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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梦园》十
作者:景然  发布日期:2014-02-17 12:24:24  浏览次数: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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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丹霞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证明自己向往的完美生活还差得老远,她那颗原本归于平静的心在经过短暂的一个月后,正逐渐恢复了对美好爱情的梦想,却不料,随着唐婉卉的到来,才没几日,这个美丽梦想还来不及放飞就像一个空气球被刺破了。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再次暗恋吴青的危险性,虽然起初她并不确定吴青是否已婚,或者如她一样是个结过婚又离过婚的人,但天性善良的她已先认定他是个已婚男人,而爱上已婚男人不论是出于世俗道德还是她自己拥有的道德观来考虑都是可耻的,也是不妥的。她为此思想斗争了许久,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斗争,斗争的结果,爱的渴望逐渐占据上风,道德的铠甲则日渐崩裂瓦解,因为,当想到爱上他时,她的心是快乐的,当想到道德时,她的心是忧愁的。
        这是人性中非常平常的一个选择标准,快乐的往往就是无法抗拒的,但背离所谓道德的快乐就像抹了毒药的苹果,吃下去后,毒性一旦发作,在人类秩序耐以维系的深厚的道德体系所累积的强大力量抗拒下,这种毒性不论是成功战胜道德还是被道德击溃,对自身造成伤害都将几无避免的可能,战胜了,灵魂将忍受放纵、麻木、迷失、分裂、堕落、破碎乃至丧失的代价,失败了,灵魂也将面临几乎同样的代价,只不过,一个可能是隐藏的痛苦,一个则是直接的痛苦。因此,不加以细致分析就以快乐为导向将是一种具有诱惑性和危险性的选择。
        宋丹霞早已过了爱情蒙蔽一切的少女时代,而且她是生活在世俗道德规范下的一个小女人,她清楚这种诱惑性和危险性,也正因如此,她一直犹豫不决,何况她也不敢保证,自己单方面的付出就一定能赢得吴青的心。然而,女人,这种被造物主偏爱地多注入了一点特殊的情感因子的生命物种,天生就是要发挥这种因子的作用。这种因子,它具有神秘莫测、变化多端、不受拘束的外表和唯我独尊的内核,常常鬼使神差般让女人不知不觉地被它控制,从而演化出超越理智的富有女人味或者女性特征的各种表现。
        她一面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保持理性,一面又不听使唤地一有机会就紧紧抓住不放,任由情感的思绪浮想联翩,还自个儿地编织各种理由,得出令她兴奋不已的判断:
        今天他多瞧了我几眼。
        今天他的眼睛里有种特别的东西。
        今天他又夸我了。他会喜欢我的。
        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喜欢我的。
        但等到夜深人静,她回顾一天来和吴青交往的点点滴滴,她又会清醒过来,对自己的痴妄嘲笑起来,他多看我几眼不过是觉得我的行为可笑。他的眼睛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他只是有点儿好奇。他夸我还不是他一贯的绅士风度而已。他怎么会喜欢我?顶多当我是个小妹妹罢了。他不可能会喜欢我的,他还有老婆小孩呢。
        白天的梦幻是甜蜜的,夜里的自省是惆怅的,白天有的各种动心的臆断到了夜里全都回归了冷静的分析,但一觉醒来,她又会自然而然地在心中浮起新的梦幻,对吴青仍然充满了美妙的憧憬。
        终于,就在前几天,也就是唐婉卉回到灵湾的前一天,她到沃梦园为吴青做好饭菜,和他一同就餐时,一个积压心头多日的疑惑不知怎么突然脱口而出,吴青哥,嫂子小孩什么时候过来看你呀?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像说出了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禁忌似的。吴青眉头皱了起来,他的脸庞像是被乌云笼罩,好似在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忆,宋丹霞后悔死了——真不该提出这个疑问,她低着头,眼睛朝上地怯怯瞄着他,过了一会,吴青唉了一声,慢慢说,我没有小孩。宋丹霞心一惊,像是一道闪电在心间闪过,让她心底的那个伤痛沉疴瞬间亮了一下,怎么,他和我一样,也没有小孩?她大气也不敢出,呆呆地望着他,却又是充满期待地等着他把话说完。吴青的脸上有一种既苦闷又藐视的神色,他又沉默一会,然后低沉着嗓音说,我想,我和我妻子已经彻底完了。
        完了?宋丹霞瞪大眼睛,又吃了一惊,几乎是毫无意识地重复问。
        是的,完了。吴青忽然笑了一下,这是一种坦然无畏的微笑,只有历经不幸婚姻的人才能领会的微笑,而宋丹霞领会了这微笑,也从他的语气中领会了这完了所代表的含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喜悦交织着就像一只神奇之手一把拽紧自己的心,但她的面容依然还是惊愕的,她想安慰他几句,但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还未从完了中回过神来,只听他又说一句,这样很好。大家都解放了。
        她紧绷的神经顷刻之间放松了,是的,大家都解放了,她从此刻起也获得一种解放,一种备受道德煎熬的解放,她又惊又喜,仿佛眼前一片光明,禁锢的灵魂从心窝释放出来,跳起一种迷醉的舞姿,将理智抛到九霄云外,情感因子又一次左右了她的意识,她反复不停地想,这难道不就是天意吗?这难道不就是天意吗?直到深夜降临,每日照例的自省就像程序一般到点了就启动,她的内心听到自己的理智在说,收起你的幻想吧,即使他单身一人,也不会爱上一个乡下小女人的。如果往日,这样的警示会立刻让她梦想的火焰熄灭,然而,这一次,她却听到了另一个勇敢的声音在内心响起,他爱不爱是他的事,我爱他就行了。
        这世间有多少甜蜜的爱情,又有多少悲伤的爱情都是从这个念头开始的,宋丹霞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够理性的地方,她柔情四溢,满脑子都是对吴青的关爱,她想到,过去对他孤身一人远离家乡来到这个偏僻的古镇有些不理解,而现在全都清楚了,他遭遇了一个不幸的婚姻,原因就是如此。像他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竟然放弃一切,到这里隐居,可见这不幸的婚姻给他造成了多么巨大的伤害呀,瞧他那皱着眉头的样子,真是可怕,唉,其实,这是可怜哪,孤零零的,虽然,白天他看上去满面春风,精神抖擞,但到了夜里,说不定就泪水长流,一个人忍受着孤独寂寞,像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蜷缩一团,舔着伤痕,暗自疗伤,这种痛苦我也不是没有尝过呀,哎,可怜的吴青哥,还在四十岁头发就白了……两行清泪从她眼窝滑出来,突然之间,她真想痛哭一场,但她抑制住了,她自认为和他同病相怜,更应该尽自己所能帮助他,她接着想,他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活都自己做,他是多么地需要一个女人的照顾呀,既然老天爷安排他来到这里,那我就顺从老天爷的安排,多多照顾他吧。前些日子,我还顾忌着这个那个,去一天不去一天的,现在没问题了,我和他都是单身,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谁也不能说我们,我一定要帮助他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她抹去泪痕,内心被柔情蜜意和幸福憧憬充盈着,未来的生活在头脑中一下子变得光明灿烂起来,她决心不管吴青怎么待她,也不管古镇的别人怎么看她,都要帮助他度过难关,她把自己当成了老天爷指派给吴青的天使,把自己当成了侠肝义胆的勇士,也把自己当成了唯一能够理解吴青的知心爱人。
        然而,第二天,当她听到父亲说到晚餐要请吴青和唐婉卉时,不知怎么回事,唐婉卉的名字一与吴青的名字相连在一起,她本能地顿时警觉起来,这个台湾女画家就像突然闯入她心房的一名不速之客,带给她一种不安的预感,等到她看见他们牵着旺仔的手走近家门时,她的头顶好似猛然遭受一击,被她和他如此般配的身影震住了,她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好像从梦幻的天空中一下子坠落下来,心都悬在半空,她的直觉在警告,半路杀出个陈咬金。
        那日整夜,她的心绪一直被他们的身影搅得心烦意乱、彻夜未眠,为证实自己的判断没错,次日上午,她曾下了课就跑到沃梦园去寻他们,却不料,他们已不见踪影,直到傍晚时分,才看见他们有说有笑地从后山回来,她觉得他们更像是一对了,她苦恼地感到自己满腔的热情被堵在胸膛,紧随着又变得迷惑起来,但她并不想敌视唐婉卉,这是因为天性善良的她对吴青最大的期望就是他能获得幸福,只要他幸福,她觉得不论如何也该替他高兴,如今,唐婉卉出现了,而且怎么看和吴青都是那么的般配,她不忍心自问,难道自己误解天意,她才是老天爷派给吴青的天使?那自己是什么呢?自己该怎么办呢?
        完美的生活一向就是个梦,而梦的本质就是一团脑电波以某种奇异规则或者某种不规则形成的不为清醒状态下的具有自我意愿色彩的意象,并引申为一种对已发生或未发生的事情抱有或期盼或不满或担忧或恐惧乃至转化成某种心灵潜在愿望的不同于现实的意象,一旦清醒过来,这些意象也就随即消失了,遗憾的是,世间的人在其一生当中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一种半清醒状态,那些不断变化的意象也因此忽隐忽现,周而复始地挥之不去,甚至常常为理性思想插上翱翔的翅膀,吸引人们对这些意象孜孜以求,锲而不舍,尤其女人在被情感因子影响着的时候更是如此,宋丹霞面对吴青和唐婉卉,一方面意识到自身的条件无法与唐婉卉相比,另一方面满腔的爱意又在死死挣扎着不愿离去,不由得一时之间柔肠百结,再度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半梦半醒的境地,只能不无嫉妒地想象着他们变成了一对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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