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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听歌系列之《情深谊长》
作者:赵伟华  发布日期:2012-08-22 02:00:00  浏览次数:2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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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歌简直就是凉山州歌。
       凉山,大凉山,小凉山,凉山彝族自治州。
       大凉山,小凉山都在我们中国四川西南部的大山里,离我们居住的富饶的大都市成都远着呢。凉山那里穷啊,只见大山连着大山,山上石头多又碎,开不出大片的地,只能在山坡上种些苞谷(玉米)、荞麦和洋芋(土豆)。那里没有像样的路,只有羊肠小道弯弯拐拐急上急落,几十里地也遇不上一处村户。
       当见了村户,你走进一座茅草房,发现屋内厅堂没有任何家具,泥巴地正中是一方火塘,火塘里柴火正旺,一口土沙锅被几块石头支着在飘摇的火苗里吱吱作响;红色的火苗努力向上,将几缕青烟和不尽的白色的灰烬连同锅里的水气往屋顶上送,一片片头屑般的柴灰到处洒落,于是,男女老少一家人围着火塘吃着烤洋芋、喝着苞谷或荞面糊糊,头上、肩上、驼起的背上就积起了一层灰烬。此外,在屋里黑暗的角落兴许还有猪儿在哼哼------那可也是家庭成员之一。你看着,也感受着屋里弥漫着的山野、牲畜以及习俗赋予人们的特殊体味------不一定好闻,你会认定那就是此地彝族少数民族的味道。如果他们刚好烧好了一锅剁成婴儿拳头大小的猪肉块,肉块儿上的猪毛清晰可辨,这除了盐,就没有任何佐料的肉坨坨散发出浓烈的猪臊气,一咬还有血丝,并且硬得牙疼,你迎着主人的盛情邀请,试图适应这样的味儿,你会忍不住要皱一下眉头。-----但是,记住,这坨坨肉可是待客的佳肴,不吃,主人断定你已经很饱,以后数天只要你继续待在那里,饿不饿,自己负责。
      论穿,这里的男人不论老少都披深蓝色的斗篷,彝语:察尔瓦。这种服饰褶皱密实,用厚重的粗麻羊毛以手工缝制。当他们在野外放羊或劳作,晚上回不了家,就会在山野中找个避风的凹坑,圪僦着,察尔瓦就如大毛毡将身体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夜晚下起了大雪,雪花厚厚一层盖在了他们身上,和周围的山体白成一片。天一亮,他们一直腰,抖抖察尔瓦上的积雪,跳起来,皑皑白雪中,留下黑黝黝的凹坑,他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换成汉人,早就冻成了僵骨。
       这就是凉山,这就是我小时侯听到的、残存在我脑海深处的关乎凉山的记忆碎片,我在《情深谊长》的吟唱中把它们缝接起来。
       缝起来的记忆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朽化,反跟着长个儿更瓷实。当年,我的两个年仅十六七岁的老哥荣升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谈虎色变被分派去凉山彝族自治州,愁得不知所措;后又得知是到以汉人为主的村庄,和老彝子们不是一个大队,竟兴高采烈如同托了某人的福,戴着大红花在成都火车站挥泪而别。几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一向着装整洁并讲究的大哥整个人翻了个版,衣衫褴褛,肮脏不堪出现在家里老妈跟前,死活不肯再去。他说吃的主食是水煮老玉米粒儿------玉米粒儿本应该磨成粉面的,却直接分给知青做口粮,小子们就直接煮来吃------山里农活重,回到家已没有力气去生火煮熟它们,有时就那么咯嘣咯嘣生吃,吃到牙崩胃痛;他说那里用水难,身上那个臭脏自己都受不了。老妈抹着眼泪怨他不该抛下兄弟自个儿偷跑回来。天一亮,洗了个大热水澡的大哥背上家里能带走的食品悄没声地返回凉山洲。
       凉山,本以为那么遥远,即便是尚未开发的蛮荒之地,因为哥哥们人生打拼的初征而让我家直接触摸到了,它留给家人无限的恐慌,真想像不出还有哪块儿地方能让人们那样赖活着。
       然而,外婆却叨叨:一方水土养活一方生灵。
      我那年轻的老哥们在凉山插队落户,这些不谙人事的楞头青无所畏惧,从传统、文化、教育、习俗、信仰全方位去猛烈碰撞当地根深蒂固的人文文明,说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不出半年,知青们已是身心俱损,将凉山视为畏途,由战天斗地改为千方百计脱离此地;而凉山百姓则将这些城里学生视为贼负担,卸之御之驱之而后快。到头也不知是谁教育了谁,结论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在这儿的就在这儿,很有必要。
       是哟,凉山百姓是不愿意离开凉山的,尤其是凉山的彝民们不想离开,死活不离开。我们凉山好纯哟,天高云淡,空气永远新鲜;我们这儿有大雪山,我们这儿有大渡河,我们有我们的所需;我们和我家的狗我家的鸡我家的猪亲密相处,同在一屋檐下;我们全寨的族人就是一家人。到了火把节,我们的婆娘穿上最美的百褶裙,我们汉子头上黑色的头巾里伸出最神圣的英雄结,载歌载舞跳锅庄;我们想象不出大山外的世界有多好,就是神奇,那也是别人的家。我们好客,但是决不允许客人冒犯我们,甚至偷吃我们的鸡。
       据哥哥们后来说,他们中是有人去老乡家偷鸡摸狗改善生活。有一回赶场,十几个小伙子到了镇上国营小面馆,付了九分钱,却从厨房的小窗口端足了十几碗的面条。小店伙计几人紧盯着,有如当今全国人民瞪大眼睛看刘谦耍魔术,究竟也未抓住没付够钱就吃足面条的破绽,只说成都来的的学生太鬼,以后恕不接待。可是这些劣迹也只敢冲着汉人来。当初新来乍到,知青们就一再被当地汉人警告,不要去惹老彝子,因为彝民捍卫自己民俗的彪悍着实让人害怕,弄不好,就是血腥事件。是谁动了彝胞们的鸡,真的无从知晓。
      于是,彝胞要见知青。结果是彝胞紧握着知青的瘦手:请回吧,这里哪是你们待得的,就是真的把我们的鸡吃光了,你们的力气也不够。
      凉山的情愫真难说,嫌弃吧,又让人百般牵挂,那一声“五彩云霞空中飘”,那一句“红军从我们的家乡过”。离开那里好多年了,这歌声一响起大哥就陶醉。依恋吧,直到去世,他也没有再去过。
       那么凉山和我这如今落户在澳洲悉尼的老妹还有啥关系?
      读中学的小儿子和他的洋同学在谈论中国新年的红纸口袋,就是装压岁钱的小红包。洋同学说,他奶奶可不敢到中国过年,因为中国人太有钱了。他家认识的一个中国女孩回中国过新年,她的奶奶就给了她一个红包,里边竟有两千元澳币!“我的兄弟姊妹多,还有堂表兄弟姐妹等等,我奶奶根本给不过来。可是,在那个时候,长辈必须要给小辈红口袋,里边至少上千元!”小儿子同他“啊谷油”(argue,争论),俩人吵着将脸都转向了我。我忙忙叨叨做家务,想撇开干系。不料小儿子质问:“妈,那一年外婆怎么就在我的红口袋里装了十元钱?”
        唉,至少我们祖国的百姓还没有那么有钱;就是有了,我记得也不过给个三毛五毛的。现在,加上通胀因素,十元钱真的可以了。拥有那么一点儿钱,孩提时代的我和现在的儿们照样换来了载着长辈祝福的各自快乐:当年我的一块蝴蝶糖饼,今日儿们的一小盒乐高积木块。那五千一万(人民币值)的给了孩子,是因为过年吗?
       我们是得去中国好好看看,我说。中国到处都变了,变富了,变洋气了。零五年到中国山西乡下祭祖,我们看见了在祖上留下的土窑洞旁,新农舍壁上的结婚照里,我们原地务农的乡村新娘披着的是精致的西式白婚纱。土窑洞里原有的鸳鸯戏水、莲生贵子的美丽壁画早就被白灰抹了去------我那个怅惘至今还在。
       这一回让孩子们看哪里?我的耳边传来空灵的《情深谊长》,脑海里跳出了凉山:大凉山、小凉山,凉山彝族自治州。我所听到过的、老哥们插过队的、离旅游胜地大老远的凉山偏避山寨,那里变了吗?富了吗?我们的彝胞没变吧?
      我和四川的老友们联系,也是曾在那里插队务农的老友大姐忙关照:那里的卫生,还有跳蚤,没变的哦!跑运输的老同学忙提醒:他们偷得厉害,搬回家的电器因为没有电,洗衣机就拿来装苞谷,电视机用来支桌子。还有兄弟的警告声:那个地方吸毒的、艾滋的,厉害的很!再查网页:对头,是有不少村落沦为吸毒区,艾滋病患者几乎家家有;彝民孩子上不起学,大冬天还光脚丫。赤贫,赤贫啊!
       是呀,难道我是要带着孩子们去参观贫穷吗,不变的和变了的?就因为一点儿压岁钱?访贫问苦?再来个乐善好施?仰或猎奇我们彝民的因材制宜?我们还没有优越到如此令人生厌吧!
       但是反馈信息又提醒我:世上的穷人更需要真诚的尊重。还有,穷不穷,标准究竟是什么?
       我还是要带儿子们去凉山。大学快毕业的大儿子尤其想去。抛开我幼时的凉山情结,我们也冲了网上的另一席话:真正的彝族人拒绝汉化。
拒绝汉化意味着自己民族精神的足够强大;拒绝汉化意味着不为汉人文明所动摇的民族智慧。拒绝汉化保障了彝族人鲜明的生存和发展的能力,大千世界消灭异族的最佳方法就是去掉该民族最质朴的文化生存方式。当压岁钱数变成远远超过一个孩子纯真而简单需求的富贵铺排,让北极圈桑塔老爹装在袜子里的圣诞糖果相‘形’见绌,压岁钱所代表的意义和文化已经被无情践踏、极尽消灭,也难怪那洋奶奶的嘲讽功力真正击中了我躲也躲不掉的尴尬。
       我们向往凉山,不是要去看那儿的人们有多穷、如何地穷;我们向往凉山,更不是要送去什么文明;我们向往凉山,是为了和生长于那片水土三千年的生灵-----我们的彝胞进行深沉的对话:同为中华血脉的精神需要升华!这些,当年的红军做到了;当年的知青也做到了,我们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凉山有赤诚的人之初,即使也急需现代科学文化的梳理;还有那些没有算计心的偷窃;尽管也遭受到从未遇见过的毒品和艾滋病毒的侵蚀,可是从毕摩念咒的说唱中,我们感受到的仍然是摧毁不了,不可战胜的民族之魂魄。
       五彩云霞空中飘,天上飞来金丝鸟。哎,红军是咱们的亲兄弟,长征不怕路途遥。索玛花儿一朵朵,红军从咱家乡过。红军走的是革命的路,革命的花儿开在咱心窝。
       我们就想站在凉山的绿水青山中,听着金丝鸟儿的鸣啼,看着索玛花儿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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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2014-11-20发表
被题目吸引过来的——听着这首歌长大,哼着这首歌离家......弹起这首歌想她,但是很多年以后才发现,她当时没有对我讲真话......
赵伟华2014-11-20发表
老财、潇湘雨、安红:谢谢光临!好茶好酒招待你们。好菜得有老财张罗,他知道哪里的最好。潇湘雨的半个老家是凉山吗?幸运! 我没有看过《长征——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但是我会看的。我家邻居就是一位长征过的老红军,当时他才十三岁。以前听他讲过不少故事,和官方的不一样。总之,红军那会儿也是弱势群体,尤其是最底层的士兵,九死一生,活到解放后已是万幸。
潇湘雨2014-11-20发表
讲的是我半个老家的事嘛,感觉好亲切哟!
读者20462014-11-20发表
很认真地把理想当真,超现实地被现实坐实。到如今连回忆都回忆不起来了......
安红2014-11-20发表
赵老师好!与您同生肖,不知您是否读过《长征——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里面的另一类真实。
读者20462014-11-20发表
很认真地把理想当真,超现实地被现实坐实。到如今连回忆都回忆不起来了......
老财2014-11-20发表
啊哈,前来拜见赵老师
赵伟华2014-11-20发表
老财、潇湘雨、安红:谢谢光临!好茶好酒招待你们。好菜得有老财张罗,他知道哪里的最好。潇湘雨的半个老家是凉山吗?幸运! 我没有看过《长征——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但是我会看的。我家邻居就是一位长征过的老红军,当时他才十三岁。以前听他讲过不少故事,和官方的不一样。总之,红军那会儿也是弱势群体,尤其是最底层的士兵,九死一生,活到解放后已是万幸。
20462014-11-20发表
被题目吸引过来的——听着这首歌长大,哼着这首歌离家......弹起这首歌想她,但是很多年以后才发现,她当时没有对我讲真话......
安红2014-11-20发表
赵老师好!与您同生肖,不知您是否读过《长征——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里面的另一类真实。
老财2014-11-20发表
啊哈,前来拜见赵老师
山林2014-11-20发表
2046:歌儿唱的是理想,自今还是。您能把理想当真么?一首歌能引起一段往事的回想,就够了。
潇湘雨2014-11-20发表
讲的是我半个老家的事嘛,感觉好亲切哟!
山林2014-11-20发表
2046:歌儿唱的是理想,自今还是。您能把理想当真么?一首歌能引起一段往事的回想,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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