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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手环 第三十六章 负担
作者:安菁  发布日期:2021-09-07 11:02:27  浏览次数: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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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看到安娜的来电显示时,许立正忙得焦头烂额。自从他正式签署了新诊所那间物业的购买合同之日起,与英格比诊所的交接工作也便正式开始。

对于他的离去,格雷厄姆医生的确甚是吃惊,思前想后,除了感慨每个人志向不同,倒也没有丝毫埋怨。只是,英格比的诊所从创立之初,直到如今,都是许立亲力亲为,功不可没。他的离去,自然让格雷厄姆医生为难。

诊所里现成的医生,大多数都一心从医,甚至在不止一个诊所里出诊,也都不具有管理诊所的能力。一时半会儿,想要找到合适的接替者,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和许立一番商议,终于争取到他继续工作四个月,格雷厄姆医生保证,如果能够找到新的业务经理,许立也可以提前离开。

和之前的每一年相同,诊所的运营依旧如常,许立的决定虽然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倒也没有特别的惋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一点谁都明白。当然了,这里面不包括莎莉,虽然她可以算是最早得知这个消息的人。

交接的工作,直到开始进行,许立才发现头绪繁多,他原本打算减少些出诊的工作,腾出时间和精力,却发现这也同样很难。

诊所的每一天都忙不完,新生意的准备工作同样繁重,除此之外,在艾米那一次的愤怒之后,他和安娜花了不少时间,想要心平气和地说服艾米,全都以失败告终。

又约见了两次银行的贷款经理后,他们决定暂缓出售现在的住宅,只是做了抵押。购买物业需要的资金问题算是解决了,但后面开业的钱依然不够。

夫妻两人都明白,他们现在的这栋住宅是肯定要卖掉的,如果复活节之后,艾米仍旧固执,他们也只得让女儿屈服。

眼看着月底将近,许立准备先将首付的六万元换成银行支票,交给房地产代理,这差不多是他们所有的存款,到了此刻,压力终于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许立的肩上。

安娜的电话持续地响着,许立无奈,只得提前结束了和几位同事的会议,按下了接听键。

“老许,抱歉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我记得你说今天会去银行换支票,你去了吗?”安娜的声音有一种很少会出现的焦急,许立皱着眉,心里一沉。

“还没有,正打算去呢,怎么了?”

“家里刚刚来电话,说你爸生病了。你还记得吗?春节给他们拜年时,你妹妹说最近爸爸总说后背疼,他们拖了这好几个月,爸爸前几天无故摔倒了,才去的医院,照了片子,肺部有阴影。情况不太乐观,恐怕是癌症。”安娜尽量说得委婉,但她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会给许立沉重的打击。果不其然,过了足有半分钟,许立才勉强应了一声。

“你别着急,最终的诊断还没有出来。你妹妹的意思是,看看我们还能不能凑点儿钱给他们汇过去。他们打算明后天先去太原的省立医院,再找专家看一下。所以我才急着给你打电话。”

“我明白了,诊所还有几件小事,我争取早点儿回家,咱们再商量。”许立终于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平息下来,这么多年了,家里但凡来电话,几乎全部都是因为缺钱。许立仰天长叹一声,这一次,如果确实如妹妹所言,他该怎么办?

2.

“老许,你可想好了,如果把这笔钱汇给家里,我们的首付怎么办?即便今天就把房子挂牌出售,也不是一个星期就能卖出去的。”三天之后,许立又接到家里的电话,其父确诊为肺癌,目前除了肺部的病灶,尚未发现转移,托了好几层关系,住进了省立医院的肿瘤科,预约了手术,住院费已经交了十万元,但接下来的化疗,还是杯水车薪,没有着落。

原本准备用来做首付的六万澳元,给家里紧急汇了两万,换成人民币交付了住院费。许立的父亲原本在饭店里工作,却因为城市扩建,饭店用址拆迁而办理了内退,他的医疗保险只能负担很少的一部分,绝大多数费用都是自费,全家人于是又把希望寄托在定居海外的大儿子身上。

“爸爸的病不能耽误,如今得尽快手术和化疗,如果是原位癌,预期会好很多。这笔钱怎么也得先拿去救急。至于说我们这边,我再想想办法。房子总要卖,等过完了复活节,丽贝卡全家度假回来,我们就麻烦她。”

安娜的眼中布满愁云,她当然明白救人如救火,一刻都不能耽误。但是,她不知道许立能有什么办法找到钱,他们即将面临的麻烦,又靠谁来救急?更何况,即便再汇给家里两万澳元,也不过是区区十万人民币,她不知道又能支撑多久?

从银行办完事,许立直接去了诊所,一直忙到诊所关门,他才跌坐在办公椅里,浑身酸痛,最后的一丝气力也荡然无存,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的玩偶,除了深浅不一的呼吸,就只剩下偶尔眨一下的眼睛。

揉了揉太阳穴,他勉强抵抗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连着几天,他翻遍了报纸,也找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见了好几位贷款公司的业务代理,得到的答案都一个样。他和安娜唯一的不动产,他们在天堂角海湾的住宅,已经抵押给银行,便不能再次抵押。除此之外,这些贷款公司基本上不发放现金贷款,一听说许立只希望贷款几万元,用于支付购买商业物业的首付,他们便摇摇头,表示无法帮忙。

最后,一个朋友介绍的代理,似乎是出于好心,给了许立一个电话号码,他含混其词,只说这是一家可以借到钱的公司,许立清楚,那只怕是不合法的高利贷公司,他可不敢轻易触碰。

给安娜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得加班,安娜没说别的,只告诉他,给自己的父亲打了个电话,老人表示,如果亲家公还需要看病的钱,他可以把积蓄借给他们,也有差不多十万人民币。

许立黯然伤神,对岳父的这一番好意,他只能心领,却绝不能接受。这些年,他没能带给安娜曾经心心期盼的安稳,如今,他怎么能动用岳父一辈子的积蓄呢。

并且,给妹妹汇款完,他特意打电话告诉,这将是最近能汇过去的最后一笔钱,接下来他打算把现在的房子卖了,到时候应该还能帮家里。妹妹哽咽着,谢了又谢,许立听出了对方的愧疚和无奈,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从皮包里取出通讯录,从第一页翻开,开始打电话。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步,向身边的朋友借钱。出国不算短了,他身边倒也有些发达的朋友,但他从未开过口,更知道这是朋友间交往的大忌。即便是拼着自己的脸面,他仍然不知道成功的希望有多少?

重复的话说了几遍,桌面上铺开的一整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连串的名字,他觉得嗓子里像是有一团火,灼伤得他几乎连吐沫都难以吞咽。他放下电话,把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他用手指一行行捋着纸面上的数字,“1000,1500,不确定,再给你打回来,0,0……”心里默念着,快十个电话了,还没有借到五千元。

许立长叹一声,难道老天爷真的一点儿希望都不给他吗?他不是已经足够勤奋,足够努力,为什么连区区几万块,都让他举步维艰!

咬咬牙,他再次翻开通讯录,继续打着电话。一页页翻过,到了“L”开头,刘良栋这个名字在最上面。许立心里一动,他知道这位开餐馆的老乡有些积蓄,他也知道这位视他为兄弟的老哥热情古道,虽然安娜瞧不起他总喜欢吹嘘,觉得他言过其实,许立倒希望那些吹嘘是真有其事。

“小许,你好啊!我今天还和老黄谈起你,他说你决定买下那间物业,打算开诊所,看,你老哥没说错吧,那真是个不错的生意机会,你一定可以做大做好,我从来看人最准了。”电话里的刘良栋如常般热情,没等许立开口,他倒是一口气把许立,连带着他自己夸了个遍。

十分钟之后,许立挂断了电话,结束了和刘良栋之间的对话。他把电话放在桌子上,突然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他面前的纸张上,写着一个比其它数字都要大得多的数字“四万”。

3.

四周依旧是一片寂静,刚才还挂在窗外的夕阳,早已被满天星辰代替。半晌,许立才控制住自己突然迸发的情绪,他有些不安,身为男人,他习惯了隐藏感情,这一生,似乎也是注定坎坷。

诊室的窗户开着,三月底的气温已有秋天的初凉,许立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大半。关窗户的时候,他打了个哆嗦,身体这才恢复了知觉,整个人仿佛重新回到了现实。

一阵敲门声响起,许立才看过手表,刚刚八点。推开诊室的门之前,他已经想到来人是谁,心里涌起一阵温暖。不由得惊叹,每一次黄玉可突然出现,难道都是在他历经折磨之际吗?

玻璃大门外,一个窈窕身影正在向里面张望,许立人没到,笑容已浮上面颊。看到他,黄玉可也露出笑容,挥舞着手臂,隔着玻璃门问好。

“今天上班吗?”在许立问出话的同时,黄玉可也问道,“今天加班吗?”

两个人都一愣,紧接着又一起笑出了声。“是啊,”这一次,又是同时的回答,又是一番欢笑。

“许医生,好久不见了。最后一个晚上,在夜店跳舞。”黄玉可眯着眼睛,轻松地说着。她不知道许立为何有如此好的心情,可看起来却是憔悴不堪。

“怎么?要换去其它地方吗?”许立一惊,面上的微笑消散了些许。

“不是,不打算再跳了。总是昼伏夜出,不利于健康。另外,我已经申请下来台湾的工作,最晚七、八月份就要离开澳洲。最后这几个月,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也多陪陪我姑姑。”

“你要回台湾?”这一次,许立的微笑彻底消失,突然听到的消息,让他瞪大了眼睛,一时半会儿没能回过神来。

“我没有和您提到过吗?”看到许立的吃惊,黄玉可也有些惊讶,“我还会回来的,这一次的工作只有一年期限,不过,我还打算去泰国,或者尼泊尔,也许会在亚洲呆几年吧。”

说到最后,黄玉可的声音弱了一些,诊所大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十分暗淡。她有点儿不忍直视许立的脸,她觉得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对方的失望。她不知道这种失望代表什么,更不敢随意揣度。

“突然听你这么说,的确有些吃惊。”此时的许立才终于恢复了正常,他知道自己的反应过度了,或许是因为这几天来被父亲生病一事搅得心神不宁,他有些忐忑,生怕黄玉可产生错误的理解。

黄玉可咧了咧嘴,重新换上一副笑模样。“对了,我前几天去了一趟青年营,见到了山姆和爱丽莎。”

“要是不着急去上班,坐下来说吧。”许立看黄玉可提起了搬去青年营的父女俩,干脆招呼黄玉可在诊室里坐下。

“他们过得挺好的,山姆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园丁,把那一片菜园收拾得妥妥当当,他还养了十几只鸡和三只兔子,麦当劳叔叔跟我好一番称赞。如今去营地里社会实践的孩子们,增加了不少乐趣呢。”

“爱丽莎怎么样?”许立很是欣慰,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哎哟,小姑娘窜个了,人也胖了一些。她在新学校适应得不错,山区的家庭淳朴,学校也不大,几个月的时间,她差不多和所有人都熟悉了。青年营对外有个小商店,山姆种的蔬菜水果,都在里面出售。如今,大家都知道她爸爸是一把好手,对她也更加友善。”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谢谢你,玉可。你就好像是……大家的福星。”许立停顿了一下,才好不容易想到这个词,他原本想说“天使”,又觉得那个词有些肉麻。

黄玉可歪着头,笑容更加灿烂,“许医生,您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想长大了,可以帮助到别人。社会服务工作其实比我想象的难很多,也有很大的挑战。我从不期望自己可以带给别人多大的希望,只要能帮到一点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其实,我和你的工作很像。年轻的时候,总想着药到病除,做一个名医,解救世间众生疾苦。过了这许多年,我才明白,为医者,也要做到心平气和,要学会面对疾病,学会认输。只要倾尽自己的学问,能帮助到一点算一点。”许立感慨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番领悟,在爱丽莎事件之后,越发清晰。

“许医生,您是不是也要离开这里,要去布里斯班开办一间自己的诊所?我相信您一定会成功!等我从亚洲回来,就过去拜访您。”

许立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原本想说几句谦虚的话,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于是点点头,说道,“一言为定。”

“还有,马上就是复活节了。看您这么忙,估计也不能度假了。我约了一个飞行学校,打算去凯恩斯学习跳伞。”

“跳伞?”许立又是一惊,没想到黄玉可还喜欢冒险运动,不由得佩服起来。

“是啊!我已经尝试过蹦极、攀岩,可还没有上过天空。这次先学会跳伞,等我以后有了积蓄,我还打算学驾驶飞机。”

“老天爷,你真是厉害!我偶尔可以玩玩过山车,已经算是极限了。”

“我刚开始也害怕的,尝试过才发现,人的勇气是慢慢积累起来的,所谓越战越勇。不过,许医生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位儒雅的长者,这些极限运动或许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许立摇了摇头,又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对了,你一个人去吗?”

“还有一帮大学生,不是我同学,他们从悉尼飞过去。我们在论坛里认识的,飞行学校要凑够八个学生才开课,大家都是这样报名。”

“哦,那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跳伞可不是儿戏,千万注意安全。”说完这些,许立突然觉得有些不放心,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原本还想再叮嘱几句,但看到黄玉可一副兴奋的样子,便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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