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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梦园  十三(1)
作者:景然  发布日期:2014-07-15 14:18:27  浏览次数:1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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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1)
 
               爱情是生活的神奇蜜罐,只需打开,就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人误以为爱情可以耗尽,其实是自己关上了它,只是各人关闭的原因各不相同,也有人关了又开,开了又关,那也正是蜜罐的神奇使然。对于吴青,他的蜜罐尘封已久,当终于打开时,浓郁的甜香源源不尽地扑面而来,令他震惊,令他赞叹,这是过去生活无法比拟的一种体验,它推开了他那曾经渴望又几乎绝望的梦想之门,他觉得自己修行两个多月后的心斋不仅更加纯净,而且变得充实和甜蜜,简直要让他的心都甜蜜蜜地飞起来。唐婉卉也给予了他无尽的爱,他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最令他欣慰的是,他觉得他们心灵相通,拥有共同的心境,对隐居生活如鱼得水,安之若素,根本不在乎外界的变化,尽管在众人眼里,忽视外界的变化等同于脱离现实,但这种所谓脱离现实对于他们却是一种真实生活。
        首先,他们能够按照个人意志畅通无阻地尽其所好,尽其所长。唐婉卉依旧每日要在画室里创作,而吴青则停止了盐田劳动,开始进行计划已久的写作。他认为盐田的劳动体验已获成功,彻底让自己沉静下来专注心灵的追求。他决定先写一篇题为《关于人类世界的永恒性》的论文,这个命题从宇宙观来看是个伪命题,人类的永恒置于宇宙不过一瞬之间的事,但他试图超越宇宙时空的约束,从人性角度探索永恒的追求对人类的意义,这之中不仅包括人类精神层面的永恒追求,譬如信仰,还包括满足人性欲望的永恒物质追求,譬如食物,还包括种种人类固有的永恒性特质,诸如喜怒哀乐等情感需求,从某种角度上看,正是人类世界的永恒性,主导了人类世界的发展。这个看似简单空虚而又严肃庞大的命题,实际上他已酝酿多年,现在他终于能潜心研究,来实现这一愿望,这种感受非常真实,并且因为付诸行动而成为现实。
        其次,他们生活自理,待人友善,与灵湾古镇的居民相处和谐。宋解放经常来看望他们,有时带几条鱼,有时带瓶酒,只要他们生活上有任何需要都会慷慨相助。镇里还有些村民,无事时也会前来和吴青闲聊下棋,若是看到吴青做家具时少不了指点帮忙,陈万龙则每周会邀吴青上山打猎一次,吴青在他的指导下,学到不少打猎经验,一两次下来,也能打到野兔山鸡。此外,还有些小孩放了学常常跑进沃梦园看唐婉卉画画,询问吴青各式各样的问题,唐婉卉便和吴青商量在周六日抽出半天时间办个美术和作文辅导班,结果,上美术班的孩子越来越多,而上作文班的却越来越少,吴青忍不住笑称这是感觉对知觉的胜利。孩子家长想缴些学费,他们坚决不收,这让古镇居民对他们更加赞赏。很显然,吴青和唐婉卉的心境和才华没有辜负几百年前建造沃梦园的周家先贤们的初衷,让沉寂已久的沃梦园到这时又终于恢复了它存在的意义:富有美好梦想、甜蜜爱情和文明生活。
        有一次,吴青和唐婉卉坐在起云亭聊天,唐婉卉突然惊喜地叫起来:“我明白这亭子为什么叫做起云亭了。”她指着清澈如镜的潭水,说:“你瞧,过去,那荷叶遮住水面,现在水面露出来了,倒映水中的云也都显现出来,亭子就像浮在云上面。”吴青环顾起云亭四周,确实如此,湛蓝天空中朵朵漂浮的白云全映在水中,云卷云舒,尽收眼底,霎时之间仿佛穿越时空,与当年建造起云亭的先人心意相通,不由笑道:“我们在人间天堂了。”唐婉卉一听也不由乐了,故意调侃他:“那我们岂不成了神仙?”吴青耸耸肩,装作满不在乎地说:“我看也差不多。”两人相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因为他们清楚,时下中国像他们这样生活的人,若是亲朋见了,也没准这么认为,只不过,神仙是神仙,意味恐怕就会截然不同了。
        吴青曾犹豫是否把自己的过去身份和家庭情况告诉唐婉卉,并询问她的家庭情况,但一寻思,又觉这么问实属无聊,见她不问不说,自己也就不问不说,心想如此再自然不过,若真到了见双方长辈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渐渐地,他把这事淡忘了,安心沉浸在彼此的浓情爱意中。
        每到夜晚,他们相拥而眠,大多时候是在唐婉卉这边,有时也会在吴青这边,令吴青惊异的是,当身体的交融行入佳境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感觉在他心头荡漾,那不仅仅是身体的欢愉,更是心灵的喜悦,在那一刻,心中已无他愿,唯有俯视着她迷醉的脸庞,倾其所有去充盈她,仿佛游弋在幸福海洋的中心,竭尽全身心的付出,时而柔婉、时而热烈地一次又一次地激荡起幸福的波澜,她紧闭双眼摇晃着头低吟起来,他也任由翻涌的波澜一浪高过一浪,将自己吞没,最终沉入那无比温暖甜蜜的汪洋……他想,这才是真的做爱。而过去的所谓做爱,毋宁说是做哀,做一次,哀一次,做得越多,哀怨也就越多,因为那是一种报复、一种泄愤、一种无奈、一种亵渎、一种自弃、一种玩弄,以致越做越觉无趣,尽管有时也不乏那发泄的快感,但快感过后更是无尽的怅惘和懊悔。吴青意识到这种分别,心中充满了对唐婉卉的感激,只要一空闲下来,她的音容笑貌就会立即闪现眼前,于是,他就去看她,哪怕静静地守在一旁,看她挥动画笔的身影也是一种享受。
        九月初,一场台风侵袭了福建东部沿海,不过,对厦门区域来说,仅仅是被台风的尾巴扫了一下,下起了一场并不太大的暴雨。
        暴雨降临的时候,吴青和唐婉卉正在沃梦园的小岛上勘察,他们没有忘记履行自封的考古人士的使命,要将沃梦园里的密道找出来。连续多日,他们已将沃梦园里里外外搜寻了个遍,但遗憾的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寻到,就只差这小岛了。
        小岛也就五六十平米,三株老槐树的树荫几乎完全遮住了小岛,岛上杂草丛生,矮的掩腿,高的齐腰,两人决定游上小岛清除它们,活做到一半,风云涌动,天黑了下来,紧接着暴雨被疾风裹着噼里啪啦地倾盆而下,包着头巾的唐婉卉从草丛中飕地站起,抬头望向天空,醒悟似地叫道:“啊呀!这次又错过了!”吴青直起腰,手里握着一把弯弯的镰刀,不解地问:“错过了什么?”
        “台风下的古镇!”
        “我们不正在其中吗?”
         “不,我要到那塔楼上去,那样才能看得清古镇全景。”
        他知道她说的是古镇东边山岗上的那座塔楼,因为在那可以看清古镇全貌,顿时,他精神一振,冲动地说:“我们现在就去。”
         唐婉卉嘟起嘴,摇摇头:“来不及了,都没准备好。”一眼瞥见吴青跃跃欲试的样子,又说:“不过,福建台风多,下次我们先查好天气预报,一定不能错过了,前几次这儿的台风都太小,影子都没瞧见就没了。”
        “是啊,我这个北方佬也想见识一下呢。”
        唐婉卉瞧他一眼,扑哧一笑:“和我这个台湾女人一起,不会让你这个北方佬失望的。”
        吴青定睛瞧着她那信心十足的样子,一时之间迷惑了,她究竟是指她见多了台风,经验丰富足以带他去见识,还是指她这个台湾女人就如台风一般呢?
        一阵阵狂风呼啸着从古镇上空掠过,三株老槐树就像颤巍巍的老人猛地打起了哆嗦,雨水纷纷从枝叶缝隙摇落下来,顷刻之间淋湿了他们的身子,唐婉卉手一挥,说:“我们游回去。”他们跳入池潭,大雨密密麻麻地斜斜射入水中,弹起一个个圆圆的波纹,互相碰撞,将整个水面搅得一片紊乱,他们很快游上西边坪地,唐婉卉一把扯去湿漉漉的头巾,在大雨中甩动着长长的秀发,张开双臂又跳又转,笑嘻嘻地大呼小叫:“哇!好过瘾!再大一点吧!哈哈……”
        吴青站在一旁,雨劈头盖脸地令他睁不开眼,只能眯着仰视,天色并不太黑,大片的黑中带黄的云团笼罩灵湾古镇,从海面上空正向山后移动,风势越来越大,雨水也滂沱如注,他抬手抹把脸,转身朝唐婉卉望去,她恰好也朝他望过来,他不由心头一荡——她那美好的身形全显露出来了。
        唐婉卉骄傲地直冲他笑,突然,她停住了,因为吴青一声不吭地直直地盯着她看,她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惊叹,她一点也不以为忤,迎着他的目光,俏皮笑道:“你愣什么呀……”话未说完,闪电的亮光在沃梦园一闪而过,一声霹雳从天而降,整座古镇都像是被撼动了,不知是受惊还是兴奋,她轻呼了一声,吴青立即大步上前,一把拥她入怀,她抬头挑他一眼,忽地又后仰脖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吴青感到一股热流瞬间从腹部涌上来,他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她,在暴雨中快步走进了房屋……
        这样的忘乎所以,对吴青来说,不啻一场性行为的革命。多年以来,他的全部性行为要么如同例行公务般地循规蹈矩,要么便怄气作孽地草草了事,而如今,他全然抛弃了一切顾忌,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性的意志,而且饱含狂热的激情和美妙的快感。他们从一进屋就做起爱,彼此响应配合,倒凤颠鸾,最终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直喘粗气……屋外的狂风暴雨还在继续,沃梦园里风声雨声一片,一阵闪电雷鸣带着滚滚远去的轰响像是挽留还弥漫在他们身心里的热情,他们歇息了一会,转身相对,目光流转之间,唐婉卉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笑道:“你超出了我的想象。”
        吴青不无腼腆地回笑了一下。
        “你脸红了?”唐婉卉的手滑过他的胸膛,“嘻嘻,原来你真淘气,哈哈哈,你脸红了。”
        吴青轻轻握住她滑动的手,好似还未从奔放中平复下来,满面红晕地吁了口气:“也超出了我自己的想象。”
        “真的?”她眼瞳一亮。
       “嗯。”
       “我也是。”
        “疯了。”
        “哈哈哈……对,疯了。”
         吴青回身仰卧,望着天花板感叹地说:“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是吗?我倒愿意说,这才是真实的自己。”唐婉卉微微笑着逗他说,“不过,认识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你知道纪德吗?纪德对认识自己感到既有害又可恶,因为他认为只顾观察自我就会限制自我发展。(附注:纪德有关言论出自《新食粮》(1935)第三篇)”
        “呵呵,纪德。”吴青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个在快乐中才完全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同性恋者,纵情者……我该怎么说呢?呵呵,恰恰和他相反,我在快乐中才会忘记自己的存在。”
        “你在否认刚刚做过的吗?”唐婉卉眉头掠过一丝疑惑。
         “不,我正在觉醒。”
         “你这个……”唐婉卉不太理解地瞅着他,却没有想到合适的形容词,便道,“过去你太压抑自己了,以至于快乐降临时,你不敢相信,其实,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嗯,也许吧。”吴青认真思考了一会,接着说,“不能不说,纪德的享乐是真诚的,容易打动所有寻求心灵自由的人,怪不得基督教要取缔他了。”
         “你来这不正是寻求心灵的自由吗?”唐婉卉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
         “心灵自由,谁不愿意呢?”吴青深有感触地应道,“但我并不因此赞同纪德(这种快乐中才能完全意识自己存在的说法)。”
         “哦?为什么?说来听听。”唐婉卉来了兴致,靠过去,伏在他的肩窝上,同时故意用一根食指轻轻捻弄他的一粒乳头。
        一阵阵酥麻的感觉像荡漾的水波散开来,吴青任由她的蓄意捉弄,想了想,说:“从享乐到心灵自由,正如从心灵自由到享乐,并非唯一的通路。”
         “听起来就像在说,从做爱到快乐,和从快乐到做爱也并非唯一的通路。”唐婉卉揶揄道。
         “哈哈,你说呢?”
         唐婉卉侧起身瞄他一眼,那根食指不甘心地又绕着他的乳头顽皮地划起了暧昧的圈圈,一边问:“你快乐吗?”
         吴青一眼不眨地回望着她:“前所未有。”
         “心灵自由了吗?”
         “前所未有。”
        唐婉卉停住了,翻起身,两手叉在他头两边,俯视着他,两只圆润的乳房就悬在他胸前,继续追问:“快说,是真实的自己吗?”
         “是,”随即吴青坚定地摇了一下头,“也不是。”
        唐婉卉眼睛立时瞪得圆圆的,像似要瞧进他心底,过了片刻,她忽的嗤笑一声,眼里尽是嘲讽的意味,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这个固执的家伙!”
         吴青想伸手搂住她,但她不等他抱住,一下子滚到一边,顺势把吴青带了过去。
         “还说不是!”她撅起嘴道。
         吴青笑了,凑到她耳边轻语:“你是对的,不是不是,而是不全是。”
         唐婉卉得意地轻哼一声:“那就等于是了。”
         “这么说,纪德在快乐中意识到自己,而吴青在快乐中忘记了自己,但这个自己却都是一样真实的喽。”吴青自我调侃道。
         “哈,我知道了,这就是修行者和享乐者的区别吗?同样的本质,总是相反的逻辑,两者相对仅一步之遥,但终究殊途同归,哈哈哈……”唐婉卉大笑了起来。
        吴青也乐了:“好吧。再来一次意识到你自己的存在吧。”
        “哈哈,”唐婉卉完全明白他的潜台词,大声说,“来吧,忘记你自己吧!”
         两人又缠绵在一起,不一会,他们都在竭尽快乐中深深沉入了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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