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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长诗·远去的群山(17)
作者:冰夫  发布日期:2011-01-29 02:00:00  浏览次数:2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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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曹牧云由北京至上海途中的梦
 

我最初的朋友是大海。
如今,我最后的朋友还是大海。
我不再言语。我干活,我解读,
双腿交叉坐在挂有灯笼的桅杆下面。
我努力忘记幸福是什么,
却无济于事,我只好数天上的星星。
——德里克·沃尔科特
 
 
夜深沉,
月色朦胧,
列车驰过华北平原往南行。
前往上海的曹牧云,
断断续续沉睡在怀乡梦境。
 
车过黄河桥,
悲从心头生。
他忽见爱妻杨艺萍,
在河面浮现的身影;
她湿漉漉走进车厢,
倚靠在床铺上,
泪水淋淋。
 
曹牧云喜出望外恍若再生,
他张开期待已久的双臂,
紧拥爱妻,又替她擦亁泪痕,
他在艺萍脸颊印下无数热吻。
千万句知心话儿,
涌上唇边,无限温存。
一句句柔声细语之后,
他方知自己置身梦境。
想起爱妻最后走上绝境,
话语中又爱又怜,有怨有恨:
“再也没有想到:
你,我一生钟爱敬重的人,
一只不死的涅盘凤凰,
多少次与死神搏斗,
在烈火中重生;
你是沂蒙山飞出的天使,
曾在朝鲜战场上救死扶伤,
救过我,你钟情的人;
也冒死救过无数垂危战友
让他们获得第二次宝贵生命。
可是,你却抵挡不住死神的召唤
成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名声的人……”
 
杨艺萍惨然一笑:
 “世道如此诡诈,
谁能透析复杂人生:
何为革命?
何为爱情?
走过无数人生圆环,
有谁能先知先觉,
预知噩梦狞恶、人生险峻?
度过几多蹉跎岁月,
有谁懂积毁销骨?
有谁懂众口铄金?
有谁知阴险小人
在暗中销熔革命者的生命?
 
“爱河中,再长久的一生,                    
只不过是短暂一瞬。
谁会想到,
你和我相爱,                 
竟敷演一出悲剧
在异国山野埋下苦根!”
 
爱妻艺萍一席心中话
激起曹牧云强烈的共鸣:
“多少个寒暑,
多少个春秋,
尽管时事沧桑,
岁月流逝,
那火热的记忆却未曾衰败。
订约的人苍然老去,
时光却无法消除
创痕的存在。
于是,我用浸血的泪水
将昔日层层包裹起来。
 
“分别的时候没说一句话,
我额角留下时代钤印的魔咒。
艺萍,多少年在梦中,
我紧握住你的手,
仿佛厄运降临那天,
两颗心冰冷颤抖。
头顶闪烁真理的光华,
我们只能默默忍受。
 
“在铁窗无眠的夜晚,
在严寒饥饿的劳改工地,
在辞别故国海岸的黄昏,
我,独自面壁的孤寂灵魂,
曾为你、为我暗中哭泣。
 
“流浪不是自我的选择,
澳大利亚的慷慨世人皆知。
浪迹海外的日日夜夜,
常有瞬间即逝的异乡梦忆。
游览阿尔卑斯山的假日,
幸会战火里死而复生的兄弟,
祁昌酸甜苦辣的人生,
天上地下半个世纪。
 
“每次睡梦中回首,
都要触到灵魂的隐痛。
在深深的静默里,
我看见你哀怨绝望的目光,
总在询问我同一个问题:
何为革命?
何为爱情?
 
“一连串的悲欢离合,
一连串的阴差阳错,
为何偏偏在我俩命运中出现?
在人生长途每一个转角,
在生命链条每一个扣结,
多舛的命运密码
为何总埋藏其间?
这些乖异的偶然,
令我心存悬念。
 
“如今回首
人生曲折之路,
蓦然发现:
一切脉络,
竟如此清晰了然。
方才痛苦地领悟:
阶级和阶级斗争
也许是灾难和忧伤的根源。
 
“五十年过去了,
我伫立雪梨海滨,
隔着太平洋,
常常在碧空寻觅:
寻觅你那梦幻般的眼睛,
那梦幻般的声音。

“记得吧?
1957年,夏夜的烟台,
那一晚沙滩的路有多长;
涨潮了,湿漉漉的月亮,
飘向远方的梦,
像古屋廊檐的蛛网。
我向你讲述第一次寻找大海,
离开故乡的县城,
在茫茫树林里孤独地行走。
没有同伴,
也没有行囊,
走啊走,摆脱葛藤羁绊,
山泉小鸟在前引路,
我粗糙而稚嫩的脚板,
跨过峰峦的屏障,
终于听到呼啸的涛声涌来。
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
在地平线闪光。”
 
牧云的倾诉
唤醒艺萍的记忆:
“一切的一切,我怎能忘?
那一晚我们踏着月光,
带着三岁的女儿,
在沙滩徜徉。
涨潮了,
浪花咬脚,
心在飞翔。
远处有夜航船驶向
灯火阑珊的烟台海港。
海风吹来花草气息,
夜的宁静。
海的平和。
心的安详。
 
“谁能设想:
京都带雨的云团,
正把风暴酝酿。
事情正在起变化
天大的阳谋布下罝网。
 
“你说:没有猜疑,
没有忌妒,
两颗心眷念
方能天久地长。
信赖,丝的网络,
金的环扣,
编织的童话不会逃亡。
 
“那曾想——
‘鸣’和‘放’
原是钓鱼的诱饵,
多少人向组织交心,
敞开赤裸的胸膛。
 
“虚荣与自尊,
原本是非分明。
经不起邪恶的诱惑,
摆不脱小布尔乔亚的劣根。
我一封原始的‘思想汇报’,
彻底改变你的命运,
毁灭了你的青春。
 
“这一切因我而起
怎能设想:
我一生中唯一‘出卖’的人,
竟是我最亲爱的人!”
 
杨艺萍剖析内心的自白,
深深震撼曹慕云的灵魂。
他说:“那个狂热的年代,
盲目的激情烧毁人性。
忠诚失去做人的标准,
良知违背了应有的公正。
青春与友谊。
幻想与爱情。
原则高于一切,
道德沦落成虚伪的证明。”
 
杨艺萍望着心爱的人
哭泣无声,泪水盈盈:
“在你被送往农场改造的那天,
我像被剥去衣服的妖魔,
一个陷害亲人的罪魁祸首,
悄悄站在后山的高坡,
目送汽车远去。
 
“天阴沉沉,
乌云吞没了太阳。
眼泪亁涸了,
尖刀仍在挖搅肝肠。
女儿偎依怀中,
紧紧撕扯我衣裳。
我虽痛恨自己无耻,
但绝未丧尽天良。
烟台港的灯火熄灭了,
谁可怜我们伶仃母女,
躺在南山冰冷的地上?”
 
曹慕云:“每次睡梦中回首,
都要触到灵魂的隐痛。
在深深的静默里,
我看见你哀怨绝望的目光,
像在等我回答同一个问题:
何为爱情?
何为革命?”
 
杨艺萍:“我的脑海里,
常常时光倒置:
战地《等着你》,
变成泪水浸泡的
无限期地‘等你——
 
“等你,南山上
那颗星黯淡了光芒;
等你,山毛榉的劲枝
牵起朝霞一缕嫣红,
挽住如钩的新月,
缓缓西移。
 
“等你,在山画眉
飞过的林子里,
等你,一丛丛
白杜鹃悄然开放,
盼望你的归来,
曾经两眼酸刺疼痛。
沿着那天你越过堤岸,
匆匆走去的路
 
“那条路,
那条原本通往
理想圣殿的小路,
已经变冷;
生活在风暴中的人群,
像河岸边的芦苇,
左右摇摆,
晃荡不定。
 
“潮涨,潮落,
多少年过去了。
古老的海堤已经拓宽,
通向灯塔的大路晶莹明亮。
牧云,你还记得
咱们的海边小屋吗?
风暴来时地板吱吱鸣响,
女儿吓得哇哇哭泣,
整座房子像艘木船在摇晃。
你说这座小城迟早要变,
咱们会有一座,
明亮稳固的楼房。
 
“多少年过去了。
沉睡抑或悲痛,归于
泪珠滚滚的梦境。
我的躯壳早已回归大海,
骨灰盒埋在沂蒙山间的松林。
 
“牧云,去找江惠吧,
她对你怀有真情;
只是为了我,
她才远远回避你,
甚至隐姓埋名。
牧云,去吧,去找她,
告诉她,一定告诉她:
我解脱枷锁的灵魂,
无比自由地,
在黑暗与光明间穿行?”
 
2010-7-26-草成10-16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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