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太老人和鴿子"是《李明晏專輯》中的開首篇(見墨市大洋報澳華文壇精品回顧專刊)﹐他自己都情有獨鍾﹐當然我就仔細讀了。閱讀後﹐有一種感覺﹐在我熟悉的他的遣詞造句方式後面﹐有深層的東西需要尋思﹐或者說需要去理解﹑挖掘。之後﹐ 我开始震驚﹑或者準確地說﹐我喜歡這篇能引起我思索的文章-----我感到震驚的不是一個老猶太人念念不忘他的民族在法西斯鐵蹄下遭受的苦難﹐也不是他的要同其它民族一起重溫這苦難的機智﹐更不是猶太老人敲詐寬容的鄰居一元錄相帶<<舒格拉的名單>>租賃費的厚顏吝嗇(關於猶太人的貪婪﹐僅阿拉伯人就可以毫不費力地說出一串串的故事﹐許多甚至可以歸入經典)-----我感到觸目的是﹐同作品的題目更緊密相關的只佔全文1/3的那部份關於鴿子的文字﹐尤其是老人最後的獨白。
這個可憐的猶太人﹐當年只是一個無辜遭受法西斯種族滅絕摧殘而瀕臨死亡的孩子﹐為了生存﹐他茹毛飲血生嚙了一隻接近他的白色小鴿子﹐從此便自覺犯下罪孽而不肯寬恕自己。他想都不想去讓外面的世界承擔責任﹐也不推給當年施加在猶太民族身上的納粹暴行﹐雖然每看一次<<舒格拉的名單>>﹐他都淚流滿面﹐悲傷得渾身顫抖。他只是獨立地審判自己﹐判定自己殘忍﹑為了活命殘酷無情地毀滅了一個美麗自由的弱小生命﹐他不推諉﹑不逃避﹑不狡辯﹐承擔起導至一隻鴿子死亡的謀殺罪﹐而終身懺悔。在中國人看來(上至元首下至平民)﹐他有一千個口實可以解脫自己﹐他只需抓住一條理由就可以證明自己無辜﹐豈但無辜而且正大光明﹐但是他不﹗那在中國人看來是何等地迂腐﹑庸人自擾啊﹗
近親繁殖﹐種性是要退化的﹔來點雜交﹐還能指望一點新質的誕生。當李明晏先生用漢語拼音法敲擊鍵盤﹐把猶太老人費佛伯格先生驅趕進了中國人五千年的文化牢籠時﹐起初老人立即感到了那東方民族5千年文化的深邃和厚重﹐他更加萎縮了﹐一剎時甚至忘記了(自從他咬破了白鴿的頸子﹐他就從來沒有忘記過﹐一天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罪孽﹐只感到自身的渺小。他終於鎮靜下來﹐開始解讀起四圍文化囚壁上的所有記載﹐那蒼老的臉頰上﹐最後一滴眼淚消失了﹐原來仿彿涂滿了石膏的殭硬面孔﹐現出了充滿生機的紅暈。自從他咬破了白鴿的頸子﹐他就從來沒有臉面紅潤過﹐天哪﹗一定發生了什麼奇跡﹖他憤怒地從囚窗裡伸出手﹐向世界吼道﹕
“你們這個民族﹐寡廉鮮恥﹐謊話連篇﹐文過飾非﹐嬌柔造作﹐何時有過自己的靈魂﹗打扮得象個天使﹐內裡一團污糟﹗你們歷來嗜殺成性﹐本是同根生﹐相煎永太急﹐還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是掩盡天下人耳目﹐就是乖巧地眾口一辭﹐不是掩耳盜鈴﹑就是指鹿為馬﹑還有那麼多捉刀代筆的清高文人﹗我看你......”他憤怒得快失聲斷氣了﹐緩了一緩﹐接下去說﹕“你們的5千年曆史﹐不值我的一盤<<舒格拉的名單>>﹗”
真可惜他沒有沾染上五千年裡哪怕一個時辰的中國人的智慧。一個委瑣吝嗇得有些卑污的猶太老人﹐他淚流滿面﹐竟抽泣着屹立在異族五千年的文化牢籠裡。天知道李明晏他是怎樣用智慧和適時顯露的眼力塑造出了這個吝嗇鬼的﹐費佛伯格先生從此高攀上了澳華文學﹐從此再不僅僅是替當年那個孤獨地瀕臨死亡而企圖自救的猶太孩子懺悔了﹗
“拿去﹗”猶太老頭一聲斷喝﹐寂靜裡噹啷幾聲﹐是一枚硬幣跌落在地磚上又蹦起跌下的聲音。
這錢不是我的----我自然回頭找老李﹐老李朝我搖搖手﹐屏住呼吸﹐悄悄躲進臥室﹐關上門﹐聽憑那一元硬幣﹐躺在燦燦的陽光下。
哎﹐李明晏﹐就是那個喜歡玩笑套着玩笑﹐誇張裡摻點暇疵逗樂的李明晏﹐他真能寫出叫人吃驚的東西﹗而此時﹐沒准﹐正在門鏡裡向外窺望哩﹗
2001年6月2日發表在澳洲日報【澳洲華文作家創作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