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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家(之一)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5-02-04 21:58:04  浏览次数:3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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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月前,我曾回到儿时居住过的地方。在那里,因为自小就知道自己是“铁路子弟”,“戚墅堰机车车辆工厂”子弟,所以回去寻找的便不会是水塘,田野,却是“火车头”,“铁轨”,“机厂花园”,“机厂幼儿园”、“铁小” 、“铁中” 、“铁路医院”,“铁路工厂技校”,“卫校” 、厂“电影院”,“百货公司”,自然更广大的是容纳下几万人的“工房区”。父亲母亲当年带领着我们姐弟三人,一家五口居住十多年的“戚墅堰机厂工房七区四号”,由于紧临大运河,隔着一道竹篱笆,房子便谦恭地退后了,所以前门便有了近20多米纵深的空地,于是便有了那样一片树林,有了各家门前的小小花园,有了自家栽种的蔬菜和可以侍弄的花儿,夏天树间的蝉鸣,飞舞的蜻蜓;更重要的是儿时同住一区的那些同龄人,各家的姐妹兄弟,我们会有同一个幼儿园老师,会一起上学,有众多的“发小”,晚上会在一家自习做功课,六年后又一起升初中,或许还一起上高中,以及伴随着我们的长大花样百出的那些游戏,那个时代才会有的孩童的智慧与乐趣:比如刮洋片,打玻璃球(打弹子),玩噼啪管,玩弹弓,打水枪,做乌泥手枪,打菱角,叉青蛙,“丁蚕豆”,“丁铜”,玩扑克牌赌博,滚铁圈,斗蟋蟀,斗鸡,跳房子,打陀螺,甚至现在想来,高雅不输现在阔人及高官很讲身份的“高尔夫球”---只是我们是用手打玻璃弹子,东一个西一个在泥地上挖了洞,蹲在地上凝神算计的入洞的智慧----如今依然记得每每围观着的专注的弟妹孩子群。

公交车停下了,“机厂站”。这个停靠站,我当然记得。就是在这工厂一侧的运河边,紧靠一座大桥的桥头,或许,连站杆的位置都几乎没有挪动过。但这座桥已经不是当年那座最初的桥了。那座桥已经垮塌,流水淹没了一百多条生命。那年工厂民兵训练,在运河那一边的水塘演练水雷爆炸,因此桥上便站满了人想看。那是夏天,暑假里。那天,妈妈同我兄弟俩去常州车站买票去四川看外婆,没有买到票便只得回来,结果公交车在戚墅堰电厂那里便阻隔住了;只见道路被封锁,卡车呼啸着来回,急救员站在卡车车厢里双手倒拎着捞上来脸色已经铁青的遇难者,往机厂医院驰去。我有一个中学同班同学—当时考到了苏州铁中,同我兄弟在同一个学校,当天也曾在桥上。他落水后,挣扎开落水人群之后,又奋不顾身地回去救起好几个落水者。那年夏天暑假过后新生入学,学校知道了,不久就发展他入了党。我还有一个高中同班,当时也在桥上,他说,桥就那么一悠,大家都傻了,只觉得岸上的电线杆长了,靠桥栏杆的人中有人跳水,也就十几秒的功夫,桥面断了,该死的桥面上铺设的水泥块便纷纷砸下来,一刹时水里满是挣扎呼救的人群。隔夜有过大雨,桥竣工也没有多久,桥下清过淤泥,水急而且冷。我这位同学,一入水后,头脑清醒,立即往水底沉,然后往前游,才摆脱了被纠缠在一起死在一块的命运。后来他同我一起插队,先我一年回了城,上了当地的工学院,如今已经不再8年了。那座桥,工厂用2万人民币建成的钢梁结构,电焊工是自己工厂的,主要也是为方便运河那一边的员工过河上班。后来听说负责的工程师被开除了公职,但好像也没有扫地出门,想来他也冤,因为造成桥上站满人的最直接原因,是一头堵住了不让靠近爆炸区,一头却是开放的,再说没有比这座桥更具高度优势了。那夜,没去成四川的我们兄弟俩,一如其它活着的小孩,在工房区到处晃悠,医院太平间,各区的受难者家,再转到工厂大门口,等着看建材车间赶制出的一口口棺材运出来。

我刚介绍完这座桥,今天的小女儿就说,她听大表哥说过的,他爸爸当时同另外几个舅舅正在工厂影院看《地道战》呢。我说,要不是当天这场电影,小孩就死得更多。如今这桥,又重建过了。是钢筋混凝土大桥了。一如这边的工厂大门,不可同日而语了;厂名也缩减 成了《中国南车》, 内敛多了。

厂大门面前这块空间,当年,我说的当年,是1949年前后,那是一块卖场,工友们早晨上工,就在这厂区门口的小商小贩手里或摊子上买些油条大饼,糯米糍粑,花生米或豆腐花之类。下班时,那又是别一番热闹。之后,被引进运河水,挖出了一个不小的湖,有木桥曲曲折折,成了机厂花园,外带一个相当规模的游泳池。再以后,“深挖洞”了,便成了一个防空洞,上面是混凝土盖顶,花园自然没有了,好像便围起来成了建材车间的堆栈?如今,我不清楚地下是否依然是人防工事,但地面上很是有一种美感,当时空旷无其他人,只见水泥地面上嵌着一小段铁轨,铁轨上停靠着一个小小的火车头。

我女儿的眼睛亮了。毫无疑问,我们走了过去。

想想,我的父亲,她的未曾有机会谋面的爷爷,曾在这家工厂干了几十年,从13岁进厂,到近70岁退休,抗战期间,虽然从江南撤退到了大西南,同雅安和附近一家机场有了缘分,抗战胜利后,又同当年一起撤退的工友们,回到江南,回到工厂,重操同火车头相连的营生。说他的一辈子,都给了这个火车头工厂,是一点不为过的。他若活到今天,是100多岁的老人了。

  女儿已经掏出了手机,她要照这奇特可爱的小火车头也要给自己照几张像,给远在澳洲的伙伴看看,她在中国发现了什么,那是她们一定也会很惊喜的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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