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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到老屋转转
作者:吴锡镇  发布日期:2013-07-25 02:00:00  浏览次数:1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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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真的老了随岁月疲惫的老去了。
       老屋坐落在寨头,伤着风雨伤着岁月,变小了变瘦了变矮了。昔日优美的风景孤零零萧条着,一如垂暮老人佝偻着身子。
       大门及门框被温柔得骨头都发酥的风“噗噗噗”地吹落,纯粹像老人掉落了门牙洞开。从门牙往里看,黑黑空洞,也许是眼睛的光线还没调节过来,苍凉中带着几许无奈的悲壮。
       走进堂屋,仿佛看到我父亲的脚从山上田埂草地泥水中一脚踩进来,喘着气挂好斗笠脱掉草鞋赤着脚啪嗒啪嗒走进火炉,坐下,卷烟,抽烟叹气。烟雾便在温柔善良的母亲的问候中弥漫开来,父亲脱下摆在堂屋地脚枋旁的草鞋冒着水汽,一草鞋的诗意便盎然升起荡开到我心灵深处,诗心缠绕在心头打了永久的结;羸弱的母亲背着满满一背篓柴火一颤一颤走上门楼石板街走进黑矮的小屋。仿佛看到母亲的背篓里不是柴火而是一轮红日一弯月亮,是我一生的向往和希望。
       穿过堂屋走进坐屋左侧的灶房,比简谱还简单的线条令我忧伤到一种能驾着白云触摸蓝天的高度。灶房里有母亲的盐罐油罐筷子碗盏,有母亲的鼎罐锅子锅铲撑架灶台碗柜,一切都是母亲的。这些都是母亲大写文章的素材是母亲写意人生写意山水的颜料。灶台用屋山头风火墙拆下来的老砖粗制而成,厚厚灰尘下白色的瓷砖油垢满面,简易的黑烟囱毫不畏惧地把头伸向低矮的窗外,曾经吐出的黑烟不分早晚与如盘风雨顽强地较量抗争搏击过,风雨再大,母亲亲手勾勒出来的浓烟也毫不退却。母亲与时间争抢脚步的身影如今只粘在烟囱内壁厚厚的灰尘上。那些油罐盐罐鼎罐锅子砧板菜刀碗筷甚至火柴都还是按母亲生前的习惯静静摆放在原来的位置,锅铲还是挂在筷笼边碗柜枋的钉子上,十八年了一动不动。母亲对那些餐具的摆放是有讲究的,她生火煮饭切辣椒拍生姜拍蒜子切葱花下油撒盐炒菜等等动作娴熟得只要伸手闭眼睛就能摸到。这是娘摸了一辈子发了黑发了呆的锅灶,比我三十六年来在黑板上挥舞粉笔勾画太阳还要顺手。没有电源的电灯吊在灰尘扑暗的电线末端,孤零零地坚守一隅空间。我举起相机喀嚓喀嚓照了几张相,就那么几个景象,一眨眼就长出许多心酸的芽,悲从中来,不能不怀想不能不让我心里褶皱崎岖丘壑纵横。风沟沟坎坎弄乱了我心湖波澜。
        转到坐屋右侧父母睡觉的黑黑小房间,“配就姻缘山坚海固,结成佳偶地久天长”父亲的毛笔字还在柱子上顽强挣扎着残喘着它们的生命,墨香早已褪去,笔锋遒劲入木三分的力道和结构紧倦飘逸的字体却还在张显着父亲严谨而潇洒的个性,发黄的红纸像久病的人的脸没有血色地依附在发黑的柱子上,一种任他老去的无奈悲怆耷拉着。这是我结婚时,父亲带病硬撑起身子给我写的结婚对联,已成父亲留给儿子最后的一点遗物最珍贵的一笔遗产。我端起相机照下对联,虽不很清楚,尚能依稀可辨。无论如何要保存,尤其心底深处。一幅儿童向仙翁献寿桃的年画徜徉在昏暗的小房间另一面壁板上默默与时间赛跑。它见证父母亲对生活的向往和热爱,对儿子儿媳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床铺一动不动静静参禅,似乎还在等待我的父亲母亲重返光顾。
        吱地推开门,走进堂屋神龛后面更黑暗的小房,门后凌乱地堆放着我小时候的玩具。它们毫无生气地缩涩在角落。童年的我们很聪明,砍一截油树叉,割一丝橡皮筋,轻巧做成胶箭(弹弓),拿着胶箭把流星般飞过头顶的小鸟或者果园菜园树上篱笆上的小鸟射落,大呼小叫欢呼我们的成果。我们兴冲冲砍来一小截茶油树用刀细心削成陀螺(我们叫转猪),偷来母亲缝衣针在锥体尖端钉上以减少与地面的摩擦。我们拿起油棕叶或构树皮做成的鞭子一甩手抽去,看那架势就知道我们想要把整个地球抽翻。我们一鞭子一鞭子抽,直把转猪抽到定根,我们就趴下身侧耳贴近它,用耳朵感受它高速转动发出的呜呜声,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我们常常打转猪比赛,比谁的定根时间久,比两个转猪相碰看谁的不倒地。我们兴奋到极致的时候,就会撅着屁股跳着跑着吼着抽着,根本不在乎汗水鼻涕洒满一地。我们还从山上砍回来小手颈大的两根直杪杪的茶油树或青杠栗树,于离地面五寸至一尺五寸高的地方用凿子凿出眼,安上两片修好的脚套,做成马脚(高跷)。那是小时候冰天雪地里我们最喜欢的玩具,也是我们小时候在雨天出行串街绕寨的工具。我们骑上马脚在冰天雪地里打架,掉下马脚的算输。现在看它们毫无生气地堆靠在门背角落,让它们的主人对过去时日无端怀恋,再次感受小时候天空的晴朗蔚蓝。我弯腰摆弄它们,灰尘沾满双手,心思随灰尘唰唰抖落一地。
       我拉开后门,古树参天绵延而来的后龙山岭直抵老屋后的小块菜园。我用手使劲抠了抠门枋,小时候雨中情境倏地闪现:还没上学的我就常靠在腰门上拍着小手看屋檐老瓦看菜园包谷叶、海茄叶、辣椒叶雨水滴滴答答。看得高兴就朝火炉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围着锅台团团转的母亲喊:“娘,哎,落雨喽落雨喽,落瓦雨,包谷海茄都落雨!”母亲笑笑继续忙她的活路。听到我的欢叫,比我大二岁多的二姐兴奋得跑来与我一起分享雨中的包谷海茄辣椒景致。
       走出老屋,望望沉沉的屋檐,落了瓦片伸出朽烂得只剩一根骨头筋的杉木楞子勾起我的记忆。架单楼梯爬屋檐伸手掏麻雀窝是我的强项,那影像忽闪了一下:不顾麻雀娘在另一栋木房瓦上跳来跳去惊恐不安地叫唤,我爬上单楼梯爬到屋檐挽起衣袖小手伸进盖瓦与扁椽缝隙间的雀窝,里面肉乎乎没长毛的小麻雀被我连窝拽出,五只小麻雀以为我是它们的妈妈,唧唧唧伸长脖子张大还未退却黄皮的三角形小嘴不停地摇晃等待喂食,我端着鸟窝一步一步小心蹭下单楼梯拿去向正在堂屋打草鞋的父亲表功,满怀喜悦一脸兴奋。父亲看一眼小麻雀停下手工活虎起个脸说,造孽快放回去,麻雀小气我们喂不活。再说,你把崽崽捉了,它娘要愁死的!听了父亲的话我二话不说,又爬上楼梯,原封不动把雀崽和窝原封放回。麻雀娘还在一边跳来跳去不安地叫唤。
        父母怀揣孤独的幸福,在岁月时光中踮足翘首,前途一片阳光灿烂。可是他们满身荆棘,足下一片潮湿泥泞,就像现在的老屋在风雨中飘摇佝偻着身姿走向时间隧道那端。他们走过一道山梁,前面是一道深沟,他们翻越深沟眼前又是一道山梁,上得山梁前面还有一道深沟。人生何尝不是这样,不断攀爬山梁跨越深沟,不断前行!
        看着想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心中忘却了把酒临风戟指苍天的豪气,忘却了花前月下情意绵绵的婉约,忘却了人来人往形同陌路的面具人生,忘却了几十个春秋描绘灵光的黑板粉尘与知识接力导致的喉咙疼痛。五十多岁的人,只对老屋有感情有思想。
        在油菜花开的季节,略带冷意的风吹得心一丝丝苦凉一丝丝落寞。冷风拨动着灵魂深处每一根生涩的心弦,吹拂着心海每一朵摇晃颠簸的浪花。海水拍打着一弯一弯的崖岸淘洗着每一处角落潮涨潮落,哗哗哗水花崩玉。
        每颗神经吊着沉重的忧伤,犹如娘经营的菜园架子上葫芦瓜沉甸甸七上八下坠着。
离开老屋,回首张望,檐口麻雀吵闹声淹没了我内心的潮汐音韵,屋檐整齐的雨滴串珠般坠成雨帘模糊了我能洞穿学生心扉洞穿人间冷暖的视线。
        离开老屋,我却分明看到,老屋伸直了佝偻的腰身焕发出青春活力变得美丽起来,老屋所在的山村也焕发出春天的风采,正沐浴在湿漉漉绿色环绕的朝霞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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