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朋友来信:
相 片 里 的 你 格 外 亲 切 。 你 瘦 了 , 脸 上 添 了 岁 月 , 但 比 小 时 候 老 实 厚 道 的 模 样 好 看 , 而 且 十 分 女 人 味 。 我 说 这 话 句 句 当 真 , 丝 毫 没 有 捧 泡 的 意 思 。
摘复信:
那点儿女人味其实心里一直有,但对此一直有很大的心理障碍,所以“深藏不露”。都怪童年受的教育太混乱,外婆自幼的教条是女孩子家斯文整洁第一重要,要“笑不露齿,行不动裙”;父亲却推崇“飒爽英姿五尺枪......不爱红妆爱武装”;外公从小教导的是“士为知己者死”;学校教育又是心明眼亮、站稳阶级立场......我最不善变通,根本无法找寻它们之间的妥协点。
小时候小净、她姐姐小芋、王玫几个女孩来我家玩,常把我们家衣橱里的缎子被面拉出几床来裹在身上,镜子面前扭来扭去妆扮地主、资本家的少奶奶。试想,那特殊年代,全国上下一片灰、蓝、军绿的大裆裤,还有忆苦思甜的补丁衣服,又没有明星、名模领导潮流,这几位女孩子能够超越敌我界限、超越阶级界限,从反面角色身上审出美来,相当不简单的了,起码说明她们的自然审美取向还没有被扭曲。我呢,也发觉电影上那些“坏婆娘”打扮得好看,但脑子里“中毒太深”,迎合主流审美习惯做“正面人物”——所以系上外婆的围裙装扮她们的丫鬟对我来说更松爽自如。
稍大些,中学老师出作文题目“我的理想”,我真实的理想简单得很:做妻子、做母亲,就像我常做的白日梦:我坐在熟睡的孩子床边像我母亲一样悠悠地织着毛线,孩子他爹坐在台灯下看书,我还为他披上了件大衣(够女人味吧?!)现实生活中暂时还没有意中人,所以台灯下那人的大概模样跟唐国强、达式常或者王洪文差不离吧,以后还变换过阿兰德隆和英国首相梅杰,那是后话,哈哈.....——当时哪里敢写这样没有出息的理想。况且同学们都打算成为革命军人或是人民的科学家,还有几个马屁精争相成为人民教师。妈妈一再告诫诚实是做人的根本,所以不敢撒谎,我绞尽脑汁,写了一篇将来想当列车员的作文(乘火车全国跑还是蛮有诱惑力的)。
上大学时环境已经相当宽松了,可我还是无法直露真我。刚恢复高考那两年,高校里年纪偏大的“精英”比较多,我们这些应届高中毕业生在班上只能算小屁孩儿。我偏偏被一个当过知青、又当过工人的大同学所吸引,他的成熟与果断给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我千方百计地跟他闹对立、唱反调,斗智斗勇。老天才知道,傍晚,我又会步行到大观河边,隔岸眺望他住的那幢大楼,我甚至搞不清楚哪个窗口闪耀着他的灯光,只觉得每扇窗户都格外的温暖亲切。后来,这位同学不知是想缓和关系,还是从我反常的表象中觉出了什么端倪,总之有一天,他朝我走来,态度平和地说:“尹怡红,你不是很喜欢油画吗?省博物馆"蒙克画展"明天开展,明天下课早,走一起去看。?";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等我从这幸福的眩晕中缓过气来,我发现自己刚刚拒绝了他。毕业时这位同学送我一册世界名画,扉页上写道:“你给我的感觉像在飞”。 我想过去的我是需要心理医生那一类人,但没有机会,于是花费了差不多半辈子慢慢自我调整,如今才算基本“康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