的感受。顯現了一些女性文學的特性。 

華人寫澳洲生活,容易流於隔靴搔癢,免不了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而這本小說的人物都深切體會澳洲的各種人情﹑法律﹑福利﹑社會輿論,她們與這些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解,刀刀入肉。加之華人的身份認同問題,在國內親友眼中的形象等,作品無不坦誠地揭露。 

小說的主角既然是四個已婚的女性,情節自然是圍繞著香港人所謂的“太空人” ——丈夫缺席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澳洲華人圈子裡面很多,我身邊就都有不少。伴侶不在身邊,寂寞是難免的。她們獨自在異國挨日子,與環境奮鬥,其中辛酸豈足為外人道哉?也許我們不一定知道的是:“悉尼有個二奶村,那裡的行宫住著一群寂寞的女人,每天除了帶孩子,就是逛街、遛狗、打麻將,等待著老板的臨幸。”這也是澳洲華人的怪現象之一吧? 

對華人在澳洲的處境,從作品中可以感到華人並沒有受到政府和法律的歧視,例如享受政府福利﹑免費教育等。四位主角和她們的家人受到警察保護,一個房客自殺很快得到救護和醫療,她們基本生活在一個比較和平安詳的環境。但是和有些把澳洲寫成移民天堂者不同,書中也反映了華人在職場上或生活上所受的委屈。例如一群華人青年在海濱暢遊之後遭白人少年對他們叫囂侮辱,並叫他們“滾出我的國家“。書中一個人物說:“身在别人的國家,要想生存發展,除了要能吃得了苦,還要能受得了委屈。”

華人與澳洲和中國的關係,作者提出了頗為洽當的妙喻:把澳洲和中國看作娘家和婆家的關係,雖然身在婆家,但總還是希望娘家好,婆家才不敢小看你。對華人回國的恐懼也看得很明白:他們寧願在澳洲吃苦奮鬥而不願意回國的內心考量是:在澳洲即使混得不好國內也沒人知道。這些是華人最坦白的心底自白,也是很多人迴避的問題。饒有趣味的是書中指出很多人“並不知道自己為甚麽要移民,只是周圍的人都準備移民,便不知所謂的被裹挾了進來,跟著大潮流一起走。”作者說的這一切都是澳洲華人心底所想而不願說出口的話。 

作者對澳洲的教育情况熟悉。 她說:“能上精英班的學生除了少數幾個天生資質特别高的,大多數還都是補習班補出來的。原想著出了國孩子就不用面臨學校的競爭了,可到了澳洲才發現 …… 家長們還是會暗地裡比拼的。大部分是由中國、韓國和印度的家長大把的金錢花在校外補習班給撑起來的。”可謂一針見血。。 

甚至包括一場頗為轟動的官司。還有利用媒體取得大眾同情,從而影響陪審團觀點的設計這一環節,從這些內容看來,作者對澳洲的民情了解絕非泛泛。 

 故事中一個母親雖然身處澳洲卻忘不了在國內養成的觀念和習慣,她把女兒的文胸、內褲晾在華屋的旋轉樓梯上;有烘乾機洗碗機也不用,為了省電,反而當成貯物櫃。讓我莞爾一笑的是:當母親和婆婆來醫院探病時,在醫院的洗手間發現免費的橡膠手套和紙毛巾,兩人把自己的包裝得鼓鼓囊囊的,滿載而歸。這些極端節儉和愛貪小便宜的陋習,雖然看起來好像可笑又可鄙,但是回心一想,可憫的感覺不免油然而生。中國人多少千年忍受著貧困,真是窮怕了。哪裡顧得上甚麼臉面和公德心,不拿白不拿,不是很合理嗎?等我們過慣了富足的生活,自然懂得這些。就是通過這些雞毛蒜皮的日常小事,作品建立起堅實的可信度。

再從女性的角度體察,小說的題目就展示了女性的主體性。誰在南半球寂寞?她們為什麼寂寞?她們怎樣排遣和克服寂寞?小說可以說就是回答這一系列問題的。 

研究女性文學常常會看文本是否含有一些元素:例如女性的主體性(subjectivity),能動性(agency),身體寫作(bodywriting)或者姐妹情(sisterhood)等。當然各家有各家的說法,元素也不一定是這些,作品也不一定都得含這些元素,但上述這幾點大致是公認的。 

 我們先談談小說的女性主體性,說白了就是以女性為主,但不一定以女性為小說的主角就是女性主體性,例如《紅樓夢》,作者雖強調他是要寫他所認識的一些女子,雖然他口口聲聲尊重女性,然而他畢竟是從男人的眼光去看女人。古代有很多閨怨的詩詞,是以女性的聲音寫出,但仔細考察起來,就會發現實際上是男人想當然以及一廂情願。因為內容千篇一律,都是女性對男性的忠貞和相思,怨而不怒。我們只能相信這種女性聲音是男性想聽的偽女性聲音。《南半球的寂寞》是從女性的角度審視自己﹑他者﹑社會和世界。那位二奶認為他可以和那麼多女人在一起,我為甚麼不可以找一個男伴;本來老實的家庭主婦被丈夫離婚前把所有財產轉走,終於醒悟到需要堅強起來,獨立養活自己和兒子;女強人以自己為中心,把丈夫和財產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她是四人中最有能力又最獨立的女性。她對婚姻、家庭、財富的積累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她的丈夫也心甘情願做甩手掌櫃。她們對於傳統要求女性的美德,如聽命於夫權、家族,自我犧牲等都不再遵守,而是照自己的意思為自己和自己保護下的人的利益而奮鬥。

在故事的開頭,雖然四人中有依靠男人的,但漸漸痛定思痛,認識到男人不可靠,只有靠自己。她們都發揮了能動性。這個過程不是一蹴而成的,從茫然無措到摸索中找到自己的能力,經過失敗﹑挫折,從失意中挺過來。最終發現她們能夠在社會上站穩腳跟:有的經營商業,有的成為職業婦女,有的做家務兼營網購和分租。在這同時,她們還要做家務,照顧老人和孩子,接送孩子上學,擔心他們的健康和功課,計劃自己和他們的未來。 

女性的性慾過去是說不出口的問題,當代的小說漸漸有人倡導身體寫作,開放了這個禁忌。當時的作品也許有些過於刻意,只是曇花一現。所謂身體寫作是女性文學批評的一個特有的詞。大約就是不遵照文化傳承而只寫個人身體的感受。《南半球的寂寞》一開頭就涉及這個命題。作者沒有刻意去觸碰這個問題,而是隨著情節的發展自然而坦誠地寫出。在南半球獨處的寂寞女性,必要解決個人的性慾的需求。利用性工具是一些新一代女性的答案。婚外情是另一些人的答案。總之,完全顛覆了過去所重視的貞潔觀念。這本小說還涉及了女性同性戀的題材。雖然沒有描寫生為異性戀者為了對男人的仇恨和對同性戀者的感恩轉變性取向,但是扔下一個疑問:“或許人經歷了重大的變故,真的會改變很多,包括性取向。”這是作者明智的地方。這種事除非親身經歷過,誰也說不清。

書中的四個女性,在相同的境遇下,從朋友變成共患難的姐妹。其中關關是二奶,但頗有俠氣,她的經濟情況最好,樂於幫助姐妹,最能體現四人互相幫助、互相支持的精神。小蔓對澳洲的情況最為了解,多能給予姐妹們這方面的諮詢。書中有一段說得好:

蘇雅看著面前嬉笑拌嘴的關觀和張小蔓,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來悉尼這兩年最大的收獲就是有了這些姐妹,在她艱難的日子裡給她温暖和扶持。

小蔓家有一個房客,為渣男而自殺,在澳洲舉目無親,由於四人都曾經有過悲傷的經歷,所以她們決定一同去勸慰自殺的女孩,幫助她恢復生存的勇氣,為她指出一條出路。雖非親非故,同為女子,又同樣遭遇過感情的傷痛,不由得伸出同情的援手。這也體現了女性之間廣義的姐妹情。

誠實是文學能感人的基本原因。這本小說誠實地揭露了書中人物的生活狀態和心理活動。書中的四個女性性格各異,境遇不同,作者較少直接刻畫人物的性格,而是通過各人的話語和行事呈現出來的。我揣測作者所以能寫出這樣一部真實又深切反映居留澳洲的寂寞華人女性的小說,可能取材自親身經歷和身邊親友的故事。她以通俗接地氣的語言風格,沒有虛飾,沒有誇張,娓娓道來,就像和老朋友聊天那樣親切可信。她的作品呈現出來當代女性的命運。書中四個主角的故事可以作為一般還在愛情、婚姻中掙扎的女性的鏡子,也許她們也能從困境中走出來。我從中看到新一代女作家對女性、對愛情、對家庭、對人生不一樣的態度和觀點。對我來說,是女性文學的一個可取的模式。冀望這樣的作品能夠源源不斷地湧現出來,為澳華文學、為中國文學增添不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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