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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仙境里下来些游友队
作者:赵伟华  发布日期:2012-12-07 02:00:00  浏览次数:3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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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秋游九寨沟黄龙后记


         细雨、淡云、绿山、青蓝透洌的湖水,栈道、凉亭、寺庙、缤纷喧闹的人群。九月底的九寨沟黄龙风景区,此时世界上独一无二水的仙境,看客皆日:这方归来不看水。
        雨天看客中夹杂着我这类生活平庸却想入非非的蹩脚游友,因为高原反应陷入各种疑似癌病晚期的麻烦症状之中,如头疼欲裂、疲乏气短、眩晕恶心、腹泻呕吐等等,凄苦之情追思之意都不配以流传千古的经典诗词来表达。然而不幸之中的万幸,诗词宝库中尚未发现咏叹这旮旯的骚客名篇,就是有,那时我在海拔三千七百公尺高的朶力台草原上任旅游车颠成了活尸,神马都是浮云,只捧住个婴儿奶瓶般的塑料氧气罐“吸呀…嘶呀…,吸呀…嘶呀…”,尚存的一点点儿潜意识在质疑这售价三十五元人民币的救命稻草, 渴求名牌医院名牌医师的高明抢救,还闪现出“给多少红包都行,只要能过这一关”的思维火花。 诗词嘛,还是搁一边吧。(说句题外话:不过三千七百米的高度,我已如此,有多少豪迈人物站在了珠峰顶上,还是掖着自己的蹩脚,遥祝英雄们幸福!)
        旅游车终于降落在海拔二千米的九寨沟口。肯定是嘶呀吸呀起了作用,全车游友包括我的家人眼看着我活了过来,大病初愈,得瑟着要和他们一起去看水。是啊,火花海在召唤,珍珠滩瀑布在召唤,还有熊猫海、水磨房、盆景滩,这儿、那儿的,不能没有我。沟里当时恰巧不见阳光,但是有晶莹剔透的雨点儿。沁人肺腑的空气中,四周亮得通透。泛出红叶的青山辐射出淡红稠绿,上跳着水圈下却纹丝不动的碧蓝水泊分外艳丽,皆不受天雨的影响,因此,我怎么也得挺住,别辜负了良辰美景奈何天。
        的确,在雨丝风片中,我那昏昏沉沉的反应症状已去了七七八八,而且随着电瓶观光车在前拐后曲的山路上疾驶,身体配以和谐的左摇右晃,到了既是本次游览起点又是领衔九寨沟众好水的长海边,第一件事就是将堵住胃口的糟粕污秽一吐为快,——隐忍多时,还是吐出来的好。好是吐在了深坑里,九寨沟的蓝水一洗涤,一切皆获新生。精神彻底清爽,众游友携手并肩开始了一生中也许是唯一的一次九寨沟仙境观光游。
        可是,当美丽的长海开始展示她的万千魅力,我的肚腹又无可救药地闹腾起来。伟大的诗情画意再一次输给了强悍的吃喝拉撒,并且将较量一直维持到第二天的黄龙游。这样每到一处珍稀仙境,当同游们掀动各种摄影器材的按钮忙不迭地留住美好记忆时,我却紧张地东张西望寻找画有性别标记的木制建筑物。鉴于我本身的紧迫感,我眼里这些颇具山野特色的亭台楼阁超然于同处水边且声名显赫的悉尼歌剧院,并且分外的亲切,仅次于仙水潋滟的九寨沟湖泊。这些厕所真的不错。首先,它们不臭。没有味道做辨识工具,忙碌不堪的眼睛还是非常乐意为鼻子代劳的。其次,它们不脏不潮湿。使游友深信九寨沟芦苇海湿地的地道和纯净。再其次,也是令众位游友称奇的,它们能让粪便不着痕迹地消失。在舒适的座式马桶上,撑着浅蓝色的一次性塑料袋,当搅得你心慌意乱的臭东西终于放过了你,让你一肚子轻松站立起来,塑料袋立马知趣懂事收紧了口子往马桶深处缩去,同时拉出了新的袋子,方便下一位不幸的游友释去重负。后来也发现所有游玩处均不见垃圾。肮脏能被快速有效的处理,人类终于向大自然表现出一点儿诚意,我不得不感叹九寨沟黄龙的另类神奇。
        我慌乱忙碌解决内急,又极力掩饰尴尬。头一次是自己悄悄溜走了事,大家相安无事。可一而再,再而三,次数频繁又鬼鬼祟祟,劣迹让亲近游友大为光火了:“看景儿都忙不过来,还得老找人!”我只好实招,旋即被封为有关粉丝,由着众游友给出了各种处方和各种拿得出的药物,黄连素、晕车宁、红见天、止痢泻都被我来者不拒吞进了鼓涨涨的肚子里。随后,仙境观光的首要目标发生变化,直到第二天黄龙游的中途,每新到一处景点,众游友大张旗鼓先看标记,眼尖的遥指绿树丛中的屋角,冲着粉丝骄傲地欢呼:“在那儿!”喊得最多的是我那向来不屑厕所的幺儿。在黄龙金沙铺地的孱孱流水旁,我的腹泻戛然而止,终令游友们能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仙境本身,不虚此行。后来由开了多年旅游车的当地司机无意说破,毫无痛感的拉肚子皆属高原反应后遗症,也是水土不服的典型表现,适应了自好。怕是九寨沟的仙水在荡涤外乡凡人的污秽,我承受之后绝无悔意。     
        九寨沟的水留给游友无限的想象,人还没有离开,人间仙境就成了奇特的幻觉。几天后回到成都,又逢发小铁蛋,提起九寨沟,这位玩笑依旧的老弟一再声称已去过九寨沟多次,每次必在镜海湖边沉思,静默半日。我脑海里呈现出一幅庄严图景,那是罗丹塑造的青铜思想者坐在了湖边继续思考,万籁无声中泯山与飞鸟齐悬静水中,只是思想者厚实的右手支撑的是铁蛋略显尖瘦的严肃面庞——难怪成年后的铁蛋称得上成功人士。愿每一位九寨沟游友心想事成!  
        仅仅一天“晕”游九寨沟,我心怀歉意向水的仙境道别,一觉睡醒,昏颠颠又随众人钻进可一步蹬天的黄龙缆车。天低山陡松直,八分钟的惊艳一掠而过,缆车将游友放在了黄龙三千六百公尺高的玉翠峰顶,游友立马融入浩浩荡荡的观光主流,万众一心,沿着松林瑶池、踩着木条栈道奋勇而下。
        早有实况报导,黄金季节各大景点人满为患,景里景外都让人心烦,听见的是止不住的抱怨声:“人真多!”九寨沟黄龙自是不可幸免。“人真多”中, 本人家人亲人友人熟人赫然“人”中。你能把谁去掉呢?
        当然是陌生人!
        好吧,那两个粗红脸蛋的老太太,圆圆滚滚,土得要命,是哪个村儿里的柴火老妞儿?看得懂吗?可是她们灵便的腿脚,淳朴的举止、纯净的眼神,和大自然那么贴近。她们来自青海花儿的故乡。她们都不能来,还有谁够格来?
        他俩呢?黑色皮草情侣装里,扮酷的中年男士和妙龄青春女子。这种组合早就司空见惯,可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富贵角落,游友们在赏析缤纷华彩的钙华池水之余、在抢拍炫目耀眼的瑶台风光之暇,还是不得不分撒一下注意力,凝视那皮草美女片刻。还有谁敢与这美丽的大自然抗衡抢夺人们的目光哪怕就几秒?知道九寨沟一百零八个明镜般的湖泊从何而来的吗?就是美女打碎了她的宝石镜子,让碎玉撒落在了青翠山谷里。没有美女何来美景?纵观所有略有姿色的翩翩游友,也只有这一位的皮鞋后跟儿细长如牦牛角筷子,总是轻盈而准确地点在栈道木条上,而不是伸进了木条空隙里。她婀娜多姿,款款移动,行出了怡然散漫的情韵,免不了激起傍人的羞妒。他和她内心的情愫也要在这美丽的地方得以钙化,有何理由禁止他们光临呢?
        要么你就是一位大人物,足以让公安随从闸断人流,让山水为你独生、景色为你独媚。 孤芳自赏,自鸣不凡倒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如果佐以花团簇拥、随心所欲堪称权贵特有的生存方式,其他游友又能怎么着呢?大自然的慷概让人们心知肚明:谁的人生都是短暂的。
        在这个最美的季节里,我们还是放开他人,也放下自怨,尽己所能来尽情赏玩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吧!
        平凡的游友各显神通在人缝里抢占最佳位子以得到最佳景色。熙熙攘攘中,每人的镜头常被某人某部位盖住些许,佳景上映出人体局部。以拍照谋生的当地老乡急得骠悍:“让开,我就指望这点儿小钱!”他们一手捏像机一手将入侵者拨拉开(注意这可是男人干的活,在挤得水泄不通的主要景点我基本没有看见女摄影师)。他们的模特儿在人们努力挤让出的一米见宽的美景前做出了千姿百态以及千变万化的表情,令凑巧撞见者大为惊讶:难怪祖国每位乡亲都上得选秀舞台,早就练出来了!
        身为人中人的游友哟分明是逢上了五彩庙会,难得人们彼此谦让,倒不见还嘴争吵的。大伙挤着乱着,似乎旅游就该如此,名景儿就要人多。
        在这你推我挤中,九寨沟、黄龙的美轮美奂被赋予了生猛活力,远处渺小如豆的游友们串织成环绕玉池或捆扎在青山小蛮腰上的飘飘彩带,近处依景而下的红绿游友如同翻看一本实景名录,眼花缭乱到不知所措,任自己也成为远方眺望的游弋彩龙。在这些惹眼的景物中,有相机扑捉到这样的景象:斜阳懒照勤劳人。画面中一位身负重物逆人流而上的村野脚夫,在松柏绿荫下被一群好奇的游友围住。脚夫满脸堆笑,停下歇脚,他的丁字形拐杖帮他把背上重重叠叠高耸的纸箱子撑住,那可是由十二个箱子捆绑而成的约两米高的货物柱子,现在可成了他休息的靠山。游友们步行了两三个小时,虽然是一趟平缓下山,可仍疲乏不已;他们和脚夫的装扮及肤色也几乎一致——这也是脚夫愿意同他们聊一聊的原因,他们当然特别能体谅脚夫的累,七嘴八舌拼命跟他掏心窝,不料,小哥还是一脸的笑,说:“累啥哟,点心方便面还不算重!”“那你一天背几趟呢?”“四五回嘛。”“一回好多钱喃?”“一天百八十元。”“哦呀!”众人愕然。
        “够了,我这个人知足!”小伙子精瘦黝黑,憨模憨样,眼角挤出了一把皱纹,真个儿是乐开了花。可游友们有些乐不出来,是嫌他浑然不知苦还是量他能力就如此,总之大家无法将同情和怜悯百分百送给他。
        栈道上一前一后又走来一对脚夫,背的是火腿肠,各码二十几箱。他们将丁字木拐夹在掖下说笑着只管往上走,这和所有工作同事一块儿干活没两样,他们既随意也专注,不和旁人搭讪。在他们身后十来步,矮小的女脚夫也出现了。好我的姐儿,她背的是一只大箩篼,篼里可见青菜,篼上摞着两大一小三个纸箱,虽然矮于男人们背的东西,却显得更沉重,重得让她沉默,重得让她面目呆痴,老气横秋。她的头发纤细柔黑——说明她还年轻——在脑后揪成了一把,一排刘海盖不住额上的沧桑。总之,她既没有男脚夫的气势,也没有他们的洒脱,就那么拱着腰机械地走着;她身上罩着一件宽大老旧的浅紫尼外套,前襟上缝了三粒形色各异的非原装大纽扣,真就是一只负重贴地前行的陀螺。没有人不关注她,一位头戴牛仔帽脚穿名牌运动鞋的精英路人还靠近问路。像是遇到索债的,她躲闪不开,就将丁拐顶住背篼,仰身靠着,依然没有表情,依然目不斜视,她在咕噜什么,喃喃声提醒人们还是放过她吧,除了低头盯路将东西背上山,她不适合也不情愿说任何话。
        真有不少劳作赶路的脚夫,他/她们把一箱箱食物、零嘴儿以及饮料源源不断往山上送。下山途中他们又背回了垃圾杂物。在黄龙古寺门前空旷的小广场上,就着山风,游友们能吃到煎香肠、烤面包、热面条,能喝到烫咖啡、好力克(热巧克力)、鲜红茶,当然还有繁多的零食香嘴儿敬请入口。商品价钱不菲,消费者无数。在凉气袭人的高原上,人们体力透支大,能量消耗快,特别青睐热乎乎的饮品食物。幺儿付十五元钱(人民币)喝了一纸杯黄龙好力克,味道不胜恭维,可浓甜的热乎劲儿无处能比,那里面渗透了多少人工体力的热汗!就让我们怀着崇敬之情为这些看似柔弱的脚夫让路,不必问什么,说什么。在行人如织的山道,只有他们才配享有绝对的优先权。
        在非常优美的山水画以及文学名篇里,往往少不了樵子、牧童、渔翁这类灵魂小人物。当人类的劳作和大自然完美的融为一体,又有谁不为之动容呢?
        天已黄昏,一干游友告别黄龙返回旅游车。出得山寨门,又望见介绍黄龙的大木牌,“世界自然遗产”几个字特别的醒目,也特别的刺眼:人和自然相比,谁该称谁为遗产?始于二百万年前的黄龙地表的钙化迄今未停止,只要岷山的雪峰还在,地底的岩溶水不断涌出,绿树蓝草生机勃勃,黄龙就永远活着。当然非要将九寨沟黄龙冠名“世界自然遗产”也行,然而世界的山川河流又有哪一处不是大自然所遗存?那些不叫“世界自然遗产”的自然景观,又该是什么呢?不知是命名的荒唐还是翻译得不妥,听说“申遗”时还特别麻烦,兴师动众的。与其费事儿将鲜活的大自然往死亡里推,以为能大发其财,不如就做好眼前的呵护,并且不厚此薄彼,那既是大自然所期待的,也是我们自个儿的文明之本。这也是众游友从仙境归来最想说的话。

  

写于 201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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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专区

读者一2014-11-20发表
请问“五苦论”是怎么回事啊?
赵伟华2014-11-20发表
有一说法:也是有意使用人力往山上运东西,以便让当地人有个谋生营生。还让我想到当初澳洲留学生中流传的“五苦论”,能有份工作已是很了不起。只是脚夫们的报酬真有些说不过去。谢谢大家的关注!
读者2014-11-20发表
出去游玩的,首要能“放开他人,也放下自怨”,才能尽情赏玩。确实如此。精辟。而同时攀登的劳作者,除了低头盯路将东西背上山,确实也是不想同旁人搭讪,说任何应景话,这判断准确。我遇到的几次观察得来的体会是:不要去打搅他们,尤其不要说什么。游客难猜脚夫,各归各;他们想的大抵不同于铁蛋像模像样的沉思。
赵伟华2014-11-20发表
五苦论读起来很拗口,共有五个“苦”字在一句话里,是《我的财富在澳洲》里的一段名言。可惜我竟记不住原文了,大意是真正的苦是想吃苦也吃不到的苦。只有三个“苦”字。估计田地、大陆他们这些老前辈能记住原文。
路过的看客2014-11-20发表
前年回黄山玩,也听到脚夫搬运商品上峰顶,一天下来才百多元,非常吃惊。山顶方便面5.5人民币一包。山下的饭馆也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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