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勞動法出台，公司擬定了新的勞動合同與每一位員工簽約。胡伯是公司裡的花王，雖然戴着草帽，但皮膚已被烈日曬得黝黑，一身陳舊的衣服，黏有泥土的破手套、一對勞動人民的雙手和臉上的皺紋述說了他多年來的艱辛與勤勞。他一個人負責公司百多平方米內的花草樹木的修剪和培植。
三年來胡伯一直以臨時工的身份在這硏發公司工作，雖然也嘗試過去人事部要求與公司簽訂勞動合同，為自己增加醫療保險、社會保障基金、工傷保險等應有的福利，但總會被人事部以此崗位暫不需簽約為由推脫過去。當今社會裡大學畢業生多不勝數，失業率高居不下，經濟又不景氣，胡伯為了這份工作也只好妥協於當今社會的不公平待遇了。
胡伯沒讀過幾年書，斗大的字不識一籮。但每當工餘之時，他都會跟我們說起當年參加戰爭的事情，說起他當年多麼英勇抗戰，還立了戰功的光輝歷史。但同時他也會抱怨當年一腔熱血為國家，拼死作戰，戰爭結束後，卻也沒有得到甚麼好的待遇。不久前遇到他的老戰友才知道，人家已經在公務員隊伍裡服務多年，並退休去過幾個國家旅遊了。為了這不公平的命運，胡伯還抱怨了好幾天呢！
新的勞動法強行規定企業要與在企業內服務的員工簽訂勞動合同，否則就要多倍賠償。胡伯滿心歡喜，久違的合同即將到手。誰知公司請來仲介公司，要求他與仲介公司簽訂合同。說是仲介公司再把他派遣到自己公司來工作，這樣就只投社保一項保險，而且基數比較低。就此胡伯久違的社會福利化作了泡影，退休後的日子也沒有甚麼保障可言了。
為甚麼自己找來的工作，而且工作了三年的單位，現在自己反成其他仲介公司的員工了？胡伯感到疑惑不解，更氣憤難耐，便又喋喋不休地駡起街來。胡伯是老實人，他兢兢業業地工作，他細心地照顧着公司裡的一花一木，仿如昔日他田裏的莊稼一般。戰爭結束後，胡伯退役回了家，本以為能成為村幹部，誰知組織一直沒有安排，仿如一位已被遺忘了為祖國效過力的老戰士。胡伯氣了三十多年，也駡不照顧退役軍人駡了三十多年，當然也批評領導選拔不力，更對貪污的幹部嗤之以鼻。
然而要與仲介公司簽約還要提交學歷證明文件，以及已與以前工作單位解除勞資關係的證明文件。這可眞難倒胡伯，他種自家田種了三十多年，去哪個單位開證明檔呢？再上次的工作單位要追溯到四十多年前服兵役時期了……
氣歸氣，無奈歸無奈，合約總要簽！為了尋找當年的退役證明檔案，胡伯把家裡全翻了一遍，最後在床底下找到一些發黃的舊檔。他拿給兒子確認時才發現：是當年的退役證明，其中夾着一份到供銷社任主任的推薦信，並指明如未在兩個星期內報到，便當自動放棄處理。如果當時去任職，將會是另一種命運了……如果當年多讀一點書；如果當時多問上一句；如果當時多留意兩眼……胡伯一時間腦裡一片糊塗，期盼了三十多年的檔案原來一直在自己身邊，現在卻事過境遷，一直被忽略、被漠視、被遺棄的是這份檔案還是自己呢？
他望着手中的檔案百感交集，沉重地說一句：“如果當年我……我以後不會再駡街了……”
原刊澳門日報2009年5月15日小說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