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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老床 二
作者:杨学芳  发布日期:2023-05-03 17:53:01  浏览次数: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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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下的支线田路成了二人世界。

让沙风水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呢,女孩居然知晓那张老床的传说。

她的嘴角一直翘着神秘的笑意。

他像是刚做了贼。

“老床……是是……将来咱们要是……就……”

 “行了!”夏豆瞟着恓惶不堪的男人,“我吧,不管你的老床上发生过多少故事。咱俩如果谈成了,我就带一张新床过来,你的老床还留着。你吧,将来爱睡那儿就睡那儿,随你便!”

他长吁一口气,确认女孩不但了解他的过去,也了解他经历的婚姻。他还真切地感受到,谈及生活和婚姻,女孩远比他这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成熟老道。女孩方才的一席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明显是动了心思的,且话里话外透着体贴与关照,分明不想深揭他的疮疤。他还意识到姑娘考虑的很细,一新一旧两张床,设两个卧室,轻易地破解了过去两个女人都未能破解的一道大难题,给他留足了面子。他激动的在心里疾呼:“真是一代新潮女孩啊!不娶此女,天诛地灭!”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他趁机问出了一个压箱底的问题。

女孩低头沉吟,两腿并拢斜靠在路边的树干上,随意地一只手捻捏把玩垂落的枝叶,一边意兴阑珊地轻淡回道:“我吧,是看中了你的事业不假,嗯,也有点钦佩你哦。我们还谈不到爱情的,”女孩说到这里,察看了一下沙风水的脸色,“爱情我想以后会有的,那是以后的事哦。我吧,我相信我能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女孩说着举头眺向天空,眸光里掠过了一波抑郁的云影。“我吧还年轻,除了做一个贤妻良母,我还想做一番事业。沙总,”她的语气多了几分恳切:“现在傍大款的姑娘是很多,但我吧傍的是事业不是钱财。我是害怕总是从深谷往坡坎上爬的那种,换个脱离地狱的起点而已。但我吧不乐意只用自己的青春换享受,做一个清闲的阔太太。”她凝视沙风水,眼神因有了更深的期许显得愈发坦诚明亮:“沙总,我吧,嫁给你不会后悔,因为我除了得到一个有成就的男人,我还得到一个事业的平台。我比你小二十岁,在前二十年我给你守家做媳妇,后二十年请你把事业交给我,正好我们来个接力赛,我来干。跟你说呀,”她的语速突然加快“我至少可以干到2049呢!到时候你可以轻轻松松养老哦。我吧,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全倒给你了,你瞧着办吧。”

一根青枝折断,几片被毛虫咬过已揉碎的绿叶自女孩的手心里随气流撒落。

西边的日头自尘埃里裸出了,舒畅的小路沐浴在金色柔和的光辉里。

这个晚上夏豆留宿了。

女孩初尝了沙氏烹制的泡日酒,谁想一饮而不可收。半醒半醉的她连着豪饮起来,最终软绵绵躺倒在了沙氏糟乱龌龊来不及收拾的老床上。

一位光鲜照人的女孩醉躺在城外独身男人的床上,犹如草原荒野干牛粪上点燃的一堆干柴。熊熊的火光烘烤着老房的主人。姑娘仰躺着,脸蛋红嘟嘟的,是酒色与美色共同浸染的杰作。女孩阴柔凹凸的身躯、滑润的像只搁浅在沙滩的海豚,所有的动感地带,无处不喷发着强烈的青春气场,跳闪着等待破解的密码符号。活了四十多年的沙风水,还从未有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如此近距离地横陈在他的面前。他暗自惊叹泡日酒的力道果然功效不凡。起初他的眼睛不知道往何处放,感觉是在做贼,在不停地偷窥,且越怕越看,越看眼光越直钩。尤其那跳跃的胸脯酷似两只灵动的信鸽,乱了人的神根。他不是一个放荡的男人,对女人并不敏感,但这会儿醉女的雌性辐射胜过一波宇宙暗物质的爆发,让他无处藏身。

孤寂的老楼浸泡在如水的月色中摇摇欲坠,沾满虫屎的墙体外无数的草虫跃上草头撕咬着月光,吹出了数不清的泡沫沫;膨胀的田野拼成了一个庞大的虫声合唱团,狂放地诵咏宣泄着虫郎虫妹们的千古爱意。

他曾试图下楼去,可四肢软塌塌的不听使唤。“可以的,她铁定是自己的妻子啦嘛。”心还未完全解冻,人熬不住了。他身上所能发光的地方都在发光,所能鼓胀的地方都在鼓胀。此番生理心理混搭澎湃而来的躁动是与过往睡过的女人不曾有的。他将上身前移,故意张扬着醉意与朦胧,想去吻她。他的脸已被女孩的气息烤热,眼仁红肿,腹部一点点压向女孩的胸腔,两条腿不知何时已鬼使神差地抬上了床帮。什么都在不可控地向前推进。倏地,女孩的面皮抽动了一下,接着又动了一下。他吓了一跳,细观,夜光中罩着自己投影的女孩面部水纹般掠过了一层痛苦的表状,翘起的唇缝里嗫嚅地叫出了声“妈妈”,声音虽小但清晰。沙风水探下的头滞留在了半空,像是要进港的轮渡遇到礁石突然来了个急刹。她在做梦喊妈妈吗?她……,他迟疑了。两个嘴头仅隔二指,烘热热地交换着对方鼻息回流出的酒香,连嘴头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辨。但他感觉鼻骨前分明有道膜,不!是堵墙。自己的头就顶在硬邦邦的墙壁上,连头皮都在硌疼……十几秒,可恶的十几秒晕眩!他下意识地用最后一点臂力支撑住酸麻震颤的躯体,双臂稍有松软整个儿的他就趴卧到女孩身上了,而一旦趴下……日后有人对这次匪夷所思的败兴趴卧产生了无限联想。人类不正是在一次次的媾和趴卧中迎来一个个新的血色黎明吗。值得玩味的是,混乱迥异的趴卧造化了混乱迥异的我们,充满了偶然意外和不负责任,且劣迹斑斑。就是这片刻的晕眩瞬间有时会让历史休克拐个大弯,会让人生的马车驶上不同的道口。沙风水这会儿遇到了什么?奇异的花蕾已然绽放,女孩就在身下……是片刻的打盹毁了这个玄妙的夜晚,他有心无力终究未能撩开那片神奇的薄纱。他失却了一场梦,一场生成着新景致的梦境。好梦不等人。楼外空野一束疾速的贼星携带着夜幕的碎片和夜风的哀号擦着窗棂划过,光尾晃动了老楼的灯影。等他再睁开眼时,已是心虚气短,潮汐退却,风变凉了。从女孩明亮的面庞上他猛然照见了自己的苍老。咋的了?操!一切都蔫搭了。“第一次……太着急了……太急了……咳!谁保准第一次都做得好呢?”“她还是个孩子嘛,孩子嘛!……”他颇有些感伤地在心里暗暗慰藉着自己。

黯淡的月姑撤去了残破的衣钵,虫声消遁。

老楼夜深,守夜的他龟缩在老墙根儿迷迷糊糊地讨起了回笼觉。

这是一座笼罩在山影下的古镇。镇区微小,看不到喧嚣与繁华,浅短的胡同口有犬的叫声。镇区内外的宅院、沟陇和田野密布着葱绿的葡萄园,窄窄的街面古香古色的,涌着青果的香气。偶尔有响着铜铃几乎绝迹的马帮和驼队踏着破损的石板路穿街走过。

 “嗳!我的沙总,婚前就不想去朝觐一下你的老丈母娘吗?”

初秋的干热风说到就到了,凛冽的季风吹拂着田野的秧苗,晚夏的花朵开始凋谢,葱绿的秸秆上露出了黄色的籽粒。大地在交换时令。

之前,沙风水询问过她的家事,女孩躲闪慌张,戏称自己是单性繁殖,克隆女孩,爸爸一词从未进入过她的词条。说这话时,她泪花闪烁,撅起的嘴头却是嬉皮皮的。问起她母亲的年龄,她总是笑而不语。

翻过一座矮山岗,俩人来到街尾一处老旧的门房前。

屋门虚掩,门厅内光线黯淡,靠墙叠放着几组酿酒的木桶。一位妇人正踏着矮凳用抹布擦拭酒桶顶部的浮沉。妇人个头不高,腰身窄细,臀部圆滚,穿一身橙黄色的素衣,侧着脸,脑后盘着一个发髻,露出了娇小的耳朵和灰白的面庞。她的身上罩着一层无影的落魄与凄凉。形成反差的是,她的乳房硕大的像两个成熟的葫芦。由于在很卖力地干活,乳头挤压在桶壁上,压迫出了两个振颤扁圆的酒壶状。

夏豆拽着沙风水兴冲冲跨进门槛。

四目相碰,一对旧人长久无声的对视后,未来得及发出音儿就变成了两株僵挺的石笋。

人世的一件尘封已久承载着生死别离的戏剧包袱就这样不经意间抖落开了。

“妈妈,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今天来拜见准丈母娘的就是他呀!”

女孩还在嚷着撒娇。

门厅内已无人应答。

医生告诉沙风水,卓曼深受刺激需要静养。他明白其中含义,不得不买了返程车票。

二十多年前,沙风水考上了一所水电工程学校。中专毕业后,幸运地赶上了国家统一分配的末班车,进入了一家大型水电企业。当时这家央企正在新疆修建一座大型工程。虽远在戈壁,他还是蛮接受的。沙风水在新疆工地结识了一个年龄比现在的夏豆还要小的河南女孩,她就是卓曼。当时,沙风水是机械班作业组长,卓曼是另一个工程处的质检员。相识后俩人很快相爱了。他们经常牵手到河边绿洲玩儿。有一次沙风水吃咸了趴在岸边撩着河水喝,卓曼使劲拽他的胳膊阻止。沙风水不明白,卓曼笑着相告,听当地维族老乡讲这是条神秘的河流,源自天山,名叫“送子河”,喝了它的水是要怀孕的。沙风水吓傻了,捧着满腹河水转着圈喊娘。女孩咯咯地笑了好一阵,拉他躺在岸边的草地上,悄声道,她喜欢这条擦着天边的多情的河流,愿意一辈子住在这儿生好多孩子。那个夜晚,俩人相拥依依,在满天星斗的观摩下,沙风水得到了两样,一是热吻了女友,二是摸了她的乳房。他只觉得她的乳房又大又硬,两个人使劲用手按压胸脯的心跳,克制着,要把最激动的事留到新婚初夜。

俩人的恋爱一直持续了一年多,隔年的“五一”劳动节,俩人再次来到河边。嗅着河岸草花的清香,俩人口对口商定,再过半年就登记结婚,在边疆工地的彩云下举行憧憬已久的婚礼。沙风水说他要用钢管焊接一个两米的大床,女孩嘬着他的腮叮咛,这张床一辈子都属于我的,不许别人碰。可是谁都没想到,接下来半年里工厂发生了大变。先是停工,慢慢的各种让人恐慌的消息风传,谁都说不准发生了什么。那天一大早,沙风水去八十里外的县城去取焊结好的铁床,返回时狂风骤起,黄沙蔽日。他回到工地天已大黑,刚进厂区大门,门卫交给他一封信,是卓曼的。沙风水忙打开,看到上面就两行字:“风水,老家拍来了电报,我爸病重。来不及细说了,我搭工地的车先走了,再晚了就赶不上火车了。照顾好自己。曼”

扑面的黄沙里他戗风一口气追出四十多里,渐渐地他停下了脚步。工地距离车站六百多里,姑娘这会儿早在火车上了。但他觉得姑娘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久,他所在的工程处迁往了内地,接着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下岗职工。除了被窝卷,他从工厂带出的唯一私产就是那张没有用过的婚床。工地上几千工友都四散了,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他到处打听卓曼的消息,可谁都不知道谁的下落。他马上决定去卓曼的老家寻找,可临动身他才想起他并没有卓曼老家的准确地址,只知道她是黄河边洛阳地界人(当时除了拍电报边疆还没有手机)。一切联系都断了线,他慌神了,绝望无助地挥拳猛击自己的太阳穴,直到击晕。以后的好长时间里,他都悔恨自己粗心为什么不多长个心眼把姑娘老家的地址记下来。再后来他一度沦落街头摆地摊,渐渐地心灰意冷,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更别说娶媳妇成家了。慢慢地他打消了继续寻找的念头。

艳丽的晚霞像帧没有粘牢的红色剪纸画脱落了,柔和的天光抚摸着垂暮的田野。

老楼内不见一盏灯花,黑黢黢的酷似一个窟洞。木椅上的他呆若木鸡,大脑内电闪雷鸣火光四溅,充溢着见到卓曼的惊喜与激动,激动背后是海啸般持久的惊粟。他无法消受与卓曼的意外相见,神志完全淹没在了梦幻里。失散了二十年的恋人还活着,而且居然是热恋女友的妈妈。他不敢相信人间会有这么巧的事。二十个春秋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人与人会有如此大的变化,时间太可怕了!他如同坐在电椅上接受酷刑,整个躯体都在战栗痉挛。“你真是个草包王八蛋!”“世上最窝囊的男人!”“相爱的人以身相许,你却把她弄丢了……羸弱的女人走过了怎样的路,又该蒙受了多少屈辱?……”

风呼号,夜融化了一切。燥热、愤懑过后是无尽的苍然无措,大脑神志银屏般亮出一幅幅虚无与花白的界面,悔透的心恍若滑入了一条咸水冰河。

岸边有个女孩在喊话:

“喂——”

“你很为难吗?”

黑暗中他从抽屉底层摸索出了一包发霉的烟卷。

 “你还没说你跟妈妈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你打算怎么办吧。”

烟头的火星很虚幻,复燃又复熄。一个中年男人的灵魂这会儿恰似十字路口被阴霾笼罩的红绿灯在发酵放光,是斩断过去还是忏悔救赎,还是与徐娘半老的北方妇人恢复旧约,还是改签新约怀揣妙女奔前程?……

这一夜他苍老了十岁,遭受了一场炼狱般特殊的折磨。等他醒来试图吃力地站起时,发现裤兜子湿淋淋的有股臊热。

“说!你们到了什么地步?你们都做了什么?”

她憔悴不堪,撕扯他,这是沙风水重返小镇的第三天。

“沙风水,你是个禽兽!你放过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你放过我的女儿!……”

她发疯了,眼珠子放红,右手抓着把锋利的剪刀。

她在审问。

他罪犯似地埋下身。

她转而又央求:

“沙风水,如果我对不起你,我下辈子当牛做马偿还你!你……你可别戕害我的女儿!”

积蓄饱和了二十载的苦胆终于被彻底戳破了。

他痛楚地双手抱头,牲畜般的发声干叫,接着胡乱抓挠头发和脸,指甲深深嵌进剧烈痉挛的肉皮里。

一个男人声泪俱下的嚎哭,最终让女人安静了下来。

世间女人的灾祸大多都是因男人引起的。

那年,卓曼接到老家的电报,没来得及和沙风水道别,便匆匆请假赶奔了车站。原本她想在家呆上几天就返回新疆,可这次返乡叩开的竟是她二十年的厄运之门。穷苦的父亲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病情危急,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两个哥哥一对儿不成器。三个月后她发丧了父亲。等她再准备回疆上班,得到的消息却是所在工厂已经停工,工人们都自谋生路去了。最让她着急的是,热恋的男友音信全无,她骤然失去了一切。她滞留在了老家,等待沙风水的消息,也盼着工厂复工的喜讯。她曾多少次到村头探望,幻想说不定哪天沙风水会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从菜花白到玉米黄,她裹在被窝里不知哭过多少回。最终她等来的是久远的无望。

父亲生前欠下了五万元的债,债主见卓曼家势衰,天天登门催讨。为了还债,为了母亲,她含泪嫁给了当地一名家境殷实的医生。不料结婚才一年,这名乡医在出诊的路上遭遇抢劫,身中数刀,丧生在一座废砖窑里。丈夫死后两个月,她生下了夏豆。女人更大的苦难也就从此开始了。卓曼原本和沙风水一样考取的是中专,非常荣光地从村里迁出了户口,加之从小长的娇美可人,老家的人没有不夸赞的。特别是她中专毕业当上一名大国企的工人后,乡邻们就更羡慕了。谁想,几年间命运陡转,她从云朵中坠落下来变成了失业工人。一个没有工作又失去耕地的母亲,带着一个没有父亲又没有耕地的女娃,那该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啊。这期间母亲又去世了,要强的卓曼没有趴下,她带着女儿,除了给人打零工,母女俩最喜欢做的就是春天去挖野菜,初夏去拾豌豆角,盛夏时去麦田捡拾农民收割后丢下的麦穗。秋天的礼物最丰厚,从早到晚母女俩挥动三叉镐,每天能从地里拾到大半口袋花生和玉米呢。趴在妈妈背上的夏豆从小就在飞扬的尘土里品尝到了收获的喜悦。

母女俩熬过了一年又一年,随后她们有了一次新的迁徙。

 “以后你就没想过再嫁人?”

沙风水知晓了卓曼的不幸,好一阵唏嘘。

“我恨你们男人!是你们男人毁了我一辈子,毁了我们娘俩!”

卓曼挪动娇小的身躯靠近沙风水,眸子里闪出一种可怕的亮光。她再次警告:

“不要碰我的女儿,听清了没?否则我跟你拼命!”

沙风水无动于衷,闷头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夏豆是个顶尖的孩子啊!我已是半个老头子啦,怎么可能有这份福?”他没有看卓曼,似乎是在自语。突然,他激动起来,挺直腰椎摊开双手,忿然地朝卓曼大叫:“卓曼!你就知道护着你的女儿。可是,你想到过我没有?这么多年了我容易吗我!我是发了财,做了老板,我还讨过两个老婆,可我和她们睡不到一张床上!丢掉的女人就像我扔掉的床板一样!我都四十多了,我突然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还有个女儿,而我有什么?我他妈算什么富人!我挣得那些钱,操!又有什么用处!你说!”沙风水满眼噙泪。片刻,他的嗓音低沉下去:“碰上夏豆正是我最苦闷的时候,从她身上我瞄到了你的影子,知道么?”

卓曼紧张地向后退,她预感到沙风水要说什么,不知所措。

沙风水没有动,胸脯呼呼出着粗气,脸涨成了紫茄子,他在努力控制自己:“卓曼,你不要责怪女儿,她想往高处攀!追求高速度。她甚至想以牺牲二十年的青春代价,一步过上中年阔太的生活。我知道她是被现实逼的,她的确还是个孩子嘛!”

 “你走吧!我心已死,已过惯了单身。”

这是妇人再度晕厥醒来后,闭眼对抱着她的男人说的唯一一句话。

立秋后的第一场雨下的缠绵且悄无声息,整个小镇被浇的湿淋淋的。水雾弥漫的街道上孤零零走过一个男人。在他背后的巷口拐角,一个同样没穿雨衣的女孩呆呆地盯视着他的背影。

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该不该踏进家门,不知道该对妈妈说些什么。待男人转过山岗,她拐上了另一条岔道。

对于女孩来说,此时的天真的是被撕开了一个大豁口。

夏豆返回公司后的第二天,沙风水失踪了。公司里没有,庄园老楼也没有,手机更是没人接听。姑娘第一时间就有了准确的判断。她马不停蹄赶回了小镇,她躲在滴水的屋檐下,妈妈与沙风水的谈话她全听到了。噢!我说呢,原来妈妈和姓沙的是初恋。好凄美,好浪漫哦!第一时间她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巴,以至于发梢上的雨水都流进了口腔。

“嘁!难道是苍天让我来替他们还情债的?”

女孩没有急着去赶火车,而是独自走到镇区外。路上的雨泡泡溅起了她那水灵灵的童年。

小时候,夏豆最爱吃妈妈煮熟的毛豆角,妈妈说她在长身体,豆子有营养。每到豆角长熟的季节,妈妈都把捡来的豆角煮出半小碗,剥开皮让她吃里边的豆粒。每次她都在妈妈的注视下把豆粒吃的精光。有天晚上,她看到妈妈溜进了厨房,她好奇地悄悄跟过去。隔着窗户的破塑料布她看到,妈妈正在灶台边大口吞食她吃剩下的豆角皮,噎的眼睛直发红。她冲进厨房捶打妈妈的腿大哭,说长大后要买一大块田,给妈妈种出好多好多毛豆让妈妈吃个够。妈妈没有哭,郑重地告诉她,她没有资格种地,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读书。夏豆临上学的那年,卓曼带夏豆投奔了没有子女的舅舅家,就是现在山麓下的河北小镇。舅舅是国办教师,家里还有一个不小的葡萄园,收入稳定,舅妈待卓曼也很好。从此,卓曼母女在北方小镇安顿下来,卓曼和舅妈一起经营着葡萄园,她还和舅舅学会了酿葡萄酒。四年前,没有子女的舅舅和舅妈在卓曼女儿般的照料下相继安详地辞世了。这年夏豆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城里的大学。她心中一个最大的梦想就是让苦命的妈妈不再受苦。

彳亍在雨中小路上的她,一会儿将双臂反扣在后脊背,把身体扭成曲线,一会儿又垂落放松,细细思忖着。她被浇的透湿,浑身上下闪着秋雨阴凉的光芒。

小路两边是搭架的葡萄架,葱绿的枝叶在雨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古镇气候怡人,盛产优质的葡萄。妈妈最喜欢酿酒,特别是家里只剩下妈妈一个人后,妈妈的心思都用在了酿酒上。由于工艺讲究,选料精细,每年她都酿出许多红酒。她酿的酒色彩瑰丽梦幻,味道出奇地醇正绵长,倾倒了众多好汉,就连城里的一些名人大款都慕名找妈妈讨酒吃。有人甚至多次表示要出资给妈妈建酒厂,妈妈都婉拒了。妈妈说懂得珍惜日子的人,就能酿得好酒。她酿的酒除了给女儿换些学费,大部分都送给乡里人品尝了。

“跟妈妈撞了车,这个社会真好玩儿!”她随手从路边捻下一枚绿果投进唇口,酸的立马缩脖咧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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