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灺獄”(7)
阿成之死
阿成今年(七七年)二十四` 五歲,長得一表人材:寬額` 高鼻` 紅唇`
眉目清秀。小時當過和尚,又過著數年軍人的生活,但樣子斯文` 舉止优雅,尊老愛小,為了忠厚。記得剛到上直村不久,所有城市來的移民,都必須据實填寫履歷,不得隱瞞。輪到他問我,我照實說:家裹做生意。他立刻用眼睛瞪了我一下,說來奇怪,經他這麼一瞪,我恍然大悟,立即改口說:
“我在馬路邊擺賣冰水攤,收入很差,吃不飽` 穿不暖,過著飢一頓餓一頓的生活,還常受警察欺負。”
“我在馬路邊擺賣冰水攤,收入很差,吃不飽` 穿不暖,過著飢一頓餓一頓的生活,還常受警察欺負。”
阿成听後,如實記下,最後還用括號註明“無產階級” 。其實我改了姓,換了名,(用了家母原來的姓,只好對不起家父了。)既然要當“無產階級” 就要改頭換面。阿成的那一瞪,讓我從第一輪的死亡名單中逃脫出來,說起來,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據說阿成的祖父是中國人,所以膚色較白,很多人說他是華裔,然而他連句中國話也不會說。但他千真萬確是車嬸(紅姐)的胞弟。阿成死後,紅姐才對我說,她有兩個弟弟,一個叫阿光,一個叫阿成,小時候因家裏窮,沒錢唸中文,只好把弟弟們送到和尚院;免費學習柬文。一九七0年兄弟倆一起參軍,支持西哈努克親王跟朗諾將軍的部隊作戰,七四年阿光戰死,七六年一月阿成回鄉。
由于阿成“光榮” 的戰斗史,加之受過初中教育,在上直村這片文化沙漠中,宛如一株綠草,成為村內妙齡少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一般村民也很尊重他,即使村內波布政權的小頭目,也敬他三分。
阿成回鄉後,与村內另一位青年蓋一起被分配在合作社當管理員,合作社的隔鄰是丙村公共食堂,丙村食堂副組長曲是阿成少年時的女朋友,故倆人常有機會見面。
曲的家庭在舊社會是村裏數一數二的富翁,其雙親熱心公益` 深慶得人,曲于一九七一年奉雙親之命与村內一青年明那結婚,其夫為響應當年“統線”號召,七二年初离開嬌妻執戈從戎,數月後被飛機炸死于成東縣附近。曲獲悉噩耗,但不願改嫁,目前是“光榮家屬” ,在村裏有點地位。她雖年屆二十六,皮膚仍很俏嫩,雖穿紗籠,然而臀部豐滿,身村凹凸甚宜,堪稱美人兒,人見人愛。她与阿成青梅竹馬。盡管波布政權嚴格禁止男女戀愛,探用“配給” 方法,但他倆仍經常幽會,愛火宛如死灰復燃,感情与日俱增。
成与曲的戀愛故事,於西方國家中乃司空見慣` 微不足道。然而在波布政權幹部的心目中,卻是“敗坏道德”`“大逆不道” 。至於波布官員,卻可為所欲為,隨時從各鄉村挑選年青貌美之女子配給自己或殘廢的黑衫兵,甚至一再強姦村內稍有姿色之少婦`少女。以鄉長邊而言,據其衛兵于七九年初越軍入侵後透露,咱村最少五個年青女人被他強暴過,但均不敢報案,恐惹來殺身之禍。
阿成回鄉後,表面上看起來很樂觀` 健談。但心情一直不好,他不只一次地對紅姐談起回鄉的感受,他曾說:
“每到晚上,我內心總感到一片空虛,這片空虛不知怎樣才能填塞,過去我有理想,參加部隊,但看到部伍派系很多,爭權奪利,”勝利“後,內鬨事件仍不斷發生,又大力排斥舊社會富有的農民子弟或知識份子。像我,在前線出生入死四`五年,上級一直未批準我加入‘組織” 雖然我有心為國為民,但因不懂阿諛奉承,仍然受冷落` 鄙視,我感到非常失望,現在除了妳与姐夫外,曲是我唯一知心的女友,曲也喜歡我,我們常在一起談心------”
紅姐曾勸他小心在意,但阿成認為此乃天經地義,不以為然,他曾說与其他波布幹部之奸淫擄掠相比,他根本是無罪的。
曲雖然也愛阿成,但想到自己年紀比阿成大,且結過婚,翕家又如此嚴酷,初時不敢接受阿成的愛,經不起阿成一再表白,深受感動,終于默默地答應了。由於他倆在村中的“特殊工作” 使阿曲能以厨房工作繁忙为借口,阿成以體弱為理由,甚少参加晚上的勞動或守更,多利用夜間,時而走郊外,時而在曲家相會。
一九七八年初,鄉幹部有意為阿成配對像,那時一年兩次允許人民結婚,事先由男女青年各自申請,最後由翁家“配給” ,一般是少女配少男,寡婦配鰥夫。阿成獲此消息後,堅決反對,但他也沒有勇气向邊境出要与阿曲結婚。由於他過去是“革命戰土” ,所以沒有受處罰。鄉長邊卻不高興,其外甥沙彭------本村突擊隊隊長,便在邊面前加油加醋,說阿成的壞話,事出有因,一來阿成學識遠勝沙彭,招來妒忌,二來阿成曾揭發沙彭強姦村內一位少婦,若他是平民,按當時的“法律” 早已被活埋了。幸虧沙彭有靠山,僅在內部受到輕微批評。所以沙彭對阿成早巳怀恨在心,伺機報復。他在其舅父默許下,派了兩名得力助手跟蹤他倆,希望能找到“充分的証據,便可” 依法“除去” 眼中釘” ,可憐的成与曲仍未覺察。
一天傍晚收工後,阿曲從廚房內拿了一小瓶米酒,用水布包好,(筆者按:當時平民中唯有產婦方能分得少許米酒。)帶回家裹,不久阿成也來了。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藉著不很明亮的魚油燈光,埋伏在曲家高腳屋底下的兩個突擊隊員,看到成与曲的臉上都泛起了紅霞(顯然是喝了米酒)。雖然在寒傖的木屋裏,但阿曲依然是那麼柔媚動人,使阿成難以自抑,他狂吻她紅潤的小唇。曲的反應是迅速与熱烈地,她雙手摟住成的脖子,輕輕地送來了香舌,倆人似乎嘗到醉迷迷的銷魂滋沫,他們互相依偎,互相撫摸,此時雙方有如烈火与乾柴,一觸即“燒” 。曲按捺不住,突然脫去衣裳,她那皓潔的胴體,玲瓏浮突。阿成也迅速將衣服除去,正當凸的一方要向凹的一方採取進攻時,二個黑影以奇快的動作搶先一步捕住了兩具火熱的軀體,成与曲趕緊抓住身邊的衣服,但那兩個凌厲驃悍的黑衫兵不待他們穿好衣服,立即用地板上的破草蓆將兩人各自捲起來,用繩子綁住,捉上牛車,趕著車到沙彭家裹,沙彭從門旁取出打牛用的長鞭,使盡全身之力,抽打在成的身上,嚴逼成承認強姦曲。成閉口不說一句話,姓沙的毒打一陣後,才派狗腿子去請其舅父邊及鄉幹部諧` 盆等來處理。大約一刻鐘後,會議開始了,沙彭堅決主張“依法” 活埋阿成,邊不做聲。
諧` 盆` 及其他鄉委指出阿成曾經是勇敢的革命戰土,立過功,不是一般平民,提議以适當的紀律處罰便可。老奸巨滑的邊想了一會,站起來說:
“好,我同意以紀律處罰,從明天起,成停止在合作社的工作,每天在丙村廚房附近挖井` 挑土三立方米,今晚不準回家,綁在這裏。至于曲現在可以回家,但不準在公共食堂工作,明天開始下田勞動。
會議結束後,倆人才被允許穿上衣服,曲垂頭喪氣地回家了。阿成仍被縛在沙彭高腳屋下的圓柱上。紅姐獲悉後,趕忙抱起幼小的孩子,叫黑姐一同去探望(車叔此時仍在捕魚組),阿成看見姐姐,淚水直往下流,紅姐走近阿成身邊,一隻手掀開弟弟上衣,只見滿身傷痕,她強壓下淚水,不忍目睹,催黑姐回家。
翌日,成在丙村廚房外挑土挖井,不敢抬頭望人,看來其自尊心很強,似乎自覺無顏再見村中父老。
庭幕降臨了,阿成乘萬籟俱寂之際,解下勁上的水布,將之綁在食堂旁邊一棵大樹幹上,打緊了結,伸出脖子,往上一掛,兩腳騰空,就這樣結束短暫的一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