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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家(之二)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5-02-08 11:00:55  浏览次数:3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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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女儿并肩站在真的十分气派了的厂大门前方,凝视着像是贴在了天上依然清晰的【中国南车】那四个大字招牌,记忆里却依旧是我熟悉的原来的那个几十年变化不大的厂大门,仿佛看到 64 年前的一天,工厂放工的汽笛响过(不知道如今的【南车】是否还保留着当年戚墅堰机车车辆工厂的天空一直有过的这样的悠长浑厚的呜呜汽笛声响,“放工了!”“父母快回家了!”),随着蜂拥而出的人群,父亲手里拎着网兜兜起的饭盒(那网兜,三年自然灾害时,我也学会了编织),走出那起码历经了国民党 日本人,如今是共产党领导着的工厂大门,第一次无须向戚墅堰火车站的那个“小铁路”方向走去,去搭乘工厂的“通勤车”,回常州的家。那一定是在我的兄弟生下后的不久,父母作出的一个决定,把家搬到了戚墅堰机厂的“老工房” 后来工房区扩张了,就被编排成了“工房一区”。我们已经是五口之家了,弟弟 1950 年生,属虎。虽然常州那个家我没有清晰的视觉记忆,却多少年来常常奇特地在梦里出现过,还总是重复着同一个场景:那是一个此时幽静昏暗的院落,进院后的前方略略靠墙便是一口井,高高的井台不太远处,是一棵很大的香元树,华天盖地的耸在那里,每年都能结很大的香元果,有黄澄澄的果皮,而梦里我正站在井圈边,一手拿着一块东西,悬在井口上,扭着头向右边的楼上瞅着,那是两层的砖木结构的屋子,有着老式木雕的镂花长门,可以糊窗纸的透空的窗欞。光线朦胧,院落里很静,我只是在井圈旁扭头瞅著楼上,忽然我手一松,东西掉下去了,使人屏息等待的悠长的静寂过后,终于击打到了地下的水面,在黑黝黝深长的井筒里激起放大了的声响,一刹间便破解掉了这个院落里的静寂。楼上立即有人冲出来来到木走廊里,黑眼珠立即瞅定了我,张嘴喊起来,可没有一次在梦中出现过她的话语她的声音,我只是看出她的嘴在一张一合;她不是我母亲。井口一直有着井盖,我也不会独自在院里,而那个时辰,不仅是我一人竟然孤单在院落里,井口竟然还敞开着。而那井筒里,夏天我知道大人把西瓜放下去冰着,浮在井里,黑黝黝的还看得清,要吃时再捞上来,冰凉冰凉的红馕西瓜啊。多少年来,我从没有告诉过我的父亲母亲,我有过的这个梦境,只是有时听他们谈到这个常州住过的家,那口井,那棵树,那香元时,会在心里想:哈,那就是了,我梦里见过。而当年长我四岁的姐如今还能清晰地描述,我们是雇了一艘船,从常州沿运河再从原来那个工厂花园靠近的水道转进老公房区上岸的 --- 那段水道靠运河的一段现在依然还在。我也从没有告诉过我的兄弟,我猜,他就是那个时辰来到了世间,壮大了这个家,成了我的弟弟。但我依然奇怪着自己,这几十年为什么从没有想到这个院子应该有的“地址”,在那个小胡同里,既然有口井,有棵树,应该容易找得到的,尤其是当我 1963 年夏天考上江苏省常州高中,离开机厂工房区住到常州省中学校宿舍, 3 年再加两年的文革的施予,竟然也从没有想到去寻访一下。或许,那时的人,有意无意地活得十分规矩,极少会有奢侈的念头,一路活过来,一年比一年伧惶,便再没有这种愿望。如今,父母不在了,不清楚姐姐会否记得,那时,她也就 6 岁。

  然而,64年前的那一天,对于下班了的父亲,却一定是个格外快乐的日子。迈出工厂大门,不超过100多米,左手拐去,就是“老工房”了,那里不仅有新安顿下来的家,有妻子和两儿一女,而且,对我妈妈来说,更是同也来自四川的乡亲靠近了。我记得,在老工房有这样两家人家,成了多年来往的世交。男主人都是当年同我父亲一起撤退到四川的工友,复员后都回了机厂,还都是无锡人,女主人则是妈妈的四川老乡,都是一如父亲那样,因8年抗战而到后方,便从四川娶回来的“夫人”。准确地说,其中一个是贵州人,但我外婆准确地说也是贵州人。我只记得其中一个我叫她“鲍妈妈”,而另一个“妈妈”,看到我兄弟喜欢叫他“大头”“大头”,弟弟生下来,有个好大的脑袋,现在有张照片还能印证,确实是个“大头”。他们称呼我父亲,都叫我父亲“阿大”,用的是无锡乡音,因为我父亲原是家里的老大,进厂学徒时就是如此叫或被叫,几十年里用的名字就是“朱阿大”,写来一如泥土般简单不起眼。

如今,常州那个有着一口水井一棵老树的“老家”,虽踪迹全无依旧能存活在我梦里,可在我父亲的档案袋里,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牢牢地能牵连出一段写不清道不明的历史,牵扯出许多人,许多事,折射出父亲一代老机厂工友他们所处的那个动荡不安的世界---虽然从一开始父亲在档案登记材料里就写下了,看来他也天真到令人吃惊的地步,而我从初中第一次填表时也堂皇地照抄写下了,从没料到这名字中途会如此横生枝桠,顿然生辉,要同我父亲一家如此生死与共,并主导起我家的生存轨迹。虽然,残存的于此相关的印象就是今天也很难连缀起来。而这些上面提到的一点也不起眼的人,我却相信多少知道点真情,但她们也都不在了,岁月的力量使得这一切已难寻觅,就像眼前,我想再看看64年前父亲那天愉快地出厂就能到家的老工房,那一排排略带灰色的房子,可它们也已经从地面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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