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断定时光是沿着直线还是曲线在行走,就像我不再轻易为一个事物去命名。事物是多彩的,我们往往看到它倾斜着所折射的色彩,却不知道换一个角度会是什么颜色。我打小对公家人有一种仰视翘盼的敬慕和艳羡之情,这是出于对一个事物的片面理解,翻转过来,或许是另一个世界吧。
行色匆匆的人内心里肯定有事,有事的人言语很少,语言都掖在了翅膀底下。
德君正在去赴一场酒会,搁在以前,这场酒会理所当然安排在中午,酩酊大醉是必须的,现在不行了,现在要适可而止。不仅仅要在夜晚进行,而且酒店也要选择僻静的地方,茅台就不要去品了,泰山特曲的味道是恰到好处的。海鲜有点腥,青菜的品质是众望所归的,不会让你失去什么,也不会让你轻易长一块赘肉,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杯浊酒下肚,天色慢慢黑下来。西边的霞光还没有收拢抛掷的丝线,云霭像镶了金边的女人的脖颈,一点一点游动着,忽然像被谁撕扯掉了那挂明晃晃的金项链,一下子陷落进泥沼般沉寂的黑夜。正襟端坐着的一圈人用舌头翻来覆去地挑着粗纤维的芹菜、豆芽等各色的青菜,预咽不能。所有的人都来不及说话,嘴有时候真的很无奈,腾不出半点的空闲。这使我想到几头围着食槽抢食的牛,只听到反刍的声响,谁也不急于去发言。
德君是在中午下班的时候接到请客电话的,作为一名资深的公务员,这样的电话在中午十点之前会密集地接到若干个。在几年之前,德君会根据亲疏远近委婉而斩钉截铁地回绝几个,然后留下一个或者两个中意的电话备选,等到十一点半再把其中的一个推掉,留下唯一的一个去赴会,酒店的档次和酒菜的水准当然是响当当的。作为一位在机关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资深公务员,德君是深谙其中之道的。
酒虽然不是上等的,但醉意却是不分上下的。德君的白衬衣是今天早上刚换上的,在第二个纽扣上面有一滴油渍慢慢漫延开来,是谁谁谁争着要给他夹菜不小心滴上的。开始德君趁着上厕所的空儿用洁净的卫生纸沾着清水轻轻地揩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一揩油渍却越来越大了,大有势不可挡的势头。德君是个在意人,心里不舒服,吃一口菜低头看一眼那油渍,圆圆的还在;再吃一口菜再低头看一眼那油渍,圆圆的还在,而且更加刺眼。德君感觉到一圈人都在偷偷地看他,那滴油渍好像长在了他的身上,像一个明晃晃的多余的疮疤。
酒过三巡,菜已无味,酒桌上人声嘈杂起来。
有经营有道的老板开始朗诵起李太白的诗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德君沉默着,从桌上摸起一颗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中学时,德君也很喜欢李白的诗,特别是《将进酒》的最后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德君那时在吟完这一句后,往往是端起满满的一茶杯白酒一饮而尽。现在,哎,现在……
有温柔可人的美眉开始裙裾飞扬,乐音响起,是梁静茹的《情歌》。“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德君用手抹了一下嘴边的油腻,他一直在想:爱,真是一件麻烦的事。
爱,恰似一个梦。丝丝缕缕的烟火在眼前缭绕着,永不消散。有时候,一步之遥,我们看到的是不同的风景。如瀑的阳光倾泻而下,你躲都躲不开。
至于时光在哪儿停滞,在哪儿搁浅,谁又能说的准呢?人有时候很在乎身上的一个油渍,哪怕是微乎其微微不足道的一个污渍,也要放大了作为太阳来对待。有太阳的地方,背影永远不会消匿。
想到这些,德君起身离开了,他有公务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