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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牛人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2-12-25 02:00:00  浏览次数: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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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人的来历很简单,人家有牛,他家没牛,他就做牛拉犁,犁翻田插秧种禾。村里人一看,就叫他牛人。他并不高大伟岸,五短身材,不过肌肉很结实,眉毛很浓,他不看你,你都觉得他在看你。他话不多,这一点有点像牛。忙完田里的事,牛人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上大岭砍柴。
  大岭就在牛人所在村子的南面,西村的侧面。这山从北边一路横过来,横到了东边的桂阳,足有百公里长。这山高得像一堵坝,鸟飞不过,一年四季,坝上都云飞雾饶。山上长着枞树、杉树、各种竹子和蕨类植物。牛人白天上山砍柴,杉树枝、枞树枝、竹子、蕨茅草,只要上得了手的,就砍一担,挑回来,搁在门前空地上。
  他家原来有个矮瓦房,春天落大雨,倒了一间,连累另外两间,瓦塌了,不敢住人了。恰好生产队取消种烤烟,他就搬到了烤烟房里住。砍回来的柴草干了,就搁进斜对面的破屋子里,遇到圩日,捡出一挑来,担到墟上,卖给那些做烧酒的人家。他自己揣了钱,买几个粽子,就往家赶。他最喜欢吃街上寡妇包的粽子,每次卖了柴,宽裕就买两个,不宽裕也买两个,留到第二天上山去吃。
  村里人发现了,便怂恿他:牛人,你有的是力气,把寡妇熬粽子的柴火包了,吃粽子就不用掏钱了。
  牛人的伙伴也给他出主意:你们混熟了,干脆把她谋了得了。
  牛人起初不同意,说自己二十二,那女的至少三十五、六出头。再大一点,都可以当娘了。我是娶亲,还是找个娘回来?又说:寡妇那脸像一块砖头,越看越丑。
  伙伴说:你还眼界高,抬起头,没一片瓦了。人家不嫌弃你,就算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牛人不肯,一听这些打小玩到大的伙伴这么说他,心里不高兴起来,说:我这辈子做不起个事来,不用你操心,我自个儿了断。
    大伙见玩笑当真,当真了又心高气傲,自觉不讨好,便不再提这事。牛人不回家,在路上走路总是挺胸抬头的。回到家,就蔫头耷脑,不上山,提不起精神气来。房子倒了以后,牛人的父亲就搬到哥哥家里去住了。哥哥住在村西头,喊一声,都要跑几十步远的路。哥哥把父亲接走了,没叫牛人过去,牛人总觉得哥哥不够兄弟。穷的时候,我不是也给哥哥当过牛?牛人想不开,躺在柴火堆上,一边咬着蕨杆子,一边就开始怨恨自己的父母家人。他五岁的时候,母亲就走了,跟着一个过路的男人跑了。他父亲也不去找,成天在家里喝酒。牛人跟着哥哥追到镇上,走村访户,饱一顿饥一顿,还没找到,家里的叔伯又找了过来,说家里的父亲又不行了,跑回家,把父亲送医院,等父亲出院,两兄弟把门板拆下来都变卖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家真的成了家徒四壁。牛人想,如果不是父亲闹酒精中毒把这房子掏空了,这房子肯定倒不了。
  看着摇摇欲坠的几堵墙,牛人一拍脑袋,想出了一个计划。
  从那以后,牛人白天上山砍柴,晚上上山去砍杉树。牛人要砍回一屋子的杉树,然后盖一座房子,买一条大水牛。想到这个计划,牛人兴奋不已,到街上卖柴,看到寡妇,不仅多买两只粽子,还朝她吹起了口哨。这是一种示意,也是一种挑衅。寡妇莫名其妙。
  牛人背回了半屋子杉树,同时,西村发现盗林者日渐猖狂,在村里挑了人,开始巡山。牛人不知道,放下柴担,爬到烤烟房楼上睡一觉,待到太阳落山,就揣上柴刀,这把刀是他最值钱的一个东西,一个人上山。村里人也知道牛人在做牛事——其他人上山偷树子,都两个人结伴同行,一个人砍伐,一个人望风,牛人不用,一个顶三。然而,这次牛人失算了,西山的护林员为了护林,准备了一把鸟铳。牛人砍了几刀,鸟铳就响了。没打着,却把牛人吓着了。牛人在山上跑了一夜,第二天跑下来,满口疯言疯语,跑到街上,向寡妇撒泼,要把以前买粽子的钱要回来。寡妇吓了一跳,看了看牛人的样子,不仅给了他钱,还给了牛人一串粽子。牛人提着那一串粽子,走走停停,回到家,开始念叨牛。
  哥哥走过来,把牛人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了,说要长期吃药。牛人不准任何近身,看到人家的牛,就走不动路。
  哥哥就把自家的水牛牵过来,交给牛人。牛人现在做不了其它事,能照管牛,也算不白活了。牛人见了牛,就凑上去,从牛鼻子、牛角摸到牛屁股、牛尾巴,那牛竟一动不动,好像被定住了。牛人就打开烤烟房的门,把牛牵进去,跟牛住在了一起。自从跟牛住在一起,牛人就再也没洗过澡。身上哪里痒,就让牛来舔。一年四季,寒冬腊月,都是这样。牛人一身牛气,没人敢近他身旁了。
  牛人带着牛,无声无息的活着,几乎被人忘记了。牛人怎么死的,没人知道。牛人死后,据说被牛舔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牛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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