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飞雪夜,广袤起伏的原野,静静地躺在云层密闭的天空下,只坦然地敞开着胸怀,承载、迎接那漫天飘舞的雪花。雪片,精灵般充塞在天与地之间,飞着,执意要降落大地,用她轻灵的一朵又一朵小白点,悠然随意地汇聚叠加成雪被,便覆盖了原本棕色的泥土;转眼间,往年的稻茬都不见了,而整齐的麦垄也渐渐模糊了邻里间的分界,农家的草垛不经意便戴上了绒绒的白帽;轻柔和浑圆的白色线条边界,便满世界到处出现了,柔和了乡野纵横的田埂,小径,也没忘眷顾了池塘边的衰草。那星罗棋布如冬天蓝眼般的水塘,暗夜里便更黯淡了,只平静地让天上的小精灵接二连三地融入进来,像是想看看它们的努力能否让水里怀抱中的鱼儿欣喜。农人们躺在自家的茅舍里,舒心地伸展四肢,男人豪爽地搂着女人,母亲温柔地贴着婴儿,沉静如原野里的池塘,也怀着一天纷繁的梦,那梦里的线条也跟着柔和如头顶悄悄载雪的茅草屋顶,浑厚而纯洁;假如能借到一束心灵的阳光,那茅草屋顶便会晶莹得也闪起光亮来。此时,人,一旦幸运地被雪花飘落的窸窸嗦嗦声推醒,一定愿意推门看看外面此时的世界--他便会披衣起身,摸索着到客堂间,点亮一盏煤油灯,拉开门栓,敞开门,一方亮光便毫不客气地蹦了出去,让他看清那方亮光里白蛾子般舞动着的雪花。“下雪了,好大雪啊!”他当然没说,耳朵里却听到了自己的话语,还听到明早踏雪出门时自己脚下一定会有的清脆的踏压声,看到身后紧相跟着的两排清晰忠诚的脚窝。场院上五保户黑子老爷的那条大黄狗,此时仍然团着它的身子,把嘴脸捂在自己的皮毛间,舒舒服服地露天酣睡着,仿佛那降落的雪花,同夏夜清凉的露水没有两样。或许,乡村五保户养的狗也会比普通农家的狗更强壮。此时,它的幸运的同类们大抵缩在各家的门洞里,绝不出外。
乡村的飞雪夜,经历得多了,我从来没有担忧过;假如半夜觉醒,一定披衣开门看看,哈着满嘴的白气,搓搓手,欢喜地看着,静静地,什么也不想,虽然一定也看不到多远;若还是想什么,便立马想象起平日里劳作的那片原野,那些田陌和夏季时的水田,那些平时毫不起眼的景象,现在一定很美;虽然旷野里空气清冷,但已毫无烟尘;然后感觉到脚冷了,便窜回早早铺着厚厚稻草的竹片床,快活地发出响声钻进被窝。如果崇沛没回他父母家补充弹药,就会嘟哝一句:“小刘,下雪了。”
下雪比下雨好。我俩只担忧,融雪天来了,草屋顶的无处不漏。
那年冬天下大雪,施书记他亲自率领公社干部到两里路外的蒋家庄把一个公社干事(分管知青和下放人员)从一家下放户女主人的床上给逮住了,她家有点问题。结果这个干部回了老家,其实,他原就是在老家南渡镇乱搞犯错后给调来的。我很兴他的灾乐他的祸,我追着他求着他,让他批8根毛竹给我们知青组修补屋顶用,求他大半年,批了我两根。两根顶什么用啊?我悠悠扛了回去,准备积少成多吧;明年再来追他。路上遇上邻村李队长,一个月后上门来借用,说修房子一时短缺,以后一定还回来。乡里乡亲的,能就是不借吗?下放佬的名声也是大气的。后来变成了又追着他要,还是还回来了,也非常感谢,只是直瞄瞄的竹子还成弯弯的,竹子长在风中,也是作兴弯起来的,不会每一根一模一样,这个道理大家懂。好在最后走了,屋顶我就不管了。十个年头的我们的家。
接着,一个年轻的复员军人,来到公社成了武装部长,因为和公社百货店里的一个女青年有事,几年后也被调离了。那个女青年的圆鼓鼓劲,这么形容吧,读者小时候可吃过“棉花糖”?一小勺子糖精倒进那个机器,高速旋转后,那朵蓬蓬松松的糖花儿就形成了,捧到你手里,就怕在手掌里化了。看见她就给人这种感觉。那女青年单身,要是那英俊的人武部长也单身,应该是没问题的,结果却因“乱搞男女关系”调走了。
可这种事情一旦“涉外”,忠厚的乡里人也会不依不饶,简单的事情复杂处理,自己了断的。一年冬天开河工,在一个小村“陈家棚”?他们把一个县水利局派来的老工程师给逮住了,因为当晚他同村上的一个寡妇相好上了。不清楚小村上的人为什么不去撮合反而“请君入瓮”,从床上拖起那老水利工程师,在村上和工地上抖抖地穿着短裤衩“游街”。这有点缺德。施书记在不在场,不记得了,但他是第一把手,那村离公社也近,该说有他的一份策划的功德在内。因为这是从县里请来的干部,他也有自己的领导。
至于后来他的第一副手,一位副书记被以“生活作风腐化,玩弄妇女”罪批捕,判刑十年,也就是在1976年底1977年初吧。只是事后说,这位副书记,原本就是犯这事被从他老家的公社调来的。这几件事,大都是发生后听说的,除了游斗宣判他的副手书记我倒是在场,看那书记快50了,个字极高,同一众押来的犯人挨次沿墙角萎缩地蹲着,看不到脸。他是我村上的蹲点书记,人极随和,能干农活,我的进公社建筑站当施工技术员兼预算员,得益于他的提名,也让我拿了一年多一点的“工资”,每月22元,大约是种田的两倍,因为我每月得去趟南京梅山基地,建筑队伍在那儿承接工程,便有出差补贴,每天几毛钱,我自然算过,大约一月可混到28元。也是在梅山,我认识了代表甲方的代表小郁,很有些至今很想说的话。他女儿—我说的是这个副书记,有一次来公社看他,那时当然还没出事,女孩穿一身的红衣裳,但非常贴身,个子也高高挑挑,五官也像她父亲,念高中了,高鼻深眼窝,当然黑眼睛。那一身红衣的形象真的十分醒目。看着墙角的那一团人体,我记得当时想,父亲出事了,他女儿现在怎么想?他现在大概想的也是自己的孩子今后怎么办?10年啊!那些受害者,不乏他女儿那样的年龄。
其实,作为第一把手的施书记,部下这些把柄当然是一直知晓的,可在他眼皮底下,那些条胯下的生物勃勃英姿,依然故我,也是明确了的,他“时候一到”也是尽在把握之中。于是昭告众生,他们或是“道德败坏,作风腐败”或是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这样说,对女方还是暗含同情的意思,至少不是如对待嫖客与妓女般,有任何暗示女方也是相当主动。中国的执政者,从上到下,向来喜欢将它归入“生活节操小节问题”,周恩来当年在中南海的党小组会上更能把它同主席的“诗人气质”靠挂在一起。以免“本木倒置”“因小失大”委屈了“国家栋梁”。陈独秀当年揭党而起,不也是胯下自由遭到讥讽便愤怒地促成了一个伟大的“历史机遇”,从而让“马列主义选择了中国”有了开头吗?我大学毕业后,分到三线,认识了一些不是来自普通工人农民家庭的年轻人物,说,林彪当年的四野从东北打到海南岛,海南岛有高干的疗养院,那里,跳楼寻死的女服务员历年来少吗?听者一楞,这问号可不敢高攀,得有高超的吊环技巧。但至少,这“一问”有为死去的冤魂讨要公道的味道。
如今,中国的执政者创造出如奶油面包般圆润的用语来表达这些“常态”,社会上很有些议论,讥讽习近平时代的“通奸”这一法律用语用来处理“腐败”的别出心裁。比如中国马列信徒衣俊卿的老到,显见有“诱拐”之技,没这么点聪敏,便不同他能发明得宠的“三自信”的智商相匹配。要是当初也定他个“通奸”,纳入“法治”,显然衣俊卿他就不会有现在依然的舒服。我这么说,像是重女轻男,偏袒女的一方。其实当然不。比如芮成钢的落马,若说他同一众高官夫人“通奸”,我就觉得这个“法律”用语冤枉他了,宽恕了高官夫人更有的弹动着的激情。芮成钢该有他高档点的选择,到底是俊朗的小后生,不会自动在这类中国造的HM.2.5前轻易张口呼吸(他可是知道美国HM2.5内情的)。除非说他是“国际间谍”,那高官夫人就是被利用了,此时说“通奸”,又有了把高官夫人引进“政治阴谋”的不公正,激情正酣时,难免不说漏嘴,国家机密便如手纸几把就消费掉了。我这样细想,当然若是“五毛”或“自干五”,一定觉得我把事情搞复杂了,简单问题复杂解决是不对的,那不就是“生活问题”嘛?但不能说是“通奸”
就上面发生在同一个公社的四个案例来说,施书记一次也没用“通奸”这个老而又老的判词,已经达到了让犯错与犯罪者各得其所。但若按新用语判,四例子中也就武装部长那事可以归入“通奸”,因为 种田人横向竖向品评,觉得他俩谁也不亏,都值。一句话,般配,而用那个词儿,有点弄脏了那判断时的心情。那时,农村干部觉悟较低,也羞涩,一般不会用“通奸”这个习李时代的反贪腐经典术语。农村里的人纯朴,你情我愿的事即便是“公公扒灰”也抱着“关卿底事?”的文雅态度,也就是当作大田里的笑谈而已,人家愿意的事你能管个毬啊。却也没有为“被”扒灰的媳妇辩护的意思,不含就说她是真的愿意,看人家媳妇儿在场时农人是绝不会烂嚼此舌根添笑的就明白。“扒灰”就一定是“通奸”吗?“诱拐”便没处安置了,瞧“公公”还能一笑就知道了。
所以,“通奸”一词,玲珑剔透,很耐把玩的。但纳入了“依法治国”,这个努力,不容抹杀。我可以坚定地说,“通奸”这个各打五十大板的中国特色的“法治”用语,已经没有了党国的“生活作风问题”“生活小节问题”这类术语横行“常态”了一甲子有余的历史俏皮劲儿,习近平已经在着手把当官的胯下之物纳入“法治的轨道”,再不能让这些勃勃生机嚣张得像印度玩蛇人的极喜欢掀开他的蛇篓子,显现眼镜蛇是多么温顺,多有音乐细胞,但是对你它们可以真的喜欢就咬你一口,之后上吊寻死就只是你的他“小节”之外的事了。冷眼“五毛”们,从不愿简单事情想复杂些,否则,他们会站到我的剖析上来。
显然“通奸”一说纳入“法治”系统确属执政党“自我完善”的一个重大进展,对“通”的另一头,像是对“先有娼妓呢还是先有嫖客”的复杂问题,给出了“两者同时有”的聪明回答,但我更感兴趣的是,近三十年前我遇上的这一位施书记,他执行的“反腐败”,能从下属的裤裆里抓起,也还算公正及时,是能说他盖得时代智慧之先,懂什么叫“提纲挈领”的。
可惜,我的评判,并不能影响他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