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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天地无言听大钝-=璇子雪阳
作者:旋子  发布日期:2009-12-21 02:00:00  浏览次数:4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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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大钝翁《听雨楼诗草》感怀
           
 
            一
 
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听到在悉尼有赵老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已是很多年前了,而我能有幸亲见老人家的风范才不过三两年前的事。记得我们刚举家从英伦迁来悉尼不久,因我们在报上发了几篇小诗文,雪阳便受到星岛日报的邀请参加一个有关汉字简体/繁体方面的座谈会。那是我们来澳洲雪阳参加的第一个集会,遇到的每一位都是新朋友,有特别的新鲜感。回到家里,雪阳向我谈起座谈会的情况,介绍新认识的朋友。多年后,我依然清楚记得当时雪阳提到认识赵老的情景,那种深深的景仰啊!
雪阳说,他当时是与赵老比邻而坐,在旅居海外多年后久违的中华文化的情愫第一次心头强烈振荡,也是第一次亲自目睹了想象中中华古之君子的盛德。现在回想起来,这次集会,对于雪阳完成长诗《中华魂》,并把它编为等等和象象的童年学习教材是一种不能忽视的动力。
 
           
 
是的,雪阳没有夸张他的感受,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夸张的人。我后来有幸在文友的集会中亲自拜见赵老后,我立即想到的形象便是水。正如老子道德经中所言: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我当时还没有机会认真拜读赵老的诗,我深信赵老的那些诗篇正如冰夫先生所形容的,是一部人生的大书!其中苦难的深度和慈爱的厚度一定远远超越在我的阅读能力之上。我当时暗暗地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我自己能够通过不断的品德进步和心灵净化,也能成为赵老这样纯净如水的人!我知道这是我的奢望,我虽然从小也一直活在流离漂泊之中,也一直想在人生的苦痛中求得心灵的感悟,但我的简陋是与生俱来的,而且不可避免地感染了很多时代病,回首往事时我常常不知道自己在进步还是在退步,我怎能在如此浮躁虚荣的时代坚守在不断完善的道路上呢?
    对于纯净如水的人,任何赞誉都是多余的!他的生命之美一目了然,不需要通过阅读它的诗篇和言教,你可以直接用心去领会,心领神会那种静穆而流畅的生命之美,是若梦的浮生岁月中多么大的奖赏!
 
 
    赵老或言语或缄默,都自然流露出在当今不可多见的谦静与平和,使人感到古意甚深。虽古意深深,却又给人一种亲近感,使我这样的后辈也能自然生起学习效仿的愿望,这可能与老人家长期为人师表教化弟子有关。在我的心目中,与其说赵老是一位以赤子之心抒写人生大诗的诗人,他更是一位心地仁厚的教育家,《听雨楼诗草》的字里行间,我能读出那种有别与一般诗人的独特情怀:情感与责任感并重,真诚地抒发与殷切的期望共存,虽然饱经诱惑与离乱,却绝不失去对未来的乐观与达观。我对这篇“束装归国留别耀汉中学诸生(乙卯,1975)”的寄语读了一遍又一遍,想起那个遥远的年代是我即将在故国江南上中学的时候:
 
郁郁居夷久欲东,
天心终许醉离锺;
无言桃李三千树,
有愿桑麻十亩农。
白水宁忘今日意,
青灯犹照少时容;
春风阿里云如海,
迟尔来登第一峰。
 
春风阿里云如海,迟尔来登第一峰。这两句诗我未必能完全读出其中的沧桑之美,却有一份特别的喜欢,这也许与自己多年从事教育工作有关。我能想象出一个能得到众多弟子们爱敬的老师,他的宽厚与温良正如同常在的春风,无怨无悔地吹拂着无言桃李三千树。
 
         四
 
我们这一辈多生长于道德与文化传统荡然无存的乱世,尤其是我这样的华人,从小经历战天斗地的闹剧和无父无君无师的大悲痛,再也难有师承赵老这样德学前辈的福气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不幸,是时代的悲剧。
我最近越来越能理解古人关于人心不古的感慨,我也越来越相信大地上曾经生活过别一样的人们:无为的心、无畏的行、无求的乐和无忧的喜!请看赵老写于丙寅一九八六的绝句:
乍阴乍雨乍骄阳,
如此天容待正常;
老我无为期后辈,
栖心同咬菜根香。
 
从来世事多变幻,何况如今的末世,但赵老那一颗安贫乐道且宠辱不惊的宽大之心,既如行云流水般的从容,又似磐石一般安稳。栖心同咬菜根香,这是何等令人动容的自在啊!但我担心,赵老的“无为期后辈”多半将要落空,世风日下,江河日下,我们这些后辈除了暗自惭愧,谁能担得起天地的期待?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千余年的诗人已有此感叹,何况今日?
    整个下午小雨时断时续,我一边读着赵老的《听雨楼诗草》,一边不禁颇为伤感,想起不久前雪阳在一个无眠的雨夜里发出“亚人类”的慨叹。我的伤感应该与人类无关,像我这样的一个才浅德薄微不足道的小女子,也许只是突然想起了自身飘零的命运。
天地悠悠,风雨愁人,谁愿挺身而出,立言立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万苦不辞,以洁白的脊梁担待颓废的乾坤?
 
        五
 
听雨楼,这个名字让人自然地生起亲切感,它仿佛是记忆中立于江天与山川间的文化古迹,也像是故乡的某个充满传说的独特风景。在这多风多雨的时代,在这风雨如磐的岁月,能在诗行中听雨声或雨丝中听诗意,那是多么大的福气,又是多么广阔的心灵!
时光如梭,我不知从何时起也渐渐养成了听雨的习惯。我童年的松花江畔,多的是弥漫的风雪,也正是飘舞的茫茫白雪,坚守在我记忆的边缘,那是一片我无法超越的空白。我少女时代的江南多风多雨,雨天,我的注意力常常从黑板移向窗外,愁绪便如飘飞的雨丝一般绵绵不断。我承认自己当时远不能从漫天的风雨体悟命运的因素,那从高处飘落的雨丝重重无尽让我迷恋,同时也令我气闷和疲倦。如果我的记忆可靠的话,我的写诗最初因缘也是因为与雨有关,开始沉浸在诗的灵感中,就是为了与雨中弥漫的哀愁抗衡,尤其是冰凉的秋雨像天地的清泪。
英伦十年,我多太多的机会温习在风中听雨的滋味。在孩子们出生之前,我和雪阳常常在雨夜里把灯熄灭,蒙上眼睛,面壁而坐,任苦难与想象的翅膀在雨夜的黑暗中飞翔:
 
多少次在雨夜熄了灯
放下两层窗帘
你用绣满星星的领带
蒙上多余的眼睛
 
静静地听 雨水
在大气中流动
在你的面孔上流动
流走了
那些帝国的高山
与登山的人群
 
你在黑暗中猜测
这是北京
也可以说是
那个无名的南方小镇
 
你那样偏爱
你一无所知的黑暗
对于灵魂的免费旅行
黑暗是一种快捷方式……
 
       
 
此时此刻,多少依稀遗忘的往事又突然回到我的视野里,它们仿佛早已离去的雨水突然从天而降,落回现实的地面。过去的一个个日子,曾像一滴滴雨点,寂寞地落在我四方漂泊的路途上。它们已经消失在红尘的隙缝里,无论是个人的,还是国家的,苦难重演得久了,也让人感到麻木和无奈。哦,那么多充满期待而激动人心的日子,那么多让人逃离的日子,除了在这样充满想象的氛围中,我不可能让它们为我再降落一次。
晚饭时分,雨已经停了。我才想起来,最近这几年自己已是很少写诗了,在雨天的时候也渐渐地淡漠了心灵深处那份满天弥漫的哀愁,也不再像在英伦时那样坐在窗前静静地听雨了。在雨天,我改成或诵经或礼佛,或给孩子们读历史故事。不知道这是自己变得坚强了,还是变得冷漠了。在我觉得,以一颗诗心听雨,那是一种正视天地的勇气,一种低调的觉醒,一种对现实的认可,更是一种智慧的回味。
可是天地悠悠,实在令人有太多的疑惑,时间越久,疑惑越多。以有限的生命领会那无穷的奥秘,并不是我这般平庸之人所能拥有的福份。我相信雪阳所说的,莫道天地总无言,古往今来天地之间发生的一切之一切,总有一天将真相大白,每一场苦难的悲剧都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意义。在那觉醒的世界里,每一滴雨都未曾错落,每一阵风都有它的方向。可是我们自己这一滴雨在天地间穿行,如何才能洁身自好不受污染,只有自己的人生能回答。
在《听雨楼诗草》中,我个人最喜爱的是赵老写于辛亥一九七一的《头顿山寺》:
 
茫茫一粟海中身,
观世何多未了因;
莫道心灵无罣碍,
眼前风雨正愁人。(观音阁)
 
这样的句子,仿佛古已有之,并非是人力所成。
 
★★★★ ☆☆☆☆ ★★★★
           
 
    大钝老人是听雨楼的主人,我们是一个个不期而至的客人。入宝山空手而归,并不是主人吝啬,而是我们不识真宝也。
但有天地在,何处无风雨?只要心灵不昧,人间处处可为听雨楼。雨丝来自天上,落到地上,正是一滴滴平凡的雨水,联系着天地,维系着天地。有时难免是疾风苦雨,有时却也是人们期待中的饥渴的甘霖,人间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天地也无奈,这一点能静下心来听雨的人,心里自然明白。明白了人世间苦的真相,自然就能化苦为乐,转危为安。
甘有甘味,苦有苦味,都是人生的至味,都可以入诗,这是大钝老人给我的启示。我少年时因贫苦而几乎没有用雨伞的机会,因此在上学的路上,在放牛的大龙山上,常常要赤脚在雨中奔跑赶路。       雨,对我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虽然有时也厌倦那无法躲避的潮湿与泥泞,但更多的时候,我对从天而降的雨丝有一份感恩!和我一样卑微的雨点,并没有因为我特别贫贱而回避我,在光天化日之下照样没有忌讳的向我飘洒,对于我,天地间轻描漫抹的斜风细雨算是来自上天的一份抚慰,也几乎是我童年和少年时唯一来自自然的恩典。
这种感恩持续了很多年而没有退减。在北京读研究生的时候,每逢下雨我仍然习惯在雨中行走漫步,常常浑身湿透,独自一直走、一直走,在雨中走回童年的故乡,有几次还因此发了高烧。我为那发烧而欢喜,我没有忘记过去,自己还是那个放牛的山里孩子。
故人故乡游子思,千古依然。终生飘零的大钝老人,他的诗篇很容易触动我怀乡的琴弦:寻常一样团圆月,客里想看总枉然(1988年,闲居杂兴);“眼底江山心底泪,无风无雨也潇潇”(1992,题湄江旧日雅集图残卷)。还有那篇“重五藩切道中作”(癸卯1963):怀沙哀郢有遗音,不尽低徊去国心;樽酒独浇高阁静,骚魂莫起大江深。孤云万族身焉托,寒雨空山气欲沈;角黍纷投朱索续,可怜无补到如今。诗中的沉雄大悲与辽远孤寂,我在离家两万里去国二十年之后,多少已能读出几分。
 
 
无情何必横沧海,悲欢离合动地哀。于此风雨飘摇之时,身不由己之地,心何以安,情何以堪!心开意解与迷恋困惑,超越与沉沦也只在一念间,一念之差。请看大钝老人写于四十多年前的这首“美顺渡头别权弟”:
 
无端小聚又离愁,
离聚浑如水上沤;
汝向西行我东下,
大江明月两孤舟。(1965)
 
当时大钝老人也是我在现在这个年龄,虽已愈不惑但天命未知,如何能在身临苦哀之境时保持不迷不昧?大钝老人已有教诲在:大江明月两孤舟。
   
 
如今的末世,明月已瘦,大河将枯。我担忧总有一日将是上苍有泪,而人间无诗。如果我们在名利的深渊中继续沉沦,假借任何美妙的幌子都无济于事,人类将面临覆没的悲剧,这一切不会再是遥不可及了。但愿这只是我过于悲观,可天下无净水,世上多染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古人吟叹江湖夜雨十年灯,风波险恶的江湖,其实也不过是一滴滴的水所组成,多么可爱的水滴在阳光下反射着清醒的光辉,为什么水滴多了却会产生那么多的险恶?
 
自笑浮生一粟身,
扁舟颠簸等蹄轮;
莫嫌江上风波恶,
平地风波更骇人。
 
二十年前,作者写此诗时已是古稀老人,从他淡淡的一笑中,我们不难读出多少骇人的平地风波,已经被宠辱不惊的诗句抚平。
 
           
 
我自幼生长在多风多雨的皖西南山区,那也是中华禅宗顿悟文化的发祥地。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弯曲的山道山常能见到老人智慧无为的身影。可惜我当时年幼无知,又恰逢当时是一言堂的乱世,我自己又是深受被逼迫的异类,没有机会从前辈的言谈中领会超越的人生智慧之奥秘。而后来自己被命运放逐四方,虽偶尔能回想小居,童年记忆中先人们已一一辞世,如今那一辈人中尚健在的只有九十五岁高龄的我的外祖母了。
外祖母是童养媳出身,一字不识,自然与诗无缘,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有没有临窗听雨的习惯,我的心目中她是一位深达生命玄机的禅者:无怨无求不言长短,却从来古道热心默默奉献。
以听雨自娱的大钝老人,是淡泊如水的真君子,更是一位心灵自在的禅者。他的存在给我这样虽自知浅薄但不甘随时代坠落的后来者以最大利益的不是诗意的情怀,而是生命可以不断净化与超越的信心。
最后,我将这首不久前在蓝山闭关时所得的“山居杂感”献给尊敬的大钝老人:
 
雨归青山洗客尘,
风为天地觅知音;
世上万般皆自好,
溪出幽谷鸟入林。



评论专区

迟学君2014-11-20发表
支持一下,这个名字和我一个曾经的诗人朋友同名.......经历也很相似:童年的松花江畔,少年的江南,她也使远渡英伦。O(∩_∩)O哈哈哈~惊人的相识!!
雪阳2014-11-20发表
学君好! 璇子问候你和当年在八面山的同学少年们!
诗情画意2014-11-20发表
致璇子雪阳:真正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致等等象象:拥有这样的父母是幸福的更是幸运的!
诗情画意2014-11-20发表
致璇子雪阳:真正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致等等象象:拥有这样的父母是幸福的更是幸运的!
雪阳2014-11-20发表
谢谢诗情画意!我们不过是大地上没有方向的漂泊者。。 能以一个人的生命,行走在天地之间,无论经受什么样的命运, 都是不可多得的幸运!
雪阳2014-11-20发表
谢谢诗情画意!我们不过是大地上没有方向的漂泊者。。 能以一个人的生命,行走在天地之间,无论经受什么样的命运, 都是不可多得的幸运!
点长2014-11-20发表
雪阳,璇子 一直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们.看到后发个E-MAIL到jp165@le.ac.uk 点长
迟学君2014-11-20发表
支持一下,这个名字和我一个曾经的诗人朋友同名.......经历也很相似:童年的松花江畔,少年的江南,她也使远渡英伦。O(∩_∩)O哈哈哈~惊人的相识!!
点长2014-11-20发表
雪阳,璇子 一直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们.看到后发个E-MAIL到jp165@le.ac.uk 点长
雪阳2014-11-20发表
学君好! 璇子问候你和当年在八面山的同学少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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