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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西兰“以文会友”周刊115、116
作者:紐西蘭作協  发布日期:2012-08-29 02:00:00  浏览次数: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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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的網戀          珂珂

 

  小區內的芭蘭花開了,花的清香隨著微風播散到家家戶戶.

  每逢這個時刻,我總會覺得花香可以使人們舒緩心情、帶走煩惱,門房窗前的小碟子中也總會應時的放些成熟了的小白花,任住客來取,擺放入家中,這段時間似乎家家戶戶都被花香所環繞著.

    可是,瓊姐這兩天卻煩心透了,見人就唉聲嘆氣的訴說著她的兒子和兒媳,沒幾天我們整個小區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無不感嘆萬分.

   誰不知道她的兒媳安娜是個可人,平時嘴又甜、又有禮貌.結婚後給瓊姐連生了兩個孫子.瓊姐兒子雖然平時工作加班加點的是累了些,陪伴家人的日子少了些, 但是賺的錢卻足可以養家,加上兒子一家和瓊姐都住在一個小區裡,遇到問題兩家人隨時有個照應,也算是其樂融融。瓊姐日見兩個可愛的孫子快高長大,兒媳聰敏 賢慧,也認為兒子好有福氣。

   日子過得真快,孫子們都上了中學,安娜也在家幫一些小型公司記記帳,接一些會計的散活。但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安娜卻在電腦前生了根,她不再像以前那樣 給孩子們去找些補習班和興趣班甚麼的了,只要是她看見了電腦,就像是有一塊強力吸鐵石一樣,將她吸了過去。安娜的先生每天都回家很晚,她就會在網上找樂 趣.她在網上和人下過圍棋,因為總是輸,所以不玩了。她在網上和人打過牌,也是輸,所以也不玩了。她也在FB種菜偷菜,玩到興致中,家中的任何家務她都看不到了,就連給孩子們做飯都只是應付一餐是一餐。

   這次她在網上和人下上了五子棋,她不再是總是輸了,總會在她輸了兩三局之後,贏那麼一次,突然覺得很有成功感。和她對弈的人名叫威廉,平常也是這個時間 上網。於是,安娜就開始調整她的生活,所有的家事都在白天做完,但晚飯後的這段時間,她早早的在電腦旁等候威廉的出現。

  安娜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之中栽進了網絡的世界中,等待威廉已經成了她的一種生活的習慣。她每次見到威廉在網上就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一種說不出的依靠,其實他們只是下下棋,並沒有說甚麼別的,可就是有那麼一絲絲快感,一絲絲眷戀。

  日子長了,安娜的先生也漸漸的發覺,安娜總是若有期盼的呆呆地坐在電腦旁,長年在外奔波的他也開始有了幾分猜疑,他開始對於安娜更加小心的呵護.儘量減少加班,多在家陪著妻子。可是,他越早回來,安娜的情緒就越不好,無論他想和安娜聊什麼,她都是那麼地不耐煩。

   安娜的情緒不好,本來不是針對她先生的,而是威廉已經連續兩個禮拜都沒有上網和她下棋了。她覺得似乎突然空虛了很多,突然沒有了依靠,於是她做了一件讓 她一輩子都後悔的事情:她向威廉發出了見面的邀請。她想確認一下她的感覺,她想知道威廉是否也和她一樣,非常掛念對方;她想知道威廉是一位甚麼樣的人,是 不是一位可以談心交心的人,一位可以讀懂她的人……,她的心充滿了焦慮與期盼,卻沒有應該有的罪惡感。

  安娜的先生眼見妻子近來的反常的舉止越來越過分,原本他認為在網上玩玩下棋無傷大雅,從沒有想過網絡的殺傷力,可以將他們那溫馨的家搞到了天翻地覆。

   安娜終於等到了威廉的回覆,約好她在九龍塘的地鐵站見面。不知道是不是安娜的先生有第六感,那天他居然遠遠地跟蹤著妻子。安娜依時來到了相約的地點,她 環顧了一周,似乎沒有她所想像的人在等人。她選擇了一個相對少人的角落,低頭裝著翻看手中的雜誌。不一會兒,有一個高挑的頭戴網球帽的人向她走了過去。安 娜的先生再也沉不住氣了,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掀開那位先生的網球帽,一把黝黑的長髮正在空中擺動著。他愣住了!安娜也愣住了,那位威廉先生原來是一位長髮 飄逸,面容娟好的女性!

  安娜怔怔地看著她先生那張發綠的臉,低聲對“威廉"說了一句:“不好意思。"轉身飛快地逃離了,留下他的先生正在愣愣的望著威廉。羞憤難當的她無暇多想,只恨沒有一個地縫鑽進去。

       事情發展到了最後,安娜的先生和那位“威廉"小姐走到了一起,而安娜則將兩個孩子留下,默默地搬走了。

       人們為什麼容易愛上虛擬的網絡世界中的人,卻可以忽略身邊的人?

       其實,身邊的人你總會覺得太現實、太真實、太瞭解,起床是沒有漱洗的殘樣也被你看的真真的;而網絡世界中的人,太理想化和太超現實,總是那麼的美,最關鍵的是:他/她肯聽您的心。

       沈醉在網絡世界的人們,其實不是愛上網絡上的情人,而是墜入了自己編織的幻化的未來世界的理想境界,愛上了自己的不甘寂寞的心。

       小區內的芭蘭花悠悠的香氣,依然難以低掩瓊姐憂傷的心情,她仍然逢人便講上網的壞處,但大凡年輕人聽到,都會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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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光的夕陽          安妮

 

 

    頂著初夏的驕陽,我登上了從威海去青島的長途客車。西曬的位置太陽晃眼,我放下的遮陽的窗簾。

 

    客車微微地顛簸著,宛如置身與一張巨大的搖籃。三晃兩晃,我便被晃得昏昏入睡。

    一陣寒冷將我喚醒。哦,空調太強。我起身關閉了頭頂的出風口,但是作用不大。希望獲得我拒之於外的溫暖,我拉開遮陽的窗簾。

    窗 外是膠東半島田野生機勃勃的大地。一片黃、一片綠、一片黑。黃的是麥子。成熟了的麥穗沉甸甸的,在初夏的微風中頻頻地點頭。綠的是玉米。只有半人高,像一 群身著綠裙的窈窕淑女,害羞地擠在一起竊竊私語。黑的是土地。散發著泥土香味的黑土,翹首盼望著孕育一輪新的生命。初夏該播種什麼呢?我迅速在記憶庫裡查 詢。四十幾年前,當知青積累的那點農業知識,不知啥時隨歲月一起開遛了。此刻的我,怎麼也想不起麥收後該播種的作物。唉,老了!

    猛一抬頭,天邊的驕陽已經被睡夢染成了一輪金黃的月亮。弱弱地、暗暗地、有氣無力地發著光。光線弱得我可以用雙眼直視。低頭看表,時針指向了6,是該夕陽西下的時候。

在 顛簸的車中,我想起了新西蘭的夕陽。我開車最怕碰見紅日西沉的時段。墜落中的太陽掛在擋風玻璃前,遮陽板擋不了,太陽鏡不頂事。在耀眼光芒的直射下,眼花 繚亂,什麼也看不清。此時駕車如同盲人騎馬,十分的危險。必須放慢速度,謹慎駕駛。因此我在車上時對夕陽有著一種本能的畏懼。而今天,車窗外的夕陽竟然可 對視。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車 窗外的天空,灰中帶暗暗的紅,如同一張厚厚的天幕。夕陽與我,隔著這張厚重的天幕,我看不清它,它也看不清我。在天幕的那端,夕陽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 步地下行。每走一步,它的光芒就減少一分。由金黃變成了白黃,由白黃變成了慘白。慘白慘白的圓臉,像病態的西施,一步一搖地走在西行的路上。

    是 什麼造就成了無光的夕陽?是什麼改編了“最美不過夕陽紅”?還沒有來得及細想,一幅火光沖天的畫面進入了車窗。定睛,是一塊麥田在燃燒。田裡,火光熊熊, 天空,黑煙滾滾。旁邊,一片片已經收割完畢的麥田裸露著,等待著一場場烈火中的重生。我將目光遠投,遠處的田野也冒著煙,整個齊魯大地像一片躺倒的煙囪。 火和煙解釋了一切。這裡的天空該是灰中帶紅,這裡的夕陽該無光。

    是 人們不懂燒麥樁的行為會污染空氣嗎?顯然不是。麥樁,是自家的事。如果用其他方式處理,得自家出力、出錢。放一把火“門前雪”就沒有了,簡單、省事,何樂 不為?空氣,是公眾的事。治理空氣該國家掏錢,與百姓無關。大氣層,是世界的事,控制地球變暖歸聯合國管,該排在前兩個世界掏“碳排放稅”,與第三世界無 關。

    此時此刻,涇渭分明。家是家,國是國,世界是世界。

    什麼時候可以涇渭不分呢?我不說您也知道。

 

 

冬日隨想          橋人

 

 

       氣溫驟降,晚上感覺幾乎是零度了。奧克蘭整體有點潮,被海包圍,空氣中的水分自然偏多。溫度低下來的時候,甚至有國內南方初冬的意味。我得把另一床被子加上來。

 

      去年的這個時候,發現還是得往暖水袋灌熱水扔在被窩裡增暖。現在故伎重施。當初居里夫人發現她的元素之前,大概也是這樣過冬天的。沒太多的錢買厚衣服,於是宅在家裡,坐進被窩裡想她的研究。居裡,居裡,中譯名原來還有這層意思。

    奧克蘭幾乎家家都有壁爐。對於能夠負擔這份開支的人來說,冬天坐在壁爐前,喝點什麼,讀點什麼,肯定是極為愜意的事情——而且絕對是文藝范兒。伊甸區的冬夜,坐車從聖盧克斯路經過,就能聞到壁爐燒的木頭的氣味。幾乎滿條街的空氣裡都有樟木或杉木燃燒散發出的因數。

    當然很多人家並不至於冷到不可忍受。空調是現代生活的基本家用電器,可還用不太上。電熱毯其實就好了。不過如果是個對科技持謹慎態度的人,可能會認為電熱毯有輻射,像很多人對微波爐的態度那樣,因此也拒絕使用了。

    如此看來,往被子裡扔暖水袋還是不錯的選擇呢。

    向陽的屋子當然是首選。奧克蘭冬天的陽光仍非常充裕。只要有陽光,就不會冷。房子設計時,最好把臥室之類的部分設計到北面,或西北東北角。因為南半球如奧克蘭的緯度,太陽大抵在北邊。若參照中國傳統建築學“坐北朝南”的規矩,在這兒得修正為“坐南朝北”。

    我在這個坐東朝西的屋子裡住了一年多。臥室在東南角——要在中國,該是多好的位置啊——一到冬天溫度比客廳(西北角)要低上好幾度。但恰恰是這微不足道的幾度的差別,由客廳走回臥室,或由臥室走向客廳,我覺得自己簡直在穿越自然帶。

    碰到晴朗的冬天,我喜歡搬把椅子坐在太陽底下看書。三五分鐘就有效果了,脖子暖洋洋的自不必說,腳也跟著暖和了。陽光真是個好東西,要是人也能有選擇地進行些光合作用就好了,該省多少事啊。

    說是有人問晚年的蕭伯納長壽的秘訣。他自己似乎也不太清楚,但他提到了很多堅持做的事情,比如散步、游泳,其中有一項就是日光浴。他在自己山頂的屋子裡開了個天窗,晴天時坐在屋子裡邊工作邊能曬到好長時間的太陽。

    面對潮寒,或許很多人並不像蕭伯納先生那樣儒雅悠閒。至少很少有人在山頂好位置有個可以自由開天窗的房子吧。可大家總能找到一些自己的適應方式。比方喝點酒呢,而且是帶度數的那種。世界上高寒的地區未必都喝烈酒,但喝烈酒的地區大都高寒。喝酒或許最初是基於禦寒考慮的。

    在 中國的南方,特別是還未南到北回歸線的地區,冬天實際上比北方更難敖些。它是潮潮的寒冷,似乎可以侵透褲管,滲入骨子裡去。家無暖氣,空調未盛行時,只能 生煤爐子取暖。這樣的地方發展出了辣食文化,甚至連湯肴中也恨不得加些辣椒粉進去。我疑心這種生活方式與禦寒防潮很相關。

    冬天的希臘也是比較冷的。早期的犬儒主義者為了訓練自己,夏天赤腳走在滾燙的沙灘上,冬天赤腳走在冷冰冰的石板路上。這一套大約被後來的苦修主義仿照了去,從軀體鍛煉的意義上去禦寒。這是我迄今所知的最奇特的禦寒方式了。

    這種方式實際上在中國也存在。北京北郊的鳳凰嶺上就有些山洞,保存完好處能看到古代修行人盤踞的痕跡。冬天是格外寒冷的。西安南郊的終南山上,聽說今天仍有許多隱士,住在簡陋的茅廬裡。我曾在冬天爬過其中一座山,也是格外寒冷的。

冬寒之事,大抵都是有辦法去抵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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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煙雨話塵緣          立言

 

 

    塵緣萬端,一言道盡:“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生嗜書,不敢言萬也有千數,我一直是“蘇粉”。

    最早愛的是東坡的文字,汪洋恣肆,豪放雄奇:“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為千古名句,自有其一洗萬古凡馬空的氣勢與胸襟。東坡于後世文人如奇峰如大海,其詩、詞、文、書、畫乃至佛禪、金石、農桑、水利、醫藥、美食等等都自成一家。當今世人傾平生之力能稍及其一,即稱“XX家”,自難望其項背。而況文字只是東坡的皮毛。

    人到中年,越來越服膺與東坡的曠達磊落。

    詩聖杜甫有名句:文章憎命達,仿佛是文人頭頂的魔咒。一代文豪的東坡平生困頓,時逢北宋嘉元年間的新舊黨爭,無論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看他是異己,因而屢遭貶斥:烏台詩案,黨錮之禍……但他的生命偏就在這困頓挫跌中閃耀出絕世的華彩——

    最 低的官職他做過湖北的黃州團練副使,相當於今天的“民間自衛隊隊副”,根本是個“不入流”。官俸無幾,他帶領一家人築草屋,開荒地,“東坡居士”由此得 名。大隱隱於市,一向體恤民情的“蘇隊副”發現了黃州的豬肉價廉物美,於是成為他一生的摯愛,成就了千古名肴東坡肉:“淨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 待他熟時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黃州豬肉頌”無異於東坡肉的烹 製秘訣,流傳千年,但在人們津津樂道享用佳餚時,又有幾人能品出東坡的耿介放達與率真呢?

    最遠的任職他到過海南儋州。那句膾炙人口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就是出自這個時期。要知道那時的天涯海角還遠遠不是旅遊勝地,蠻瘴荒僻,犯重罪的死囚才流放到那裡。東坡的另一首“定風波 南 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沒有“莫聽穿林打葉聲”聞名,但讀來同樣令人為之動容,尤其是下半闕:“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 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東坡的好友王鞏(字定國),因烏台詩案受他的牽累流放嶺南,放歸後與他相聚,與王生死不棄相攜北歸的侍妾寓娘為他勸酒,面對東坡 關於嶺南的詢問,一句“此心安處是吾鄉”得他大贊,遂填詞與贈,誰料得晚年被貶儋州,這句話竟成為他的自況……而東坡更不曾料到的是,千年之後,華人大舉 移民海外,這句“此心安處是吾鄉”化解了多少鄉愁,多少糾結的怨恨惆悵。

    黃 州豬肉、嶺南荔枝、一肚皮的不合時宜、九死南荒都化作了一蓑煙雨,東坡臨終時說:“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 ——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敬他愛他妒他恨他陷害他的,他都放下了,不然,何來“也無風雨也無晴”呢?後人改“無晴”為“無情”,實在是以蠡測海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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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話“地溝油”          傅金枝

 

    地溝油確實讓人噁心。

    不過仔細考究起來,這地溝油可是個“新生事物”,只有在一個奇特的年代,在一個奇特的人文環境中,才能產生出如此奇特的“新生事物”來。

    奇特就奇特在這油怎麼都流到地溝裡去了?又怎麼流到人們的飯桌上來了?

    說奇特,道奇特,這奇特的事可是多了去了。並且這奇特的事早在多少多少年之前就連綿不斷的發生了,並且時間越早,這奇特的事越多,就越奇特得邪乎,越讓人匪夷所思。咱還是圍繞著這地溝油說起,免得跑了題。

    大約50多 年之前,筆者還是一個中學生。那時借著反右的東風,全國農村跑步進入了共產主義社會,成立了人民公社。於是這奇特的事就接連不斷的發生了。首先說這土地, 還是這塊土地,還是這麼個種法,一入公社,這糧食就由原來每畝幾百斤一下子增加到幾千斤,幾萬斤,糧食多得不光吃不了了,還沒處盛了。

    這“富也有“富”的“難處”,這麼多的糧食可怎麼辦呢?還是偉大領袖毛主席招數比別人高:糧食多了沒關係,以後這地只種三分之一,三分之一空著,三分之一種果樹…….

    當 時這地果真能打幾千斤、幾萬斤糧食嗎?現在人們都知道了,那不過是個天大的謊言。難道當年的人們都不知道實情麼?也非也!事實上,當時農村的人,以及從農 村長大的人,除非白癡,誰都知道實情,只是不敢說破罷了。要說破了有什麼後果?後果就是說你攻擊三面紅旗,然後給你戴上個右派分子的帽子,你和你的家人就 倒了大黴了。

    那偉大領袖毛主席不明白實情嗎?你想想他老人家是何等聰明之人,並且從小種地,17歲 才到省城讀書,以後革命也從未脫離農民,一畝地能打多少斤糧食他還不清楚嗎?只是他老人家剛剛抓了數十萬個右派,還把黨內“犯右傾”錯誤的周恩來、鄧子恢 整了個灰頭灰臉。一句話,他自己整出來的謊言,那就縮不回去了。一個時期以來,黨內誰都犯錯誤,就是他老人家是神,不會犯錯誤。他老人家一言九鼎,金口玉 言,說是鹿就是鹿,說是馬就是馬了。於是,就是這樣一個低劣得連傻子都不相信的謊言,在全國硬是撐了十幾年、二十年,沒有人敢捅破。

    如 此荒唐的事就這樣出現了。可全國人民卻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於是餓死人的事發生了。到底餓死多少人,到現在也沒弄清楚,或者說是不想弄清楚。不過說餓得 人們肚皮貼著脊樑骨,兩眼發黑那可是一點也沒有誇張。可畝產萬斤的大豐收與餓死人的現實怎麼能夠給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事就更難不倒他老人家了,讓老天爺 來抵罪就是了。老天爺興四時助農耕,興雲布雨,到頭來還要代人受過,並且是毫無怨言,真是太善良了。

    後 來有了劉少奇的整頓,情況才有了好轉。所謂好轉,也只是餓死人的事基本上沒有了。可劉少奇的權力畢竟有限,待他老人家喘過氣來,更為奇特,更為荒唐的“文 革”時代到來了,劉少奇也為此丟了小命。於是人們還必須接著受窮,這窮日子一直延續到“文革”以後。屈指數算來,前後足足三十年的時間。

    那時的食油寶貴的要命,每人每月才有半斤油的供應。每次吃完飯,都用開水把碗底沖一沖喝進肚子去,捨不得有半滴油被刷鍋水洗掉,哪裡還有油流到地溝裡去,更談不到什麼“地溝油”了。

    這“地溝油”產生的條件之一是必須有它的物質基礎。這物質基礎便是這“油”必須足夠多,多得人們吃都吃不了,經過刷鍋水流進地溝,之後被人從地溝撈起來,再經過煉製,流到市場上。

    這“地溝油”產生的條件之二是必須有它生存的人文環境。這人文環境便是對權力沒有形成有效的監督、制約機制。因此各級權力機構,不僅不能對大量私有經濟和商品實行有效的管理,反而官商勾結,製造出大量有毒有害商品,流入市場,坑害人民。

    這 兩個條件都起源於改革開放。因為改革開放,才有了蓬勃發展的私有經濟,才有了如此豐富的商品充斥市場,才有了如此多的糧食、食用油,讓人們吃不了又流入地 溝。可經濟的改革並未帶來相應的政治體制變革,對權力沒有形成有效的約束、制衡的機制,也不受到有效的監督。正是不受約束的權力與不法奸商聯姻,才誕生了 “地溝油”這個怪胎。

    不過比較起來,挨餓的滋味比起地溝油來更加讓人不可忍受。如果回到上世紀的50年代末60年代初,如果市場上有地溝油出售,並且不要票,人們不打破腦袋爭著搶購才怪。

    筆 者並非就是賤骨頭一個,在此大唱地溝油的讚歌。其實我也知道地溝油味道不怎麼好,並且地溝油裡面有一種黃麴黴素,是一種致癌物質。尤其是製造、銷售地溝油 的這種行為,惡劣得讓人無法忍受。可是觀音土更不好吃,餓死人的事也更加讓人無法忍受。製造地溝油的行為是犯罪,而製造大面積饑荒的行為也是犯罪,並且是 更大的犯罪。

     現 在人們都在聲討地溝油,筆者幹嘛非要倒騰當年“大躍進”、“文革”那堆爛帳?這原因就是有人要借著地溝油的事,要回到當年“火紅的年代”去。作為過來人, 筆者對這種主張大不認同,“政治強人”的路線實在走不得。“絕對權威”,很少有什麼好東西:阿爾巴尼亞的霍查,羅馬尼亞的齊奧塞斯庫,非洲的阿明,剛剛死 去的卡紮菲,中國的東鄰金家父子…...這些人所處時代不同,地域有別,作惡的方式也大不一樣。可無道、殘忍卻是他們共同的本性。他們只考慮個人和家族的利益,不惜犧牲全國甚至全世界人民的利益的本質是一樣的。

     改革的路再難,也必須堅定地走下去。經濟放開了,經濟發展了,這是好事;但這還不夠,還必須把“權力”捉住,放到“籠子”裡,放到人們的眼皮底下!

                                                       2012620日於奧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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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愛唱歌           李蘊

 

(六)

 

    在以後的漫長時光裡,我再也沒有離開媽媽。可是因為工作太忙,我不可能承擔起服侍媽媽的重任,再說我天生也不會做家務。這時“文革”結束了,各家可以顧人了,我開始為媽媽找阿姨,這一找就是十幾年。媽媽也不願讓我為她影響工作,只要我總能出現在她面前就行。

    那 一陣媽媽情緒很好。晚上吃完飯我給媽媽倒洗腳水,然後打開電視。那幾天正在播一個關於延安的連續劇,媽媽一集不拉地看。電視劇的主題歌恰恰就是《延安 頌》。每當歌聲響起,媽媽就跟著一起唱,直到最後一句唱完,直到最後一個鏡頭消失。經常是我把電視閉了,媽媽還在唱。那天看到媽媽興致很高,我試探地問起 箱子裡那張像片的事,我問那個男人是誰?旁邊那兩行字是什麼意思?媽媽知道我看到那張像片了,顯得有些慌亂。

    媽媽終於對我講了,那天她剛過七十五歲。她講到了和E君的相戀,講到了延河邊的散步,講到了老大姐的勸阻,也講到了被開除八路軍軍籍的過程。媽媽敘述的語氣是慚愧的,羞澀的。我看出她內心非常矛盾。一方面她仍然深深思念著E君,一方面她的確認為自己在延安是犯了不該談戀愛的錯誤,尤其不該和E君談戀愛。

    我輕輕說,媽媽你愛EE君愛你這沒有錯。

    媽媽說既然組織不同意我就不應該鬧。

    我說愛誰不愛誰為什麼要組織同意呢?

    媽媽說我們共產黨員從來是把組織當作生命的。

    我笑著說媽媽你現在已經不是黨員了。

    媽媽說我一定能恢復黨籍的,我已經打了好幾份報告。

    我無語。要求重新入黨,這是媽媽的權力和自由。

    從這以後,我知道了媽媽心底藏得最深的故事。她和E君的戀情深深感動著我。我同情媽媽的遭遇,為她終生所受的傷害和病痛而痛心疾首。

    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可她精神狀態還好。不但很少發作,而且和鄰里、單位的人也處得不錯。我慢慢觀察,只要不刺激她,她是不會鬧的。但她還是離不開安眠藥,我不把藥放到她手心她是絕不睡的。這讓我很惱火,因為這樣吃藥等於慢性自殺。

    我 上網,查醫藥書,始終找不到能讓媽媽少吃藥的辦法。她吃藥太多不但經常出現幻覺,而且敏感,多疑。有一次我看到她的大米舊了,便給她換上新的,半夜她突然 打來電話,說我偷她大米了。電話把丈夫和女兒都驚醒了,女兒發牢騷說姥姥怎麼不管天黑天亮就打電話。還有一次家裡來了客人我向媽媽借了一個鋼絲床,半夜媽 媽又打電話命令我把床必須馬上給她送回去。我穿上衣服頂著月亮打車送床,給生氣的媽媽蓋好被子,輕輕哄著她睡去了。

    這樣的事不知發生了多少,每次家人埋怨我總是一句話:她是病人,她是病人。對於病人還有什麼可說呢?我無法向大家解釋也什麼都解釋不清。

    大 夫給媽媽開的藥越來越多,而且藥和藥自相矛盾。吃了心臟的影響胃,吃了胃的影響肝。吃這個不能吃那個,那個不吃這個吃了一樣犯病。看著媽媽桌上站著一排排 藥我真是一籌莫展。於是我仔細研究每種藥的說明書,嚴格掌握媽媽吃各種藥的時間,我想盡辦法減輕媽媽的痛苦,能減輕點就減輕點。

    最 難的是媽媽住院,幾乎每個月我都要送她去住一次院。其實媽媽很怕住院,她的血管已經很難進針可吊瓶從來就沒停過。有時剛住了幾天她不耐煩了半夜跑到院子裡 大喊大叫,無論阿姨護士誰也拉不住。於是不管是黑天白天我經常被醫院的電話叫過去處理媽媽的事,只要我往媽媽身邊一站,她很快就安靜了。

    有的時候我真的被媽媽折騰得煩了,我在心裡叫著,爸爸呀爸爸,你離婚拍拍屁股走人了把媽媽甩給了我,你知道我受多少罪嗎?可一看到媽媽身體好一些安靜下來時我又心軟了,我們又說又笑,所有的折騰都丟在了腦後。

    媽媽高興起來像個孩子。她說話幽默反映極快,常把周圍的人逗得哈哈笑。不論是剪頭髮的小姐還是做按摩的師傅都喜歡媽媽光臨。只要媽媽一走進小賣部理髮店,屋裡頓時一片歡騰。我以前只知道媽媽愛唱歌不知道她竟這麼風趣,她如果沒有病該多好呀!

    從那次以後,媽媽從來不提E君的事,可能她永遠認為那是自己一生做的一件錯事。直到她去世後我在收拾她的遺物時也再沒有發現E君的那張照片。媽媽平時倒經常提起爸爸,她說爸爸其實是最好的人。最叫我難辦的是她想弟弟快想瘋了,天天催我給弟弟寫信。可是我無法說服遠在南方的弟弟,他和媽媽幾十年沒見了已經非常陌生。我也沒有權力強迫他來見媽媽,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有他的選擇。

    後來我發現媽媽一到外面見到人就誇我,說我是電視臺的高級記者,說我做了十年的省政協委員,說我得了多少多少國家獎,說我現在在哪個知名人士那做事……這些話她都快背下來了。我奇怪媽媽為什麼老向別人說這些呢?仔 細觀察發現其實媽媽內心非常自卑。單位裡她資格最老工資最低,入黨最早房子最小。媽媽的單位是省文聯,別人都是作家戲劇家,她那麼早的“當紅演員”現在只 是個老病號。於是我安慰媽媽說,別看你現在沒成就是因為你身體不好,你看你至今歌聲不老。你看你拿來歌譜就能唱詞,這個本事我還是跟你學的呢。我甚至說別 看你女兒有能耐若不是你剖腹生我我還不知道在哪呢。幾句話說得媽媽哈哈笑。

1992年春節,父親在北京突然病逝。我沒敢告訴媽媽,將她交待給阿姨帶著女兒進京奔喪。繼母很傷心,她和爸爸共同生活了十幾年從來沒紅過臉還生下一個妹妹。“文革”中她陪爸爸一起下鄉喂豬種菜。沒有她爸爸很難活下去的,為此我永遠感謝她。

    後來媽媽在報紙上看到了爸爸的“訃告”。我非常緊張,後悔自己忽略了報紙。媽媽還好,她只是叨咕說爸爸是好人,再就什麼都不說了。

    沒想到五年後,弟弟在深圳突然心臟病發作也去世了。這對於日夜想念兒子的媽媽無疑是要命的事,我只好嚴守一切資訊通道,我只能一直瞞到底。

    媽媽沒有意識到她身邊真的只有我一個親人了。我不能讓她感到孤獨,她只要提出任何要求我都儘量去做。在她過完八十歲生日後她說她還是喜歡北京,她希望晚年能在北京多呆些日子。我馬上同意了正好北京我也有個家,說走就走。

    記 得那天在機場媽媽興奮得手舞足蹈。她雖然老了但眼睛還是大大的,細細的眉毛依然舒展在兩邊。她的皮膚永遠這般潔白細膩,一頭銀髮更增添幾分姿色。她永遠帶 著她年輕時在午台作演員的氣質,說話使勁時愛用手習慣地往前一點,有點像首長,令我忍俊不禁。她的腰一點都不彎,只是那條摔傷的腿留下後遺症平時不得不拄 根拐杖。此時她坐在輪椅上昂著頭挺著胸新奇地看著周圍的人。

    北京,這是媽媽生我的地方。媽媽告訴我當年的王府井是什麼樣,告訴我當年我上的幼稚園的地址,告訴我她工作過的電影局……她就是不提八寶山。還要不要帶媽媽去尋找E君的墓呢?我腦子裡閃了一下。精神脆弱的媽媽經不住任何刺激的,我放棄了這個念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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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紅色的時代(五)                   穆迅

 

.南下串聯(上)

 

    毛澤東在天安門接見紅衛兵,等於向全國發出了一條明確的資訊,即學習紅衛兵,自己解放自己,拋開黨委,跟著我大鬧“文化大革命”。

    到這時,多吃了幾碗飯的成年人才明白“國際歌”的含義當下也用得著。擺在眼前的圖章不拿白不拿,反正黨委都成了“牛鬼蛇神”窩,群眾是真正的英雄,幹嘛還“奴隸”樣地讓人撥了來撥了去?

    一 時間,五花八門的“紅衛兵”組織雨後春筍似地瘋長起來。“北京師範大學”率先成立了“首都紅衛兵第一司令部”,頭頭是譚厚蘭。有些紅衛兵覺得“一司”太激 進,於是成立了較為“理性”的“二司”——“首都紅衛兵第二司令部”,頭頭是“北京航空學院”紅旗紅衛兵的韓愛晶。而與其相對出位的“北京地質學院”紅衛 兵因“打砸搶”聞名,隨即成立了“首都紅衛兵第三司令部”,頭頭是朱成昭。後因其名聲不佳,換成王大賓。清華的蒯大富和北大的聶元梓不知因手腳慢了,還是 不肖於與無名之輩為伍,沒有加入這三個司令部,獨立在外。於是北京有了紅遍全國的“五大學生領袖”:清華的蒯大富、北大的聶元梓、北師大的譚厚蘭、北航的 韓愛晶、地質學院的王大賓。

    我參加的戲劇學院“紅旗紅衛兵”先以舞美系同學為主,與北航的“二司”趣味相投,便投奔他們的麾下。

    戲劇學院的“紅旗紅衛兵”當時還是無名小卒之類,加入“二司”無非想拉大旗作虎皮去嚇唬嚇唬別人。人家“二司”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有什麼活動也不通知我們。唯一一次的活動就是組織“二司”紅衛兵成員南下串聯。

    我們派出了兩名成員:我和蔡龍西。臨行前所有南下串聯紅衛兵彙集在“北京工人體育場”開誓師大會。

    那天中午“工人體育場”人頭攢動,不僅觀眾席擠滿了人,諾大的足球場也人滿為患。我們坐在足球場的草地上,正面對主席臺。

    忽然全場群情激奮,歡呼雷動。向主席臺望去,原來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出現在那裡。這是個意外驚喜,開會前並未通知有中央首長出席,想不到竟是總理來了。

總理向沸騰的人海揮揮手,然後兩臂向下一擺。動作不大,卻有著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應,十萬紅衛兵立即安靜下來。

    “同 志們!紅衛兵小將們!”總理開始講話,他的語調平穩,吐字乾淨,每一個字都能傳到體育場的各個角落。這是我一生中聽到的最偉大的講演,沒有華麗的詞藻,沒 有誘人發笑的噱頭,沒有蠱惑人心的渲染,沒有賣弄深奧的忽悠。通篇平鋪直敘,主題明瞭,層次分明,結構嚴謹,沒有多餘的題外話,甚至廢字都少有。當他演說 結束,一篇完整的文章便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腦子裡,至今我仍能記住他講話的主要內容----紅衛兵南下串聯主要宗旨就是“你們是宣傳隊、學習隊、工作隊”這也是我們南下的任務內容。

    誓師大會最後由總理親自授旗,三面井岡山紅軍式樣的紅衛兵旗幟代表三個不同方向的南下串聯隊。我們是第三串聯隊,路線是西南的四川、貴州。

    由於我們南下時間早,又是國務院安排的,屬於“貴族”紅衛兵,坐的是臥鋪車廂,不像後來的紅衛兵沙丁魚罐頭似地連行李架上都塞滿了人。

    從 北京到成都一路舒舒服服,早晨還到餐車吃了頓湯麵。我的對面是一位阿姨。一碗紅油油的面,她吃得很香。我不禁效法從辣椒罐裡小心地滴了幾滴紅油在我的麵湯 裡,湯還是白白的。我喝了一口,啊——!辣得我張大嘴倒抽冷氣,耳朵根都生痛。再看看對面的紅油面,奇了,她怎麼就那麼享受呢?

    到了成都才明白,四川人就像辣椒一樣不好對付。

    表面上,一到火車站,月臺上已排滿了戴紅領巾穿白襯衫、藍裙褲的小學生,個個手揮鮮花,甜聲呼喚“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好熟悉啊!我們這不成了西哈努克嗎?

    南下串聯隊下榻四川理工學院,一連幾天無人睬理,省委書記也沒見我們。四川的天陰陰的,四川的太陽也躲著我們不露臉,天天對著宿舍樓濕漉漉,水淋淋,長滿綠苔的樓道,無所事事。呆慣了乾燥的北方我們,心裡像樓道的牆壁,也長滿了毛。

    不 知為什麼,我們曾拜訪過一所中學。學校的規模較大,有標準體育場,四百米環形跑道。不過那天,可不像陽光體育場,活脫是個集中營。烏雲下,一隊隊“罪 犯”,不,實實在在的“牛鬼蛇神”沿著操場跑道遊蕩,從年齡上看,應當是教師或員工。但個個衣衫襤褸,形同乞丐,污穢的破衣下露出青紫塊的浮腫酮體。頭大 如鼓,蓬頭垢面,眼圈烏黑,眼白充血,皺紋間全是暗紅的條條血印。當他們走過你的面前,鬼魂似的睜大圓眼無神地定定看著你,心裡不禁一陣緊縮,那是經過怎 樣的毆打才能成這個樣子?這哪裡是體育場,簡直是地獄!

    到現在我還不明白,給我們看這個用意何在?

    四 川的武鬥在全國是有名的。當我回到北京後,同學中有“散兵游勇”串聯到四川的。重慶武鬥不久,他倉皇逃回北京,驚魂未定地向我們敘述了他死裡逃生的經歷。 他在重慶支持造反派(從北京出來的紅衛兵大都如此),遭到保守的“產業軍”追殺。同去串聯的幾個學生夥伴和他沿著嘉陵江岸逃跑,幸好武鬥剛開始,沒有槍 炮。產業軍是提著軍刀追趕。算他命大,跑得快。可後面的一位學生慘了,被產業軍追上,一刀劈下,半個肩斜著被砍下,當場死亡。他說:“我看見他倒下,渾身 不知哪兒來得勁,跑得比兔子還快……”說著,他的眼睛裡仍回閃著驚恐的目光,渾身顫抖著。

    成都是呆不下去了,南下串聯隊的頭頭決定,繼續南下向貴州進發。走時省委仍保持禮貌的態度,小學生們又夾道歡送我們。對著敞開的車廂窗門,手持鮮花的小姑娘們紅著眼圈仰頭依依不捨地和我們道別:“北京來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回到北京一定代我們向毛主席問好!”

(待續)                         2012/6/24 於奧克蘭

 

  紐華作協翻開新篇章

本會訊:紐 西蘭華文作家協會于近日順利舉行了理事會換屆選舉。作協成員踐行民主程序,以無記名投票方式選出了新一屆理事會成員,投票合格率達百分之八十六以上。大衛 王、穆迅分別當選為紐華作協會長、副會長,傅金枝、錢立言、林慧曾、曹小傑等當選紐華作協理事。大家對新一屆理事會寄予厚望,希望能夠繼續有效地開拓“以 文會友”的平臺,相互學習,增進交流,為紐西蘭華文文學的發展作出新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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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貴的禮物          宋林玫

 

 

    朋友星期天來電,要與我見面,原來台灣崇岳居士托他帶一份禮物送給我,接到禮物一看是包裝極為精緻的一組光碟《僧事百講》。主講人是星雲法師,提問人是慈惠法師。

    去年底到台灣,在高雄佛光山見過星雲法師。只是聽了他一席講話,意思是:什麼什麼成功是因為郭沫若……等“寫出來的”,當時就自歎自己水準不夠,理解不了其言之奧妙。加上老友記曹玉堂以前對敝人描述過,他在紐西蘭接待星雲法師的故事。於是在高雄期間,就沒有走到臺上站在這位名人高僧後面來一張留影。沒照相不惋惜,但瀏覽了這部“全球首部佛門影音百科”,卻使我感到,這位蘇北大漢講了很多大陸民眾早已忘到九霄雲外甚至不屑一顧、頗具哲理的內容,實在值得稱道,對我有諸多啟發和感悟。

    敝 人思想欠缺悟性,沒有福分和水準成為某一個教的教徒,包括佛教,但還是十分高興和感激居士這份禮物。筆者在諸教中一直對佛教感覺較佳,並非也無意,更沒資 格否定有神論的宗教。主要是覺得佛教沒有“神”的存在,佛教論述著作、經書較多,許多也能少少看懂,對處事做人特差的我頗有幫助。感覺上佛教的中國文化氣 息較濃,這些都合乎我的思想喜好,是我貼近佛教的原因。不過我想,等那天我突然頓悟,有幸走進佛門淨土,師傅卻可以免了給我改名的費心,乾脆呼我為釋慧曾 可矣,屆時的老衲一定“不亦說乎”也!

    敝人與居士也算有緣分,從不認識,去台灣前也沒計畫、不知道會見到他。只因臺灣社會待友真誠、熱情的風氣不錯,在朋友招待筆者時居仲介紹而識,想不到僅此一見,竟成摯友。

    居士年近九十,重慶談判時已是國民黨中央警衛營的軍官,曾直接負責警衛蔣介石與毛澤東重慶會見的會場。國民黨兵敗撤臺後,不久當了蔣經國十二年近身衛士。退伍後即儘量與世隔絕,潛心學佛,朋友說他的佛學造詣已頗深。

    見 面時他在凳上打坐,初始言語甚少。我送了他一本作品,這才使他稍稍關注,他慢慢翻看一下,半閉的眼睛多次向我張望,話題居然多了起來。他給我這個對佛教一 無所知的人,說了一個佛教最普通的故事:說是廣東文盲,砍柴出身的六祖慧能,是佛教中留有經文的唯一中國人。慧能所以能接五祖衣缽,是因為在與五祖最聰慧 弟子交換觀點時說過:“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令五祖認定其悟性最高,於是傳以衣缽雲。老先生對我說這,我知道是針對我作品而言,是讓我明白萬事萬物都在變化,不要執著。好心讓我不要有了點物欲,死了都不明不白做人的真諦。居士的話是對的,我心服可是一時大概還做不到吧。

    如 此經過一輪交流,他老人家打開盤著的雙腿,動作敏捷地站到地上。他說今天他一定要請我吃飯,盛情難卻我們就下了樓,先來到一間專賣酒的商店,他買了瓶一斤 裝台灣出的威士卡。來到他常來的一家飯館,為我們叫了一大桌佳餚。其實老人家已不吃葷,可豬、牛、魚等菜色一應俱全。那天他特別高興,顯露了他年輕時一定 是個好酒之人。

    話 匣子繼續打開,並屢勸我陪他喝,見到如此豪性的老人,我只好從命,也忘了自己香港染上的感冒還未全清。由於其他兩位臺灣朋友都不喝,那一斤威士卡就由我與 他完成。這可好,回旅店晚上咳嗽不停,把同房朋友吵醒多次,只好半夜溜出街上在便利店買了點藥,又發現有“黃芪黨參速食麵”就買了一包,當即泡之趁熱落 肚,補補“中氣”,暖一下喉嚨和胃,才稍感舒服。

    老人家告訴我,毛澤東到重慶與蔣介石談判,戴笠力主趁此機會殺毛,蔣介石不允,因為毛澤東到重慶的安全是由當時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擔保,這證實坊間過去的傳說的確屬真。

老 人還講到蔣經國的清廉,說他幹了幾十年“大內”警衛,從來不敢,甚至連想都沒想過要借此職務撈錢。這樣的事蔣經國要發現誰有,個人前途就一切都完了。所以 勞碌一生退休時與太太只有積蓄十多萬,後來他用此錢買了現在居住的那棟四層小樓。想不到過去的郊野現在已成市區,這小樓已價值幾千萬新台幣呢。

    他 說蔣經國開放黨、報禁,讓台灣實行民主是對的,不能因為某些人,其中不乏有名的文化人對馬英九批評離譜,說他虛偽,甚至說他是真正的貪汙犯,就對民主制度 產生疑問。他老人家笑著平靜地說:政治領袖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但小政客的猥瑣偏執、心態陰暗,喪失心理平衡時就歪曲發洩,成不了什麼事。聽來一樣頗具佛家智慧!

    他也有返回湖南探親,對大陸充滿深情,曾為故鄉捐錢建校。對大陸他感到有可惜之處,因為他說中華民族的強盛主要看大陸了,只是孟子對梁惠王說過:“上下交征利 而國危矣”,就是說如果上上下下互相爭奪利益,那國家就危險了。以前未聽過孟子此話,當時自己聽了心中一酸,覺得老居士真不愧為當年的熱血愛國青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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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人老林——寫在林玉琳攝影集《中華大地西南情》出版之際     大衛王

 

    老林、林老、林玉琳。

 

    這些稱呼都是我對老林的稱謂。老林是平時語,林老是講評時的尊稱,林玉琳是我寫這篇文章的主角兒。

    認識老林的感覺都有些天荒地老,那還是剛踏上這片白雲祖宗的土地上時我最原始的感覺,那感覺就一個字,若再加一個字焦渴

    不能不渴,連連跋涉,卻連個用華語討水的地方都沒瞅著。不能不焦,遍地鳥語花鄉可我還沒找著落腳兒的地方。掰指頭細數,日子箭簇般一閃就過去了好些可工作還沒著落。工作沒著落就象人腳底沒了根。

    萬裡地外逃荒般來到這兒,是男人總得拿本事換口飯吃不是?更何況咱打小練就了一身攝影武藝,咋就沒口飯吃?

    正焦渴中碰見了老林。

    老林也是老攝影,此刻正給一香港大戶打工,整日貓在擴機後頭沖曬照片,一日顛顛的忙也掙不了幾個大子兒。

    但老林樂呵,一臉的皺紋裏都膩著滿足。

    看見老林,如同看見一面鏡子,使我定下心來。趕緊動吧,人不就是個動物,動一動方顯男人本色嘛。

    瞅老林臉上褶子,好象比我還多出幾道,這不也在著華語的荒郊野嶺地兒找著了對應的位子?

    看著老林我沉下心來,從此安身立命。

    期間和老林通過電話聯繫,動不動的知道老林又搞了攝影活動,老林好象還是攝影活動的主角兒。老林愛搞活動,愛到處瘋跑,於是老林拍了許多片子。

    攝影人有攝影語言,照片叫“片子”,照相機叫“機子”。見一穿馬甲短槍長炮扛著,想聽他擺唬攝影真經,千萬別照相機照片的說話,一定要嘿,佳能5的兔兒!好機子!

這‘的’是D,‘兔兒’是2,保這一句誇獎話叫他連腸子也恨不得吐出來!

    老林也短槍長炮扛著,更多時侯還穿一攝影馬甲,再戴頂攝影小帽,登山鞋一穿,儘管綁腿未紮也瀟灑地讓人背後瞅不出老林歲數,瞧他的利索勁兒,當是年輕小夥兒一個。

    老林一提攝影就渾身來勁兒,一說起攝影家什兒就口沫橫飛如數家珍。

    後 來,聽說老林不在香港大戶那裏打工了,專心致志抄起了攝影傢夥,後羿似的,追攆的太陽嗷嗷叫。太陽東邊出來就趕到東邊拍海,太陽西邊落了就攆到西邊拍山, 新西蘭環境優美,老林可找著了用武之地。據說老林還是那般動作敏捷,爬高沿低,就這樣追著朝陽,攆著落日,一晃多年過去。

    前幾日老林電話裏喜氣洋洋,我一聽以為老林又添了個大胖孫子,結果老林用比添了大胖孫子還興奮的聲音告訴我,他出集子啦!

    集子就是攝影集子,是許多攝影人一輩子苦熬的盼頭。要知道一張攝影作品都有可能掙斷了攝影人的腸子,更別說把一堆作品,集在一塊堆兒呈人面前。那自豪,那喜悅,那,真是沒得說啦!

    說著話沒幾天,一本硬皮橫開的攝影集子擺在了我面前,封面一溜銀字《中華大地西南情——林玉琳攝影集》。

    人常說攝影人是敗家子,老林也是。一翻開這本集子,就知道老林這回可花費了不老少。

這集子出版花費多少?這張張照片從幾萬張照片裏精挑細選出來匯成一本集子花費多少?而這幾萬張照片的每一下快門的啟動得花費多少?這照片都天南海北,老林得跑多少路?吃多少苦?用多少時間?花費多少心血?耗費多少精力?——當然還有銀子。

    老 林不富裕,十年前給人打工不富裕,如今領取養老金更不富裕。可老林就是有股子韌勁兒,把相機當寶貝,把攝影當樂趣,並且年齡越大幹勁越足,持之以恆,只爭 朝夕,生生用自己的雙手打拼出一片攝影天地,經營出了這樣一本用心血凝成的攝影集子,從而博得了攝影同行們的一片叫好聲。

    這本集子面世後,在新西蘭華文書店召開的研討會上,老林喜滋滋透漏,下邊他還想再出個鳥的專集。

    據說為拍鳥,老林更換了許多攝影裝備,成年累月追著周邊的鳥兒滿處瘋跑。

跑著跑著,老林好象更精神了!

    相信在老林的執著下,一個用心血澆灌的鳥語世界一定會讓我們大開眼界的,只希望這一天快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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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期“三人行”333期,承蒙《中文先驅報》董事長Maggie女士和葉韜主編抬愛,給我們一個頭版的專訪並志慶,感謝之餘,實在感喟良多。

    “三人行”專欄自20059月登上《中文先驅報》,每週一期,已逾六載之多,333篇文章,正如葉韜主編所言,我們三人無論是偶感微恙還是人在旅途,都未敢耽擱,道聲“辛苦”是一言難盡的。

    一 個文化散文專欄能延續近七年時間,不揣冒昧的說,在海外華文文壇還不多見,其中有三點要素適逢其會:第一,我們三人均有明確的文化使命感——在海外弘揚我 中華燦爛文化,寫出海外華人的原生態生活,與主流文化共存並相互交融、促進是第一要旨;第二,中文《先驅報》提供一塊寶貴的園地給我們,歷任主編文揚、潘 青松和葉韜,對我們都是提攜勉勵有加,報紙幾次改版而“三人行”始終保留不變,在當今華文媒體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報社與Maggie女士志存高遠,有容乃大之宏旨可見一斑;第三,紐西蘭華社廣大讀者文友殷殷厚愛的滋養,點點滴滴,都成為氤氳我們筆墨的甘霖,成為“三人行”得以生存的土壤。

“三人行”專欄的定位是文化散文。文化的命題在華人,尤其是海外華人,是一個太大太沉重的命題。

    中 華文化的發展自清末、“五四”以降,就摻合著太多的血淚與掙紮。百多年來的歷史“城頭變幻大王旗”,政權的交替、侵略與反侵略、統治者自上而下的政治鬥 爭、把握“話語權”的強權式統治……草民百姓何曾有說話乃至參與文化建造的可能?隨我們童年教育所灌輸的文化與教育,有多少的偏向與誤導?多少歷史傳統文 化的真相、真意被曲解甚至被遮罩?多少人類正常的思維、欲求被壓抑被扭曲?如今進入了21世 紀,人在海外,文化視野更廣闊,可供參考的資料更多,思考問題的角度與深度也隨之有了大大的拓展,與我們習慣的文化視角與思維定勢產生了種種衝突——從對 傳統文化、價值觀、道德、典籍的重新審視到生活方式的改變,文化命題滲透到日常的柴米油鹽,事無巨細……這樣的文化反思與探討伴隨著文化“重生”的種種 “陣痛”,而將這個痛定思痛的過程訴諸文字,才能產生真正的社會意義,才能與讀者文友們產生更多的共鳴。

    華 人身在海外,必定要受到居住國的歷史文化的影響與薰陶。紐西蘭是典型的基督教文化立國的國家,基督教傳統的價值觀、世界觀和生活觀滲透到整個社會形態、司 法、道德倫理以及生活的方方面面。華人要在海外生存、立足,或主動或被動的接受主流文化勢所必然。我出身四代基督徒世家,移民前的基督信仰已經成熟,來到 長白雲之鄉,從這裡的天藍樹綠、民情淳厚中深深體味到,基督精神在這塊土地上是主流文化的基礎,是其最核心的內涵,這也是紐西蘭被稱為“世界上最後一塊淨 土”的最主要的原因。中華文化與基督教文化不但不衝突,而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道可道,非常道”、“朝聞道夕死可矣”,古聖先賢對“天理”“道統”的 追求與聖經真理非常切近。作為華人基督徒文字工作者,將基督文化的內涵與中華傳統文化中的精華相對應、融合,對中華文化的發展與重建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鑒於自身力量的微薄,也只能用“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來勉勵自己吧。

 

    本文擱筆,欣逢中國“神九”飛船成功著陸。僅在此與讀者諸君,與海內外億萬華人同胞同喜同賀!

                                                                 29 June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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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閒話“富春江”()          傅金枝

 

 

        前不久,文友十余人在富春江聚餐。席間有說有笑,有交流,有碰撞,偶或有高雅的話題,更多是庸俗的笑談。來者並非“群賢”,所談亦多瑣事。大可不必形成文字,甚至自吹自擂,既占了報紙的版面,又汙了讀者的法眼。

        還是在“富春江”幾個字上做點文章吧。

        “富春江”確實是一個很美麗的名字,它的後面更有一系列美麗動人,也令人回味的故事。

        富春江首先是一條河的名字,錢塘江的上游,桐廬以上便稱為富春江。富春江及兩岸的風光真是美麗極了。到底有多美,讀者翻一翻古書也就知道了。你想想,江浙一帶自古文人士子就多,又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雅好,早就把富春江描寫得像朵花似的了,還容我多嘴?

        我 知道富春江這個名字大約是在文革初期。那時全國不管是學生,是幹部,還是工人,每天早晨有半個小時的“天天讀”的時間。所讀的書就是毛選四卷和毛主席語 錄。你想想,連續若干年,天天捧著這四本書一本語錄沒完沒了地讀,還不把人煩死!可又沒有辦法,根本不允許你讀別的書。實際上並沒有人認真讀,都是在那裡 裝樣子,舉著本書,而心早已飛到爪哇國去了。我排解煩悶的方式是仔細閱讀每篇文章後面的注釋。與正文相比,那些注釋涉及許多歷史典故,倒是有著許多閃光的 東西。

        我排解煩悶的第二個招數是讀毛澤東詩詞。毛詩只有37首,除“把汝(指昆侖山)斬為三截”,“小小寰球”,“不須放屁”之類的大話、狂言外,也還有不少可讀的詞句。有一首七律——和柳亞子先生:

                                 飲茶粵海未能忘

                                 索句渝州葉正黃

                                 三十一年還故國

                                 落花時節讀華章

                                 牢騷太盛防腸斷

                                 風物長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淺

                                 觀魚勝過富春江

 

        我就是從 這裡最早地知道了“富春江”。

        柳亞子是著名詩人,曾任孫中山秘書。國民黨左派,為蔣介石所不容,曾遭蔣通緝。他是著名文學團體南社的創辦人,抗戰時曾協助張伯苓一起創辦重慶南開中學。

        中 國古今知識份子,其讀書的目的,說得好聽點是想“達則兼濟天下”,說得不好聽點就是投機。連李白、杜甫、“七賢”、“八怪”,個個都是這副德行。這些人個 個都自以為了不起,一心想傍個明君,把自己滿腹經邦濟世的學問貢獻於社會。當毛澤東“真龍天子”的相貌露出來之後,文人士子,各方高賢莫不趨之若鶩,他柳 亞子當然也不能例外。於是才有了“飲茶粵海”的往事,“索句渝州”的舊話。直到北平解放,全國大勢已定,共產黨邀全國各界名人齊聚北平,共商國是,柳亞子 亦在被邀之列。柳亞子樂在心頭,自以為果然遇到明君,“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立即收拾行裝,美滋滋地來到北平。

        在 北平住下不久,他柳亞子便發現大不對勁。原來當時邀請的各方社會名流很多,“見人下菜碟”,按著威望、社會影響的大小,待遇有所不同亦是常理中的事。再說 當時開國在即,毛、周等領導人千頭萬緒,自然也有應付不周之處。因對自己的住處和待遇不滿,並聽說毛、周今日“拜會”這個,明日“請教”那個,而自己一直 無緣毛、周的面。便覺得自己受到冷遇,於是心中大為不滿,寫了一首七律呈毛主席:

                              七律——感事呈毛主席

 

                                   開天闢地君真健

                                   說項依劉我大難

                                   奪席談經非五鹿

                                   無車彈鋏怨馮驩

                                   頭顱早悔平生賤

                                   肝膽寧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馳捷報

                                   分湖便是子陵灘

 

        這 首七律整個就是一首向毛主席發牢騷、要待遇的詩。最明確、最露骨的是第五行“無車彈鋏怨馮驩”一句。此句的典故出自《國策·馮驩客孟嘗君》。戰國時期各國 盛行養士之風,各政治家蓄養大量有特殊本領的士子、能人,其中也不乏雞鳴狗盜之輩,以備一時之需。齊國的孟嘗君便是一個著名的養士者,門客有數千人。其中 一個叫馮驩的,初來時孟嘗君沒有給於他足夠的重視,待遇較低。於是他大鬧情緒,彈鋏(劍把)高歌,一要魚,二要車,三要養家,孟嘗君都一一滿足。馮驩知恩 圖報,後來多次在危機的時刻為孟嘗君出謀劃策,立了大功。柳亞子借用這個典故,明顯地就是向毛主席要職務,要待遇。而這首詩的最後兩句,柳亞子更是直接威 脅如果不能如願,待南方平定以後,他就回到他的老家江蘇吳江的分湖,效法東漢初年的嚴子陵,過釣魚的生活去了。

        毛主席不是孟嘗君,柳亞子也沒要到“魚”和“車”。一個月後他等來了毛主席回給他的一首詩,便是上面那首七律。詩中勸他不要牢騷太盛,以免“腸斷”,還告訴他,如果想過休閒的生活,頤和園(時柳亞子在此居住)裡的昆明湖,其風景比起當年嚴子陵垂釣的富春江要好多了。

        後 來新政府成立,他只得到一個政府委員的職務。可能與他自己的期望相差很遠。其實,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就是當了高官又如何?李濟深、張瀾是政府副主席(當 時沒設國家主席、副主席),張伯鈞、章乃器、羅隆基都是部長,可是後果又如何?即使是林彪、彭德懷、劉少奇等輩,後果又如何?倒是他柳亞子,什麼也不是, 一身輕鬆,平平安安一輩子。當初就沒有,日後也就不會失去!

                                                       2012622日於奧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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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婆婆學網購           珂珂

 

 

       如今每個城市都是飛速的膨脹著,商家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到處都是超級市場連鎖店,物質的豐富令你不會為了一件衣服或一頓飯而由城東跑到城西。

   時間就是金錢的概念,使網上購物火爆了整個大江南北,大人孩子來不來就上網購物,從衣飾日用品到電器,甚至家中的小配件小擺設,只要您能想到的,都能從 網上淘下來。僅僅三年時間,各行各業在網上購物的市場已經翻了3的2次方倍,似乎只有那些還沒有學會上網的人或者沒從舊觀念中轉換出來的人還在用著傳統的 方式購物,因此說人們的生活習慣已然在改變著。

   周婆婆家中的東西,最近都是由兒媳在電腦上按幾下就送到家門口交貨了,既省了時間又少和外面的人擁擠,更重要的還有折扣,比商場裡便宜不少。以前兒媳隔 三差五的就打電話點些外賣到家,現在好了,連外賣叫餐也用電腦搞定。周婆婆有時覺得兒媳有些太懶了,小區門口就有得買的掃帚,兒媳也是在網上買,但眼見兒 媳買回的東西又便宜又好,也就從心裡暗暗地對網購的概念改觀了不少。這樣一來,幾乎家中所有的東西都是從兒媳的按鍵中搞定。

  周婆婆不好意思和兒子與兒媳學用電腦,就拉著她的孫子來教她,白天待兒孫都走後,就在家中秘密“練兵",自己還到銀行搞了張低定額的信用卡,在一切都就緒後,她決定“下海"一試。

   她先試了試在超市網站買了些百貨,又試著給孫子買了件衣服,似乎一切都很順利。她玩著玩著就膽大了,居然上了拍賣網站,在孫子生日的前幾天,她就在那裡 找禮物,終於她看見有一套相機連鏡頭,是孫子早就吵著要買的,大家一直覺得太貴,就一直也沒給孩子買。可這次所被拍賣的相機是用了三年的舊機,但從相片上 來看很新,保養的很好,價格則是新機的三分之一。她眼睛望著螢光幕,手心直出汗,買與不買的3分鐘似乎有3小時那麼久,終於她按下了鍵盤。

   周婆婆收到相機後,仔細的查驗過,似乎甚麼問題都沒有。這反而讓她不放心了,這會不會是冒牌的呀?她翻來覆去的看,怎麼也看不出破綻。她想“我不專業, 我得去找找照相舖的師傅看看。"於是她不懼舟車勞頓的找到她相熟的照相師傅去驗證,證實是正牌貨後,周婆婆並沒有太開心,因為她又開始想這不會是“老鼠" 貨(偷來的)吧?怎麼著也是幾千塊錢的東西,周婆婆思來想去怕自己上了當,開始睡不好覺,吃不好飯,兩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圈。

       家人都以為周婆婆近來身體不適,兒子要帶老媽去看病,被她罵了一頓,說自己睡多一覺就好了,大家半信半疑的望著她。

  幾天的時間又過去了,周婆婆的臉色越來越差,既吃不下飯也便不出來。眼看著孫子的生日就要到了,這相機還送不送給孫子呢?

       那天晚飯後,終於她決定將壓在心中多天的鬱悶告訴大家。她叫兒媳先不要收拾桌子,她有事要講,大家看她鄭重其事的樣子,奇怪的望著她。她將在網上給孫子買禮物事情的前前後後都講了出來,大夥聽了笑作一團,孫子就纏著她要看看禮物,搞到周婆婆很是不好意思。

   周婆婆的兒子說:“既然已經貨、款兩清,您也不必擔心。"兒媳則說:“我還以為是甚麼事情煩著您吶,原來是因為網上購物,小心是一個方面,但是已經交收 完,賣貨的人您都找不到了,不是瞎煩嗎?像這類的貨品,您這次算是幸運的,不是冒牌貨。下次還是買些您自己熟悉的商品,就不會有那麼的擔心了。"周婆婆聽 著聽著,心中的陰霾慢慢地開始散開。

       這次的網購經歷讓她明白了一件事,網購的基礎是建立在人與人的信任為前提的。最後孫子的一句話給了她一個很大的啟發:“別把人都想得那麼壞,世界上還是正常的好人多。"

       是的,周婆婆這一代經過太多的風吹雨打、世事變幻,早已被社會從‘極度純品’錘鍊成‘極度複雜’,在她的心理信任的防線早已經築成了銅牆鐵壁,她是不可能將她的防守放棄掉的,這樣的人在網購的時候,難免會左考慮右思量的,生怕老貓燒鬚被他人笑話。

  自此之後,周婆婆明白了要跟上兒孫的步伐學網購,還是先去網上的大商店,不要去學別人去拍賣,去小網店中買東西。因為有勇氣去網購的人,不信任人就不可能買到東西。

  現在啊,周婆婆常常在小區的老人中心炫耀,家裡剛買的床單在網上買的,怎麼怎麼好,孫子的鞋子也是網上買的,怎麼怎麼時髦,咱們老年人雖說比年輕人僈些,但要跟上時代的步法,只要肯學,一點也不差喔。

       連周婆婆也成了網上購物的常客,您也能估摸到中國的網上購物市場怎樣的紅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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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主義的夕照麼          橋人

 

 

    中 國文化中浪漫主義的巔峰時期,大約算在唐朝。春秋戰國時,作為文化起源時期的繁榮,已經有些浪漫主義的影子了,但卻缺乏整體的浪漫主義的胸懷。魏晉時代, 在於消隱,代表者是竹林七賢,有很大的對現實的報復情緒——雖然這種報復是以自我說服的生活哲學般的極端柔軟的方式進行的。物質豐富、社會安定、內外交流 頻繁的唐代,為浪漫主義情緒的蔓延鋪墊了各種客觀條件。以李白為代表的文人把這種情緒提升到了社會氣質的高度,後人美其名曰“大唐氣象”。

    李 唐以降,幾乎再也沒有浪漫主義普遍生存的空間。宋代(尤其是南宋)以後,文化變得陰柔、女性化。元朝以陽剛之氣衝擊、橫掃大江南北,可卻也少了文化的底 蘊。經明代的調整,及清又複略有氣象,但已是封建體系的迴光返照。故除《西遊記》尚帶有浪漫主義情調外,似乎再無文藝作品以此為基調。

    浪 漫主義被一種抵制的、消解的、批判的東西所取代。新文化運動便是這個過程的肇始。德先生和賽先生被請進來了,知識份子以投槍匕首式的文章對腐朽的體系進行 抨擊。這個時期的藝術作品,洋溢的與其說是浪漫主義,不如說是激進主義。暗含其中的便是,人們既無從回到過去,又無法抵達更好的將來。在這樣的彷徨困頓 中,最多只有林語堂式的幽默,而再無浪漫主義。

    浪漫主義(romanticism)與浪漫(romantic)還不太一樣。後者大約更多地指向與愛情相關的東西,是遠小於前者範疇的概念。絲毫也不奇怪的是,我們可以在許多文獻中找到浪漫的影子,但卻再難找到浪漫主義的影子。成為主義的東西,要生根發芽,是需要很多條件和長時間鋪墊的。

    在 近代西方文化史中,浪漫主義的起源地及重鎮大約被公認在德國,最為人熟知的是它的“狂飆突進”運動。文藝復興之後,漫長而又黑暗的中世紀結束了。知識界一 片新鮮氣象。相較於同時代的法國、俄國等仍處於封建禁錮下的體系,德國更有些空間去實踐浪漫主義。運動之後,浪漫主義便輻射到整個歐洲大陸。近代資本主義 的快速發展,昭告著世界浪漫主義的中心在歐洲。它以科學、理性、人文為武器,揮手告別舊時代,並且積極地擁抱前方那個朦朧而美麗的新世界。

    兩 次世界大戰之後,民族國家的解放運動波濤洶湧,青年們也走向街道去搞各種嬉皮反叛運動,浪漫主義一度不知所蹤。但到了今天,浪漫主義似乎又在美國大陸上冒 了出來。美國似乎成為當代社會中唯一仍有些浪漫主義氣息的地方。歐洲思想界、文藝界早被自反的後現代主義拉入了暮氣沉沉的深淵;遠在東方的新興經濟體,自 認為在制度設計和理念上低人一等,而無任何浪漫主義氛圍。

    獨 獨在美國,經濟上仍是老大,又自詡著占盡人間價值的巔峰——事實上也可能確實如此——有條件為浪漫主義提供生存土壤。美國的浪漫主義本質上是一種技術浪漫 主義。它信封科技能改變世界,解決一切難題。層出不窮的科幻作品,洋溢著濃濃而又深刻的技術浪漫主義氣息。比如以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的《神經浪遊者》為代表的科幻小說,充滿了對電腦技術時代賽博空間、賽博人的想像,並開創了賽博朋克文化。而此後的各類科幻電影,《ET》、《盜夢空間》、《鐵甲鋼拳》以及超人系列等等,充斥著拯救地球、大戰外星人的主題,是技術浪漫主義的集中體現。

    這 樣的作品不太可能發生在歐洲,以及東方。它有發生在美國的充分條件。今日科技的重鎮在美國,二戰把許多歐陸科學家推向了北美的自由王國。從整體上而言,他 們在新的土地上,沒有了歷史的包袱,而更願意、也只能夠看向未來。這也是為何未來主義會並只會在美國興起的原因。未來主義的物質基礎便是技術主義及其衍生 品,它總意味著一種底氣與自信、一種朝氣與狂妄。技術浪漫主義大約便是在這種背景中產生的。

    浪漫主義作為一種思潮,在本質上也有激進、破壞的一面。換言之,它與審美或崇高並不可等同而視之。歷史上,很多革命性、破壞性的活動,至少在名義上,都有浪漫主義的幫輔。浪漫主義是摧毀活動的最美工具和最好裝潢。在《迷醉的政治學(The Politics of Enchantment)》一書中,作者大衛·布萊克(David Black)便分析了德國納粹時代浪漫主義被工具化的諸多例子。在這種語境下,浪漫主義煽動了一種狂熱的社會情緒,並且也放大著這種情緒,從而沾帶上了非常反理性的特質。

    當 然大衛·布萊克似乎想把理性與非理性均統一在浪漫主義的大旗之下。這種矛盾本身也就意味著在今日的社會思潮中,重新高舉浪漫之旗是不太會有市場的。這個內 涵被拓展的概念,遠不如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或“溝通理性”來得更有誘惑力。但毋庸置疑的是,大衛·布萊克仍在努力地回答西方後現代主義所指向的諸多問 題,他是從審美入手的。他視審美為宗教、理性之後,思想界走出困境的第三條道路。

    但審美也是可能被異化的。正如浪漫主義的大旗上也可能塗滿來自政治或市場伎倆的顏色一樣,審美也在異化。換言之,浪漫主義這條本身被浪漫化的道路,在被一種越來越強大的消費主義所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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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愛唱歌(七)           李蘊

 

 

媽媽在北京住得很愉快。北京有很多她在延安的老戰友,他們時常通電話聊養病,聊子女。後來媽媽嫌我太忙自己在家沒意思,她用電話竟在北京的香山找到了一個敬老院。我說在家裡有阿姨照顧到敬老院一個護士照顧一堆人,可她就是要去,說那裡人多不寂寞。

我 想想也對,寂寞孤獨是老年人最忌的。於是我們大包小裹的直奔香山,媽媽又手舞足蹈樂不可支。正如她所說,這裡背靠山,面臨河,空氣好水好不說,一人一個房 間還自帶廁所,每天有熱水可以洗澡。食堂的飯也不錯還可以點菜。若有小病可在小衛生所拿藥且有人送飯,大病院裡負責送醫院。院子裡還有個圖書室,報紙雜誌 應有盡有。老人閑著除了曬太陽就是打麻將,有一位老人每次看到媽媽就問她的名字,媽媽說他已經問了無數遍她也回答無數遍了。

我放心地走了,香山在北京的最西邊我家在最東邊,每週末我去看她一次。媽媽說她最不適應的是每天一大早院裡就催大家起床去爬山,她因為吃安眠藥沒有一次能按時起來。我笑說沒關係這裡不是在延安不用寫檢查,媽媽哈哈大笑。看到媽媽精神狀態一次比一次好我真是要感謝上帝了。

又一次去香山媽媽跟我發牢騷說院裡慶“十.一”組織大合唱竟然把她開除了。我說為什麼她說這些老頭老太太音調太低把歌都唱成低八度,媽媽按原調唱結果顯得太突出指揮把她“開”了。我聽了哈哈大笑說媽媽你是專業水準是個別的所以只能開你,媽媽一想也對又眉開眼笑了。

又 一次去香山竟然出了轟動全院的“大事”,媽媽談戀愛了。院裡有一位老先生八十多歲,原來是個工程師後來當了“右派”。他妻子早早去世他也怕寂寞便要求子女 把他送到敬老院。他個子挺高,腰板很直,走路邁大步,臉上笑吟吟。一頭銀髮加一副金絲眼鏡,說話聲音不大總是慢條斯裡。他是聽到媽媽的歌聲注意到媽媽的, 後來就主動到媽媽房間聽她唱歌,後來每天中午晚上兩人都端著飯一起到媽媽房間吃,後來他們一天都離不開了。

最令我吃驚的是,幾十年一直靠阿姨侍候的媽媽現在居然自己給老先生洗衣服,她還拄著拐到附近的商店給老先生買了兩件T恤 衫。看到他們在一起又說又笑我驚奇得不知說什麼好。敬老院院長高興得對我說這已經是第三對了,她說男女老人走到一起才是最大的幸福。一個星期天我和丈夫女 兒到香山請他們二位出去吃飯,吃到高興時老先生又請媽媽唱支歌。媽媽放下筷子立即“引吭高歌”,一曲《夕陽紅》讓老先生如醉如癡。

回家時丈夫對我說這回好了,老太太有了精神依託就不會累你一個人了。我沒說什麼心裡隱隱地有什麼預感,也只能等著一切順其自然吧。

果然事情發生了,那天一大早院長打來電話說媽媽昨晚一直在鬧。我二話沒說穿衣坐車直奔香山。原來媽媽和老先生經院長批准住到一個房間,媽媽不知道老先生晚上睡覺打呼嚕聲很響,老先生也不知道媽媽有嚴重的神經衰弱,結果幾晚上下來媽媽連續失眠,成天昏頭昏腦最後終於爆發。

媽媽見到我又哭又鬧非要我送她回家。我看出她在極力控制可還是向老先生發了脾氣。老先生不知如何是好跟在我們身後一步不離。直到我答應回家媽媽才安靜下來。

一切如初。北京家裡的寧靜讓媽媽有所恢復。那天她說,她要見老先生。

乘我不在,媽媽想辦法與老先生聯繫上了。兩個人又像孩子似的高興得不行。老先生催她快回敬老院,媽媽答應一定會回去。於是,我和媽媽的談判又開始了。

幾十年來所有跟媽媽的談判基本都是我服從她,這回我只好又同意將她送回去。

又是一次從北京最東邊向最西邊折騰。

媽 媽和老先生再次相聚。他們多開心呀,老先生又聽到了媽媽的歌聲,所有的老人和院長護士都向兩人送來祝福。那一天陽光明媚二人上街買了不少糖果發給大家,說 這就是喜糖了。我也被這“夕陽紅”的燦爛感動著,我在心裡默念,媽媽呀媽媽,你可千萬別犯病,只要你能正常的生活,你就能得到幸福。

可是沒過幾個星期,院長的電話又來了,說這次比上次更嚴重,媽媽的腿摔骨折了。

我又一次從北京最東邊跑向最西邊,直奔香山。

這次是因為媽媽受涼感冒,晚上又沒有睡好,白天昏昏沉沉在樓梯上摔倒的,而且又摔在了那條本來受傷的腿上。更糟的是老先生給她端來了食堂的飯菜,她卻控制不住又向老先生大發脾氣。不出所料,媽媽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要回家。

我在想,臨走前我必須跟老先生談一次。怎麼談呢?

敬老院的前廳很大,四周擺了一圈沙發椅,是用來給老人白天上課用的。我和老先生面對面坐著,我看出了他的不安和焦慮。

“是這樣”,我說,“您不知道,我媽媽有很嚴重的神經衰弱症,所以不小心就容易出事。出了事她就很暴燥,怪我事先沒有告訴您”。

“沒關係的,我以後會照顧好她的”。老先生急忙說。

我搖了搖頭。我勸老先生說,她的病已經有幾十年了,如果下次再因為什麼事發作,讓您老受到傷害,這對您是不公平的。不如趁早分開好,留下一個美好的記憶。

我知道我這時的理智是非常無情的。老先生一聽說媽媽要離開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他哽咽地求我能不能不讓媽媽走,他一遍遍地說他會給媽媽送飯送菜,會幫助她洗衣服。他把他的愛,他的喜歡,以及他的傷心和孤獨用他的淚水全部向我傾泄出來。

我還是搖著頭,把我的電話留給了他。老先生拿到電話號,好像覺得還有希望,終於同意了我的勸說。他一直把我們送上車,也一直在流淚。

我堅信,我不會把媽媽的麻煩留給眼前這位善良的老人的。在這個世界上,媽媽的一切,有我一個人承擔,已經夠了。

這一回媽媽在家裡住的時間比較長。有一天中央台播放我製作的關於“西部歌王”王洛賓的紀錄片《在那遙遠的地方》,我讓媽媽跟我一起看。我是唱著王洛賓的歌長大的,這部片子我拍了整整兩年,獲了大獎,應該是我的得意之作。

媽媽看得非常投入,片中王洛賓的歌她幾乎都會唱。看完她說,剛解放時她在北京開一個文藝創作會議,她認識了王洛賓。

“啊”?我驚奇得不行。

媽媽說開會期間她心情不好,晚上沒事在一起閒聊。王洛賓向她講了自己愛情的遭遇,她也把E君的故事講給對方聽。每次一提到E君她就哭,那時她二十多歲,老愛哭。

沒想到兩天后王洛賓送給她一首歌。

“啊”?我又大吃一驚。我問,還記得這支歌嗎?

媽媽輕聲唱起王洛賓為她寫的歌,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她竟一點沒忘。

 

親愛的朋友,莫要把淚流

生活本來就是這樣,也有幸福也有愁

世上有苦水也有美酒,看你怎樣去尋求

只要你驕傲地仰起頭,苦水也會化為美酒

 

媽媽說她拿到歌譜當時就唱給王洛賓聽。

我讓媽媽把歌詞寫給我,這一天是200896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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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紅色的時代(六)                      穆迅

 

南下串聯(下)

    人稱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一點不假。人窮不窮,我不知道,但食堂的飯菜物美價廉名副其實,一毛二分可吃一頓番茄炒雞蛋,這在北京是決不可能。那時的雞蛋很珍貴,不算米飯錢,光那菜錢就得一毛五分。

    我 們在貴陽市呆了十幾天,雖未下雨,那個太陽仍和成都的太陽共謀,就是不肯與我們見面。“地無三尺平”為當地的保皇派提供了優良的地勢。從我們住下的一開 始,一群小學生不知是自覺還是被指派,整天站在我們窗外的高坡上,發動“政治喊話”。他們用貴州方言的腔調,唱歌似地喊道:“省市委,革命的!大方向,正 確的!”兩句話車軲轆地反復,就像劃壞了的唱片,沒完沒了。倒整得我們“人無三日寧”。

    貴州省委比四川省委“友好”多了。大概出於不敢那末牛氣,明知我們擺的是反客為主的“鴻門宴”,省委書記賈啟允還是忍氣吞聲地接見了我們。

    那天晚上在省委的“金橋飯店”接見廳,賈啟允向我們介紹了貴州省的文化大革命整體形勢,認為運動發展還是健康的。

    來 者不善的我們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下車伊始”便對貴州的文革形勢“哇啦哇啦”地質疑起來。為了顯示北京紅衛兵的覺悟和水準,也清楚在人家的屋簷下,不 得不小心為妙。我們放棄了“武腔”的鬥爭形勢,採用革命的“請客吃飯”的手段,話語緩和,但實質尖銳的提問。賈啟允也不是囊貨,“太極拳”打得爐火純青, 一手手利劍全被他軟軟地推回。由於年代已久遠,具體的交戰內容早已忘卻,只記得,你來我往“剛柔相濟”到深夜兩點鐘,大多紅衛兵哈欠連聲,癱坐在地毯上, 沒了戰鬥力。串聯隊的頭頭無奈,只好鳴金收兵,不歡而散。

    原 計劃想從最薄弱的環節突破貴州死氣沉沉的文革局勢,即打入大專院校內,發動學生造反。畢竟學生與學生之間心心相映,啟發他們的“階級覺悟”相對順手。豈 料,待我們潛入學校一看,校園內卻已人跡寥寥,荒如曠野。原來學生們得知可以去北京串聯接受毛主席檢閱。早已傾巢出動北上京城了。

    一 計未成,再圖他謀。我們在市中心要了幾間房子,開起了首都紅衛兵信訪接待站。我曾在那裡輪值接待來訪者。估計貴陽還是個小地方,信訪站一成立,消息不脛而 走,很快就有人上訪,弄得我們有點接應不暇。我接待的大多是工廠裡的工人,技術人員。印象較深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工人,瘦瘦的,狹長的臉有一雙明亮的眼 睛。說話細聲細語,十分冷靜。他講述的故事情節卻像小說裡的寫的,具有典型性。他因與領導有不同意見,被“穿小鞋”生活很不得意,他找領導論理,反而被扣 上反黨的大帽子,成為廠裡的批鬥對象。估計公安局也認為他的言行不構成反革命行為,並沒有收押他。可回到廠裡受到的磨難比在監獄裡還苦,他希望中央給他一 個說法。我們卻很為難,雖然他的遭遇值得同情,但這只是一面之詞,沒有人能證明真偽,我們只好說,你的材料一定會上報給中央,為你申冤。他聽了也很滿意, 留下姓名地址便離開信訪站。這些材料我們整理好,交給了串聯隊的頭頭。據他們講,收集材料是國務院交下來的任務之一,他們一定會接收的。

    在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小小意外。南下串聯隊的一名紅衛兵成員在鬧市區“大十字”附近逛街,不料竟被高樓上掉下來的一塊磚砸傷了頭。頭頭們認為這是一個政治事 件,有人想製造事端,威嚇我們。他們立即與省委聯繫,表明態度:我不想說這是反革命事件,但總理交給我幾百號人,我要一個不丟地還給總理。幸好磚頭偏了一 點,只是蹭破頭皮,要是砸中頭頂,出了人命,我怎麼向總理交代?

    此話一出口,想必誰也經受不起。省委慌了,立即派省公安廳立案偵查。串聯隊紅衛兵出行也有公安開路,一時間我們又成了貴賓,前護後擁地與當地人隔絕。還好據離開貴陽的日子只有兩天,為息事寧人,雙方禮貌相待,直到我們開拔出了貴陽。

    接 下來就是遊山玩水了。逛奇山名寺恐被人恥笑,都什麼時候了還懷念“四舊”?可敬拜紅色遺址無人指責,革命的遊山玩水也算破四舊立新風吧。所以回京的路線便 是這樣的:離開貴陽先向遵義挺進,參觀了遵義會址。貴州的太陽在那裡終於露臉,明媚的小城鎮,靜謐清新,是個令人留戀的地方。第二站是重慶,目的是乘船沿 長江東下,穿三峽。兩山夾一水,長江沒有了她那寬宏的氣魄,焦急地在如天門的崖壁中撞來撞去。山崖從天空中直插水底,這種險峻的勢態我相信僅三峽獨有。面 對千年不變的山水,對比山外滿目紙糊的黑白大字報、大標語,真有一種隔世之感。

    船到嶽陽,我們棄船轉乘火車經長沙直奔韶山沖,朝拜東方紅的聖地。

毛 澤東的家依山傍水,氣勢不凡,確有龍脈之嫌。正面是土坯茅草頂,裡面倒是磚瓦房。房間數個,還有專用工具房,庭院寬敞整潔,不知是特意整理還是原來如此。 我忽然想起教科書裡說毛澤東出身於“農民”家庭。這是一個很抽象、含糊的說法。看看眼前的架勢,以毛的階級分析學說衡量,他家少說也是個“富裕中農”或 “富農”。為什麼教科書裡就不寫呢?這可是我此次朝拜的最大收穫。

    南 下串聯結束了,“官方”的紅衛兵串聯僅有這一次。到底起了什麼樣的作用,沒有下文。我聽說,貴州的大專院校學生從北京串聯回來,腦筋全換了,放下行李就造 反。這裡有沒有我們的“功勞”?不得而知。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南下串聯決不是捍衛當地的領導,而是攪渾水。將“中央文革”式的文化大革命推廣到全國。功 效如何?只有當地人和中央知道,這已不關我們什麼事了。我只想講的是,在紅衛兵大串聯的洪流中還有這麼一支“皇家身份”的隊伍。

 

2012/7/1 於奧克蘭

  




评论专区

赵伟华2014-11-20发表
就等着读《妈妈爱唱歌》。活到八十以上,也是好福气。
老九2014-11-20发表
被“妈妈爱唱歌”感动,继续关注......
赵伟华2014-11-20发表
就等着读《妈妈爱唱歌》。活到八十以上,也是好福气。
老九2014-11-20发表
被“妈妈爱唱歌”感动,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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