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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住生活漩渦裡的水滴 (心水微型小說集〈溫柔的春風〉讀後)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1-10-17 02:00:00  浏览次数:1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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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而又稱之為微型﹐一是指篇幅上它只有千把個字﹐二是說寥寥千字裡有乾坤﹐“微”而有“型”﹐一樣有足夠的內容去顯示它的藝術品性﹐從而獨成一支。微型小說的創作﹐可說是要求作者從生活之流中截取出一個片段﹐甚至是留住了生活的漩渦提供的一顆水珠﹐他(她)觀察着﹐用刻意挑選過的能影射現實的語言敘述﹐於是那滴水真實而鮮明地懸浮起來﹐運動着﹐呼吸着﹐在一種質朴的形態下﹐折射出其中包含的作者的敏感和情趣﹑他的觀念和對周遭世界裡美與丑的直覺感受﹑那一種邏輯組織體現出的作者想表現的主旨----在這篇短文裡﹐我所主要關注的----就是它;有了它﹐才使一件藝術品有真正的內容。
   微型小說集〈溫柔的春風〉﹐包含66篇作品。取材廣泛﹑色彩斑駮﹐顯示出作者對生活十分敏感而細緻的關注。其中﹐有些篇章描寫的是鮮明﹑健康﹑善良的情緒(即使以悲劇形像出現的如【重逢】)﹐因此有着內在的力量。【水燈夢】就是這樣的一篇反映人在旅途中﹐在一些美好的場合﹐極易對偶然相處的素不相識者﹐自然地流露出善良的品性,人象脱胎换骨了一般。它描寫了泰國湄南河畔的水燈節﹐來自台灣的何小姐同來自澳洲的勞倫斯﹐萍水相逢﹐放水燈時他們之間的祝愿和關照﹐這是普通而實在的生活。【研討會】中的女作家白玫﹐雖在一個世界性華文作家研討會上發言﹐因其人普通而會場冷落﹐她卻有來自丈夫兒女的鼎力支持﹐心态充实讀來感人。那裡展現出的文人﹐有着真實的平常象。不同于【失眠症】裡的寧願選擇失眠才能繼續寫作的女作家米玲形像的誇張﹐---或許﹐作者枸思這個人物﹐主要是源自一個觀念﹕“寫作是作家活着的標誌﹐也是最佳的生存方式”﹐作品用誇張的形式確實表達出了許多作家持的這個觀念(無論是否能得文學大獎)﹐但不能說是完善地發揮了這個觀念﹐以及這個觀念自然會有的另一種表達﹕寫作對於作家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一種自我傾述﹐它源自思想的溝通﹐而歸結為寫作者的自主精神顯示﹑某種独立思考的成果﹐它是正常的﹐不是一種需要自虐才能自得其樂的怪癖。【重逢】﹐寫的是一位叫阿男的南越姑娘﹐追隨愛情的呼喚﹐與想躲避歷史劫難的男友一起投奔怒海﹐結果卻失散了無處尋找。25年過去了﹐終於打聽到當年的男友而相逢時﹐她依然孤單一人﹐還身患肺癌﹐但她的愛歷經磨難後卻感人地寬厚﹑純淨。作者歸入“鏡花水月”的那篇【情逾手足】細心的讀者不難感受到﹐作者對邁可和比爾兩朋友之間的真誠相助﹐實際上用曲筆加以了肯定﹐嘲虐的口吻裡有着讚許。讀者可以從中領略心水在微型小說創作中使用的邏輯﹐這種邏輯是經過剪輯安排過的﹐是從現實的邏輯中去透視套取﹑演釋甚至嫁接變化而來﹐別具一格。
   該集中有多篇反映的是移民生活﹑移民家庭中的喜怒哀樂。在〈芙蓉〉這一篇裡﹐作者仿彿在復述他曾聽到的現實生活中的一段對話﹐白描般地展示出了兩個在移民世界裡十分普通的人物。一個是嬌艷的芙蓉﹐嫁了個希臘老頭﹐年紀可同自己的父親稱兄道弟﹐一個是她那位七十開外的老父親﹐見了同胞就直言﹕“小女硬要申請我移民﹐一點也不習慣﹐。。我不喜歡澳洲﹐。。芙蓉的犧牲太不值得了。。。”一邊的女兒卻有難言之隱﹐說﹕“早知家父眷戀家鄉﹐我就不必。。。”寥寥幾句對話﹐分明瞭父女兩人對同一時代的感應有着極大不同﹐也顯出女兒的執着和敢為﹐老父親的善於對複雜的社會進行簡化﹐只留意他所要的﹐避开不理解或不想理解的﹐很能寬容子女而使自己活得蕭灑。至於文中的‘我’﹐作者讓他成為年輕貌美的芙蓉即使在澳洲也迴避不了的一種文化氛圍﹐如影相隨﹐如判官般帶着逼人的鋒芒。這個場景有着赤裸而完整的真實性﹐極其自然﹐即使芙蓉嫁的還不是這樣一個極遭糕的老粗。因為﹐極可能的﹐我們自己就有聽到過這類對話的體驗。【烘的夢】﹕一個滿懷團聚希望來澳的妻子﹐發現自己在到達的第一天就被丈夫離棄了﹐她滿懷同歸于盡的復仇慾望﹐卻發現丈夫原是同性戀﹐他在另一個“壯碩如牛”的洋漢子的懷抱裡﹐是個溫柔的“妻子”﹐她的靈魂會受到怎樣的震憾﹖誰能感同身受﹖但有一點很清楚﹕洋也罷中也罷﹐這“仇”是千萬報不得﹗走吧﹐夫人﹐身外的世界並不是那麼逼窄﹐退一步再往前就總有路走﹐只要你內心的世界肯容納它。在這一座巨大的島嶼上﹐個人有着自由﹐社會也倡導理智的寬容和反省﹐難說人人事事如意﹐但卻實實在在地提供着巨大的空間﹐讓你獨立﹐能另僻蹊徑﹐從新開始------這就是外部生存環境的大如意了。【球】寫的是大半輩子替兒女的旅程當墊腳石的李娘﹐有使用價值時如球﹐被兒女你爭我奪﹐很有一番熱鬧﹐待到兒女家境順遂了﹐還是如球﹐不過使腳者此時祇想將她"pass"給對方﹐絕無球賽場上的那份熱誠和忠心了。故事裡的李娘人生是只余傷感了﹐即使李娘能領悟洋女婿所說的那句話--他可是“習慣要孩子學獨立”﹐說時的心機是為了驅趕她這個丈母娘睡客廳---也為時已晚。
  【筆友】是篇夫妻陰差陽錯的故事。兩個“陌生”的男女通過網絡信件結為密友而能心心相印﹐各自的婚姻卻十分糟糕﹐一個在設法尋找配偶“任何不忠的證據”以便惡人先告狀﹐掩蓋自己通過網絡找第三者的秘密﹐另一個卻已經巾幗不讓鬚眉地先在她的離婚紙上籤了字﹐達到了“自由身”。在這兩人第一次約會時﹐女的發現“兩三年來互通衷情無話不談的”竟然就是那個從不踏入她的領地﹑也無話可談的啞巴丈夫--就是這個人還在離婚時討價還價﹗--吃驚之余﹐這個女人便躲在一邊暗暗觀察﹐最後拾走了失望了的男人--此時也是自由身--留下的水仙(她喜歡水仙﹗)。電腦鍵盤上敲出了最後信件﹐這自由了的夫人說需要冷靜地想想﹐告誡對方“別再來函”。通篇是對話--兩個在生活中不知從何時開始矇上了冷漠假面﹐而又不知如何去解脫﹑內心裡卻滾燙似火的靈魂﹐通過嚴守中立的電腦屏幕尋覓着他們想要的互相呵護。讀者不妨設想一下﹐假如在這“第一次”約會時或之後﹐他們能勇敢地正視對方而不必先為自己羞恥﹐對兩顆已經這樣地“赤裸”繼而只需懂得“洗滌”的靈魂﹐生活就不容易再虧待他們。作者精心安排而隱藏在對話裡的一些情緒﹐似乎暗示着這一對男女最終不會象遭命運之腳踩了一下的蝸牛﹐背着殘破的硬殼一愁莫展。這篇微型小說﹐用對話形式省去了敘述中的枝葉﹐而只留主杆﹐將要說的人和事簡煉到最單純的狀態﹐又維持了故事的完整﹐闡述了現代社會中用最現代化的“溝通”“交流”手段武裝起來的人類﹐在人際交往上﹐能克服地理意義上的遙遠﹐卻在夫妻面對面這樣的近距離裡能驚人地盲目﹐竟然無法溝通﹐還能理由“充足”地拒絕相互間的“尊重”和“諒解”﹐實在是缺乏自身的“反省”而陷入了一愁莫展境地的可笑和可嘆。小說有很強的藝術概括力。若接着讀另一篇作者用活潑而戲虐的筆觸描寫得十分生動的短篇【分身有術】﹐讀者會體會另一種婚姻問題上的陰差陽錯﹔還有一篇獨白體的【雪花】﹐仿彿是【筆友】篇有意無意間的續集。【溫柔的春風】﹐則是從另一個角度﹑更有細節地敘述“筆友”的故事﹐結局是大團圓---用句套話﹐可讀性很強。而在【望盡海角】篇裡﹐彩雲追求愛情的那份執着﹐雖有一份悽涼﹐確切地說﹐卻給人一種在愛情上正本清源的感受。
  【會長】裡有個巧立名目一夜當上會長的“老沙”﹐他感嘆﹕“做會長真過癮﹐一點也不難﹗”出自肺腑而無喬飾﹐--我說“老沙”還算是快人快語﹐朋友卻說﹐老沙混到了大小宴會的免費餐卷還要這樣張揚﹐由他推及其餘﹐容易影射無辜﹐魚目混珠。我則不以為然﹐爛竽是可充數﹐可老沙今天堂堂正正地打出別一樣的招牌﹐敢供人明察﹐便不為過了。人面百相,坦诚即可(推及“厚颜无耻”那是到了顶端)他要能不這樣總結﹐這“全澳沙氏宗親總會”便未出娘胎早化水了。能大而劃之成為會長的﹐實至名歸自不待言﹐真有也在“巧”字上下功夫成全了自己的﹐起碼能同“老沙”四眼一對相視一笑﹐人世間不就是難得一知己麼﹖全成了庙里的主持,小沙弥就显山露水了。若說這篇有諷刺﹐杠杆的支點也是在那個“巧”字上﹐便含有了一定的“肯定”﹐作者拿捏的分寸不為過﹐老沙的“全澳沙氏宗親總會”不會內訌﹐會員滿意﹐這個會長也不錯了。宴會有貴賓席﹐貴賓便應運而生。這是事物的另一面邏輯。我對朋友說﹐老沙膽壯﹐世界活潑﹐原就少不了這一撥人﹐也別難為了他們----大路朝天﹐人各一半﹐只是留心了不被他網羅進去变“乌有”就是了。此为“空穴来风”,各有各的注解。
  【迎親記】的安排恐怕是小說的“微型”起了作用﹐兒子替父親相親﹐卻便宜了自己。好在小說裡快刀斬亂麻﹐很乾脆地讓老爸站一邊去也死了心﹐否則真有長長的好戲看﹐能寫個小中篇。它同作者的另一篇【相親】相映成趣(鰥夫邱河替小兒牽紅線﹐卻發現這紅線還是系到自己身上的好。該篇收錄在〈養螞蟻的女人〉微型短篇小說集裡)。微型小說的這種可以互為觀照的現象﹐在讀者欣賞【審判】與【證人】這兩篇時﹐印象不會不深刻(【審判】與【證人】篇涉及的都是1968年發生在越南中部山區美萊村的慘案。在【審判】篇裡﹐四位當年的美軍尉級士官在30年後被控縱容士兵強姦濫殺無辜村民﹐卻因他們自辯是在執行命令和缺乏證人證據被當庭釋放﹔【證人】篇寫的是當年美萊村慘案的幸存者阮氏娥出廳指證當年屠殺她父親和弟弟﹐強姦母親和她的四個美軍白種士兵﹐當局卻找來四個黑人士兵充數)。顯示出作者對微型小說這一種體裁的駕輕就熟﹐得心應手。作者深知﹐“微”能同時提供一種機會﹐一種對素材把握調動時的方便--可以多側面地對同一素材進行挖掘利用﹐使讀者閱讀時產生相對獨立而又呈系列性的感受。一如時裝模特兒款款行走時的轉身﹑旋轉和短暫的靜態造型﹐能讓欣賞者得到充份享受。
  有幾篇涉及善男信女和宗教信仰﹐讀來有趣。【第六誡】﹕講一個自身婚姻破碎的美女子﹐卻信奉起“越不可能的事越好玩”﹐她開始勾引神父﹐而神父幾經掙扎﹐最後卻在同一本聖經裡找到了為放棄抵抗辯解的理由。(此类能巧思的神父族类里多的是,不言明吧?)但那勾當是在什麼意義上成功了﹐作者沒講﹐留給了讀者﹐顯示了作者把握分寸的恰到好處。【軌外】是另一篇。面臨類似“考驗”的唱詩班女子寒煙﹐恪守“神是不可以試探的”﹐卻也不能長久地與那個說“神是假的你才是真的”追求者方倫對陣而一走了之。實人生裡﹐眾生相本來就千奇百怪﹐“軌外”“軌內”只是社會既定俗成而又並非一成不變的教條﹐世上有的是例外﹐不例外的事也可以有例外的解釋。然有些事﹐發生在“神”的週圍﹐便跟神的意志牽扯上了。象喝一碗湯﹐調料不同﹐舌頭上的感覺也就不一樣。這兩篇作品讀後﹐能引起的思考﹐同作者的另一本微型小說集〈養螞蟻的女人〉裡的【有求必應】比較(和尚勾引望子心切的良家婦女)﹐卻要深刻得多。【空門內外】﹐此篇雖是田功故意設圈套﹑利用不守佛門規矩還巧言令色的和尚當他太太面充份表演﹐以教育田太太“不要隨變邀請這些野和尚回家”﹐作者顯然不是為了解讀成對壞和尚的譴責而枸思﹐其寓意要寬廣得多﹐它通過壞和尚的嘴皮闡釋了一個觀念的重要﹕聽其言觀其行----信仰上如此﹐人際間的交往﹐政黨的判斷﹐首腦的鑒別﹐都是一樣。
  【大聲公】是個很有深意的短篇。小看一家之長﹐大如一國之主﹐臣民的逆來順受只會助長無反省能力的統治。而變革的開始﹐總同時代變遷﹑新人的出現﹑新的視野﹐人們不再願意按老樣子生活的決心有關。沒有柴嫂的反脣狂吼﹕“我忍夠了﹗你走啊﹐你滾出去﹗我們分手﹐給你罵了幾十年﹐夠啦﹗。。。”(她已經知道有出息的兒女都站在她一邊﹐所以特別膽壯)﹐大聲公會吃啞藥學細聲說話麼﹖這個人家會有新的穩定出現麼﹖我很讚同作者在此篇中的寓意。
  黃玉液(心水)先生無疑是創作生活中的一位勤奮的有心人﹐一位視寫作源自內心快樂的作家﹐他通過自己的作品同讀者共享眼前這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繼〈養螞蟻的女人〉之後又有這本〈溫柔的春風〉微型小說集豐富澳華文壇﹐就是一個明證。他的這些微型小說﹐自然還是一種虛構﹐但他努力使這個虛構的世界灵动起來﹐相信欣賞文學作品時認真的讀者﹐能夠進入心水先生營造的這個世界﹐而感受到生活裡會有的一種真實﹐引出思索﹐浮面的也罷表象之下的也罷﹐就象〈溫柔的春風〉微型小說集封面的那幅油畫﹐提供了一種背景﹐簡捷明朗裡讓人尋思可能有的蘊涵﹐感受到虛構中活人的真實。這就是我讀後想說的主要的感受。

    12/08/2001(亞洲星期天)【藝林漫步】

附注:
很遗憾,无法出席心水先生的盛会,现在找出了这篇旧作,也是为了响应凌鼎年先生对微型小说的大力提倡,这里凑一个小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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