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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世纪末我们的故事(三)帶“花圈”的茶樹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3-05-18 02:00:00  浏览次数:2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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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場獨幕劇:三個角色,一片荒原。
    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仨,遠遠追隨一位能通“神明”的人,想尋找“淨土”,渴求“寶藏”。
    有一天,他們尋跡來到一片荒山,山坳裡一片狼籍,到處是挖掘過由有掩埋的痕跡,使人心不安。
    張三在一片象是刻意整平的松土邊停下腳,沉思了一會,便動手挖掘。李四少言語,也使起鐵鍬。王二麻子笑笑,登高遐思望遠去了。
    挖出松土三尺深,挖出一具尸身,尸體還沒腐爛,顯見是被虐殺的。張三李四相視駭然,立刻直起身四面張望。四面八方無人影,只有散心回來五官焕然的王二麻子站到了他们身邊。
    王二麻子說:“怎么挖這個?我的先人,一向喜歡把最珍貴的財富貯藏在土裡,入土為安。快別肇事了﹗動了人風水。”
    李四說:“為什麼﹖”
    張三說:“要找這人,弄清真相。”
    王麻子說:“正派人不該多事。该多想想正经事,别狗逮耗子管寬了 。”
    李四說﹕“為什麼﹖”
    張三說﹕“把他重新埋了。”
坑掘得更深, 尸體重新埋好,此時高空有只鳥正好飛過。长喙一張,落下一粒樹籽,随风坠落到坑正中。張三心細,見塵土驀地腾起沖出個坑,用手指一探,明白了,便重新埋好。
    張三說﹕“這兒該長出棵樹。”
    李四說﹕“為什麼﹖”
    王麻子說﹕“往前趕吧,別因小失大了﹗”
    張三說﹕“不趕了,要找出真相。還要找死者的家屬,得告知她們一聲。”
    李四說﹕“  為什麼﹖”
    王二麻子說﹕“見識短淺的人啊,这事要如此商量,你怎能穿過歷史的河流,去到彼岸﹖”
    張三一人走了,李四想想便去澆那樹種。王二麻子也留了下來,他只是不想一人放單,他喜欢人气。當張三終於轉回來時,樹籽已經破土出芽。
     張三說﹕“死人不斷,何來‘淨土’﹖普天之下皆為‘王土’。”
     李四說﹕“為什麼﹖”
     張三說﹕“看清楚眼面前的事,再談將來。”
     王麻子說﹕“慢慢商量。不该走极端。歷史有時也會開點玩笑的,你沒聽說:‘正確的判斷也會喪失歷史的良機﹖’世事不簡單,總有原因的。”
     張三拍拍李四又轉身走了,李四繼續澆水。
     當張三終於轉回來時,他灰暗的眼睛剎那間明亮了。
     張三說﹕“好樹﹗”他看見金黃的樹葉中間有一条綠线,綠亮得人心暖。
     王二麻子說﹕“好花﹗荒地之花。它可美化了這荒原了﹗”
     李四說﹕“為什麼﹖”
     張三說:“結樹籽時我會趕回來。有更多的死者、要先為他們種樹,有更多的死者家屬,要先告訴她們一聲。”
     李四說﹕“為什麼﹖”
     王麻子說﹕“聳人聽聞、天方夜譚。若真有胆气,是男儿,就冲头前敢顶枪子儿。”
     李四顿了顿,说:“这是说的人话吗?为什么?”
     張三走了;樹長高了長粗了,王二麻子忽然說﹕“好香﹗”他变戏法般拿出一殷殷红茶盅,还美得带出了个红红茶托,他用滾水沖泡上好的花瓣和最嫩綠的葉芽。他鼻子使勁吸那茶盅口溢出的香氣。王麻子说:人哪,该无私心,无私怨,凡事往好处想。
     李四朝盅口裡望去,花瓣和葉芽象失去魂魄的鬼魂般以異常的速度在沸水裡轉著圈兒,他抬眼看進王麻子的眼睛,裡面沒有花,只有一片破碎尖銳的金紅,旋起血丝,沒有丝毫代表生命的綠。
    李四說﹕“為什麼﹖”
    王二麻子說﹕“我真看到了希望,如果有上千棵這樣的樹,就可以辦個有名的茶場,为国争光,为我留名了。”
    張三回來了,就著一樹的繁花折下綴滿花葉的枝條,彎成圈,將樹圍在中央在樹根底擺平,他底頭默哀,許是見得多了,目光裡是凝然的冷峻。他又輕聲地對李四囑咐了幾句,轉身往茫茫山野走去。張三這次還採走了滿兜的樹籽。
    李四小心地把地上的花圈挪挪,擺放得看来更庄重,想了又想,才說﹕“為什麼﹖”
    王麻子說﹕“你是两眼一抹黑,暴殄天物﹗”
    李四小心地自言自語:“她(他)們來了,一哭,我怎么勸﹖”
    王二麻子說﹕“有什么好哭的?眼前你只看見一株良種茶樹﹗其它你什麼也沒見﹗不是嗎﹖我替你作證,事实也真是如此。再过50年,你就是挖地三尺也是如此。‘我們’只是過路的,其它不清楚,更何况地下?世上實話最易開口。别乱动小聪明。”
    李四問﹕“為什麼……你就敢管這樹叫‘茶樹’﹖”
“不叫‘茶樹’何來茶場﹖這也是大凡聪明人要找的‘寶藏’﹗是男儿就配喝。”
一個陌生的聲音,殷殷洪洪,從天外傳來。
    王二麻子歪歪脖子,看看李四,反轉身倒地親吻泥土,說﹕“‘一语中的’,党啊妈啊智者啊神明啊領導啊主啊先知啊父亲﹗我祝您万壽无疆!追随您就是‘守住信念’﹗今天最重要,明天會更美好。從百年的艱難時世走來,就是要仔細瞧瞧我們的祖先,是誰照顧好了自己﹖﹗我……一定‘就在這兒跳舞吧﹗’”
    李四一個冷戰,僵立在那裡,他嘴張了張,沒有發聲。他只記得:這次,張三還帶走了滿兜的樹種,那是要開出許多、許多這樣的“生命之花”的,要長出許多、許多這樣的“花圈裡的樹”的,還會有許多、許多的“她們”“他们”去到樹下哭泣。他閉上了眼睛,卻生動地看見了張三在另一座荒原裡忙碌的背影。這次他不問了:“為什麼﹖﹗”他轉身帶著鐵鍬和水壺,掌心裡捂熱了一棵樹籽,也走向茫茫的山野。                  
王二麻子乜斜著眼睛看著他沉默的背影,鄙夷地呸了一聲﹕“又一個‘桑丘’﹗…可還是假“阿Q”﹗放著現成的好茶不喝,吃饱了撑着要到哪兒瞎遛達去﹖”
 
    這片有了生氣的荒原,便意外地只留下來一個堅韌的自信角色:王二麻子,他雖有麻點,但面目憨厚;他虽然浅薄,却善登高望远;他虽势利,却也没想死后葬进皇陵。此時的“靜場”,便能悠長得象茶盅口裊裊升騰起的一縷水汽。
    寂靜終於被打破了,整座荒原,除了帶花圈的”茶樹”,便滿是王二麻子他专注啜飲香茶弄出的有滋有味的聲響。
 
     21世紀的“編劇”從幕後快步走出,微笑著,謙恭地向臺下廣場上的觀眾招呼﹕
     現在,“張三”在忙著“尋人”,“李四”走遠了,他只將“為什麼﹖”留給這若大的一塊場子。我無法讓他們一起再回到這個舞台。在幕布將要落下之時再多瞧一眼心神專注的“王二麻子”吧﹗
    其實,眼前的這個“場景”,只是一個修改了的“經典”老畫面,它一直象鈔票裡的防偽水印,隱在我們的歷史裡﹑我們常人的呼吸之間。“ 五千年文明史”名動天下,大凡“事過”或凡“時過”都“境不遷”,無論朝代如何更迭,都暗藏著這一個“老經典”——如今瞧瞧:“ 臺上,開花的樹下,花圈旁,王二麻子尖著嘴在茶盅裡啜弄出有滋有味的聲響”;所以,我們這個民族,“老手段”永遠有用,“老事實”永遠起著作用,“老面模”依然生機勃勃;“老自信”依然代代相传。不難理解,在這個獨幕劇裡,它為什麼會被我加倍鍾愛地按排到最後——但我將它轉化成了一個明亮的“場景”,里面有着我们这个民族台下台上永远传承着的“无师自通”的角色。。
    能看完的觀眾,無論您看了喜歡還是不喜歡,甚至拒絕,我都多少有些好奇您與這幕劇之間發生的事,不為別的,只為裡面也許就能孕育出另一場短劇,產生新的“對白”,新的“場景”,交相輝映,娛悅我們親愛的海內外同胞。然而“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都是“我們祖國的人民”,但還是請動手自己增添您認為更有品味的人物吧,实生活里相信一直在活跃着。“人民”一词本一直是最廉价的标签。但請記住,有一個條件應該遵守﹕維持住這場獨幕劇表達“寧靜、和平與和諧”的內核.
廣場上,觀眾裡的“閏土”,忽然羞怯地拉拉身邊“阿Q”哥的破衣袖,輕聲說:“要談感覺,那原是‘因人而異’的呀﹗阿Q哥,我怎么老覺得‘王二麻子’忒眼熟呢﹖”          
    阿Q醒醒鼻子,吐一口痰,眼睛盯住那顆一溜烟完美地滾球了的塵土嘟囔一句﹕“大實話……”忽然他一拍光頭,把“澳化”了的解放帽朝天一扔,兩眼圓睜﹑懊惱地大叫道﹕“莫非當年、是他的癆病真給吃好了﹗……”
    全場悚然,沒人再言語。     
大洋筆會]5/07/2007;悉尼[信報]讀者文苑06/07/2007,18/05/2013 再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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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专区

瑞门2014-11-20发表
传统,传的是钦定的道统,法统,文统。对应张李王,乖乖的民众。 难怪啊,说真话的人,嚓!头没了不怪。不说的人,懂人情世故。 进生兄好剧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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