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区的集市和往常一样热闹，载满货物的工具无人机在百米高的摩天大楼间的运输轨道中来回穿梭；开放式车间内工程师们穿着智能骨骼制作着机甲部件，不时站在窗边喝几口咖啡享受这单调的风景。

楼下，音箱无止息地重复着它的宣传，试图说服街间川流不息的行人来欣赏它隔壁的新产品，街道两边是一排排摊位，屋棚下的方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生活工具。

一角旁，白发老人家在方桌前摆弄着手臂，扬着有趣的音调与商人讨价还价。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静试图在人群中挤出去，其他人跟在后面碰碰撞撞。

   费斯裹着外套紧跟在耶戈尔后面，但娇小的身躯几下子就被一旁的大汉给顶出去了。

“啊啊。”费斯伸出手想拉住耶戈尔，但却没成功。

可惜，耶戈尔什么也没听见，径直前去消失在视线里。

她停下来站在茫茫人海中，如水流间碍眼的石块。

一阵张望，眼里不过是不断相撞着的僵硬身躯，和身躯上粘着的冰冷面庞，充斥着寒意。

“奥克利？卡洛琳？”费斯转着身子，四处呼叫，无人回应。

隔壁的安保机器人在这一刻短了路。

这一切看起来很无助，她蹲了下来，擦着脸上迫切的泪水。

这时，一句突然的话从背后传来：“嘿，你需要帮助吗？”

费斯回头，身前站着一位裹着黑斗篷，头戴竹斗笠的蒙面男青年，肩上还挑着一个木扁担——像是个时间旅行者。

“啊…...我和我的朋友走散了，”费斯抬头看着他，划着手势说道，“他们带着武器，一个眼睛被蒙上，另一个穿着斗篷……你有看见他们吗？”

男青年沉默，面不动色地看了下前面来回窜动的人头，道：“跟我来吧。”随后转身离开。

自保意识使费斯感到不对劲，但又不得不跟着他一起走，也只有他更了解这个地方。

男青年把她带到了街道小巷内的一家店铺前，蹲身将扁担放在门旁。

潮湿的地面布着少许青苔，铺子被安全门关上，粗糙的铁门面贴着几个猫爪的标志——是一家宠物店。

他摘下斗笠，用缠住绷带的手散散黝黑的短发，然后从斗篷里掏出一把钥匙，将安全门旁的备用门打开。

“进来吧。”男青年说道，迈过红木门槛走了进去。

费斯跨过门槛。果真，一声猫叫从脚边传来。

“啊！”费斯好奇，旧店铺里的声控灯也跟着亮了，眼前便是一张油亮的木头桌，摆着几个茶杯和一个茶壶。余光里，一团团毛茸茸的东西在打招呼。

费斯转头，面旁是一格格猫窝，小猫在猫窝里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之后缩回猫妈妈的身后。

“可爱吗？”男青年站在一旁问道。而费斯只是笑了下。

“哦……有客人吗？”铺子里的小房间内传来了一位老婆婆的声音。

随后，拖鞋声沙沙搓响，那个裹着军大衣的老人拄着拐杖，弓着背蹒跚而来。她头上戴着一个吸汗巾，银白色的长发只是用一个小带子简单地扎起来。粗糙的面部布满皱纹，但也不忘保持微笑。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们现在打烊了。”沙哑声中带着点歉意。

“呃，婆婆，这位姑娘是跟他的朋友走丢了。”男青年解释道。

“这样啊？”笑脸露出一些惋惜，“那先让她在这里歇歇吧。”

“啊……谢谢！”费斯表示感谢，还轻轻鞠了个躬。

“呵呵，现在的年轻人都变得越来越有礼貌了，”老婆婆微笑地说道，“跟我来后坊坐坐吧。”

老婆婆转身往小房间内走去，费斯看了下男青年，然后跟在她后面。

小房间是一个杂物间，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旧工具，比如几十年前用的竹制扫帚和棉布拖把，木头桌上的小剪刀和上个世纪用的缝纫机。

老婆婆打开了杂物间的另一扇门，迈过门槛，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露天作坊，一格格的小房间将其围成了一个正方形，作坊内挂着许多可食用的蔬菜和植物果实，地上放着一筐筐谷物。正中央，是一口老井，旁边撂着两三个小木板凳。

费斯和老婆婆坐在小板凳上，老婆婆给费斯捞了一小杯井水。

“干净的，喝吧。”老婆婆把水递给费斯。费斯接过水，慢慢喝起来。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呀？”老婆婆慢悠悠地问道。

“嗯……费斯。”

“哎哟，很有内涵的名字，”老婆婆微笑，“你多大了？”

“十六岁。”

“哎呀，这么年轻，来集市干什么？”老婆婆有些疑惑。

“啊……？我的朋友带我来的。”费斯说道。

老婆婆的眯缝眼略微睁大：“朋友，谁？”

费斯想了一下，同时身体微微下倾，老婆婆看见了费斯外套里的保暖内衣有血迹。

“小姑娘，不好意思，”老婆婆向前探，将费斯外套拉开，“天呐，”老婆婆看见那打猫后留下的血痕，“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刚穿过大森林，被一群大猫袭击了。”费斯解释道。

老婆婆感到惊讶：“大森林？你是从军事基地来的吗？”

“啊，是的。”费斯说道。

“不，你应该不是军人，”老婆婆开始质疑，“军人训练有素，是不会被大猫袭击成这样的。”

接着，她眯缝着眼，注意到费斯衣服上的什么东西，于是抖着手对那块地方轻擦，显出一个标志。

“稻田0队……”是0队的标志，老婆婆的眼睛睁大了，仿佛看见了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小姑娘，你到底是哪里人？”

“我……”费斯脑袋里一团糟。

这时，男青年带着小猫们进来作坊，猫咪前去围住费斯和婆婆，喵喵讨着食物。

“麟，”老婆婆慢慢起身，拄起拐杖朝男青年走去，“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嗯，好的。”男青年看着板凳上那穿着‘血衣’的费斯，表情也惊讶起来，然后和老婆婆走进杂物间。

将杂物间的门关上后，麟透过窗户观察费斯——正逗着小猫，毫无威胁感。

“这个小女孩不简单。”老婆婆有些担心。

“怎么了？”

“她未成年，但能来中央集市。还穿着稻田0队的衣服，从军事基地过来，却会被夜猫袭击，”老婆婆犹豫了一下，“我怀疑她是安娜星派来的间谍。”

麟皱了下眉头，望了眼窗外笑道：“是吗？她看起来不像间谍。您多虑了吧？”

“像的话就不是间谍了，”老婆婆很坚定，“赶紧通知诺娃U，中央集市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允许‘外人’进入的。”

麟很果断：“好的，我这就去。”

老婆婆从杂物间出来，走到费斯身前。

“费斯，”老婆婆的话语里略带歉意，“或许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帮得到你。”

“啊，没事，”费斯起身道歉，“这也是我的不好，我没跟紧我的朋友，给您带来麻烦了。”

这时，杂物间里进来了七名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后面的几个人还拿着逮捕用的跟踪套链，臂膀上贴着‘NOVA.05U’的臂章。

“诺娃U市区行动组，发生了什么事？”

老婆婆见后，退回杂物间与队员交流，然后吹了声口哨把小猫召回来 。

队员朝老婆婆敬了一个军礼，打开头盔上的防护罩后从随行腰带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向费斯走来： “不好意思小姐，我是队长‘韩’。我有些问题需要问你，请你配合。”

“你是否在北部的一个军事基地内逗留过？”

“是的……”费斯感到一些害怕。

“你是否接触过军事基地内的任何工作人员？”队长开始在本子上写东西。

另一名队员启动背后的便携式信息库，上面的电线连着头盔，他将头盔上的小摄像头打开，拿着扫描器对着费斯绕圈。

“呃……是的。”费斯注意力不集中，不时瞟那名摄像员和他的装备。

“小姐！”

“啊，对不起。”费斯抱歉，底下了脑袋。

“请你报告出你所属舰队与所属兵种。”

费斯不做声，手开始扭扭捏捏，她根本不知道回答什么。

队长盯着费斯感到不满，严厉警告：“小姐，请你抬头。”

费斯抬起头看着他，身体开始紧张不安，冷汗不断渗出。

“请你报告出你在稻田0队的所属编号。”最后一个问题——他冷冷地盯着费斯。

摄像员这时站在一旁摇头：“扫描了三圈，没这个人。”

随即队长做了打了个手势，后面的几名立刻冲上前按住费斯，试图用套链困住。

“不许动！否则你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啊放开我！”费斯被按在地上，下意识挣扎反抗。混乱中，还用腿将一个士兵的头盔给踢歪了。

动作实在太猛以致于超出了同龄人的范围，站在门口待命的队员也不得不冲上去帮忙按住，然后用跟踪套链将费斯的脖子牢牢绑住。

“放电放电！”

 电流在身体内肆意穿梭，费斯在地上不断抽搐。

“加大电流！”队长命令道，之后回去把老婆婆护送进店铺。

     意识随着电流的增大渐渐模糊——耳边响起了尖叫的回响，黑夜间，她躺在地上，再一次看见了那个‘老女人’。

“接受它……”死神传讯，双眼呈血红色，“接受那些你无法回避的痛苦。”

救救我，救救我……意志已被消磨，她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地对死神祷告。

“但没人能掌握你的命运，除非你自己放弃它，”死神蹲到费斯面前，“我的费斯，去杀死他们！”

死神冷笑着，面部扭曲不堪，血液像瀑布一样从嘴里和眼眶哗哗流下，在费斯身边围成一圈 。

痛苦中，她又进入了梦境，赤裸着身子，侧身睡在无边无际的坟场中央，几个挂着头盔的破墓碑围着她，仿佛是他的护卫。地上是层层灰烬和未被烧尽的骨头，寒风扑来，掀起灰烬里那一片片小火花，将她慢慢盖住，给予她温暖，给予她关怀。

我不想死……我死不了。她回应。

“停手！”一声呵斥从后面传来，作坊内的几名队员被吓得将电棒摔在地上，电击停止。

耶戈尔踏着愤怒的步伐走过来，一手将士兵推出几米远。

“先生。”队长前来阻止。

耶戈尔什么也不说，从腰带里掏出军人证甩到他脸上。

他蹲下身，谨慎地将费斯翻过来——她的半张脸已被鲜血和白沫染糊，眼睛和嘴半开着，浑身无力。

静见后赶紧跑来，将手放在费斯的手腕下，颤颤说道：“防护服救了她，交给我。”

静将身边的悬浮球停在费斯身上开始扫描，从腰间拿出了几张贴纸贴在了费斯心脏周围，悬浮球发射出能量与贴纸链接后，静用手套上的传感器控制能量做心肺复苏。

“谁负责的？！”耶戈尔头也不回起身问道。

“是我。”队长走来，站在耶戈尔身旁。

耶戈尔看了一眼他脖颈护具上的小名字。

“韩，”耶戈尔微微点头，然后瞪着士兵，“太鲁莽了。”

“抱歉，先生。”韩深感歉意。

耶戈尔没回应，转身继续观察费斯的情况。

“静？”她居然还能说话。

静轻轻抓着费斯的手：“对，是我。”

“我还活着吗？”她问道。

“你还活着，我们都在，太幸运了。”

她如刚睡醒，另一只手搭在静的肩膀上搀扶起来。

“走吧，”耶戈尔手一抽把证件从韩手中拿回，然后转过身刻意地经过他身边，用食指轻轻叩了下他护具上的名字，“你刚刚离上刑场只差一步。”

静带着费斯离开了店铺，期间还专门看了下坐一旁的麟，麟不理睬。

耶戈尔事后留在店内与老婆婆说明情况。

“长辈对不起，我刚刚因为一时的疏忽带丢了这个孩子，”耶戈尔向老婆婆道歉，“她是我们的预备员，并非安娜星派来的间谍。”

“没关系，年轻人，在军事冲突阶段，这些意识都被迫植入人们的脑海里，”老婆婆也表示歉意，“我刚刚也有一时的冲动，她是个很天真可爱的女孩。”

“无论怎样，麻烦您了，”耶戈尔准备告辞，“我会永远记住并改正这个错误。”

老婆婆：“好的，我也是。”

一手敬礼，朝门外走去。

“年轻人。”老婆婆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

“是的，长辈。”耶戈尔停住回头。

老婆婆把吓回去的微笑又释放出来，拖着沙哑的嗓音说道：“她还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

 听后，他犹豫下：“嗯，明白。”

午间，一行人在街边慢慢走着，商品店外的顾客越来越少，不远处的大餐厅外则是排起了‘长龙’。

“感觉好些没？”静用医用吸液海绵清理着她脸上的血迹。

“嗯，比刚刚好些了。”费斯搭着静，身后的几个小球朝她的背部继续传送能量。

卡洛琳在一边看着他们，说道：“集市最近的安保又加强了呢，前一阵子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是说毫无根据的‘电击’么？”泰勒问。

“呵呵，是啊，就连最初级的‘市区警察’看见这种情况，也不会再询问了几个问题无果的情况下对嫌疑人采取攻击手段的，除非是嫌疑人乱来，不然一般都是带走，”卡洛琳苦笑，“真的是奇怪。”

“那看来，局势是有点紧啊，”静发话，“那位叫‘韩’的小队长应该是一个严谨的人，这种失误他是不会做出来的，他应该是受到了上级指示的影响或者说是他自己太紧张了。”

“哦，”卡洛琳感到疑惑，“你那么了解他？”

静笑了下：“当然了，我能感觉得到他，就像能感觉得到你一样。”

卡洛琳听后不语。

“静说得对，”耶格尔扫了下周围，说，“最新的消息是说，戴安娜在前几天下达指令，要在近期攻打中央集市，不管这个消息是‘烟雾弹’还是真的，安保部门都在很谨慎地对待。”

“当然了，”耶戈尔的双瞳渐渐亮了一下，“你不需要感到担心，‘中央集市’的安保是全星球最强的，你不需要在这里担心会被敌人监听，监视或者刺杀。所以，”耶戈尔对费斯说，“深呼吸几下，把你胸口的‘火焰’灭一灭，焦虑不会给你带来好处。”

“好的。”

“所以，说了那么多。快到了新基地没，”‘蜗牛’的名号轮到了奥克利，弓着腰在后面直喘气，“我想把我背包里的那几条‘能量棒’吃了，我快有六个小时没补充营养了。”

“哼，这么虚？”卡洛琳笑道，双腿随后不配合地抖抖。

“更何况，我们就这么走在街上不会暴露什么吧？”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有道理。

说罢，一辆悬浮货车在身旁停下，穿汗衫的黑人司机打开车窗，伸出他粗壮的手臂朝一队人吹了声口哨。

“嘿，我的伙计们，”他用他那低沉的声音开心地说道，“快上车。”

“哦！看看谁来了，”奥克利一瞬间变得精神抖擞，“洛克，你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

    卡洛琳只好耸耸肩：“嗯，好咯。”

一队人上了货车，费斯和耶戈尔坐在了前面。

“呵呵，最近又在运货？”耶戈尔心情变好了。

    “是啊，新基地刚建好嘛，就来搬搬后面那些新‘家具’。我在途中听到你们正在往这边走，就看看能不能撞见，哎，还真给我撞见了。”

    说完，洛克注意到了身边的费斯：“哎？这个小姑娘是谁，新来的吗？”

“嗯，她是费斯。”

“哦！费斯啊，多好听的名字！”洛克笑道，然后向费斯伸出手。

费斯对洛克的热情感到心暖，不过她还是看了下车前方的路。

“没事！自动驾驶的，”洛克与费斯轻轻握手，“我叫洛克，‘快乐岛’的人，很高兴见到你啊，新人。”

货车一路开着，开出了喧闹的集市，朝那新基地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