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

第五章 爱情,为何近在咫尺却又总在远方 2
作者:景然  发布日期:2014-04-29 19:16:48  浏览次数:1718
分享到:
2.迎亲
    正如乔湘预料,陆羽连续三天喝过他调制的草药后,逐渐退去高烧,一周后,便恢复了正常,阿妮每日都会来照顾陆羽,替他煎药、做饭、洗衣,俨然已是一个小媳妇了。
    每天的阳光都很明媚,暖烘烘地烤着山谷,地上的雪逐渐消融,只留下西、南山坡树林里的阴暗处还残留着稀薄的雪,湖面的冰雪则早已化去,那澄澈透明的水波在阳光下轻轻荡漾,从山谷北边的山崖顶下望,这湖简直就是一个既妩媚又清纯的女子的眼瞳,望着这样的眼瞳久了,人心都是要跟着变得纯净而深情的。
    荞氏家族的人在汉人竹楼边又盖起两座竹楼小院,这样,沿着湖的南岸就有了五座竹楼小院,显然,这是为成亲准备的,乔湘和孙俊杰别提多高兴了,他们一得闲便要和心爱的、被王营长称作为小妞的女人跑进树林里,不用看都知道这两对小情人会在树林里做些什么,他们那红光满面的笑容、熠熠发光的眼瞳无不泄露出了热恋情人的所有小秘密。
李力和郑耕生虽然对乔湘和孙俊杰多少有些羡慕,但他们耿直而热情的本性也很快使他们从羡慕中振作起来,真心地替这两对将要成亲的情人而高兴,不,是三对,还包括陆羽和阿妮呢!王营长已经向所有人宣布了这三对人将在阔时节时成亲的喜讯,这些新做的竹楼小院正是为他们准备的,到时候,乔湘与孙俊杰将从现在与陆羽同住的竹楼搬出来,各自享有一座新竹楼小院。
    几个汉人中,也许只有钱海涛是唯一的无时不刻都没有忘记下山归队、继续与日寇战斗的人,好几次他询问王营长什么时候下山,但都被王营长以先准备亲事为由,推脱到阔时节后再议,钱海涛当然不以为忤,他已听说,傈僳族人的阔时节就如同汉人过春节一样,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盛大节日,在这样欢乐而隆重的日子里为小弟兄们举办亲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再说,反正他已下了决心要下山与日寇血战到底,即使过了阔时节,他们留下来,他也还是可以自己随荞氏家族的抗日自卫队一同下山的,就如同当初窦平那样。
    他已私下向括努扒打听过,六库土司组建的抗日自卫队还在继续扩编,括努扒这次率族人回来就是因为阔时节要到了,土司特意放了探亲假,好让各族的抗日自卫队与亲人团聚,过一个平安快乐的新年,但过了阔时节,他们就要返回六库,继续投入与日寇的游击战,说不准,还要多带些族人去。因此,钱海涛也不急于赶在阔时节下山,而是抓紧时间操练刀枪,把一个五短三粗的身材练就成结结实实,就像个铁称砣一般,尤其看到王营长走过时,更是操练得赫赫有声,一把大砍刀舞得虎虎生风,期望能博得王营长的一声表扬,但王营长一瞧见钱海涛练功的样子,便会眉头紧蹙,好像被勾起了什么挥之不去的心病,脸色兀地阴下来,谁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也没人敢问他想起了什么,他默默地撑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过钱海涛身边,一句表扬的话也没有,弄得钱海涛心头发痒却也无可奈何。
    对于山谷里的人来说,时光如山间的溪水一般缓缓流逝,距离阔时节越近,仿佛时光之水流淌得越慢,所有人都在期盼着、都在准备着,当阔时节终于到来的时候,那种积聚了许久的热情便顿时迸发了出来,将整个山谷洋溢在一片欢乐的热浪之中。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热浪呢?
    这是一种服饰的热浪,人们都换上了最新最艳的节日盛装,年轻的男人头上围着两头红色中间白色的头帕,腰上系着又宽又结实的花腰带,上面镶嵌了洁白的砗磲片,年长的男人则戴上珊瑚和玛瑙耳坠;女人们的服饰则更多,不论是头上的俄勒帽,还是胸前的拉白里底;不论是上身外套的大襟夹坎肩,还是下身穿的条纹裙;不论是耳挂的坠珠,还是脚带的套筒;不论是衣裤的花绣边,还是腰间的彩腰带,无不都是五彩缤纷、光鲜夺目,令人眼花缭乱,很难想象在这样的一个高山幽谷里竟然居住着这么一群如此热爱鲜艳色彩的民族,这分明就是他们对幸福生活的一种热烈的渴望和追求。
    这还是一种祭祀的热浪,各家各户都采来青松枝叶铺撒在屋子里,插在木门框上,作为一种吉祥的表示,迪波旺大尼扒还带领整个荞氏家族的男女老幼祭天拜地、祭祖祭宗,并驱鬼迎新,祈祷新年风调雨顺、衣食无忧。那种种祭祀的场面既隆重又庄严,展示出这个民族千百年的一种宗教文化的传承与信仰,如果此时库克夫妇看了,恐怕又要摇头叹息、唏嘘不已了。
    当然这更是一种节日狂欢的热浪,声势不凡的由全村人参加的摆时歌舞中,那大合唱的歌声震动山谷、响彻云霄,那手拉手的一圈又一圈的舞蹈队伍犹如蜿蜒盘旋的长龙,既变化多姿又舞步齐整,颇为壮观,这对那些头一次参加傈僳族人阔时节的汉人来说,是一场振奋人心、热闹非凡的视听盛宴,而对于整个荞氏家族来说无疑是一场盛大的狂欢了。此外,射弩、荡秋千、对歌比赛是年轻人的最爱,而夜夜歌舞的篝火酒会则是老幼皆宜的活动,汉人在酒会中少不了要和荞氏家族的人杯酒尽欢,一醉方休了。
    在阔时节热浪高涨的第六天(阔时节是指农历十二月二十到正月初十这段日子),头人甲乍绷宣布了与汉人结亲的喜事, 一场别具一格的婚礼于第七日便展开了。
    汉人的迎亲队伍一出场就惹得沿途荞氏家族的男女老幼一阵哄笑,只有两个人!因为按当地习俗新郎要留在屋里等候新娘的到来,而王营长作为汉人的最高长官,相当于是他们的长辈也要留守,再者迎亲队伍必须为双数,钱海涛因为不善歌舞只好留下来当做男方的守门人,这样迎亲的队伍只能由李力和郑耕生组成,这恐怕是荞氏家族有史以来见过的人数最少的迎亲队,好在大家心中了然,笑过之后也不以为然,任由这只超小规模的迎亲队进入村寨,去完成他们迎亲的光荣使命。
    在迎亲队中按照习俗必须有一个特殊身份的人,即瓦拉扒(证婚人也是迎亲领队人),瓦拉扒在迎亲队中地位最高,其任务是要应答如流地与女方家的守门人对唱,不能答错,歌词吉利为好,对唱完毕方可进入新娘家,然后要与守在屋里的一群姑娘经过三番五次周旋后才能走近新娘卧房门,这时,瓦拉扒必须对房门连踢三脚,即所谓踢门,门踢开后,便和迎亲队迎出头蒙盖头的新娘,接着迎亲队步入酒席,瓦拉扒又要用歌声赞美新娘并感谢新娘家的盛情款待,还必须用歌声赞美新郎并表达出新郎的愿望,而此时,新娘会乘机躲进西边的树林,以示不愿出嫁,等瓦拉扒唱完后,即同新娘的母亲一起到树林里去寻找新娘,找回来后,要催促新娘上路,再带领女方的送亲队回到新郎的住处便大功告成。
    李力由于能歌善舞便当仁不让地充当了双人迎亲队的瓦拉扒,虽然李力从未有过瓦拉扒的经历,但这些日子他受王营长嘱咐,仔细向荞氏家族的人请教过,对瓦拉扒要唱的歌曲和迎亲的过程规矩早已了然于胸,因此,他应对起来倒也有模有样,没有犯什么错误,只是因为一日内三个新娘同时出嫁,要对唱三次,入酒席三次,进树林找新娘也三次,直累得李力大汗淋淋、头昏脚软,到后面唱起歌的时候多少有些歪腔走调,逗得荞氏家族的人大笑不停,等三个新娘都顺利迎出后,太阳也将快落山了。
    只见阿妮、喜娜和吉花三个新娘都是蒙着红盖头,身穿艳丽的新娘服装,在伴娘和亲人的陪同下,跟着李力和乔湘走在最前面,后面的送亲队伍排成了一长串,在送亲队伍中,不仅有荞氏家族的人,也有三个新娘母舅家来的一大群亲戚,他们中的乐手一路上吹奏着唢呐、葫芦笙,一些年轻男女则唱着欢快的送亲歌,喜气洋洋地浩浩荡荡地朝湖对岸的汉人竹楼前进,虽然距离不过半里地,他们还是按照习俗休息了三次,以表示新娘对娘家依依不舍的情义,然后才一路吹唱着来到了新郎的竹楼小院前,钱海涛、李力和郑耕生依照习俗的要求,在院门口朝三个新娘身上抛撒羊屎粒,表示要将新娘身上的邪魔鬼怪驱赶走以求吉祥。
    接着双方守在院门口又是一番对唱,李力唱道:
    酒和肉都已经摆好了,请来吃啊请来喝。吃不完的是肉,喝不完的是酒。
    送亲队伍中的伴娘则和声应道:
    我们像燕子般地飞来,把你家的酒喝光。我们像聂门尼鸟样地飞来,把你家的肉吃完。
 李力又唱:
    送亲的姑娘快快来啊,送亲的姐妹快快来!东边屋里堆满了肉,西方屋里摆满了酒。十二座山一样多的肉,叫你们吃了走不动路。十三个水塘一样深的酒,叫你们喝得天旋地转!
    姑娘们立即就接上了:
    能拉弓射虎的阿哥呀,能挥刀开路的新郎呀,莫夸你家东屋堆满了肉,莫夸你家西屋摆满了酒。就怕你家锅底一块肉也不剩,就愁你家酒坛里一滴酒也不留。
    唱毕,李力、钱海涛、郑耕生让开一边,送亲的领头人一脚踢开摆在院门口边上的一个酒碗,三个蒙着盖头的新娘便由各自的亲兄弟背进对应的新郎竹楼,另有一群壮汉分了三队也跑进新郎的竹楼,在厅堂围着火塘跳起一种跺脚舞,他们用力踩跳,实则是检查竹楼做的结不结实,而众人在外又吹又弹、又唱又跳,在一片热闹声中渐渐步入酒席。酒席就设在东边的坪场上,由于这次成亲的特殊性,许多传统仪式无法一一举行,依照迪波旺的意见和安排,就在酒席上为三对新人同时举行婚礼。
    甲乍绷、王营长、三位新娘的父母和长老们作为长辈坐成几排,并设了天地祖宗的牌位,在迪波旺的亲自主持下,三对新人从竹楼里走出来,在一群伴娘的簇拥下来到他们面前,行跪拜天地祖宗和父母的大礼,拜天地祖宗要三立三跪九叩首,拜父母则须四拜四叩首,行礼过后便由头人甲乍绷按照傈僳族人的婚俗为三对新人取新名,而之前的名字则为魂名,从今以后便不许再叫了,只有尼扒在为他们治病驱鬼时方能使用。
    陆羽和阿妮的新名是:尼普扒和尼普玛(心灵纯洁的男人和女人)。
    乔湘和吉花的新名是:尼努扒和尼努玛(心地善良的男人和女人)。
    孙俊杰和喜娜的新名是:几子扒和几子玛(婚礼聚集美酒之意)。
    直到这时,新娘的盖头才由伴娘掀开,刹那间,三个光彩夺目、美艳动人的新娘脸孔让众人发出一阵惊叹与喝彩,尤其是三个新娘头上的蒙布头帕又宽又厚,像个黑黑的车轮一般格外醒目。
    甲乍绷微笑着招手让陆羽、乔湘和孙俊杰上前,压低声音对他们进行教诲,从现在起,新娘是你的人了。活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一切都要好好照顾她,病了要给她赶鬼驱灾,死了要埋在你家地上。姑娘年纪还小不懂事,你要多多体谅她,双方务必要和和气气过日子啊。陆羽三人点头应声退下,甲乍绷又招手让三个新娘上前也进行了一番教诲,你嫁给了夫家,就是你然古(丈夫)的人了,要听然古的话,互相和好,互相帮助,遇事好好商量,要知道,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渡不过的河,只要夫妻一条心,万事皆能顺顺当当。说完后,甲乍绷又将三个新郎叫上来,放声对三对新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一家人了,要终身到老,不要轻易离婚,要携手同心,不要离心离德,要同甘共苦,不要同房异梦,愿万物的哈(灵)祝福你们,愿天地水之间的尼(神)祝福你们。
    乔湘和孙俊杰一边听着甲乍绷的祝福,一边深情、热烈地凝视着自己的爱人,甜蜜幸福的感觉充盈了他们的心房,而陆羽却一直不敢直视自己的新娘,自他从竹楼里走出来,面目上便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无奈,显得有些迷茫的样子。
    甲乍绷祝福完后,在众人的要求下,三对新人必须当众喝同心酒, 于是,新郎新娘并立,脸颊贴着脸颊,一手相互搂着肩膀,另一手同时合端一个酒碗,嘴唇挨着嘴唇,一齐缓缓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这种同心酒是傈僳族人酒规中最高规格礼节,在婚礼中新郎新娘喝同心酒意味着两人将同心同德,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起初,陆羽的脸贴上阿妮的脸时,立即感到彼此的脸庞火一般烫,感到既害羞又紧张,到两人嘴唇相触时更是羞得他面红耳赤,心跳不已,直到将同心酒喝完,他的心还兀自撞上了弹簧似的猛跳个不停,但说不出是因为自己的好奇还是对自己羞怯的挑战,他总算鼓起了勇气,暂时将那些萦绕在心中的种种忧虑抛到一边,瞄了她一眼,顷刻之间,他被阿妮那娇艳欲滴的花容月貌惊住了,一种深深的由惊异、赞美和怜惜交织在一起的东西如同清幽柔静的月光悄然驻进了他的眼瞳……
    之后,婚宴在阵阵哔哔啪啪的爆竹声中开始,一直进行到月亮当头,才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紧接着篝火狂欢又在葫芦笙乐声中开始了。傈僳族人这种经常彻夜歌舞不休的民风,在过去的半年中已不知有多少次让陆羽这些汉人惊叹不已,好像傈僳族人一唱起歌,一跳起舞,就如同吃了灵丹妙药似的不知疲倦,那种持续耐久的热情和欢乐似乎也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然而这次让汉人惊奇的却不是傈僳族人通宵达旦的载歌载舞,而是成亲的当晚,新郎新娘不能像汉人婚俗那般洞房花烛夜,他们必须与众人一起狂欢,直到第二天晚上,在接受了迪波旺大尼扒的祝福后才能开始共枕同房,这也许正是傈僳族人用这样的方式去和昔日的独身生活告别,去感谢过去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并充满欢乐地迎接新的生活。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