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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殇》第二章 椰蓉花
作者:汪应果  发布日期:2011-09-25 02:00:00  浏览次数:2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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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这一趟南中国海之行,让汪治东留下最大负疚的就是那个名叫椰蓉花的黎族青楼女子。说起她来,就得提到“海容”号初到榆林时发生的那件事。
 
这一天碰巧是集市日,在这个四季如夏的宝岛,阳光终年都仿佛悬挂在头顶上,到处是团花锦簇,到处是郁郁葱葱。海港集市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打鱼的,卖椰子的,卖玳瑁、海龟的,卖珊瑚礁石的……组成南国特有的风情画。

乘着“海容”号补充给养的时机,水手们轮流放了几天假。于是集镇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三三两两身着清军水兵服装的人,他们有的在赌博场,有的在买东西,有的看热闹。
在一处卖海南少数民族风情饰物的小摊子前,围聚着不少的人,原因是摊主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她黧黑的皮肤光华如缎,丰满的胸脯和细巧的腰身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她的大眼睛顾盼流连但又时时闪射出机警、狡狤的光。她看见摊子前站立了一个“海容”号的军官:他除了佩戴着腰刀外,还在腰际插了一把手枪,便主动搭讪着。
“看啦,这是黎族姑娘定情时特意给小伙子做的五彩腰带。这位老爷,要不要让我给您挑一条戴戴?您要是戴着好看,就算是我的定情物啦。”
姑娘大胆挑逗性的语言,令那个军官傻笑着,他像中了魔似的口里讷讷地说,“给……给我试试……”
姑娘让军官举起双手,熟练地在他的腰际匝上了五彩腰带。
“价钱便宜,给十个铜板得了。”
那个下级军官看看自己戴的腰带,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想要了。
“不想买也行,”姑娘热情地说,“生意不在情义在。来,我帮你把它解下来。”
她又让军官举起双手,然后从他的腰后熟练地解开了腰带,就在她一抽手的瞬间,那把手枪也随之到了她的手中,一转眼已不见了。
这一切被站在不远处的汪治东看个真真切切。
那个军官走开了,但没走多远,就突然喊了起来:“我的枪!我的手枪!嗨,谁拿了我的手枪?”他看着前面一个跑着的人,追了过去,很快被人群淹没了。
汪治东认识这个丢枪的人,他是水手总头目,名叫钟孝全。他本想一步上前捉住这支偷枪的手,但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耍她一耍。于是他在便服外扎上一条腰带,把藏在便服里面的手枪取出来,也照着前面军官的样子插在腰际,走了过去。
“这位老爷,来看看,”姑娘热情洋溢地迎上来,“这可是黎族姑娘的定情物,要不要试试?”
汪治东点点头,他举起双手,转动着身子,让姑娘给自己匝上腰带,又按前面的样子让姑娘取下腰带,就在姑娘一抽手的当儿,那把枪竟然像生了根似的拽也拽不动,相反,她的手反而被另一只铁钳似的手捏住了,动弹不得。
“姑娘,要不想我告官的话,就乖乖跟我走!“
姑娘的脸因痛苦变得扭曲了,但她不敢声张,只得在腰带的遮掩下两只手像粘住了似的随着汪治东走了出来。
汪治东把她带到了一个僻静之处,松开了手,问:“说,谁让你干这个的?”
姑娘不作声。
汪治东看她不说话,解下了被腰带缠得死死的手枪,用枪口指着姑娘的脑袋,厉声说:“我再问一遍:谁指使你干的?”
姑娘脸吓得煞白,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那一支枪呢?”汪治东接着问。
“什么那……那一支……”姑娘装糊涂。
“少废话!我可一直盯着你!”
“在……在身上……”姑娘颤抖着声音。
“把它拿出来!”
姑娘没有动。
“我再说一遍:拿出来!”汪治东打开了扳机。
“别,别开枪。在,在我怀里……你,你,转过脸去……”姑娘的脸涨红了。
汪治东仔细看着姑娘的脸,相信她没说假话:“真是好主意!你让我转过身去,你好溜掉。现在,我命令你转过身去,没人看你。”
姑娘无奈地转过身子,看看周围没有人,面对着一棵粗大的树干,抖着声音问:“你,你不会欺负我吧?”
汪治东不耐烦地说,“少废话,我对你没兴趣。快把枪交出来!”
姑娘迅速地解开胸前的衣扣,一眨眼一把枪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汪治东拿过了枪,说:“真想不到,一个小姑娘,手脚怎么这么利索: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姑娘整好了衣服,转过身来。
“你知道不知道,盗窃枪支会判什么罪吗?”汪治东教训着她,“死罪!”
姑娘不吭声。
“你懂不懂?”
“那,那你拿我怎么办?”姑娘可怜兮兮地问。
汪治东一手握着一把枪,心想这种人教训教训她就完了,于是把头一摆,语气和缓了许多,说,“走吧!下回别再干了,记住!”说完转身离开了,扔下姑娘一个人。
姑娘还愣在那里,突然她蹲下身子,号啕大哭起来。
汪治东停下了脚步,说,“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我又没欺负你,能让你这么伤心吗?”
姑娘还是哭,不停地说,“我栽了,我栽了,我没脸见人。我没失过手,第一次栽到了你的手上。你这个人真坏!”
汪治东哭笑不得,说,“喂,喂,我放了你你还说我坏,天底下有这种昧良心的人,莫不成还要我把你送官府不成?”
姑娘揩着眼泪站起来,嘟噜着,“我没法回去了。”
“你又怎么了?”汪治东奇怪地问。
“枪是我妈要的。我偷你们的枪她都在一旁看着呢。现在让我两手空空,我怎么对她交代?她一准以为是我私下卖了,不把我打死才怪!”
汪治东注意起来,“你妈,她要枪有什么用?”
“卖。”
“卖给谁?”
“海匪。”
“什——么?”汪治东心头一惊,决心再问下去,“卖多少钱一把?”
“十块大洋。”
“这么贵!”
“要是好枪——像您的那把,还能更贵点。”
“海匪是谁?”
姑娘摇摇头:“我不清楚,听说是个东洋人。不过,这回,也可能是卖给顾老板。我不知道……反正他们两头都要……”
“什么叫做两头都要?”
“东洋人,顾老板。他们都要买枪枝,生意好得很。”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消息?”
“我妈说的,我妈认得他。”
“你说的东洋人,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听说这两天也在这里。”
“你见过没有?”
姑娘摇摇头,“这人从不露面,每回都是我妈跟他单独见面。”
汪治东皱起了眉头,想,这个消息很重要,他又问,“顾老板是谁?他买枪支干什么?”
“他要出海,防海匪。”
“那个顾老板在哪里?”
“呶,”姑娘用嘴朝停泊在海岸边的十几条大船一噘,“那些船全是他的。”
“你没说假话?”汪治东盯住她的眼睛。
姑娘摇摇头。
汪治东想想又问,“你住在哪?”
姑娘手一指,不远处有一座船形的木屋:“就在那。”
就在他俩说话的当儿,姑娘的眼睛还不停地在汪治东的身上悠忽悠忽地转,这对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两汪湛蓝的湖水,不时掀起惊恐、哀怨、乞求的波光,仿佛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魔力……汪治东受不了这种眼光,他突然间动了恻隐之心,脱口而出说,“这么着吧,我给你二十块大洋,”说着解下系在腰间的钱袋,交给了她,“就说是你卖了。走吧。”
“真的!”姑娘看着大洋,有点不敢相信,“你真让我走?”
“走!”
“不骗人?”
“走!”
姑娘喜出望外,接过钱袋,深深鞠了一躬:“老爷,您是好人。”
“行了,行了,别总‘老爷老爷’地喊,把我都喊老了。”汪治东不满地又添上一句:“别再干这事了,记住没有?”
“是,谢谢老爷。”她又一鞠躬跑远了。
汪治东随后找到了顾老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就在顾老板的船上商定了伏击海盗的计划。而那把讨回来的枪则让钟孝全逃过了喜昌的重罚。
 
10
 
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金色的海滩边,一座黎族渔家风情的船形木楼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大门口高悬着一排红灯笼,中央挂了块横匾,上写着“金沙滩客店”几个大字。
依照汪治东与顾老板事先的计划,由顾老板出面大宴宾客。
客店楼上是一间间的客户住房。一群打扮妖艳的姑娘从一间侧房里进进出出。房间里,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她衣着艳丽,风韵犹存。她姓曹,就是这家客店的老板,兼做这群姑娘们的“妈妈”。
曹妈看到宾客盈门,乐得满面红光,大声张罗着,“姑娘们,快准备接客。没看到吗,酒筵已经开始了,完了就得寻乐子了。老天保佑,今天顾大财主大摆宴席。咱们这整条街的姑娘们今天得忙一宿。琼花,看到椰蓉花了吗?”
那个名叫琼花的妓女不高兴地说,“你找椰蓉花干什么?她从不接客,就你惯着她。”
“咦,你又看不服了不是?不错,我是由着她,可人家有绝活呀。你能跟她比?这不,一个上午人家就给我挣了二十大洋。你能成吗?”
琼花不服气地说,“二十大洋,二十大洋,我就不信今晚上挣不来二十大洋!走,姐妹们,接客去!”随着她一声呼唤,楼上的一群姑娘们像一群蝴蝶,忽忽悠悠地从楼上飞下来,贴着宴会厅两边的墙站成齐扎扎的两排。她们的靓丽打扮引得客人们一阵欢笑。
顾老板今天做东,特意穿了一身府绸对襟白褂,十分庄重的样子,满面喜气地站在酒席前面,手捧着一碗酒,对大家说,“列位父老,我顾某人每次出海都对贵地多有打扰,承蒙在座各位多方关照,我顾某感激不尽。今天特备薄酒,代表我商号同仁,敬诸位一杯。请干了杯中的酒!”
“干!”众乡绅齐声说,杯中的酒顿时一饮而尽。
顾老板接着又斟满了碗中的酒,说,“今天的酒还有另一层意思。诸位都知道,本人的船队已整装待发,五天之后,恰逢出行吉日,趁季风迅起之时,便可开船,从此一去万里,舟船劳顿,自不待言。我顾某人在此向在座的船工、水手们敬一杯,以此壮行!干!”
“干!”众船工、水手齐声说,也饮了碗中的酒。酒席顿时热闹起来。有的划拳,有的行令,有的大快朵颐。
正吵闹着,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大门口,她就是那天上午偷枪的那个姑娘。她穿着黎族少女的服装,惊人的美丽令众人目瞪口呆,大厅里霎时静了下来,但旋即又爆发出欢呼。有人高喊着“椰蓉花!”“椰蓉花!”
椰蓉花笑吟吟地,在人丛中灵巧地躲闪着男人们不怀好意的手,一面拍拍这位客人的胸,揉揉那位客人的肩膀,捏捏另一位客人的膀子,嘴里不时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像一条滑溜溜的蛇,从人群中灵活地穿过,不慌不忙地走上了楼梯,跟着曹妈一块进到了侧面的房间。刚进门,她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上,原来就这一会儿,那些客人的手饰、钱包都到了她的手里。
曹妈笑得眯缝着眼,故意做着话讲,“我就说吗还是椰蓉花有孝心,刚才琼花还闹着要你也去接客呢。我就说啊,咱们的椰蓉花接客是早晚的事,就冲着她这份孝心,她会不接客吗?……”
椰蓉花一听这话,脸上就不自在,她冷冷地说,“妈,咱俩可是说好的,要我接客,还不如去死……”
曹妈赶紧干笑着,“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死的,一切由着你,只要你心里有妈就行了。”
“您可要说话算话……”
“妈要是说话不算话,你尽可以朝我脸上啐唾沫。”
“那好……”她还想说什么,目光突然定住了:她看见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是汪治东站在门口。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天她见到的那身便服,正在朝里面张望着,像是看热闹,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椰蓉花眼睛一亮,嘴里的话变了味儿,“妈,我心里什么时候没想着妈?行——行——我依你,今天我——接客!”
“啊呀,阿弥陀佛!”曹妈喜从天降,叫出声来,“这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好,好,我这就给你张罗。“
“慢,”椰蓉花止住她,缓缓地说,“不过,妈,你可得依我三个条件。”
“别说三个,三十个也依。”曹妈妈笑得合不拢嘴,“你说,你尽管说。”
“第一, 人得由我来挑。”
“那当然。”曹妈连忙点头。
“第二,得按黎族结婚风俗办,不能马虎。”
“这——能行吗?”曹妈觉得太突然,有点犹豫,“这可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还得看人家乐不乐意。”
“我说行就行。”椰蓉花态度坚决地说。
“这个……”曹妈不知该如何说,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你莫不是早就有了相好吧?”
“没有。”
“那,哪能说结婚就结婚呢?”
“这事由我想办法。我按咱黎族的老规矩。”
“你是说——抓郎配?”曹妈这里说的“抓郎配”,指的是生活在我国西南边陲的一些带有母系社会特征的少数民族的一种婚姻习俗,这些民族的女子很少受到束缚,她们往往由自己挑选郎君,并不需要事先征得男子的同意,就主动出击,把对方“娶”过来。这种习惯上世纪初在有些地方还相当普遍,以后甚至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中期“婚姻法”公布之后。椰蓉花想采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曹妈想想说,“你真要是看准了,我也赞成。”
“那好,我再说第三,”椰蓉花接着说,“我从一而终,从此决不接客。”
“这个嘛……”
“妈,您放心,我会给您一笔钱。要不我宁可去死!”椰蓉花态度坚决地说。
“行,行,怎么都行。唉,瞧你这性子,怎么说要什么就要什么。”曹妈无可奈何地说。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了椰蓉花的眼神,目光就顺着椰蓉花的眼神走,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汪治东,笑起来说,“我说嘛,椰蓉花的眼睛就是毒,一看一个准!原来是他呀!不过,我怕这事办不成。”
“为什么?”
“头一桩,他是汉人。”
“汉人怎么了?就是那些鼻孔朝天的旗人又怎么样?到了我们的黎家寨子,好歹也得听我们的。妈,这儿可是‘天涯海角’,自古的充军流放地,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你说的也在理。”曹妈被她说服了,“不过,再一桩,他可是一位贵客。”
“妈,您怎么也看出来了?”
“你只要看他那站相,就透出高贵气。我猜——没准就是那艘军舰上的人。”
“怎么?您也看出来了?”
曹妈得意地笑了,“什么能糊弄过妈妈的眼睛?”
“您怎么看出来的?”椰蓉花急着问。
“就看他的那把枪。”
“怎么,枪您也看见了?”椰蓉花脸上莫名其妙地臊热起来。
“哼,你当我是呆子?”曹妈越说越得意,“我问你,那天上午你们俩躲在背人的地方干什么来着?当我没看见?你可是解衣扣给他看……”
“妈,”椰蓉花又气又羞,一股热流直朝着脸上冲。她活了这么大,什么阵仗没见过?可这种红脸的感觉对她来说,却是平生头一遭,口齿也不伶俐了,只是讷讷地说,“您……您……尽说这些没边沿的话。”
“我是没边沿,你的边沿又在哪儿呢?怀里的蚌贝肉,鲜白水嫩,里面还藏着一颗红珍珠……咦,你脸红什么?”
“妈!”椰蓉花真的动气了,“您要再说,我就真气了!”
“好,好,不说,不说,反正从一而终,早看晚看都一回事。”
“人家可不像您想的那样,人家是正经人。”
“正经人,正经人,你看来这里这么多的男人哪一个是正经人?”
“也许吧,”椰蓉花突然像成年人似的叹了口气,“不正经的看得多了,来了个正经人才特别精贵……唉,不说它了,我心里定下了。”说着,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从楼上走下来,径直走到了汪治东的身边。
“咦,是你。”汪治东高兴地说,“我正在找你呢。”
这句话显然令椰蓉花十分高兴,她低声吩咐:“你跟我来。”就领着汪治东走进旁边一个包间,坐下后说:“今天我请客。”
“不行,不行”汪治东连连摇手,“这怎么行?别争了,我来。”说完吩咐站在一旁伺候的姑娘,“备两份饭菜。”
女招待没动,眼睛看着他。
“备两份饭菜。”汪治东又说了一遍,女招待还是没动。
“咦,你们都是怎么了?”
椰蓉花在一旁“噗”地一声笑起来,“这位老爷,哪有像您这样点菜的呢?来,来,还是我来吧。小丫,”她招呼那位招待姑娘,“来几个本地菜,请这位老爷尝尝鲜。”
“不行,不行,哪能由你呢?这样吧,钱我来付,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汪治东手忙脚乱地掏出钱来,说,“五块大洋,够了吧?”
椰蓉花又“噗”地笑出声来,“哪要得了那么多?收起来吧。”于是两人又相让起来,最后椰蓉花总算让小丫收下了一块大洋,一面吩咐着,“一盘‘南杀’,一盘‘炸鹿肉’,一份‘豆腐鱼煲’,再来一碗‘燕窝汤’,就够了。”
“酒水要什么?”女招待问。
“我是烟酒不沾。”汪治东又看着椰蓉花,“你呢?”
“随你的便。”
“好吧,那就来两杯茶。”
等服务员出去后,椰蓉花问;“不知对您这位老——”
汪治东忙说:“我姓汪,不是老爷。”
“那好,就称呼您汪先生吧。”椰蓉花把汪治东请上了正座,然后站起身来,敛颜正色说,“汪先生在上,请受我小女子一拜。”说着便跪下了。
汪治东忙起身说,“啊呀,这是从何说起啊?使不得,使不得。”
“谢汪先生那一天放我生路之恩。”
“不敢当,不敢当。那天的事情就不要提它了,改了就好,改了就好。”
两人互相礼让着,椰蓉花这才在一侧落座。
“敢问汪先生平时也喜欢到这种地方吗?”椰蓉花首先发话问道。
“不,不,我从无闲暇游玩。”汪治东心想,这种三教九流之地,要在平时真是打死我也不会来的。由于他的鼻子总有点“特异功能”,尽管店里店外是酒菜飘香,但他总嗅出一股霉味来,所以他一般对这种地方总是敬而远之的,只是今天有点不一样,居然空气里有一股悠悠的椰蓉的甜香,这令他心情愉快。
“我想也是这样。”椰蓉花微微一笑,心想,这个人说的是老实话,就看他方才连点菜都不会,就可以判断出他别说是这样的烟花之地,大概连上馆子的经验也没有,真是少有的规矩人。
“那么今天来找我有何贵干?”她问。
“就为着那天你对我说起的那件事,”汪治东把来意和盘托出,“我想知道是哪个东洋人要买枪,我想了解得再详细一些。”
“就为这?”
“没别的了。”汪治东老老实实地承认。
“哦——”椰蓉花有点失望。她停了停,说,“说真的,这个东洋人神出鬼没,很少有人能见到他。”她又左右望望,神秘地说,“听说是个大强盗。”
“哦!”
“还听说他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噢?”一句话猛然提醒了汪治东,不由得心头一动,莫非就是那个犬养次郎!他记起当年在水师学堂学习时,学堂的对面有一家书报摊,老板姓萧,叫萧岁寒,台湾人,日本人占领台湾后,他以“鲁连蹈海,义不帝亲”的民族气节,毅然带了一对小儿女来到金陵,在他的书摊上就有一本《南中国海大盗犬养次郎血案》的书,书中的一幅插图就画的脸上有一道刀痕。这道刀痕当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他还听说,萧岁寒的妻子就是被这个强盗杀害的…… 便忙问,“他平时什么时候会再来?”
“这可说不准。你想见他见不着,不想见他说不定他就冒出来了。依我看,没准儿现在他就会来……嗨,我这是说瞎话呢,你可别当真。”
“为什么?”汪治东正儿八经地问。
“你没看见那边吃酒席的那些人?”椰蓉花指着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人说:“这是顾财主的船队,他们要下南洋去了。通常,大船队要出发时,那个东洋人就冷不丁冒出来了。”
汪治东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不说这些了,我们换个话把子吧。”椰蓉花提议。她看见菜已上齐,便跟他边吃边聊。
“不说这些说什么呢?”汪治东一本正经地问。
“说说别的吧,比方说,您是哪地方的人?是干哪一行的?”
“我吗?家距离这儿可是十万八千里,说出来你也不知道:在江苏的江宁。”
“江宁?我知道,那不是‘红楼梦’里的金陵吗?出美女的地方。”
“噢,这个你也知道?”汪治东十分诧异。
“嘻嘻,”椰蓉花笑起来,她的笑容很好看,像绽开的木棉花,“我看戏看来的,说的是金陵十二钗的故事,她们可都是一个个长得天仙似的,我要有她们那样就好了。”
“你也——”汪治东想说“很美丽”,可话到嘴边突然改成,“也……不错啊。”
“真的?”
“真的。”
“不过——”椰蓉花皱皱眉头,光滑如绸缎般的额头上微微起了涟漪,就像春风拂过水面,立刻又平静如镜。她想想,又说,“可也不能全像她们那样,全像她们那就糟了。您觉着呢?”
“为什么?”
“为什么?”她有点调皮地模仿着他的语气,又叹了口气,“嗨,就为着这四个字:‘红颜薄命’呀……你说我也会像他们那样吗?”她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把“汪先生”改成“你”了。
汪治东此时也觉着跟这位浑身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姑娘谈话心情挺愉快的,特别是那淡淡的椰蓉香气令他头脑清新。他突然发现坐在他面前的姑娘,跟那天见到的仿佛完全是两个人,变得可爱、活泼多了。人真有意思,就像那万花筒,稍稍动一动,里面的花色就不一样。想到这里不由得便笑了,说,“真没想到,你心里还能装着这么多的事。对不起,那天我可真把你看得很……很……那个……”
“坏?”
汪治东点点头。
“我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椰蓉花苦笑着,又调皮地学着汪治东说话的口气,“那天你可真……真……那个……”
“凶?”
椰蓉花也点点头,补充说,“说真的,你那天可把我给吓坏了。我真的怕你的手指就轻轻一钩……”她做了个开枪的动作,“我刚刚活过十八个年头,还真不想现在就死掉。你想,我的人生才开头,就让你‘砰’的一声结果了,你说冤不冤?”
“哪能呢,”汪治东听了立时笑出声来,“我那是在吓唬你。我也说句真的,别说我一辈子没杀过人,就连鸡也没杀过一只。哈哈。”
“没杀过人,带枪干什么?我不信。”
“你不信?我告诉你,枪里根本没有装子弹。你说你怕我,其实我心里也在怕你。”
“你怕我什么?”
“我怕你识破了我的诡计。我那时心里还在想,要是你不怕我的吓唬,那我下一步可怎么办?”
“噢,说了半天,你就是故意在吓唬我?我怎么脑筋没转过来呢?”说完,椰蓉花也咯咯地笑起来,她的笑声很好听,一笑就露出了满口整齐的糯米牙,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珍珠贝似的晶莹洁白的珠光。
“不过,我也怕你把我送官府,蹲大狱的滋味我想跟死也差不多。“她老实承认。
“那就更不会了。”
“为什么?”
“你想啊,我要把你送了官府,你妈妈怎么办?我可不愿意伤你妈妈的心。”
椰蓉花忽然盯住了汪治东的眼睛,“你真是这么想的?”
“还能骗你么?哪个人不都是爹娘养的?我总是喜欢换个位置来想想,这么一想,我对谁都狠不起心来。你说,我这种人是不是太没用?是不是不像个男子汉?”
“不,不……”椰蓉花连着摇头,不知怎么搞的,她听着这番话,鼻子突然发酸,脑海里浮动着她在幼年时,亲妈妈那模模糊糊的面容,耳畔响起了妈妈动情的催眠曲,这面容,这歌声,虚无缥缈,想抓也抓不住,以后,以后好像是一个人贩子把她带到了这里……想着,想着,鼻子酸的发痛,眼泪不知不觉地在眼睛里打转,她使劲儿眨着她的大眼睛,但是她止不住。她只有背过脸去。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雷声,一场热带雷暴雨倏忽而至,豆大的雨滴打在房顶上,打在纱窗上,啪啪作响。
椰蓉花的眼泪总算强忍住了,她回转脸来,不知说什么好。停了好一会儿,她才话里有话地搭讪着说:“啊呀,下雨了……你们汉人喜欢说,‘下雨天,留客天’——”
汪治东也笑着随口作答道,“天留,人不留”。
“不,好像应该是‘天留人不?留!’”椰蓉花纠正他的话。
“不不,”汪治东坚持,“应该是‘天留人?不留!’”两人就一句话的断句翻来覆去地相互纠正着,最后相视而笑,这一笑之间,两人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椰蓉花不停地给他续茶,她的小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茶壶嘴,于是从尖尖的指甲盖的缝缝里,一点点白色的粉末便随着水流流进了汪治东的茶杯里。
这时,突然亮起了一道极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窗洞外厅堂里一个黑暗的角落,在那里孤独地坐着一个人,自饮自酌。他头上戴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在闪电的照射下,显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疤,面目十分狰狞。
几乎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空中炸裂开了。
椰蓉花大惊失色,喊了声“鬼!”吓得一头钻到了汪治东的怀里。
等雷声隆隆滚过,汪治东松开了手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那儿有……”椰蓉花浑身颤抖着。
“有什么?”
“有一个人,脸上有刀疤……“
汪治东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但那里已空无一人,只听得空中的雷声滚滚而去。
椰蓉花紧紧握着汪治东的手,哀求地说,“你陪陪我,陪陪我,我好怕。”
汪治东安慰着她:“别怕,别怕,我陪你,等雨停了再走。”
椰蓉花情绪渐渐安静下来,她低声说,“汪先生,你真好。”
“不敢当。”
“汪先生,你成家了吗?”
汪治东有点尴尬,“嘿嘿”一笑,摇摇头,“没有。”
“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我们汉族人到我这个年龄还没结婚已经不是光彩的事了。”
“为什么不找个媳妇呢?”
“忙。我们成天出官差。”汪治东不想把“海容”号上的工作告诉她。
椰蓉花见他说得很真诚,脸上顿时一扫方才的惊恐,显出了兴奋的神色,整张脸庞焕发出光彩,她话里有话地问:“你可知道这里是黎家寨子?”
“知道。”
“知道就好。你可知道,黎家人有黎家人的规矩?”
汪治东此时觉得一阵睏意像海浪袭来,头脑里像有一锅粥打翻了似的,糊糊涂涂地跟着回答:“有规矩就好。”
“这么说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
“按黎家的规矩办。”
汪治东莫明所以地顺着答:“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吧。”
“好,有你这一句话,”椰蓉花站起来,对着窗洞外拍了两下巴掌,早在外面等候的曹妈立刻带着一群小姐妹涌了进来。她们捧着酒盅、酒壶,携着一串槟榔干,边唱边跳,用黎族语言说些祝福的话语。
汪治东一句也听不懂,他头脑昏昏沉沉,上下眼皮开始在打架,吃力地看着这一切,觉着有几分新奇,又觉着十分遥远。
椰蓉花走上前狠狠揪了一下汪治东的耳朵,然后给他脖子上套上那串槟榔干.
汪治东口齿有点不清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曹妈上前说,“这就是定情的意思。”
“你们是在……跟……跟我闹着玩儿?”
“谁跟您闹着玩?我们是当真的。”曹妈说着又给他端上一碗自制的“山栏酒”,汪治东连连费力地推托说,“我……我……不会喝酒,我烟酒……不沾。我们家教是……是……很严……很严……”
曹妈说,“这杯酒你是非喝不行。这可是我们黎族的规矩。”
汪治东吃力地睁大眼睛说,“既是规矩,我只得……喝了。”说完一仰脖子喝了下去,随即两腿一软,整个身子瘫倒在地上。
椰蓉花把他从地面上搀扶起来,架着他的一只胳膊走进了一间里屋,让他和衣倒在了床上,随手关上了门。
外面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突然,一声炸雷炸响了,震得房梁嘎嘎直响。
 
11
 
汪治东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一个黎族少女“结了婚”,要不是这一声炸雷把他震醒,下面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当他看见自己正和衣躺在床上,在他的枕边睡着一个半裸的姑娘时,他吃惊地问,“怎么?你,你,怎么回事?”
     姑娘红着脸,羞涩地说,“郎君,我们不是结婚了么?”
“什么”汪治东一听“结婚”二字,吓了一跳,酒全被吓醒了。
他连忙对她解释,这一定是闹了误会,结婚是万万不可,万万万不可的,因为——他在家乡从小订了亲。
这话得说回来,原来在他出生前,父母就给他订下了一门“指腹婚”,对方是家住金陵石婆婆庵的高家大小姐高婉芬。像所有的旧中国的人们一样,他们成年后就从没见过面。汪治东从水师学堂毕业后,父母让他完婚,尽管他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也难违父命。结婚的那天,汪家从早等到晚,总算是把新人等来了,草草拜了堂进了洞房,一揭盖头,傻了:原来不是高婉芬本人,而是她的贴身丫头小红当了替身。小红原本是汪治东那年开着“寰泰”号练船去朝鲜的汉城时在码头上捡回来的一个被拐卖到那里去的小女孩,带回家后由于汪、高两家上人要好,汪夫人就做主把小红给了高家,今年才九岁。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高婉芬逃了婚,只丢下了一句话:“我是自己的,从此海角天涯。”
尽管事后高家一再登门道歉,说只要找回大小姐,婚事是断不能改变的。但汪治东心里明白,这其中另有隐情,根子还是出在他的同窗那个叫杜喜珪的人身上。这个人据他自己说是高婉芬的表兄,跟表妹好上了。汪治东认为,高婉芬能跟这个不学无术的猥琐小人“好上”,说明也非正经女子,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杜喜珪才恨透了汪治东,才处处想置他于死地。汪治东这么一想,心早凉了。就因为这,他只要听到“婚姻”俩字,脑门上的那根筋就蹦蹦直跳。
椰蓉花一听,傻了,她流着眼泪,委曲求全,表示情愿当“小”。她好说歹说,一定要留住这个好不容易才抢到手的“男人”。
汪治东一看怀表时间已过了半夜,着急了,他扶住椰蓉花的肩膀,诚恳地说:“好妹子,我实话对你说了吧,我是那艘军舰上的长官,我此次带军舰来,是身负朝廷重任,为的是保住我国的南中国海的疆土,保护百姓的平安.你要真能体谅我的心,你就放我走。我此次来找你,就是为了解那个东洋人底细。看起来,你方才见到的莫不就是那个东洋人?希望你能深明大义,帮助我盯住他。”
椰蓉花认真听着,懂事地点着头:“我懂,国家的事是大事。”
“我也知道,结婚对一个黎族姑娘意味着什么,我不会把你丢下不管,我会想一个办法,对你总应该有所交代。你能相信我吗?”
“嗯。”怀着一线的希望,椰蓉花低声应承着。
“那么,我走了。”
“不,”椰蓉花紧紧抓住他的袖口,“你能不能陪我到天亮——外面的雨那么大,我求你了,就这一夜……”
“这很重要吗?”
“是。”
“为什么?”
“要是新婚之夜丈夫一大早就走了,就说明妻子不贞节。我就没脸见人了。”
汪治东长叹一声:“都怨我不好,我今晚不该来找你……”
“不,不,”椰蓉花用手挡住他的嘴说:“这是命运。你不来我就不能嫁给你,如今嫁给你我一点不后悔,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求求你,你就陪我一晚上吧。”
汪治东握住她的手,恨不得把心肝五脏都掏出来:“好妹子,不是我不近情理,实在是军舰上现在没有一个当家的人。今天到这里来原以为很快就能回转去,没想到你们的‘山栏酒’这么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弄得如此之狼狈。现在军情紧急,我必须立刻回舰作出安排。再说如果东洋人已经来此活动,我就更需提高警惕,万一今晚舰上再出了事,那有多危险啊!”
“我明白你……你,你能不能……”椰蓉花欲言又止,两只手只是紧紧拽住汪治东的胳臂。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汪治东看着她那对充满深情的大眼睛,安慰她, “只要我能做的,你放心,我一定去做。”
“我……我……”椰蓉花无助地摇着头,“我是众姐妹送我进的洞房,明天我怎么向她们交待呢?”
“你就说我公务在身。我想她们会理解的。”
“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椰蓉花脸又红了,“我是说,我是说……我们的规矩是,第二天一大早一定要见红。”说着背过脸去从枕头下取出一条黎族手织的白布,中央绣了一朵白底子的琼花,塞到汪治东的手中。
“‘见红’,什么叫‘见红’?”
椰蓉花羞得脸都抬不起来,“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呆啊?”
“我真的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意思。”汪治东一脸茫然。
“就是……就是在这朵白色的琼花上要有……血……”
“这很重要吗?”
“要交给父母亲跟众姐妹看。”
汪治东想想,满不在乎地说:“这还不简单,这难不倒我。”他看见桌上刚好放着一把削水果的刀,拿起来往自己的手心上一划,血渗出来了,他麻利地把手掌往白色的琼花中央一摁,于是出现了一朵红色的琼花。一边打趣着说:“瞧,多快!跟盖章似的。你们黎族人结婚怎么这么麻烦,将来谁还敢跟你们的人结婚。”
汪治东的话令椰蓉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深情地说:“你真傻,傻得可恨,可气,可爱!能让我再喊你一声吗:我的郎君!不管你认不认我,这辈子我已经是嫁给你了。我等着你,等你娶完‘大’的,再来接我。我信得过你,你不会骗人的,你会来的。”说完不由分说,在汪治东的腮帮上紧紧吻了一下。这动作令汪治东万分惊恐,他连忙推开,说,“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看书上讲过,这天地之间,阴阳之气一经交合,就会滋生万物;男女之间,阴阳之气一经交合,就会动了胎气。先前你睡在我身边,鼻息间已有交流,现在又加之口嘴之间,气息沟通更加通畅,怕是如今……唉唉,我已铸成大错,岂能一错再错、让你为我受过?”
椰蓉花听他说这话,心里只能用“瞠目结舌”四个字来形容了,她方才真正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对于“性事”非但是未经启蒙,简直是一窍不通。这也难怪,封建教育嘛。
她这回动了个心眼,大眼睛一转,故意装糊涂说,“啊呀,这可怎么是好?要不是郎君提醒,我差点忘了此事,如今做已做下了,要真是结下胎气,可怎么办呢?”
“唉!”汪治东又长长地叹了一声,显出内心的无比懊悔,“也许是命中注定吧。今天的事,我到现在为止,还总觉得是在做梦,怎么事先连个征兆也没有,糊糊涂涂地就——照你刚才的说法是——‘结了婚’,居然在这天涯海角的边陲之地,了结了终身大事?你说怪也不怪?这不太……太……荒唐了吗?尽管我不信命——不过假如真如你所说惊动了胎气,,那么,我也无话可说,我责无旁贷,当然就是他的爸爸。我是个行事负责任的人。我干完大事之后,一定会寻找机会再来看你的,你放心好了。”汪治东坚决地说。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椰蓉花满含深情地低声问,“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汪治东。你呢?”
    “我从小就给卖到了这里,不知姓什么,人家都叫我椰蓉花。”
“‘椰蓉花’。我记住了。”
“你,你,能不能给我留下一件信物?”椰蓉花请求着。
汪治东想想,掏出了随身带着的一条汗巾,说,“来时仓促,什么东西都没带,给你留下这个做个纪念吧。”说完向她挥挥手,算是道别,就在他转身出门之际,猛然间又想起了一件事,重新转过身子,对椰蓉花说:“我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去做?”
“说吧,你是我的郎君,别说是一件事,就是要我替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乐意。”椰蓉花急切地说。
汪治东压低了声音,“明天起,如果你妈问起你来,你就跟她这样说:我姓万,名字随便由你起一个。另外,我们的‘海容’号将返回广州。其他多话不要说。记住没有?”
椰蓉花连连点头,目送着汪治东出了门,一头钻进了雨幕之中,她只是含着眼泪不停地挥着手中的汗巾……
事后汪治东回想起这门古怪的婚事,觉得自己的身份出了大问题:照理说,当初跟高婉芬是换了帖子,举行了婚礼,然而却是跟小红拜的堂,按说都算是结过婚了,现在又行了黎族的婚礼,我一下子跟三名女子“结婚”,可到底谁才是我真正的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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