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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雅俗共赏是好诗
作者:黄冠英  发布日期:2012-02-02 02:00:00  浏览次数:2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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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的古诗中,我最爱李白的《静夜思》。这除了那四句二十字话语明白、意思浅近、形像清新之外,还关连着我一丝独特的“恋母情结”。母亲生下我仅3个月零1天,即辞世而去了,我自然留不下任何印象。然而家中床前挂着的一片白纱帐帘上,绣几朵“毋忘我”小蓝花,衬起四句黑色的大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姑姑说,那是我生母亲手勾绣的。在姑姑的教导之下,我自小便背熟了它。姑姑对小诗略作讲解,同时讲了些她所崇敬的兄嫂的不少往事。自那以后,我每读起这诗时,必思念先母。这是我接触到的第一首,也是最喜爱的古诗,虽然诗的题目《静夜思》是长大后才知道的。
       绣字的白帐帘,挂在床前蚊帐的顶眉上。姑说诗中的“床”,就是睡觉铺位。我于是一直这样认为,也以为别人都同样。然而有人做了考证,说这个“床”是胡床,就是马扎,即可以自由开合的软凳。据说“马札”是“逐水草而居”的胡人所发明,而李白乃胡人之后,以胡语入诗当在常理。还说唐朝的门都是木板做的,窗户没用玻璃,糊着绫子,因此屋里不可能有月光,云云;也有人说“床”还是睡觉用的铺,不过是那种帆布做的,可以随意折叠的行军床。那诗写的是沙场战士的思乡之情;又有人说“床”非床,其实是水井,“床前”即“井边”。古人为生计奔波,背井离乡,坐在井边思念故里,是很自然的事……种种解说莫衷一是,还都有古籍为证呢,那么都权当一家之言吧。然而这样追究的“学问”太深奥,我阅后反觉诗味被大大地冲淡了,真不如姑姑通俗平常的解释来得亲切。我宁愿相信那“床”,就是母亲挂绣字帐帘的地方。就因这样,这诗令我终生不忘毫无印象的慈母,也因这样理解,我从这首诗开始钟情中国古诗词,直至年过古稀的今天!   
        最近有位好友发来一段名家婚姻资料的PPS,其中有胡适先生写给夫人江冬秀的三首《白话“如梦令”》,满有情趣,照录如下:
其一:
她把门儿深掩,
不肯出来相见。
难道不关情?
怕是因情生怨。
休怨!休怨!
他日凭君发遣。
其二:
几次曾看小像,
几次传书来往。
见见又何妨!
休做女孩儿相。
凝想,凝想,
想是这般模样!
其三:
天上风吹云破,
日照我们两个。
问你去年时,
为何闭门深躲?
“谁躲?谁躲?
那是去年的我!”
 
      三首《如梦令》,真实描摹自己婚恋的三步曲。我特别注意“如梦令”前头的“白话”两个字。“白话如梦令”,一看便倍感新鲜、亲切,读罢正文,更如小溪清泉,明白哓顺。几句平常的白话,便使初恋少女的欢欣羞涩与新婚燕尔小夫妻的绵绵情意跃然纸上了。胡适是公认国学大师,他诗中有无用典?我不知道,不过不须费神查核,那诗中满溢的意趣,已如香槟在手,够人心醉了。
       几十年前,我偶然见到一本诗集,其两位作者,均非眼熟。集中有首小诗题为“在渡船上”或者“送桔子”记不清了,两段八行的诗句,却似犹未忘:
我送一粒桔子给撑船的小弟弟,
他笑着扔进船舱,
又笑着捡起来
剥了皮吃啦。
我再送一粒桔子给摇橹的老妈妈,
她双手接过去,
郑重地说:
“谢谢!”
       这也是诗吗?文句就像是平常人说的话呀,可是它竟如刀刻一般留在我的脑里。少年的本真,老人的沧桑,只用两个细节小镜头的对比,开拓了很大的想象空间,透露出丰富的世态人情。我觉得颇有功力,这小诗,就如一幅准确、灵动的白描中国画!   
       有位相熟的友人大概受了有考据癖的古籍注疏所影响,认为好诗须做到“无一句一词无出处”,如诗圣杜甫之作,于是也十分注重用词遣字的“出处”,写诗务必用典,造句偏爱僻字,刻意追求高深,又怕别人不懂,便在诗后添加串串的注。有时注比诗还要长。读其诗实在很吃力。我想,在那以诗文取士的朝代,诗人如老杜自幼勤学苦读,自然积累满腹的经典,运用裕如是有可能的,但不见得都是先想那句典出何处,这词藏在哪本书里,多半是想到最能表达自己意思的话就用上的。过滥的注疏,反而误导了读者。说句可能过头的话,如果不嫌麻烦,别说诗圣杜甫,任何人写的诗或文章,都可以说是“无一字无出处”的,因为所用的中国文字,都是历代传承而下的。你不是造字的仓颉,哪能“无出处”?当然,写下去时自己是不一定知道其源的。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能雅俗共赏方为精品。不过诗无达诂,各人可有各人的理解,大可不必强求一致。文革中,在拟送化浆的文件堆里,看到一本《未定稿》内刊,上登大诗人郭沫若解读毛泽东诗词的文章,说“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中的“长岛”,与“扶桑”一样,是指日本列岛,于是联想到世界大局。陈毅元帅见了大为不满,说“长岛”是长沙的桔子洲,笑骂郭老“狗屁不通”。我当时就想,毛泽东畅游长江歇息过的桔子洲,或许真是“长岛”吧,但作为艺术品欣赏,不一定非与作者所指一致不可。读者调动自己的经验,融进自己的感受,还会进一步充实、丰富诗的内涵,而且欣赏时更能触动自己的心灵。亲近毛泽东的陈老总,所言也许极是,但解诗略嫌过于质实、狭隘,实不如郭老的浪漫与开阔。不过窃以为,如果是写给众人看的,诗还是明白晓顺,力避歧义为好。国学根深的人,顺手拈来,用上典故而不留痕迹,才高者很欣赏,低识的也能领悟,那才是上乘之作。这好比吃水果,桃李杏奈,平常佳果,百姓大众单食果肉而弃其核,无妨;商家小众以果仁入药、入膳,其价倍增;奇人发现核壳烧成灰粉,犹可用于敷伤止血……这水果深度开发,浑身都成了宝贝!李商隐的“无题”诗,常常大量堆砌古人故事,词章又典雅华丽,深入研讨或引为教材授课是最为合适的,然而若论普及推广,还是广大民众喜闻乐见的通俗佳作容易些。许多大师其实也有这样的追求。白居易每有新诗,先唸给老妇们听,征求意见,反复修改。“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许就是这样出现的。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以及李白的这首《静夜思》,我都疑心也是有意用当时的白话写的,因为现在读来,仍像是当今的大白话。至于胡适的《如梦令》,则自己索性就标上“白话”二字。因此说句“雅俗共赏方为上上品”,不知可妥? 



评论专区

安红2014-11-20发表
被《白话如梦令》感动。
黃平2014-11-20发表
與老黃同感,同樂,謝謝介紹好詩
读者一2014-11-20发表
谢黄先生分享好诗。
黃平2014-11-20发表
與老黃同感,同樂,謝謝介紹好詩
读者一2014-11-20发表
谢黄先生分享好诗。
安红2014-11-20发表
被《白话如梦令》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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