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小慧来信摘录:
昨天傍晚和我妈妈去散步,在干休所大门口见到你老父亲,由保姆陪着,精神状态不错,他见到我妈还聊了一会儿,也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也和他打了招呼。结果分手的时候,他来了 一句出乎我和我妈妈意料之外的话,他问我妈妈我是谁,是不是儿媳妇?我妈妈说是小慧,他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一向住在干休所父母家里,常见面的呀,可能是我最近老得太快了,让他老人家难以认得了。
我的回复摘录:
不是你老了,但相信你我总有一天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形。
我爸爸的糊涂始于好几年前:常把本地的骗子往家里带;还常去邮局给外地的骗子汇款。小到接济“失窃”的陌路人盘缠、资助医院邂逅“丢了钱”的绝症者家属;还有接受“专利合作伙伴”、“展销会”、“同行业研讨会”邀请并“缴纳会费”。大到回复盖有国务院“大印”的“全国名人录”指名征集信,“谦逊”地浓缩自己投笔从戎的大半生,撰写小传并出资赞 助......不胜枚举(罄竹难书),当然是事事泥牛入海。万幸的是家住在干休所,门卫出入制度严格、又有不少士兵、驾驶员在大院里晃来晃去,他老人家几次单独带回家的陌生人(有时不只一位)都“斯斯文文”坐在客厅里等候他去卧室拿出钱来交给他们,再“客客气气”地离开,没有“节外生枝”的事发生。事后妈妈、我和妹妹劝他开导他,口水都快说成丸药了也敌不过骗子们变化万千的新花招。我呢,往往是气过那一阵子,就把它做为在 编辑部与同事谈笑的话题。
同一时期我爸爸别的笑料还有不少,比如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自己在那里忍俊不禁,问起来才知道刚才他逛商场,一路随着电动扶梯上去,要下楼时发现是反方向的,就打算绕去另一侧下楼,不想迎面来个丑老头儿,端端儿挡住他的道,左让右让都让不开,那人不但没有歉意,还黑着一副脸孔,我爸爸就爽性再让他一大步,不料撞在镜子上了。把我们一家子那个笑得呀,他还说,“我天天照镜子都不是那模样儿呀。”“平时总是调整好表情才去面对镜子嘛”,妈妈笑道,“你总算看到一回自己的真面目了。”后来编辑部那帮人也是一样地笑弯了腰,他们跟我爸爸熟得很,常去我们家包饺子吃的。但有一回我发现一贯妙语连珠乐呵呵的美编谢强他没有笑,那是我讲完我爸爸的一件趣事后。是这样的,我爸爸说那天他骑自行车被人从侧边带了一下,龙头晃了几晃才稳住,他很生气,扭头瞪了一眼,却看见是辆公共汽车。那天谢强没有笑,一言不发,而且提前回家了,直到第二天他才对我说,还是劝你爹不要骑车了,我早就劝过我爹不要骑车,他不听,你昨天说的事帮我下定了决心,昨天我回去直接没收了他的车钥匙,推到街口把车卖了,躲脚也没有,卖了。“你也太过分了吧。”“老人跟孩子一样,商量什么商量。”
去年回国我就笑不起来了。妈妈去世后,爸爸衰老得更快,连我说到向明、小梅他一概不记得了,提醒他是法院老向的女儿,还有他老战友潘瑛的女儿,他说潘瑛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但记不清是谁了。好在我妹妹一家子都搬回去陪伴他了。
我妹妹上个月在电话里给我说,一天她开车回家,在巷口遇见爸爸,停车摇下窗叫他上车,他老人家走过来答话,打哈哈,朝晖见他没认出来,就开玩笑问他“ 我是谁?”他耳朵不好,答道:“我是尹鸿宾呀,你是谁呀?”朝晖一边大笑,一边打开车门走下来给他开门,他这才看出来是朝晖。听到这儿我都哽咽了,不光是为着爸爸,还为着我妹妹,孩子才一年级,单位上又挑着大梁,妹夫的爸爸前列腺癌晚期,体外挂个尿袋子住在医院里。在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关键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逃兵。她却在电话那头安慰我“别难过,爸爸的健康状况总体还是很好的。”我请她把电话递给爸爸。我爸爸忙去戴助听器 (平时他不戴,嫌自己的拖鞋声老跟在背后)。爸爸声音还是那么洪亮,而且声调异常的高,其实电话音质正常,以前在家我没有注意究竟是因为他耳朵背习惯了对着电话高声说话,还是对越洋电话的心理作用。开口还是他每回 通话必定提及的头号心事“你要坚持写作,啊!我还记得你获奖的那一篇。你是可以写点东西的,别光当家庭妇女丢生了专业,啊!”我泪如泉涌,爸爸听到我鼻音重,“感冒了?别传染了孩子,啊! 小David好吗?” 听起来他身体还是挺硬朗的,可想到我妹妹讲的这件“小事”,加上你今天信中所言之事,我真的担心明年回家爸爸是否还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