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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百万年的故事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5-02-22 01:53:27  浏览次数:2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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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道尽这一块斑駮巨石的历史﹐它雄踞在大江之畔﹑高崖之顶﹐百万年了﹐ 孤零零地十分显眼﹐宛若是天地间的一只五彩的独眼﹐又象是大地高昂着的一颗头颅。它又出奇的圆溜﹐毫无锋芒﹐质地却异常坚硬。它沉默不语﹐只用在基座似的邻江峭壁上突显的姿态﹐昭示出自古以来的一个无可动摇的事实﹕它﹐轻盈地掠过了自然界的一切考验﹐象时间一样永恒。

很难察觉﹐在它无可抓拿的稳重外表下﹐内里﹐却蛰伏着一种流动的情素。它祈盼周围的世界来一点变化﹐一种比静夜里柔和的风声﹑夕阳中的几抹霞光更动态一点的装饰。它希望就那样﹐来点什么赏心悦目的点缀景象。

一天清晨﹐它真的被一声声陌生的鸣叫惊醒。这声音象露珠般透明纯净﹐却浸透着露珠没有的主动精神。它凝神谛听了好久﹐才低头循声望去。在身底下挑出的石坎下﹐蹲着一只小鸟。黑羽﹐颈背有一片白﹐两翅镶着细细的白边﹐黑亮的小眼睛瞅着天空﹐正叫着一声声。它不由地心中赞叹﹔从此目光常随小鸟的双翅一掠飘去崖下﹐依着一线流水嬉戏。小鸟从来没有飞高过那石坎﹐却把石坎下的小凹窝当作一时的家。当小鸟不久飞走后﹐崖顶恢复了的沉静里﹐开始滋生一种明确了的惆怅。巨石感觉到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已经开始﹐使它隐隐不安﹐却又常常不自禁地俯首看看空空的石坎﹐那里曾有过纯情的生命鸣叫。

当几阵寒风几阵冷雨又几阵雪过后﹐峭壁下狭窄的江面水又开始流时﹐它平生第一次如此贴近地看到了生长着的绿芽和嫩叶﹐就长在坎下那岩窝窝里。它曾担心这棵苗会经不住岩石的抗拒和高寒贫瘠﹐没料到它能耐心地插进细小的石隙﹐沉着地拥抱山体﹐大胆地向外悬空展出枝杆﹐以巨石从来没有见过的速度成长﹐一晃眼那冒上来的冠顶竟已同巨石齐平﹐好在鲜嫩的绿能映衬巨石的五彩﹐使周围显得异样的新鲜。引来了极乐鸟﹐踏在那树冠顶。巨石满腔欣喜地听着那不同寻常的鸟同天空﹑绿树的交谈﹐冥冥中产生着感应。巨石奇异的五彩也吸引了极乐鸟的注意。它一纵从树的臂膀上跳到巨石身旁﹐轻轻地用喙叩击石面。坚硬的鸟喙﹐柔软的羽毛。巨石相信﹐这只极乐鸟在叩击中从它身上也获取了类似的感觉﹕那就是坚硬的外表和细腻丰富的百万年的感情。它感动了﹐象悠悠弹动的枝条﹐在极乐鸟飞去后﹐还久久不平静。一只极其丑陋的鸟却接着飞来﹐一张嘴那话语就不堪入耳。众多的鸟类成群结队跟着息上崖顶。它们越来越关注崖下那水面的动静。常常在飞来的鸟的嘴里﹐见到人类的食物。直到一只岩鹰飞来才最后解决了它的困惑﹐败坏了它的情绪。鹰从寂寥的天空飞来﹐盘旋着落下它的双爪﹐--它至今又能重新感觉到那双翼扇起的讨厌极了的风和立即在心里激起的无名怒火。虽然鹰在山顶很安静﹐一会就飘忽地向下飞去﹐去捕捉那些吵嚷的小鸟﹐却已经无聊和下贱地留下几块污秽在巨石脑门顶。好几天的烈日暴晒﹐使它有头顶结疤的难受感觉。几天后﹐天降暴雨﹐殷勤地将它脸面清洗得干干净净﹐它仍然因这奇耻大辱而终于黑了五彩的脸面。

 它终于省悟了。这一切变化﹐原来都跟它自己的超脱﹑纯洁的意愿无关。那崖下一线似的白水﹐出现的从没见过的运动迹象﹐是人类沿着畅通的水道侵入了进来。人类的运动和他们的食物残渣﹑叽喳的鸟﹑疯长的树﹑可恶强悍的鹰。这就是罩向它的变化之网。它已经明了﹐它虽很久拥有辽阔的空间﹐却已在眼前的咫尺方圆里受到了挑战。光这棵探身悬崖的树﹐不畏严寒酷暑﹐清晨﹐让缕缕云雾缭绕枝间﹐就反衬出巨石的光秃孤寒。那些鸟还呼朋唤友﹐更搅扰它的安宁和山顶氛围的圣洁。它渐渐烦躁起来。

夹雪的巨风从天而降﹐围着山体旋转着﹐呼啸着﹐它欣喜地从雪中露出头﹐看着搅得天昏地暗的世界﹐期待着那树因扒不住岩壁而被风掀翻下崖去﹐崖下一线似的白水又能常年冰冻﹐风雪过后能变回以前的安宁。

风雪过后﹐它睁眼一看﹐徒然地泄气。棱角突兀的岩石间树根太顽强﹐风雪已经奈何不了它们。它又无法迁怒于身底下的山体﹐居然软弱到让那些歪歪扭扭的树根鬼鬼祟祟地钻进﹐扰乱它的崖上空间。当朝阳夕照仍然给巨石的黑面染上绯红的虔诚光彩时﹐它却恨恨于积雪的枝杆针叶上映出的那一层相似的热烈光彩。还有鸟翼上的霞染﹑崖壁下缓慢移动的小船。

它开始感到自己的心灵无法安居在光滑的外表下﹐而开始脱出了体外﹐跟那不褪色的生命之绿﹑跟那在劲峭的天风中锻炼着的翅膀﹑跟那追逐着水中船﹐捡啄人类食剩的残渣的下贱鸟类﹑和源源不断地乘着这些大同小异的船儿在崖下经过的人类搅惑在一起。它看着这些不速之客﹐那一付付可憎嘴脸﹐它们总是那么相似。它无法无视这一切﹐它又无法规避这一切的变化。这不是它期望的变化。它努力地思索着﹐力求从纷乱中找到头绪可以阻止这一切。它居高临下﹐一目了然。它渐渐筹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它要砸断底下的那棵树﹐它要堵塞那一线细细的水流﹐挺起伟岸的身躯﹐象大山一样无法绕越。它必须夺回属于它的空间的纯洁﹐唯一例外的是极乐鸟的文雅造访。

谁记得那夜的情景呢﹐是来自天庭的飓风加暴雨之夜还是月色明朗﹖山崖上的树突然发出喀嚓折断的巨响﹐然后是一连串轰隆隆的滚动声和砸起的水的轰鸣。

第二天﹐经过此地的船工舵手惊异地发现江心多出一块苍黑的顽石。他们很快发现水下还增添了险恶的暗礁。人们大声咒骂﹐一面用长篙向它掷来。那脏话使它怒发冲冠﹐但心有余而力已尽﹐徒有复仇的欲念。几天后﹐这块礁石上竖起了红色发光的示警标记。它无奈地半露躺在水下﹐也因此有了充份的时间﹐来重新估价自己果断仓促的一击。

它只知道自己居高﹐却从不知崖壁自身也那么高峻﹐它用告别的目光留恋着爬满青藤的山崖根部和飘游着带状白云的少了自己也不见低的崖顶﹐恨恨地瞅着绿树白生生折断的那枝臂膀--它竟然还活着﹗巨石懊恼地想﹔而它葬身其中的这条河﹐岂是一线宽﹗水深如许竟然让它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这百万年熟悉的世界啊﹐它感到吃惊又陌生﹗虽然它依旧满怀恶意﹐但终究无法心安。 ....渐渐地﹐它心里悔意渐生。如果时光能倒流﹐它宁愿没有那夜的事件﹐没有那天堂里的飓风﹐没有自己那个果断的计划。它宁愿安然地蹲踞在百万年壮丽的峰巅﹐做天地间的独眼﹐久长地享受高处不受羁绊的清新﹑随意同云雾相伴﹐消闲地打发星起星落。脚下容忍青松﹐头顶不妨让苍鹰盘旋﹐除了接受太阳最早问候﹐也欢迎极乐鸟来点时聚时散的聒噪。早该知道﹐那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能忍受的事啊﹗

如今﹐它颤栗地看着一个面目丑陋的水手从一艘船上跨下来﹐站在自己脑门上开动呜呜风钻﹐还有另外一人﹐潜在水下往它身上贴着炸药。当水手干完一切﹐临江站着﹐抬头沉思地往高崖顶瞅﹐叉开腿安闲地往江心撒尿时﹐它知道大难临头了。

两三声爆炸﹐江中跃起巨大的水柱﹐夹带石渣。水片﹑碎石一会又纷纷重新落回江中。远远的那艘船开回来﹐在它曾经安身的地方慢慢转了一圈﹐又开走了。江水恢复了老样子流﹐抹去了水面短暂有过的变化﹕古老的河床底静静地散布着巨石的残骸﹐流水悠悠﹐浸淫着它新张开的锋利棱角。  

18/8/96刊出在时代报<时代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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