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电梯门开,身材高大的岛国人保安,小心翼翼地推着一个轮椅朝左边的一张空桌走来,轮椅上是一位七八十岁的本地老者,旁边跟着一位满头银发身材矮小的老太太。
保安帮助老人安顿下来,径自去了。老太太一阵忙碌,调整好轮椅的位置,让老者正对窗外,视野无限开阔,排放好刀叉,将餐巾铺在他的大腿上,戴上餐巾围脖,询问他想吃什么东西,忙不迭地取来水果、蔬菜、烤肉,用刀叉切成小块,小心翼翼地喂进嘴里,并不停地用餐纸擦拭老者嘴角的垂涎,温言软语地询问饭菜是否合口味。等到老者心满意足,摇头不吃了,老太太才长出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取来一点蔬菜,坐下来费力咀嚼起来。
我们三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追随老太太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心情随着老者干瘪两腮的咀嚼蠕动而忐忑不安,忧心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盘中的东西冷了,竟浑然不觉。
老太太注意到我们的关注,点头打招呼,微笑着说:“老伴有帕金森氏症,十年了。我们每年都要来悉尼塔自助餐厅吃饭,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出租车司机、楼下的接待员、保安、路上素不相识的行人,都会主动上来帮忙推轮椅,所以我们还能享受这世间顶级的美景、美食。”
老太太得意地笑着,调整项上一串红色珊瑚项链的位置,又习惯性地摩挲着钻石戒指。瑕不掩瑜。她的从容不迫,显示了即便是风烛残年,也不能丢掉生活的品质和为人无尚的尊严。
老者虽四肢不听使唤,头脑依然清晰,“咿咿呀呀”地比划着附和,眼神流露着爱意与满足。两人像幼儿园的孩子,天真烂漫地用自己的语言交谈着。
我们决意不再打扰她(他)们宝贵的享受午餐的时间。
杰西卡眼中盈满泪水,我也是眼眶湿润。
Samuel无可奈何地摇头说:“你们两个大美女就爱管人家闲事!我倒是有兴趣知道,换做是你们,到了这个年龄,这样伺候患帕金森氏症的丈夫,十年如一日,能做到吗?”
杰西卡连连摇头:“我恐怕做不到。也许请保姆还成。”
源于对过去的失望和对未来的迷茫,我无言以对,只能机械地把食物塞进嘴里,味如嚼蜡。
脚下的高楼大厦和远处的景致,随着餐厅的旋转变换着角度和颜色。周围的人们,不停点头咂舌,沉迷于物质崇拜。世俗的世界里,有谁能做到超然物外?
我正然慨叹这对老夫妻的伉俪情笃,电梯门开,传来一阵喧嚣。一对华人年轻夫妇和一对老夫妻,拖着两个三四岁的孩子,相互埋怨着朝右边一张空桌子走过来。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是他?
他看上去老了许多,双眉紧锁,两鬓竟然添了几许白发。他手忙脚乱地四下里寻找儿童座椅,安抚着啼哭的孩子,又安顿老人的座位,最后给他的太太拉开椅子,伺候她入坐,自己在靠近人行通道狭窄的地方,侧身勉强坐下。老太太还在嘟嘟囔囔,指手画脚。
看得出,他过得并不快乐。没有了少年时的自信、骄傲、生龙活虎。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此刻,我没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的淡然,却也没有满腹的幸灾乐祸。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因为他,才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这是不可追溯的历史事实。
我不想再见他,只是不愿重温过去。
近在咫尺,他竟然没有注意到我。他的眼里,只有他周围的那几个家人,她们就应该是他生活的全部。
我霍然起身,快步躲到拐角处。杰西卡看出问题,跟了过来。
“你怎么了?躲谁呢?前男友?你那几个前任我都认识啊!”她一脸狐疑地左顾右盼。
“这个你没见过。”
“第一个?记得你以前说过,就是因为他,来的澳洲对吧!”
“我不想吃了,对不起。你帮我把包拿过来。”
杰西卡咬碎银牙:“好小子。你去楼下等我们。老娘今天教训教训他。”
我不想让他在家人面前难堪,一把拉住:“不许胡来。”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