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咬上去像吃甘蔗,我不喜欢这种错觉。
美元继续阴跌,悄然滑进下降通道。道琼斯指数还在跌, 笨多多一早公布业绩大利30%的利好消息,并没有使股价上扬,我们期待笨多多在市场预测高增长实现之后股价至少升5%的情景,一直没有出现, 最后甚至连是否能原价平仓都不敢肯定。笨多多像死水一样平静。
美联储再次降息,这是六个月以来第六次降息,从5.25%降至2.25%。
上个月,美联储降息0.75%,这是自1984年以来,美联储最大的单次降息。道琼斯当日跌465点。大幅降息的结果令美元汇率大幅下降,创十年新低。美元贬值令长期债桊失去吸引力,国内通胀蠢蠢欲动。08年3月有85年历史的投资银行贝尔斯登市价大跌,要求联储注资。在募集新资本填补亏损竞赛上落后的贝尔斯登,倒在银行挤兑潮下。昨天贝尔斯登为避免清盘的命运,在美联储的撮合下,以不可思议每股2美元的低价惨被摩根大通银行收购。美国六大包括美国银行,花期,摩根在内的金融机构宣布联合救市,为因为楼价大跌,技术上被迫断供的业主提供更长的还款“宽限期”。
今天,美元指数创下了编制以来的历史新低:70.69点。
罗森在外面打电话回来, 告诉我一条消息, 委福简早前半仓买入的DCT全部套牢。这条消息让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我倒不是想委福简栽在DCT手里, 我只是觉得我这条船上的人还真不少, 甚至还有老谋深算的狐狸委福简。
Tim在委福简那边打电话来问: 笨多多是不是有人在出货?
Tim 在电话那头心急火燎的。我问:出了什么事?
Tim 说, 没什么事, 只是觉得热。
我说, 没人出货。
Tim“哦”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收了Tim的线, 我拨罗森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 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罗森不在。
我不知道罗森和Tim在搞什么鬼。
快收市了,罗森还没回来。我的电脑每天快收市的时候就开始闪。
我对彼得说,又闪了。
彼得看看我,只是摇了一下头。
彼得递给我一份年度经纪报告, 说是罗森的。这份报告的扉页有我的经纪人资格号码, 彼得是个很仔细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讲是罗森的。
我打开报告,翻到卖单部分,去年卖单除了HUT,几乎每一单都有斩获,再翻到买单,赫然发现买单里头有我一直担心的罗兰提过的那只烂股,而且不止一只,是一批,一共十一只。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科技股在底部调整时,我在匆忙中把这批股,卖单做成买单。十一只烂股,除一只被收购升20%外,七只买卖差价上下80美分,其余三只跌2-10%不等。账面总共亏3万美元。
晚上又做梦, 每天晚上做同一个梦, 或者说做同一类梦。梦里永远都在被人追。而且永远都逃不掉。白天我跟彼得提起这事, 彼得说, 你完了。我说, 我什么东西完了? 彼得说, 你什么东西都完了。昨天晚上,我又梦见自己被人用绳绑着,这次是橡皮绳, 绳有很强的弹性,我使劲挣扎,每次都好像快要挣脱了,但最后终究还是挣不脱。黑暗中还有芹芹和Tim,远远站在那里,腰间闪着一把斧头。
第二天, 回到公司, 所有人都告诉我, Tim在找我, 到处找, 满城找。我想, 这怎么可能?我的手机一直没响。我给自己拨了个电话, 手机的声音很清晰。
我问罗森,Tim找我多久了?
罗森说,快一个星期了。
我说, 这不可能。
罗森说, 我没事, 撒这种谎干嘛?
我当即拨了Tim的手机,我说:是我。
Tim说, 哦。
你找我有事么?
Tim说, 我没找你呀,我什么时候找你了?
我卦了电话。我发现这世界不对了, 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
芹芹认识的圈子里的那个别人就是Tim。
Tim一直否认持有的那手DVD,便有了答案:
十一个月前罗森和我与Tim说好一起平仓,把DVD的价压下去, 然后再进货。我和罗森如约倾囊出了各自的5万, Tim非但没放掉他手上的5万,还吃掉了我们放出去的那10万。Tim对我们隐瞒了DVD有收购的消息。但他把消息无意中漏给了芹芹。而芹芹在情人节那个晚上,又把收购消息漏给我了。
芹芹怎么会认识Tim?认识多久了?一年?两年?从芹芹告诉我DVD有收购以及笨多多在南中国海开采油田到现在差不多一年,芹芹对Tim都说了些什么?Tim 知道芹芹认识我吗?他们是什么关系?芹芹曾用我手机发过短信,会不会是发给Tim的?芹芹除了认识Tim之外,还认识圈子里的什么人?如果DVD是一个圈套,那么10%的笨多多会不会也是一个圈套?
道琼斯还在跌,公司里的所有人都在谈论道琼斯明天会不会再跌。道琼斯每天不是升就是跌,我徒然觉得乏味, 这幢大楼里没有什么新鲜的, 来来去去就这么个愚蠢的话题。
这一天市场很安静, 是那种狂轰滥炸之后的寂静。所有人都被套牢, 没有人愿意接受10%止蚀的股市黄金法则, 市场没有交易。
笨多多股价在短短七天里, 再下跌5%。从设计方案到动手执行方案那一刻, 世界突然变了,在自己股掌之中的一切事情, 突然间变成在上帝股掌之中。这个变化全是因为这个叫金融危机的东西。
罗森发来邮件:
美元完了。罗森说,自从布莱顿森林协议瓦解,美元与黄金脱钩,全球货币即进入一个不再有客观物质基础,而纯粹依靠大家对美元信心程度而支撑的所谓“美元时代”。美国将美元和石油捆绑,确保美元作为国际主要清算货币,所谓市场的“最后购买者”。美国凭借超级国力作为信用,借钱消费。由于信用高度膨胀和金融创新,资本被放大几十倍,造成高杠杆体系。美国经济70%靠消费拉动,而不是靠投资。美元有问题,什么都有问题。最近一次美元熊市从2002开始,至今已六年。美元贬值是美国信用的一个污点。以后不会再有人相信纸币制度。当美元失去信用之后,企业之间的债务就用黄金和外币签订。黄金是最后一道财富保险,全球货币体系30年之内美元必出问题,这就是恢复金本位的时刻,这就是欧美央行储备了大量的黄金而不出售的原因。而亚洲国家如中国、日本只储备了很少的黄金。当游戏最后翻盘的时候,就要看谁手上的黄金筹码多,中国、日本两国将是最大的输家。还有他们手上的美国国债。
我回罗森:
你不是说,美国不会破产吗?美元贬值说不定是人为的。美元贬值是为了赖账,二十几年前,美元对日元单方面贬值,使日本经济损失达到整个二战的总和,使日本陷入长达十几年的经济衰退。还有美国国债的第五大海外持有人,所谓的加勒比海岛国,这些加勒比海基金,依附在美国的大基金和投资银行下面,其实这都是美联储的钱,通过自己绕一个圈,以外国人的身份来购买自己的国债,以增强美国国债的信心。美元暂时完不了。
中午,罗兰打电话来。
罗兰问:你好吗?
我挺好,谢谢,你呢?
我也挺好。
能帮你什么吗?我说。
也没什么,只是问个好。
罗兰是个聪明人,我能帮罗兰什么?不能买又不能卖。
放下电话,我把手上那十一只科技烂股以市场价出手。大股都守不住,何况这种蚊形股。一个年度3万美元的出入对一个近千万的基金来说微不足道,但做错单就是事故。根据公司规定,出了事故小则扣分红,大则炒鱿鱼。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瞒天过海。彼得一定知道,否则昨天他不会把我的报告故意说成是罗森的。我寄希望于彼得能帮我守这个秘密。
罗森这时走过来,说他头疼,问我想不想上顶层坐坐。我从来没听过这个整天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十小时以上的人说他头疼,上帝对他真是厚爱。
我和罗森并排坐在三十层楼高的顶层, 眼前的天很蓝,三五朵很白的云,一动不动挂在蓝天上。一对鸽子停在我们面前的栏杆上,旁若无人地在交配。
我坐在顶层心乱如麻地咬着一只斐济苹果。苹果咬上去像吃甘蔗, 我不喜欢这种错觉。
罗森曾说过, 要有三个以上的听众他才可以进入状态。他喜欢别人听他说话,人越多状态越好,有超过十个以上的听众, 他会感觉飘然,会口若悬河, 妙语连珠。
那天罗森喝着啤酒, 我边吃苹果, 边听罗森有一句没一句的南佗细语。我们只有两个人,离十个人那怕是五个人还相距甚远。我知道, 即使有酒精在场,今天也无法让罗森进入状态。
罗森问,你怕死吗?
我想我肯定是怕死的, 但我没这么答罗森。
我说,看情况。可我知道, 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怕死:你呢?
我也不知道。罗森转头望着海天一线的远处, 扁了一下嘴说:我怕海。罗森说他怕海, 让我重新认识了罗森, 我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 他什么都不怕。
罗森说,这股市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好了,即使道指不再往下,也会呆在这个位置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走得太远。
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我安慰罗森。
我们不都在一条船上。罗森摇摇头:我不该去阿联酉,手上的基金有麻烦,这步棋走得太险。
你不就去了一个月吗?
这个月对我太重要。深思熟虑布一个局,却稀里糊涂输了。自个儿热什么,资本是冷静的。
我知道罗森的许多客户已经失去了耐性。罗森面临巨大的赎回压力。如果大市跌破10000点心理关口,便会引发进一步的现金赎回。
我说,大市最终是会反弹的,再等等看吧。
等需要护盘资金,如果大市继续向下,我怕守不住。
……
我望着罗森,我知道道琼斯10000点是很难守得住了,手上的CDO无力回天,如果油价也失守,笨多多就危在旦夕。
罗森说,美元完了。美元只是一种本票,一旦它的信誉出了问题,更有资格作为硬通货的黄金就会升值,美元有问题,最后的购买者就有问题,这股市还有什么好玩的?
我们手上不是还有笨多多吗?人可以操纵美元,但只有上帝才能操纵石油。我口是心非答着罗森。
没用。罗森又摇摇头:反正这次没有赢家。
谁说没有。
谁?罗森瞪大眼。
犹太人。整个07年前三个季度,他不断买入CDS信贷违约保险。许多银行持有大量次贷债桊,银行由于这些次贷债桊被不断下调评级,账面损失持续增长,所以银行急需买入CDS这种保险,寻求风险保护,犹太人手中的CDS价格因此一路攀升。
他哪来这么多资金?
他手上抓了一把欧洲阔佬。
你怎么知道?
你就别问了。
他挣了多少?
挣多少我不知道,只知道07年一年,他一只看空信贷市场的基金净值上升590%,第二只上升350%,如果今年大市继续向下,他的基金有可能一夜之间进入世界最大对冲基金之列。这些手笔与人脉无关,全凭眼光和胆识。
罗森看着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表情阴郁。
我说,犹太人现在手上抓一把好牌。
罗森说, 犹太人不一定抓一手好牌,恐怕是打好了一手烂牌。
你知道我们那手DVD吗?我问。
嗯。
Tim他们根本没放掉,还把我们抛的10万吃了。
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不是得罪Tim了? 罗森问。
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你是不是把人家女朋友肚子搞大了?
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