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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飞车党的葬礼
作者:吴棣  发布日期:2011-12-18 02:00:00  浏览次数:2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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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辆摩托车象黑色的闪电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我紧紧抓住赫伯特车后座上的把手,只觉得风从耳边掠过,我的长发被吹得象飞奔着的马尾,车速早已超过一百一十公里的限速,所有大大小小的车辆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我们是去一个离悉尼两百多公里的一个小镇,参加飞车党的聚会。
       “嗨,Brother,你没事吧?”
        赫伯特在前面大声问,摩托车开这么高的速度,我还是头一次经历,手紧紧地抓住把手,生怕一松手就会被风刮飞。
         “没事。”我这才发现自己由于过分紧张而牙关咬得太紧。这时,大胡子乔治的铁骑嗡的一声超过了我们,他后座上的漂亮妞儿莉莎嬉笑着回过脸,给我们一个飞吻。我为自己的胆怯感到害羞。
 
 
裸的艺术――纹身
 
 
       我认识赫伯特已快两年了。 我们几乎天天晚上见面,我在英王十字街头为各种各样的游客画像,赫伯特在那里开了一个小小的Tatoo Shop,为形形色色的人纹身。他可以在你的皮肤上准确地复制出任何一幅图画,但他不会创作,常常要找我为他画一些新图样,特别是那些带东方色彩的画:象猛龙,美女,老虎,大肚弥勒甚至中国式的山水、青松、白云之类。我只知道中国最有名的纹身人物莫过于水浒梁山好汉九纹龙史进了,他练拳脚,非要赤裸上身,露出他那一身的花纹,方显出他的英雄本色。到民国时期,喜欢纹身的多是一些黑社会青红帮人物。49年以后,随着这些帮会的消灭,纹身术也几乎绝迹。
       我简直不敢相信,中国古老的纹身艺术会在今天的西方世界如此发扬光大。各个阶层的人物都有纹身的,上至国会议员,下至清洁工,只是多少不同,大多数的纹身者还是下层劳动者。赫伯特的主要顾客是飞车党的党徒和色情行业的女郎,这些人都叫他“Artist”。而赫伯特本人就是飞车党里的重要角色。
        我见过赫伯特给许多人纹过身,他希望我看看他怎样把我的画极精确的永久性移植到人的皮肤上。他的客人多是些混身是毛的大汉,他要用剃胡刀把将要纹身的部分刮净,然后用电针一点点将图案刺上去。我相信被纹身的人并不舒服,血珠从新刺的部分渗出,赫伯特一边刺一边将颜色涂上,这些图案将永远留在那里。他还有不少年轻的女客人。这些女客不会象男人那样大面积刺花,但图案多刺在一些性感部位:乳房、大腿根和屁股上。这些都是爱情的符号,因为只有情人才可以观赏到这些图画,当然还有外号“Artist”的赫伯特。赫伯特称其为“裸的艺术”。他常说只有那些拥有健美体形的人才有资格拥有裸的艺术。
 
飞车党的亚裔成员
 
       赫伯特除了纹身,最大的爱好就是骑摩托车,他有一辆价钱和BMW汽车一样昂贵的Renegacks。这种大马力的摩托车车把非常高,人骑在上面要双手高高抬起,上身挺直,驰骋在高速公路上象骑士一样威武。难怪赫伯特的假日大部分消磨在公路上。
       “我不是在跑,我是在飞。”他说。
       最为壮观的,是几十个飞车党一同奔驰在公路上,这些身着黑皮夹克、牛仔裤,不是长发就是大胡子的“魔鬼”聚在一起,一般人都吓得躲他们远远的,连警察也怕他们三分。我由于和赫伯特的交往也认识了不少飞车党徒:象大胡子乔治,屠夫布莱尔,基督布朗克等等,在他们的纵恿下,我也买了辆二手摩托,身着黑色牛仔装,蓄了长发,除了没有纹身,完全一副飞车党的打扮。飞车党里又多了一个“Artist”。
 
 
澳洲小镇的选美比赛
 
       到达小镇,已经接近中午,天气越来越热。澳洲夏日的天空,连云彩都是懒洋洋地飘着。除了RSL俱乐部门口,整个小镇都是静悄悄的。大约有三、四百名飞车党和他们的Girlfriend聚集在广场上,这是一幅奇异的画面:数百人几乎没有“正常人”的面孔,全部是林海雪原里八大金刚的形象,加上黄发、碧眼,就更让人怀疑是不是在作恶梦。男人们全部穿黑色,大多敞着胸,露出的部份纹满了奇形怪状的花纹。人手一罐啤酒,用最粗的语言在大声说笑着。女人们却是个个漂亮,就象魔鬼的身边总有妖精一样。她们几乎半裸的身体在粗壮的男人身边性感地扭动着,不少人抽烟,并把烟圈吐在对面和她们调笑的男人脸上。
       我正不知所措,赫伯特挤了过来,他把一罐冰凉的啤酒往我手里一塞,拉着我就走。
       这是一个临时搭起的舞台,飞车党的上百名女朋友们将在这里参加一年一度的“选美”。请来助兴的摇滚乐队在忙着安装扩音器,几个飞车党的头脑人物在指挥着一群来回奔忙的工人。赫伯特把我带到一个老者面前,他就是赫赫大名的飞车党元老——黑龙彼得。彼得满脸皱纹,雪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但他有一只永远不会衰老的年轻人的眼睛。他身穿一件印有白骷髅的黑色T-恤,黑皮坎肩,黑皮裤,裸露的胳膊上刺着几条黑色的龙,赫伯特对着他耳语了几句,他听了哈哈大笑,冲着远处一个正和别人交谈的女孩子高呼:
“尼娜,过来。”
         这是一个有着惊人美貌的年轻女孩,大约二十岁出头高佻的身材,金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闪着青春的光芒。
        “脱下你的T-恤,尼娜。”彼得命令的口吻。
         尼娜顺从地脱下了她的紧身T-恤,一对极美的乳房,两粒小小的乳头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玫瑰红色。
       “你过来,”彼得招呼我,“我给你看一件作品。”他用手抬起尼娜的右乳。我这才看见,在尼娜右乳房的下面刺了一个小小的凤凰,这是几天前赫伯特请我画的,原来他已把画移植在这里。彼得用他粗糙的大手搂着尼娜娇嫩的肩头。
        “用你们中国人的说法,龙和凤是天生的一对,”他哈哈大笑起来,尼娜用幸福的眼光看着这个足可以当她祖父的男人。
        “可惜我认识你太晚了,不然我要请你画几条中国式的龙。”我盯着他胳膊上几条蜥蜴似的丑陋的西方龙。赞同地点点头。
         彼得看着腕上巨形的海王手表,冲着台上的乐队高呼一声:
         “开始吧!”
        一阵激烈的铜鼓声中,二十个一组的女孩鱼贯走上台来,她们在台上搔首弄姿,台下爆发出粗野的喝采声。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女孩子中不少人有正当的职业,象护士、秘书、记者和大学生。男人中也有不少的社会名流,多数是艺术家,象流行歌手约翰.卡文,大画家布雷特.怀特利,SBS播音员富兰克林.琼斯等等。他们都是飞车党聚会的热心赞助人和极端的享乐主义者,在生活中追求一种强烈的刺激,以摆脱、反抗现代城市生活的紧张和乏味。
        台下观众的情绪更加高昂,姑娘们象英王十字街的脱衣舞表演一样,一边随着Disco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身躯,一边将上衣全部脱掉。飞车党们在狂喊着,一片举着啤酒罐的臂膀。表演的最高潮是尼娜被评选为本年度的冠军之后的独舞,她那绝伦的美貌和高超的舞技,刺激的台下观众的嗓子都喊哑了。我想和身边的赫伯特议论两句,可是他也被台上的表演迷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尼娜的舞姿。
        “所谓坏女人就是指那种男人永远不会对他们厌倦的女人。”他喃喃自语。
         得到选美前十名的姑娘们走下台来,和所遇到的任何一个男人拥抱。尼娜恰好走到赫伯特的身边,她伸开了手臂,可是赫伯特慌忙用手挡开,尼娜耸了一下肩,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你有病吧?”我冲着他喊。
        “我有家,有老婆,有孩子。”赫伯特解释着。
        “你装他妈什么正经,你摸过的女人还少吗?”我嘲讽地说。
         “那不是一回事,那是我的职业,我的艺术!”这回轮到他发火了,他把半罐啤酒一摔,用脚踩扁,走开了。
        我真弄不清这些洋人,一会他妈开放的要命,一会又他妈保守的要死。
       新的表演又开始了,这次是Tatoo表演,主要是男人上台,他们只穿牛仔裤,上身赤裸,象健美运动员一样,显露发达的肌肉和一身的花纹,当十名得胜者并肩站在台上,的确可以感到一种不受时代限制的令人吃惊的男性Power
        黑龙彼得大声宣布这些纹身作品都出自Artist赫伯特之手时,台下又欢呼起来,可是,赫伯特却不见了。
 
 
纹身艺术家失踪了
 
       从那以后,我很少见到赫伯特。我在达令港开了一个小小的画店,很少再去英王十字街了,赫伯特也因为那里租金太高搬到了其他地方。
       几年后的一天,我正为一个游客包装刚完成的肖像,一只小手碰了碰我。
      “请问,画一张两人的照片要多少钱?”这是一个女孩子,大约十岁左右,衣着很破旧,穿着拖鞋,她后面还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可能是她的弟弟。
        “黑白双人肖像大约六十元吧。”我怕价钱会把她吓坏了,故意少说了二十元。
       小姑娘象成年人一样深思了一会儿,居然点点头,她把肩上的小背包摘下,小心地取出一个大铁盒,一打开,满满的全是一角、二角的硬币。她用小手慢慢地将钱数出,可以看得出这是她很长时间的积蓄。
       “你的照片呢?是不是画你的父母?”我猜测地问。
       她点点头,取出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彩色结婚照。
       “你怎么不画彩色?”贪心的同伙还想敲小姑娘的钱。
      “我爸爸死了。”小女孩低下了头。
       我这才猛然注意到照片上男人那熟悉的轮廓。
       “赫伯特!”我叫出声来,“你的父亲是赫伯特?”
       “你认识我爸爸?”女孩扬起头问。
       “我们是好朋友,他怎么会死呢?”我简直不敢相信。
      “他上周死在医院里,是癌症。”
      我把钱哗的一声倒回小女孩的盒子里,放进她的背包。
 
飞车党的葬礼
 
        赫伯特的葬礼定在后天,我答应小姑娘后天一早将画像送到她的家里。
       一大早,我就骑着摩托车按小姑娘给的地址赶到赫伯特的家。这是悉尼有名的Surry Hill穷人区的一幢老房子,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摩托车。
        门没有锁,黑暗的走廊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里面有人说话和抽泣的声音。我刚要按门铃,只见尼娜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妇人向外走。这女人约三十多岁,相貌一般,很瘦,双肩一耸一耸地抽泣着。后面是屠夫布莱尔和大胡子乔治抱着赫伯特的一对儿女。黑龙彼得沉着脸跟在最后。
         我猜想那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就是赫伯特的妻子了,便从摩托车后面的挂包里取出那张已经配了框子的画像。那女人接过画像看了一阵又失声痛哭起来,两个孩子也哇哇地哭,尼娜红红的眼睛又滚出了泪珠,男人们都垂下了头。
        这是一次规模很大的葬礼,西区的主要公路Parramatta Road交通严重堵塞,除了两辆运送灵柩和赫伯特家人的汽车外,几百名飞车党骑着摩托跟在后面,车队走得很慢,路上的行人和因为交通堵塞而不得不停车的司机都惊奇地观看这长达一公里的黑色的行列。四、五辆警车闪着灯跟在最后,好象也参加了送葬的队伍。
       黑龙彼得的摩托带着赫伯特的小儿子走在最前面,尼娜坐在我的车后。我向她提出那次选美会上与赫伯特的争执,至今对我是个疑问。
        “他不是对你生气,他就是这种人。”尼娜轻轻地解释说,“赫伯特对他的妻子十分敬重,她在两年前的一次车祸中受伤,从此卧床不起。赫伯特每天只工作四小时挣糊口的钱,而其余时间全部用来照顾家庭,连他心爱的摩托车也卖了,他热爱纹身艺术,不允许别人对他的艺术有任何的偏见,他为这事和好几个人打过架,对你已经算给面子了。”
       我的心更沉重了,我开始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责。
       赫伯特的遗体安放在 Lidcombe 墓地。
        按小说的描写,现在应该是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了,可是恰恰相反,天空睛朗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我想这天空和赫伯特的心灵一样纯净。
       飞车党的兄弟姐妹们都来了,大家还和平常一样的装束,只是缺少了笑容。大理石的墓碑周围堆满了鲜花,上面刻了一句法国画家德加的名言:
        “Art is not what you see, but what you must make others see.
        黑龙彼得在代表所有的飞车党向赫伯特致悼词,悼词里特别推崇他的艺术,称其为人体艺术的大师,最后提议所有被赫伯特纹过身的人都脱掉上衣。一瞬间,大部分人都半裸了,这是一次裸的葬礼,这是一次最大规模的赫伯特个人作品展览。我望着这些粗犷、憨厚的面孔和他们身上的精美的花纹,再也止不住我的泪水。这些令普通人生畏的人们,他们的心灵要比那些西装革履的绅士们高尚的多。
        葬礼结束了,最后的决议是大家共同负担起赫伯特妻儿的抚养费。
        我抱起赫伯特的小儿子,“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骑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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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专区

tian2014-11-20发表
吴松近日很卖力气啊,上了一篇又一篇
读者20462014-11-20发表
看上去那些飞车党挺吓人的,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内涵。
读者20462014-11-20发表
看上去那些飞车党挺吓人的,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内涵。
tian2014-11-20发表
吴松近日很卖力气啊,上了一篇又一篇
佩芳2014-11-20发表
很有意思的一篇小说。若有更多赫伯特和妻子的爱情故事,人物可能更饱满,小说会更精彩。吴棣的确是艺术家。文笔与画笔都很精致。等看更多佳作。谢谢。
安红2014-11-20发表
我也见过一位飞车党成员,“个性”鲜明,经常出没在CITY,不知道吴棣是否认识?
安红2014-11-20发表
我也见过一位飞车党成员,“个性”鲜明,经常出没在CITY,不知道吴棣是否认识?
佩芳2014-11-20发表
很有意思的一篇小说。若有更多赫伯特和妻子的爱情故事,人物可能更饱满,小说会更精彩。吴棣的确是艺术家。文笔与画笔都很精致。等看更多佳作。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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