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散文随笔

散文随笔

冰天雪地的神话(3)
作者:刘国林  发布日期:2017-05-16 16:21:14  浏览次数:2038
分享到:

情牵梦绕雪围子                      

钻山或者是拾山货的北大荒人善于造雪屋,方言叫雪围子。雪围子都是临时居住或者临

时过夜的地方,  没有门,没有窗,  只留个气眼,能猫人住宿即可,简单随便,打个比方说,雪围子很象中越反击战时,老山前线战士们住的“猫耳洞”。不同的是,老山前线的“猫耳洞”是挖的山洞,北大荒人挖的是雪洞。

雪围子乍听起来叫人冷得直打颤,其实暖和着呢。别看外边寒风怒号,滴水成冰,哈气

成霜,住在雪围子里一点儿不觉得冷。拾些干柴,架在气眼下,顺手点燃,烟顺着气眼飘走了,腾起的火焰顿时把人烘得暖烘烘的。这当儿,北大荒人打开铺盖卷儿.,铺好熊皮或狍皮褥子,方可在雪围子里甜甜地睡上一夜。睡醒了,天也亮了,看看火堆,干柴的余火还没有燃尽。再扔上几枝,让火重新燃起来。从雪壁上挖几块雪,放在盆里,把盆架在火堆上,再掏出一些;冻肉,在盆里煮。片刻,煮沸的雪水上下翻滚,把冻肉煮熟了,诱人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打开一瓶《北大荒》白酒,就可以连酒带肉一并往肚里灌了。吃得饱饱的,拍拍屁股,尽管忙你的事好了。钻出雪围子,刺骨寒风扑面而来,北大荒人满不在乎,在乎的是能否捕到猎物和采集到冻木耳和猴头蘑。若碰上好运气,第一天就猎到野猪、狍子什么的,他们顿时会割些鲜肉,放在盆里煮,或者放在火上烤,一口白酒一口肉,在雪围子里喝上一宿半宿的,也自得其乐。

雪围子一般都筑在窝风向阳的地方,背靠山崖,眼前是开阔地。随便在雪壁上挖两个窟窿,既是了望孔,又算是猎人的枪眼了。坐在暖烘烘的雪围子里,猎手可以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时而漫不经心地顺着了望孔往外扫几眼。若发现成群的野猪、狍子在眼前的开阔地觅

食,嬉戏、玩耍,猎手也不紧张、激动,四平八稳地把枪伸出雪围子外,憋上一口气,三点成一线。这当儿,仍没忘吹牛皮、贫嘴儿。

 “伙计,我打头里的,你打跟二的。你那二下子我知道。”

 “别逞能了,前天打黑小子(指黑熊),你那枪打哪儿了?指脑袋打屁股上了。若不是我补的枪,你早让黑小子舔得没脸没皮了。”

 说归说,吹归吹,俩人终于达成“协议”,各猎各的目标。  “砰砰”两枪,两只狍子或野猪同时倒在枪口下。其余的,扔下伙伴儿,只顾逃命去了。猎手并不去拾他们的猎物,照样喝他们的酒。过不了一天半天,又会走来一群野猪或狍子,又会扔下两个同伴儿,才惊慌

逃散。直到够一马爬犁了,猎手才钻出雪围子,一个回家报信儿,一个收拾几天所猎的野猪、狍子,一并往家运。北大荒人会享受,蹲在雪围子里,就可以守屋待物了。不象在关里,猎人不住点地在山里钻;吃肥了,跑瘦了。得不偿失的事儿,北大荒人才不干呢。

据说,北大荒的雪围子,是跟当年的抗日联军学的乖。那暂,抗日联军的密营就设在北大荒的深山老林里。十里八里外的交叉路口,筑几个雪围子,掏几条雪洞,把雪围子连成网,以便通风报信。每个雪围子里蹲上两个抗联战士,守住交通要道,真是“一夫当关,万

夫莫开”呢。若赶上日本鬼子进山“讨伐”,可有热闹看了;光听见“嗖嗖’’的枪晌,光看见身边时不时倒下一两具尸体,就是找不到开枪人。气得日本鬼子哇啦哇啦直叫,胡乱地放枪放炮壮胆儿;一窝蜂似地冲向前方,却突然听不到枪声。冲到雪围子前,只见一两个雪围子里正燃着篝火,和扔下的一堆子弹壳,却不见人影。你可知道,抗日联军战士大多是猎手出身,个个都手臂神枪手鬼子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就象打狍子、野猪似的,想打哪个就打哪个,一打一个准。等鬼子醒过腔来,身后又晌起爆豆似的枪声。原来,蹲在雪围子里的抗联战士早已通过“地道”转到鬼子的背后,又是一阵乱枪,把鬼子引回来了。抗日联军就凭着雪围子和“讨伐”的日本鬼子兜圈子、捉迷藏,创造了以少胜多的战绩。难怪日本鬼子一进山就提心吊胆,惊呼“不怕红胡子(指抗联),就怕雪围子”。

一晃到了九十年代,第三、第四茬北大荒人钻山沟仍然筑雪围子。他们筑雪围子不是为了打猎,而是为采集山货暂栖身。这茬人钻山也不带猎枪了,不是派不上用场,而是不忍心当猎手了。因为,他们知道山里的野兽不多了,都成了国家的保护动物’了,再象老辈那般狩猎,子孙们恐怕连野兽模样都不晓得了。他们钻山沟,只带一把铲子,其用途是铲数上的冻木耳。夏秋时节,北大荒人忙于农牧业生产,没空采山货。偶尔钻几趟山,采集的山货也是九牛一毛。偌大额北大荒山林,他们哪能顾得来哟!好在天赐良机,山里的木耳,猴头都被老天完好的保存着,待北大荒人冬闲时采集,他们在没膝的雪原里跋涉,没走几步,就会发现眼前的倒木,细瞧,一层黑压压的冻木耳,粘在倒木上,操起铲子,嚓嚓几下,三斤二斤的木耳装进口袋里,再左右寻找,若发现眼前的树上的有猴头,保准儿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也会看见猴头。猴头蘑生长得怪,它们也会成双配对的呢,一天的劳累结束了,钻山的北大荒人三五成群的回到雪围子,天南海北低聊起来。伴着火光,伴着北大荒白酒,聊得云遮雾障,看的眼花缭乱。抹了。东倒西歪的再雪围子里睡着了。

也不知谁先醒的,也不知谁先喊的:“都睡在这里干嘛?算什么英雄好汉?有能耐回家睡!”说话人手舞足蹈,随手触到一朋友的后背上。这一碰非同小可,只见他一张口,“哇”地一声,连酒带菜,泉涌般地喷出,鼻孔里也来个“二龙土须”一桌人被渐的满脸满身。“真是的,没有弯弯肚儿,就崩吞镰刀头!”朋友们埋怨起他来,一阵忙乱,擦的擦,拽的拽,众人跌跌撞撞的走出雪围子,还没忘相互照应:“老张,你不能骑车子,危险!”“没事,俺再来二两也没问题”醉酒人最忌讳说醉,醉酒更逞能,一抬腿“嗖”地踏上自行车,竟能骑走。众朋友见了:老张还行,没让车子骑人。“老李说着,去拉自己的小车门,明明自己的车门开着,他却不进,转到车前边,拽着保险杠喊:”我的车门开不开了,我的车门开不开了!“众朋友又是一阵大笑,哄闹着把老李塞进车门,各奔东西。且说老张离开众朋友后,神志还算清醒。此时他好不快活,心里想:”等下回钻山时,在雪围子里住一宿,那多美?越这样想,越是高兴,脚下生风,前轮如日,后轮似月,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家去,骑着、骑着猛然间眼前一堵栅栏拦住去路。哟,啥时下道的?拐到家了,来不及多想,前轮已触到栅栏里。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低头,“嗖”他的头挤进木栅栏,身子却卡在栅栏外!哎?脑袋挤进栅栏里了?挺神!电视里的大侠莫非也久这般?他有些遗憾此时若有摄像机把我的动作摄下来,也不比电视里的大侠逊色?他这样想着,拽回伸进栅栏里的头,晃一晃,竟没觉得痛,别管车子了,进屋睡觉要紧。三步两步,走道窗前。喊了两声,屋里没人应。一看表,都半夜了,妻子孩子睡熟了吧?哎,不回来多好?在雪围子里喝它个通宵达旦才算能耐呢!这样想着,他靠窗前的墙边进入梦乡。

再说老李,小车把他送到住宅楼前,便返回单位了。他跟头把式地爬到五楼,掏出钥匙对准门锁就拧,边拧边都囊:“今天咋的了?连门也拧不开!开锁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推门一瞧:“呀。老李呀。你是六楼,在这儿瞎折腾什么?”老李这才如梦初醒,说了两句道歉话,匆匆爬上六楼,真难为了老李的妻子,等他大半宿。心里疼丈夫,嘴上却不说,劈头一句:“还死回来呀?咋不喝死在雪围子里呢!”老李也不生气,嬉皮笑脸:下回,我也让你住一回雪围子,那感觉,比入洞房都美!”啪!抱住妻子就啃。“瞧你那死味,滚到床上吧,我给你打洗脚水。”老李倒听话,顺从地爬到床上。妻子给他脱掉鞋,返身打洗脚水,她刚打开水龙头,就听卧室也响起哗哗的流水声。其子感到奇怪,忙关闭水龙头跑到卧室。妈呀,她惊呆了“丈夫边打呼噜边往床上撒尿呢!

最后说小王,目送众友走散,才最后撤出雪围子。刚走没几步,觉得小肚子涨得慌。留个纪念吧,解开裤带,尿个痛快。这回轻松了,悠哉,悠哉,飘飘欲仙。转悠大半宿才摸回宿舍,酒力上来了,他忘记了东南西北,拉开女宿舍得门便往里闯。“哎?哪个小子睡在我得床上?”他嘴里嘟囔着,把那些人推了推,挤在她身边打起了呼噜。一女伴惊醒了,她拉亮了灯,呀,这个醉鬼啥时闯进来的?急忙推醒了和小王同床共枕的女伴儿。好说不好听呀,她想骂小王,又不好意思开口;狠推小王,又推不动,死狗一般。女宿舍得职工都惊醒了,七手八脚,把小王抬进男宿舍。小王呢,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任人摆布。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第二天早上,林场里爆发出小王夜闯女宿舍的新闻。小王却不在乎,振振有词:“不知者不怪呀!”话是这么说,却偷偷地找这名女工道歉。可能是态度好,精诚所致,这位女工非但没怪他,倒和他认真谈起来。前些日子,听说小王要和这位女工结婚了,又在林场内引起一番轰动。朋友们拍着小王的肩膀说:“哥们儿,没有雪围子那场戏,她还能归你?”小王美得没法儿说了,他打心眼里感谢雪围子呢!

乌苏里江边的狗爬犁

“乌苏里,两大怪;汽车没有爬犁快,拉水用麻袋。”这是描绘乌苏里江边风俗的歌谣。得天独厚的乌苏里江自然环境,造就了江边人独特的生活方式。那往来穿梭的狗爬犁就是一首田园诗人写不完,看不够。居住在乌苏里江边的家家户户都养狗。有的养十几条,有的养几十条。他们养的狗个大体胖,威武雄壮,像一只只威虎似的,虎虎有神,让人望而生畏。若是 惹怒了它们,那发疯似的狂吠,如虎啸龙啼,震耳欲聋;那张牙舞爪的凶相,如狼扑食,咄咄逼人。夜里,只要有一条狗咬,全村的狗都会闻风而动,一拥而上。别说是野狼不敢进村,就是体大力憨的黑熊都尝到过它们的厉害,再见到它们都敬而远之,退避三舍呢!江边人进山狩猎,都带十条二十条狗,前簇后拥地“保驾”,威风得很呢。若是发现了野兽,群狗就像小燕子逗鹰似的,在野兽身前身后地蹿跳撕咬,灵活机智得很。再凶猛的野兽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口之力,几个回合,便筋疲力尽,成为猎人枪下之物了。

江边养狗不光是为了护村狩猎,更主要的是把狗当作运输的畜力。一到大雪封山,道路全被积雪埋没了,别说是马车牛车行不通,就是风驰电掣般的汽车也变成雪中蜗牛了。好半天,好半天,爬不出多远。有时甚至光见车轮旋转,就是前进不得半步,被迫抛锚了。江边人自有办法,把狗套在爬犁的绳套里,像马拉车一样,也在狗的脖下扣上夹板,拴好肚带,或两条狗拉一个爬犁,或四条狗拉一个爬犁。若是走亲戚,便套两条狗;若是拉东西,便套四条狗,最多的也有套六条狗的。赶狗爬犁和赶马车一样手里握着鞭子吆喝,不过比赶马车省力多了,狗比马灵通,用不着鞭子抽,只是握着鞭子做比成样罢了。只要主人一坐上爬犁,喊一声“驾!”狗就会撒起欢儿来,一跑一溜烟儿。不过也得掌握好每个狗的习性:有的狗凶猛,舍得出力气;有的狗狡猾,时刻想偷懒。特别是老狗,越老越狡猾,一发现主人不注意,便松下套来。而当主人晃起鞭子时,才慌忙绷紧套绳。赶狗爬犁还真得长准眼神儿,若不然累的累,闲的闲,时间长了,舍得出力气的狗也会变得狡猾的,和主人耍心眼呢!狗是聪明的,只要把它们调动好,还是肯卖力气的。每当拉上坡或者遇到雪坎时,仔细观察,只见它们不约而同地伏下身子,四只爪子死死地扣着积雪,尾巴伸得直直的,套绷的紧紧的,鼻子急促的呼吸,喷出团团白雾。——它们都有上进心,关键时刻更能协力作战呢!

套狗爬犁的人自有审美观点。他们套狗爬犁不光是挑选膘肥体壮的狗,而且在皮毛色泽的搭配上也是颇有研究的。或挑青一色的黑狗,起名曰:“小黑虎”;或挑一抹白的狗,起名曰:“雪里豹”,或挑满身黄的黄狗,起名曰:“赛雄狮”,或挑白里透黄的花狗,起名曰:“大黄花”。各种颜色的狗套成的狗爬犁在江边上飞驰起来,真可谓一绝;那白狗爬犁,像一团白光,显得更皎洁;那黑狗爬犁,像一团黑旋风,显得更威武;那黄狗爬犁,像一团黄雾,显得更雄壮;那花狗爬犁,像一团斑云,显得更娇美。再听那狗脖下响动的串串铃声,真是一幅有静有动,有声有色的画图呢。狗是通人性的,最能了解主人的意图。江边人冬天把乌苏里江的冰块拉回家化水喝,全靠狗爬犁。奇怪的是拉冰块的狗爬犁是不用人赶,只要把装好冰块的麻袋往爬犁上放稳,喊一声“驾”,狗就会拉着爬犁照原路回家,妻子在家等着卸冰块就是。卸完冰块,绑好麻袋,妻子在喊一声“驾”,狗又会拉着爬犁照原路跑回江边来。有时是一家或几家的狗爬犁拉冰块,有时是全村的狗爬犁都拉冰块。哪家的狗爬犁也不用人驱赶,照样能把冰块拉到家。江边人狩猎归来,主人可以安安稳稳地躺在爬犁上睡大觉,狗也会平安无事地把爬犁拉回家来。江边人赶集,有时碰到熟人说几句话,或者还有些什么事没办完,都会放心大胆地把所购置的东西放到爬犁上,先打发狗爬犁回家,保证路上不会出事的。狗爬犁就是江边人赖以生存的交通工具。小孩上学,坐狗爬犁;新媳妇回娘家,坐狗爬犁;就连产妇生孩子也坐狗爬犁去接生。若不然乌苏里江边叫“雪生”的孩子怎么实在多呢?最有趣的,算是新郎接新娘坐狗爬犁举行婚礼了。接新娘的狗爬犁是经过挑又挑,选又选的。个个狗头上都系一朵小红花,夹板上都绑一条小红布,背上都背着一个红气球;而一个个赶爬犁人鞭上都系一条红绸子,鞭穗上都拴一朵大红缨。第一个爬犁坐着手捧收录机的青年男女;第二个爬犁坐着新郎新娘;第三个爬犁坐着男女宾相,后边的爬犁上则依次坐着送亲的人。整个爬犁队伍在乐曲中飞驰,在说笑中前进。渐渐地,由长变短,由大变小。在乌苏里江边的雪原上,举行这样的旅行婚礼,实在是别有情趣,这对生活在南方,生活在城市里的青年男女来说,别说是坐狗爬犁旅行结婚,就是坐上一趟狗爬犁谈情说爱,也是最美的享受吧?真的,乌苏里江边的青年男女爱情生活大都是在狗爬犁上度过的。不是一次,而是朝朝暮暮。因为爱情最忌讳外人,坐在狗爬犁上什么心里话都能往出讲,谁也听不见,谁也看不着。爬犁在雪原上飞驰,就像航行在大海上的小船,而留在身后的两道长长雪痕,就像犁起的长长浪花。犁起的何止是雪海的浪花?也是爱情的浪花呀!一片片摇着长穗的芦苇丛从他们的眼前晃过去了,是那样婀娜多姿,一株株举着雪伞的松树在他们的眼里闪过去了,是那样的迷人多情。是雪海风光迷住了恋人,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得知。爬犁已爬上雪坎,俩人竟都没察觉。扑通!一对恋人摔到雪窝里。摔了一跤,他们不觉得疼;滚了一身雪,他们不觉得冷。抹一把嘴边的雪,吧嗒吧嗒嘴,不但觉得比糖白,还觉得比糖甜呢。是雪甜呢?还是心里甜?没有在狗爬犁上谈过恋爱的人,是无法感受到这甜蜜的滋味儿的。

昔日的炭火盆

炭火盆是我的伙伴儿,我的世界。有了它,我家小屋一片温馨,一片暖意。炭火盆燃烧着岁月的时光,也燃烧着我串串的记忆,燃烧着我一个又一个连载的梦。

早晨,炭火盆烧的是绚丽的朝霞;夜晚,炭火盆烧的闪亮的星星和皎洁的月亮。清晨醒来,第一片清音,是往盆里填炭火的噼啪声。记得小时候,一进腊月,老天爷就翻脸了,刮起大烟炮嘎嘎地冷,人被冻得像猫咬似的出不了屋。这时,家里的大人把炭火盆拿出来了,到灶膛里扒出红堂堂的火炭,满满地盛上一盆端到屋里,往炕上一放,眨眼功夫就烤得人红光满面,把屋子也烤得暖烘烘的。冷不丁从外来了客人,第一句话:“快,到火盆边烤烤!”来人也不客气,赶忙把手凑天火盆前,一会儿烤手心,一会烤手背儿,边烤边揉搓,嘶嘶哈哈地抱怨:“这天头,若把人冻成冰棍咋的?”“哎,三九四九棒打不走。你家的炭火盆盛上火没有?”“孩儿他娘早盛上火了。到这时候,七不亲,八不亲,就是跟火亲。”红红的炭火照着客人的脸,那么轻盈,那么悠闲,一副悠哉乐哉的神态。

那时,全家人喜欢围着炭火盆吃饭。做好的饭菜放在炭火盆上,一天半晌不会凉的。一家老小吃个满香,越吃越热乎。来了客人,也不放桌子,对着炭火盆盘腿大坐,炭火盆里有容器,炖着猪肉、酸菜和血肠儿,宾主频频举杯,细酌慢饮,吃得有滋有味儿,喝得有红是白,唠得有来道去。比起北京火锅和四川火锅来,我爱炭火盆里的土火锅也实在别有一番滋味儿,也是北大荒一绝吧。

北大荒的冬夜长,全家人睡不了那么多觉,天刚眼前黑,一家老小就坐在炭火盆边听大人讲古比今。这是我家教育孩子的一种方式,想到哪儿讲到哪儿,多是古书戏台上的人物,多是老生长谈,孩子也百听不厌。有时,大人刚讲第一句:“从前……”孩子马上接下句:“有个老财主……”大人就会接着说:“对,就是这个老财主!”接着,围绕“老财主”天南海北地胡诌瞎扯,最终是好人得好报,坏人被惩罚。讲着,讲着,见孩子打磕睡了,才告一段落。

到岁数的人觉更轻,睡不着,爷爷奶奶对着炭火盆扯家常。扯年轻时的张家长,李家短,扯当今的媳妇,扯孙子侄女,一对长烟袋锅子,对着炭火盆吱啦吱啦地抽。抽着恩爱的甜蜜,抽着岁月的时光,抽着人生的苦辣酸甜……兴致浓时,忍不住感慨一番:“哎,现在的年轻人,敢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真没出息!想当年,咱不知恋爱是啥滋味儿。”爷爷吐了一口长烟儿,还想往下说。“哟,想当年个屁。那年秋天,你没在草垛边啃我?别当俺忘了呢!”爷爷被奶奶呛得“卡了壳”,好半响才找到台阶:“说点儿正经的,炭火盆里的土豆儿烧熟了吧?趁热吃几个,我要添喂马草去了。”别看奶奶揭爷爷的短,这会儿却温顺地从炭火盆里扒出几个滚烫的土豆来,摆在盆沿儿上,一替一个地嚼起来,把漫长的冬夜嚼得甜甜的,美美的。

爷爷告诉我,他那辈儿时,为躲地主的债,深更半夜地套上马爬梨,全家人缩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顶着烟炮儿,顺着松花江跑了半个月,才来到北大荒。那么冷的天,草棚里只有两个炭火盆取暖。若没有炭火盆,我的两个哥哥早就冻死了。刚到北大荒,人地两生,找个破马架子,安顿下来。那天晚上,突然来个歹徒叫我家的门,说是“借”两个钱花。我爷爷说没有,那两个歹徒嚷:“没有就要你全家的命!”把门踢得咣咣响。无奈,我爷爷嘱咐伯父和父亲:“一人端一个炭火盆,躲到门后,等他俩进门时,就把炭火盆往他的头上扣。”我爷爷打开门栓,两个歹徒同时闯进来。一刹那,伯父和父亲同时把炭火盆扣到他俩头上,烧得这俩个家伙嗷嗷叫,扭头就往外跑。爷爷领着伯爷和父亲追了一程,没追上。事后才知道,那两个歹徒抽“大烟”(鸦片)害得家破人亡,听说俺家刚搬来,想弄几个钱花。气得爷爷长叹:“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锅都揭不开呢,哪有钱?”

也是那年冬的一天,爷爷领着全家人上山砍柴,家里只扔下我的两个哥哥。临走,爷爷告诉我两个哥哥别玩火,饿了就吃炭火盆里的土豆。哥俩挺听话,对着炭火盆剥土豆吃,突然,房门大开。哥俩正要关门,却见二道门底缝里伸出一个毛茸茸的头,东张西望,哥俩不知道是狼,反倒以为是谁家的狗。“狗饿了吧,给它点土豆吃。”二弟说。“不,留着咱俩吃呢。拿火炭烧它。烧死吃肉!”大哥点子多。哥俩一人夹一撮火炭。往门底下的狼头上倒。狼被烧得嗷嗷直叫,拼命地往外挣。越挣门夹得越紧,根本挣不脱,被哥俩烧得焦头烂额,烧得满屋焦毛味儿。这时,爷爷领全家人砍柴回来了,老远见房门大开,一只狼夹在门缝里挣扎呢。全家人大吃一惊,操起斧头镰刀往狼的身上乱砍。终于,狼被打死了。好险哪,若不是有二道门,我的两个哥哥早就喂狼了。若不是有炭火盆,哥俩还不得吓个半死?

如今,我已年过半百,可我仍对炭火盆仍情有独钟。傍晚,人回家了,门扉一掩,我在暮色中独自享受着炭火盆的美丽与温馨,有一种诗意的感觉,倦时,烤一烤炭火,欣赏着窗前舒朗的月光,伴着暗谈的火光,在一片安宁静谧之中,透着融融暖意,早把我的身影淹没了。于是,我的心之鹿便被放牧在一片原野里,散在悠悠的岁月里,游荡的温柔甜蜜而又炽热的梦幻中。在炭火里伸长,在炭火里漫延,在炭火里滋长。没事做时,悠闲地凑到炭火盆前,拨红炭火。犹如掀开一层层纱帷,拂去一层层梦呓,迷迷糊糊地小息一会儿,听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享受炭火盆的沐浴,,炭火盆的爱抚,理一下忙乱的神经,寻到一种恬静、安谧的温暖,也是一种快慰,一种幸福。苦苦的奋斗,殷殷的希望,全融在质扑热烈的炭火中。这时候,我忘记了窗外的风雪,忘记了夜寒逼人,温暖充溢着小屋,冬寒变成了春温。

有时,半夜被寒冷冻醒,慌忙爬起来,拨开炭火,顿时一片桔红色暖暖的弥漫开来,轻泛着一闪一闪的火光,如雾如幻,满屋生辉。这时候,我便喜欢手托着腮,翘着脚趴在炕上,望着闪闪的炭火出神,脑子里便闪出一些奇妙的遐想,追忆、怅然、失落、伤感有之,振奋、激动与希望也存在着。炭火盆是一首读不完解不清的诗,给我一片真诚,赠我一片热烈,令我读不够也想不够。这诗里蕴含着我家火红的日子,理想的明天,欣欣向荣的生活和日新月异的蓝图。假如把我家的生活看成一幅圣洁的绘画,若是背景上缺了炭火盆,这幅画还是显得没有神韵,没有生机。

日出日落,月缺月圆,时间改变着一切。可是,我眼前的炭火盆怎么一点儿也没变?它还是那么静默无语,还是那么充满火爆的热烈。它凝聚着力,凝聚着美,也凝聚着刘氏家族苦难的历程。如果说路的尽头是希望,那么炭火盆就是希望的接力棒;如果把历史比作长长的征程,炭火盆就是刘氏家族征程的里程碑。

萧红笔下的那条河 

三十年代,我国著名的女作家萧红曾写下了蜚声海内外的{呼兰河传》。从那时起,呼兰河就在崇敬萧红的读者群中流淌,淌了一代又——代,一直淌到跨世纪的今天。

呼兰河是黑龙江省境内的一条普通的河。河两岸散布着村庄和城镇,田野草地,柳林荒泽。春天草地如毯,野花片片;夏天柳阴成行,百鸟啼唱:秋天凉风习习,落英缤纷:冬天冰封雪盖,银装素裹。本世纪初,我国著名左翼作家萧红诞生在呼兰河畔的呼兰小城。三十年代,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期间,她在香港怀着浓郁的乡情创作了著名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她写了呼兰河的愚昧落后,也写了呼兰河的觉醒抗争,悲怜沉郁,诗意浓厚,具有极强的抒情性。从此,呼兰河就名扬天下了。

呼兰河,水清沙细,盛产鲤鱼、鲫鱼、白鱼等,还盛产名扬中外的“三花”鱼一—熬花、鳊花、鲫花和“五罗”鱼——同罗、哲罗、法罗、葫罗、雅罗等。立足河畔,极目远眺,河水悠悠,天高云淡。河面上船只竟渡,不时传来笑语欢歌。那些身穿彩色泳装的男女弄潮儿,给柯畔勾勒出不尽的诗情画意。河两岸的沙滩上,柳丛中,有五颜六色的小帐篷,那是游人河边宿营的场所。少儿老翁,俊男倩女,慕名而来呼兰河畔,寻找萧红留下的足迹,体验萧红笔下的北国情调。

萧红故居座落在呼兰县城的呼兰河畔,由五间青砖瓦房和后花园组成。故居内展有萧红的遗物、文物和萧红的著作,还有学者研究萧红的论著和名流大家的香墨题词等。4 0年代初,萧红病逝于香港,年仅31岁。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写下了近百万字的文学作品,成了

著名左翼女作家,受到了鲁迅、郭沫若、矛盾、柳亚子等文学泰斗的称赞和广大读者的喜爱。近年来,国内外掀起了一阵阵的“萧红热”,研究萧红的中外专家已出版萧红传记1 9部,电影剧本3部;电视艺术专题片7部,电视文学脚本4 0多部,已有2部戏剧搬上舞台。呼兰人为了纪念这位女作家,投资和捐款修复了萧红故居,并在呼兰县西岗公园内修建了萧红墓和萧红的纪念碑。萧红故居每年都接待约5 0万人参观旅游,其中国际友人1 6 0 0 0余人,分布在2 1个国家和地区。

农历七月十五夜晚,呼兰人有放河灯习俗。一到黄昏,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奔着去看河灯的游人就络绎不绝了。哪怕是终年不出门的当地人,也要随着人到河畔去,把街道都跑冒烟了,直至将呼兰河的两岸围得水泄不通,为的是一睹萧红笔下那鲜活灵动放河灯的风采,寻求一种猎奇的感觉和美的享受。    :

河灯各式各样,精巧好看。有绿叶白帮的白菜灯,有绿地黑道的西瓜灯,有绿叶粉瓣的莲花灯。和尚、道士穿着拼金大红缎子的褊衫抑扬顿挫地吹着笙、管、笛萧一步一趋地打着锣鼓,那吹吹打打的乐器声如泣如诉,在静静的夜空里传的很远很远,三五里外都能听得到。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无数的河灯便在河面上漂下来,静静地,缓缓地,恋恋不舍的样子,似有难舍难分之感。河灯在烛光的照耀下红通通的,金闪闪的,亮晶晶的,好似无数精灵眨着眼睛,又似满天的繁星落到河里。这时,成千上万的观众在河畔跟着河灯走,沸沸杨扬的嘈杂声伴着孩子们的雀跃呼喊声,此起彼伏。和尚、道士们不仅不慢地打着锣鼓,嘴里嚷嚷地念着经,和着婉转悠扬的笙管笛萧声,俨然一种神秘肃穆的景象。河灯越聚越多,拥拥挤挤地飘浮着。灯光照着河水幽幽地亮,水上跳跃着天空的月亮,灯光月光交相辉映,推着河水缓缓东流。看到这幕场景,人们仿佛回到了三十年代山河破碎、当牛做马的岁月里,仿佛看到七十年前的萧红就在那灿灿的灯河里眨着忧伤的眼睛,讲述着当年发生在呼兰河畔的悲伤故事,仿佛又听到当年的同胞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挣扎、呐喊声,心也如那呼兰河水,回荡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郁抑悲壮的歌声,一声声,一声声,撕心裂肺,汤气回肠。前事不忘乃后事之师呀,这是中国人不可欺、不可辱的立足之本,后人怎能忘记呢?

看冰灯、乘冰帆、坐雪橇是当今呼兰人的风俗,萧红未能见到,当然她的《呼兰河传》也就没有这幅风情画了。不过,萧红的遗憾让八九十年代的海内外游人给补上了。生活富裕了,呼兰人也有闲情意致了,他们心灵手巧,无师自通,沿呼兰河畔造型各异的冰雕和冰灯,惟妙惟肖比比皆是。如冰楼、冰塔、冰花草、冰天鹅、冰熊猫、冰狮子等等,活灵活现,不胜枚举。跻身子观赏的人流之中,呼兰人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呼兰人雕塑的新奇冰景观赏不尽,怎能不使游人产生一种置身仙境、超脱凡尘的感觉呢?这时,呼兰人会自豪地说:“到呼兰河的冰上玩玩吧,保你满意,保你过瘾!”真的,在呼兰河的冰上游玩,可以乘上冰帆,饱览河两岸童话般的风光;也可坐上雪橇,在冰面上飞驰,人思绪在茫茫的飞雪中长上翅膀;还可以坐上狗拉雪爬犁,悠哉游哉地去品位北国冻红鼻子的严寒。假如游入的运气好,还会在呼兰河畔吃到免费的冰棍、雪糕、冰淇淋、糖果等,恭贺从海内外来这里喜结良缘的新婚夫妇的婚礼呢!冰雪节期间,呼兰人还举办各种交易会,还可在游玩之余,顺便洽谈一两笔生意,何乐而不为呢?那可应了呼兰人的—句土话:叩头挠脚背—— 一 功二德了。

最过瘾的,是看呼兰河上的冬泳。冬泳是呼兰河人的一项最勇敢的体育活动。北大荒的冬天以寒冷著称,冰天雪地,吐口唾沫很快就结成冰。寒冷的天气把大地冻得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人们走出屋都要穿戴得厚厚实实,棉袄、皮帽、厚棉鞋、厚手套,一样也少不得。有人还戴上厚厚的棉口罩,全身包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尽管这样,在室外时间长了,还会冻坏手脚,钻心地疼痛。

可是,呼兰人在数九隆冬却敢跳进寒冷刺骨的冰水里游泳,真是令人震惊。他们在结着一米厚冰层的冰面上凿出数十米长、数米宽的冰槽泳池,穿着泳衣搏击其中,似有闲庭信步之感。泳池每天都要结一层工10厘米厚的冰层,冬泳的人们天天砸冰、捞冰,然后在跃入水中畅游。冬泳盛举,已成为呼兰河的一大体育景观,吸引了众多旅游观光者。近年来,呼兰河的冬泳队伍不断壮大,达数百人之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老的70多岁,年幼的10多岁,场面既热闹又壮观。听说,国内兄弟省市的游泳健儿和国外的游泳爱好者也闻讯赶来加盟,在呼兰河的冰水中一显身手。

呼兰河,因萧红而扬名。萧红的故乡人因有《呼兰河传》而骄傲和自豪。呼兰河淌了一代又一代,它是萧红故乡人精神风貌变化的一个缩影。如果萧红的在天之灵看到故乡人的变化之大,一定会露出欣慰笑容的,一定会企盼着故乡人能写出(呼兰河传》的下篇——《呼兰河新传》的。

兴安岭上网飞龙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偏巧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冷风卷着碎雪嗖嗖地刮着,像一把把尖刀朝脸上刺来,疼痛难忍。我环顾四周的来往行人,几乎同我一个姿势,缩着头,耸着肩,像挨了鞭子抽打的似地躲藏着。

“冻死我 了,这么冷的天!”我刚钻进赵大伯的小屋,便连声抱怨着。“冷?我正想领你出去网飞龙呢!”赵大伯边说边整理着网具。“现在出去?”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赵大伯明白了我意思:“你不要怕天冷。天头越冷,飞龙的眼睛就越挂冰凌。它实在冷的没法儿,又成了瞎子,便一头扎进雪里,先把身子露在外边,让咱们活逮哩!不是我老头子夸海口,你要想长见识跟我出去溜达溜达!”。

赵大伯活龙活现地说着,比划着。他真把我的心说活了,冷就冷点儿吧,难道我还不如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路已被雪深深地埋没 了,我跟着赵大伯向山里跋涉。白茫茫的雪海在眼前和脚下开始,一直到缥渺的天边。路旁寒林矗立,一排排地武装着银铠银甲,放出冷浸浸的白光。远处,千山万岭都淹没在雪海里,影影绰绰,如同传说中的仙岛。我没有心思观赏林海雪原,只顾把头深深地缩进肩里。嘴里呼出所刹时化为冰凌,凝冻在鬓角绰绰,如同传说中的仙岛。我没有心思观赏林海雪原,只顾把头深深地缩进肩里。嘴里呼出气刹时化为冰凌,凝冻在鬓儿眉梢上,甚至把睫毛也粘在一起,几乎睁不开眼睛,视线也模糊不清了。我开始后悔了,恨自己不该跟这老头子遭这份罪。可是既然来了,又不好意思说回去,无奈,只好跟在他的身后继续挨冻。

刚走上山坡,偶尔遇见几行飞龙的踪迹,越往前走越多,纵横交错。赵大伯不停地搜索着,观察着。眼前是一片灌木丛,赵大伯端详了一阵,麻利地拿出网具,吩咐我:“快扯开,挂到树枝上!”我往灌木丛一瞧,两只色彩斑阑的大飞龙“咕咕”地叫着飞起来。赵大伯——下子把我拉倒,他也就势趴在雪地上。“咕咕--------咕咕-------”赵大伯的嘴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叫声,真灵,听到叫声,那两只飞龙不往前飞了。哗啦!网落下来了,把飞龙罩在网里边。我赶忙跑上前去,抓住扑打挣扎着的两只飞龙,赞叹地说:“以前听别人说,我还不信呢,果真名不虚传啊!”这老头子见我夸他,眼里现出得意的光彩,嘴也合不上了,抹把胡说:“干啥想啥,卖啥吆喝啥呀!网飞龙可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明白的。你看这雪地上的爪足踪,说道可大了。若是隔夜的,爪尖就没雪,光能看清有个爪印。这样的踪你白跟,光跑冤枉腿儿:你看这行爪踪,就比旁的踪大,还有蹬儿,这就是十年以上的老飞龙了;你再看这行爪踪,别看踪小,可它有后蹬儿,就是个母飞龙,你再看这行爪踪,是不是没有后蹬儿?这就是当年的小飞龙……”

听赵大伯这样说,我顿时精神一振,冷,疲倦,都忘记了:“下回您看我的,保准儿也能网住一对儿,”赵大伯笑眯眯地点点头。我在前,他在后,全神贯注地跟踪往前溜着。一只飞龙突然从眼前的灌木丛飞起来,我慌忙和赵大伯布好网,趴在地上。“咕咕,咕咕——,我边叫边瞧那飞龙:“唉?怎么不听我叫?”再叫,它还往前飞,就像没听到我的叫声一样。这时,从身向传来嘿嘿的笑声:“你光知叫,咋不分公母?眼前明明是公,你还学它的叫,它能跟你来?你得学母的叫它才能回来。”说着,赵大伯纠着嘴唇儿:“咕咕——咕咕——,”一连串地叫声传向远方。一会儿,那只公飞龙果然飞回来了,经直飞进网里。

真神了!这老头子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我边走边琢磨赵大伯的告诉我的招数。这时,风渐渐刮得猛了,我和赵大伯的头上、身上全刮了层雪沫子,似玉雕一般。风猛情也涨,此时,我俩都顾不了这些了,顺着一条山沟来到一片小树林。突然,赵大伯把头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告诉我:“好大一群飞龙,这回看咱爷俩的啦!我顺着他狂喜地眼神向树林里探视,隐隐地见三五成群的飞龙正在树丛的缝隙间往返走动。我俩三步两步蹿到树林前,赵大伯让我看好网,他弓着腰跑到上风头,对准成群的飞龙猛扑过去。那架势,哪像六十开外的老汉?倒像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他边跑边嗷嗷地喊着,飞龙顿时炸了营,噼里啪啦地往网上撞,眨眼间便成了俘虏。望着眼前杂乱的爪踪,我觉得奇怪:“这回你咋没学飞龙叫呢?咱跑到飞龙眼皮底下怎么还没被发觉?”赵大伯不答我的话,只是神秘地一笑:“这里是不是向阳坡?这里的小树多不多?这里离松林近不近?昨天的雪下得厚不厚?”赵大伯的一番话,说得我连连点头,网飞龙竟有这么多学问。

赵大伯见我打量他,晓得我又要问什么,掏出烟袋挖了一锅子抽上,笑着对我说:“嘿嘿,你若有空儿,咱们正儿八经地唠他三天三夜。今天可不行,我只能告诉你为什么这里飞龙多……”

原来飞龙有聚群习性,刚才的岗下是片小树林,又窝风又向阳,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雪,山里没吃的了,飞龙就飞到山边的灌木丛寻野果充饥来了。天气冷,见到好吃的又不想走了,公飞龙一叫,母飞龙都往这儿奔,越聚越多。

长时间在雪里跋涉,我浑身浸满了汗水,像刚洗过热水燥一样,连眉毛都结了层厚厚的冰霜。赵大伯可能也是一身热汗吧?若不然怎么能须鬓洁白?突然,赵大伯敏捷地把烟锅一插,转眼间蹿出去好几步。我知道,又有好戏看了,赶忙紧走几步,跟在他的后面。他大概是不让我去,朝我直摆手。我赶紧停住脚步,顺着他扑去的方向望。啊,原来是一簇枯草。仔细瞧,哪里是什么枯草,分明是一簇飞龙尾巴,在寒风中摆动!说迟那时快,赵大伯那双钢钳似的大手把飞龙拔出来了!赵大伯又抹着胡子得意地笑了:“飞龙可是个稀罕鸟,就咱兴安岭的山林里有。它喜欢吃松籽儿,肉里都浸透了松籽的清香味儿。用它吊汤,有种特殊的鲜味儿,哪朝哪代都是皇宫的贡品呢!可惜这种久儿越来越少了,再不想法子,用不多久,咱兴安岭深山老林里也难找到它了。唉。若能人工饲养就好啦!”

赵大伯说到这里,眼神落到了网兜里活蹦乱跳的飞龙身上。噢,我恍然大悟,赵大伯网飞龙,并不是想吃它的肉,也不是想走私贩运赚大钱,他是想尝试人工饲养飞龙啊!我对赵大伯更加刮目相看了:“他对兴安岭竟有着这样的特殊感情,有着这样丰富知识。看来,兴安岭的山林真是他的命根子了,青年时是他亲密的伙伴儿,晚年时仍然是他知心伴侣,是他的安慰和希冀。想到这里,我脱口说道:“但愿赵大伯心想事成,当个独一无二的养飞龙专业户!”

诱人的嘎拉哈

嘎拉哈是满语的意思,意思是指兽类的后腿关节骨。北大荒的妇女、小孩都喜欢抓嘎拉哈。相传,抓嘎拉哈是满族妇女冬天的一种室内游戏,至今已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嘎拉哈有猪、羊、袍、牛、马等种类,猪嘎拉哈最常见,袍嘎拉哈最小,牛嘎拉哈最大,每逢杀猪宰羊,当家人总要叮嘱一句:“别把嘎拉哈弄坏了,卸下来留给孩子们玩。”说是给孩子们玩儿,实质是留给自己的老婆玩儿,只不过不好开口,拿孩子当挡箭牌而已,操刀手听了,心领神会,嚓嚓几刀,就把一对嘎拉哈卸下来,只见当家人的老婆喜形于色地接过来,左看右看,生怕操刀手划坏了哪个部位。当她确信完好无损时,则高兴滴夸奖操刀手几句,跑进厨房,把嘎拉哈扔进锅里煮上了。好大的时辰,才从锅里捞出,已经煮掉了粘在嘎拉哈上的筋肉,雪白雪白的,成了满意的游艺品了。

抓嘎拉哈是北大荒妇女夸富显富的一种形式,谁家的嘎拉哈多,就说明谁家富。穷人家,一年到头也舍不得杀猪宰羊,上哪儿攒嘎拉哈呢?一进腊月门,北大荒的妇女们便拉开了抓嘎拉哈的序幕。大姑娘、小媳妇怀里都揣着嘎拉哈,多则上百,少则几十,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前簇后拥地挤满了南北大炕。够级的,四平八稳地盘腿大坐;不够级的见缝插针,有空隙就挤,图的是学点儿乖,长点儿见识。俗话说,三个姑娘一台戏,这满屋子的“喳喳雀”,还不把房盖儿掀翻?哗啦,哗啦,一堆堆的嘎拉哈往出抛,形形色色,大大小小,摆满了一炕。每个人的嘎拉哈都有标志;有的在嘎拉哈上涂红色,有的在嘎拉哈上涂黄色,有的则什么颜色也不涂,显露出质朴自然的美。

抓嘎拉哈不管人多少,都分成两大阵营,自然组合,双方各选出代表“牵马头”。先拿出四个嘎拉哈,分“珍儿”“轮儿”“肚儿”“壳儿”四种形状。以一个嘎拉哈为例,平放为“壳”,翻过来则为“肚儿”再往左翻的“珍儿”往右翻为“轮”。双方选出的代表都是抓嘎拉哈的行家里手,高人一筹。只见甲方先搬“珍儿”,“轮儿”,“肚儿”,“壳儿”,把铜钱串儿高高地抛向空中,眼随铜钱串儿,手则把嘎拉哈的造型搬出来,也就是一刹那,铜钱串儿落下来了,刚好落在“牵马头”人的手里。胜败在此一举了,同阵营的人都为自己的代表鼓劲加油。如果这四道工序有一道过不了关,“牵马头”的大权就被对方夺去了。有了“牵马头”权,就可以往自己的阵营“牵马”—抓嘎拉哈了。成千成百的“马”也分成四道工序往家“牵”、手艺高的,可一把抓住四个五个“马”,动作麻利,干净利索。不论谁“牵马”都是一个规矩,:不准碰别的“马”,若惊动了没“牵”的“马”,就拜下阵来。这时同阵营的马上在选一位挂帅的出征,知道战得不剩一兵一卒,大权才能交给对方。由此可见,抓嘎拉哈的胜败关键在于协同作战和大兵团作战的能力。

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常和邻居一个叫雪花的女孩在一起玩抓嘎拉哈,母亲却不让,郑重地告诫我:“别和女孩在一起玩了,男孩和女孩在一起烂脚丫儿。”“怎么能烂脚丫呢?”我似信非信,刨根问底。“烂脚丫儿就不能走路了,你还能上姥姥家去吗?”母亲说得很像回事儿。我真信了。开始,雪花儿喊我玩嘎拉哈,我不去,常了,我抗不住雪花儿的诱惑,他兜里常常踹写糖块儿,不和她在一起,是吃不到糖的。因此,我长避开母亲,偷偷地和雪花在一起玩嘎拉哈,也常常能吃几块胶皮糖。每次玩耍完回家,怀里总像揣个小兔子,跳个不停,也有点儿后悔;怕真的烂脚丫儿,就吃不到姥姥家的甜杏了。姥姥家有好多杏树,杏子熟的时候,我能爬到树上吃。

一次我和雪花玩嘎拉哈时,突然想小便,背过身就撒,雪花则喊:“蹲下撒尿,不蹲下尿裤子!”我没蹲下,尿也撒完了。雪花儿觉得奇怪:“我也站着撒尿!”结果,她尿了裤子,吓得哇哇哭,怕回家挨她母亲打。她母亲真的打她了,还找我母亲:“你孩子教俺雪花站着撒尿呢,可不能让他俩在一起玩儿啦!”那次,母亲也把我打了,再三追问:“你看雪花儿撒尿了吗”“没有!她看我站着撒尿,也站着撒尿。她尿裤子了,我没尿裤子!”母亲瞪圆了眼睛,狠狠地说:“在跟雪花儿一起玩儿,看我打断你的腿!”往后,我再也不敢和雪花在一起玩嘎拉哈了,但有个谜底没揭开,我能站着撒尿,雪花咋不能?朦胧地感到母亲不让我和雪花在一起玩嘎拉哈的缘故了。

抓嘎拉哈也是北大荒妇女选媳妇、瞧婆婆的好机会。婆婆想,都说张家的姑娘贤惠,是真是假?抓嘎拉哈的过程中,就了如指掌了。姑娘想,都说李家是过日子人家,小伙子倒是意中人,婆婆怎样呢?只能在抓嘎拉哈中观颜察色了。大姑娘、小媳妇都愿抓嘎拉哈,醉翁之意不在酒,又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玩一冬嘎拉哈,扯一冬张家常李家短,姑娘也摸准了未来婆婆的“底”,婆婆也摊开了未来媳妇的“牌”,两全其美的事,就一锤子定音了,总得找个机会表达心情。雪花长大了,才长的花枝招展。好多人家上门提亲,她都婉言推辞了,却常常借故往我家跑。可她不自己来,而是约几个姑娘、媳妇一起来我家。我想,她可能是怕暴露“目标”把?她们一起来,她就不显山不露水了。我母亲也会观颜察色,顺水推舟,每次抓嘎拉哈,母亲都愿意和雪花一个阵营,哪次都让雪花出阵“牵马头”,其良苦用心,不言而喻。雪花也不推辞,自告奋勇,表现得淋漓尽致。那年冬天,广播里播放东北地方戏《红月娥做梦》。可能雪花认为时机成熟了,故意说给母亲听:“呦,我长这么大咋没做过这么好的梦呢?”一席话,惹得满屋哄堂大笑,有的媳妇快嘴:“快了,用不上年底,我包你做个好梦!”真的,也就是那年年底,母亲把两对心爱的嘎拉哈送给了雪花,这两对红玛瑙般的嘎拉哈,也说不准在我家传了多少代了。据母亲说,到她手里也是第六辈了。这是母亲相中了雪花,带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雪花害羞地把两队嘎拉哈接在手里,左瞧瞧,右看看,在姐妹一片哄笑声中藏进了怀里。

如今,雪花把这两对嘎拉哈已经珍藏三十年了,近几年,一到冬天,她就把这两对嘎拉哈翻出来。我想,她一定琢磨把这两对红嘎拉哈再送给哪位心爱的姑娘把?

与熊为伍的日子

我的一生中,感受最深的就是与熊为伍的日子。

1969年,正是中国“备战备荒为人民”闹得最凶的时候。各单位都在山沟里盖备战房子和开垦荒地。我单位也在松花江南岸开了二十多垧地,都种上了人参,还养着十几箱蜂。那年月,尽管备战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却是雷声大,雨点稀,动真格的了,却谁也不愿抛下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刚参加工作,无牵无挂,还有个武装基干民兵排长的头衔,得,去深山老林里看人参园非我莫属了。

头几天,平安无事,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哪来那么多熊?无非是以诈传诈罢了,何必当真?一这样想,我的胆儿壮起来,觉也睡得安稳了。第五天傍晚,我从参园回来窝棚,只见虚掩的门大敞着,锅碗瓢盆一片狼藉,锅里的饭所剩无几。盛蜂蜜的大缸也横在屋角,半缸蜂蜜不翼而飞。咦?炕上的被子怎么湿了一大片?我掀开被角,浓烈的尿味儿扑鼻而来,背窝里一滩熊粪还热乎呢!见到这些场景,我气炸了肺,熊是记吃不记打,保准还来,如何是好?我一时犯了难。还好,埋在锅台后的酒坛子没被熊发现,若让它逮到了,不喝个底朝天才怪呢!我顿时计上心来。第二天一早,我把埋在地下的酒坛子取出来,哗哗地把酒倒进盛蜂蜜的缸里,又弄些蜂蜜搅拌均匀,背起冲锋枪,躲到窝棚后的参棚里听动静。快到中午时分,果然见一大一小两只黑熊大摇大摆地钻进窝棚。我想,这回一定是有好戏看了。想去看个究竟。又一想,不行,熊惹急了要伤人的。我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时辰,突然对天鸣起枪来。枪声惊动了窝棚里的熊。只见那只大熊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边跑边用掌拨嘴边的毛,可能是蜜糊嘴难受了吧?却再也没见小熊跟出来。待大熊跑远。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窝棚,见小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烂醉如泥。我连忙找根铁丝穿在小熊的鼻子上。奇怪,铁丝穿进小熊的鼻子头它竟一点儿也不觉得痛,哼都没哼一声。我又找出铁链子,就像穿牛鼻子一样把小熊拴在屋角里。

可能是那只大熊被枪声吓破了胆儿,也不管它的亲骨肉了,再也没光顾我的窝棚。那只小熊倒也乖。只和我作对了一天半时间,就哼哼叽叽地讨食了。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小熊长得身高体壮,整天围我身前身后地转,欢蹦乱跳,连睡觉也偎在炕沿下。它似乎通人性,我让它做什么都会做,亲昵地称它“黑将军”。有它看门,晚上睡觉也安稳。

那年冬,我和云云结婚了。云云看中我了,却看不上“黑将军”,总嫌它憨头憨脑地有味儿。头一次见面就下逐客令:不要人熊不分,再和熊在一起混,你和熊没啥两样了!我不敢怠慢,因为老婆终归比熊重要。虽说没舍得把“黑将军”抛弃掉,但当着云云的面,再也不敢对它象从前那样热乎了。只要“黑将军”在云云跟前,她马上厌恶地挥手道:“去,到外边去!”后来,我干脆用链子把“黑将军”拴到外边。慢慢地“黑将军”知趣了,每当我和云云在一起,它总是远远地蹲坐在旁边,瞪着两眼疑惑着望着,好象说:“想当初我是怎么忠于你的?如今你有了新欢就变心,想扔下我不管了?”

离窝棚二里处的山下有一条小河,河水不大,但里边小鱼挺多。隔三差五,我和云云去小河捞鱼吃。捞鱼不用网,用柳条筐即可。有时捞的鱼吃不完,就穿起来晒鱼干送给亲朋好友。“黑将军”最爱吃鱼,但只要有云云,它宁可馋得流口水,也绝不敢跟我俩到小河边去的。

那年冬天,我去山外办事,留下云云一人在家。闲来没事,她独自一人去小河凿冰捞鱼。也巧,那天捞的鱼比往日多。她越捞越起劲儿,竟忘了早点儿回家,一直捞到日落西山。正当她收拾鱼具准备回家时,突然看到离她三十步远的草丛中有两只狼正贪婪地盯着她呢,吓得她提起鱼篓就往家跑。谁知竟慌不择路,慌恐之中,掉进她自己凿的冰窟窿里,两只胳膊正好架在冰窟窿口上。人虽掉不下去,但也不上来,身子已卡在冰层中了!她想,这下子算完了,非被狼吃掉不可!她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想到平日最讨厌的“黑将军”,便大声地喊起来:“黑将军——,黑将军——”眼见着两只狼越逼越近,她绝望了,可还是声嘶力竭地喊着。突然,她看见山坡上滚来一团黑旋风,定睛瞧,是“黑将军”向她这儿冲来了。可能是害怕的缘故,她可能是激动的缘故。她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她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了。只见“黑将军”蹲坐在她身旁正低声地叫着,她活动一下麻木的身子,裤腿和棉鞋已冻成冰的铠甲,不能折弯了,摸摸双肩,棉袄已被抓得开了花。她知道,那是“黑将军”拉她出冰窟时留下的痕迹。啥也不顾了,活命要紧。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身子不听使唤。“黑将军”仍低声地叫着,并俯下身子,让她爬到它的背上。云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黑将军”的背上。“黑将军”真通人性,这时候仍没忘主人的鱼篓,只见它两只前爪抱着鱼篓,背上背着云云,一步三晃地往山上走,竟一直把云云背到家。

这一切,都是云云告诉我的,大难不死,云云打心眼里感激“黑将军”的救命之恩。打那以后,云云待“黑将军”可好了——它已成为我家中的一员啦!用云云的话说:“兽都能不计前嫌,知恩图报,何况人呢?”不知云云的话有没有道理,或者是一孔之。

     在杨子荣战斗过的地方 

这是作家曲波笔下《林海雪原》的诞生地,也是侦察英雄战斗过的地方。今天,我沿着英雄的足迹,来到杨子荣六十五年前缴费的地方——老爷岭。

老爷岭的地域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清。陪同我采访的柴河林业局宣传部的同志告诉我,老爷岭的老林子就像没边没沿的大海 ,若让土匪钻进去,就等于把一把针撒到大海里,再也捞不上来了。当年侦察英雄杨子荣所在的剿匪小分队由于地形不熟,经验不多,在追剿四大匪首——谢文东、李华堂、张雨新、孙荣久的战斗中,尽管四面出击,但是还是让四大匪首带着残兵败将逃进了老爷岭。                          

   我们来到五道河子对岸,远远望去,黑茫茫,雾沉沉。老爷岭像个巨大而神秘的怪物,趴伏在牡丹江西岸,遮住了半个天空。江水紧贴着它的身旁,躲躲闪闪,悄悄奔流。我们请来柴河林业局的一个老森工当向导,问他:“你进过老林子吗?”老森工摇摇头说:“我在林子里长大,可是至今还没敢穿一趟老林子。”我们又问:“为什么不敢进老林子呢?”“进得去,出不来!”老森工带着神秘的语气说:

 “老爷岭的林子,不比一般的林子。听我爷爷说,进了林子就像钻进迷魂阵,东南西北分不清,不饿死也得喂狼虫虎豹,九死一生啊!”站在一旁的柴河林业局宣传部的老张不服气:“那你爷爷怎么敢进去?”“哪是因为他要带领解放军剿匪,他那是拼着老命豁出去了!”老森工的话把我们带进了六十五年前剿匪的岁月里...... 

老森工的爷爷姓王,常年在老爷岭的林海里转悠,以采参、打猎为生。扬子荣问他:“老爷岭真的没有边吗?” 老森工的爷爷笑了笑说:“要说老爷岭没有边,那是假话;要问边在哪里,连我也说不清。反正背上半个月的干粮,直着走,不回头,兴许能走到边。”杨子荣又问:“那你走过吗?” 老森工的爷爷捻着白花花的胡子说:“年轻时我走过一回,那回差点儿把命丢在老林子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土匪敢往老林子里钻,俺就敢领解放军往老林子里追。就是钻进老虎嘴里,俺也敢把他们掏出来!”  

 听了老森工爷爷这番话,扬子荣和他的战友们顿时来了精神,在五道河子安营扎寨,为深入老爷岭剿匪做准备。                          

老爷岭在人们的传说中,已经是神秘莫测、难以征服了,偏偏又碰上气候突变,起狂风,飘大雪。一夜之间,黑鸦鸭的深山密林,变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通往老林子的山路,全被大雪封住了。这当然不能动摇杨子荣和战友们进山剿匪的决心。紧张地完成准备工作后,便踏着没膝深得积雪钻进老林子里 。                    

 剿匪小分队一入原始森林,立刻陷入一个恐怖的境界。寒风卷着飞雪,满山满谷响起滚雷般的轰鸣。几抱粗的大树,密密层层参差耸立着,望不着尽头。扬子荣率领小分队分头行动。可是转了一天,到晚仔细一看,几乎还在原地没动。有的战士看见空心老树,想爬进去躲躲风雪。刚往里一伸头,一只毛茸茸的黑熊怪叫着从里面冲出来,下得战士们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躲到大树后和黑熊捉迷藏,才逃过黑熊的一劫。扬子荣鼓励战友们克服困难,加快搜索的脚步。有时听到附近的树林中有声响,扬子荣一马当先猛扑进去,却连个土匪影子也看不见;有时突然发现不远处冒出黑烟,无疑是土匪在烤火,但包抄上去后,却只剩余烬一堆。雪原里,应该是跟踪追击土匪的好条件,但是,剿匪小分队顺着脚印紧追几日,不是脚印突然消失,就是发现乱脚印通向四面八方,无法判断土匪的去向。当时,剿匪小分队没有那么多指北针,战士们只好跟着老森工爷爷的脚印走。一边走,一边在周围的大树上砍记号,可有的战士还是迷失了方向,吞雪忍饥地走了十多天,才从老爷岭的北端走出来。扬子荣和战友们昼夜不停地追剿土匪,却摸不着土匪的活动的规律,连一个土匪的口供也得不到。                                

 这天夜里,突然听到老林子里枪声大作。不一会儿,一个战士气喘吁吁地向扬子荣报告:“抓住两个土匪!”杨子荣大喜,连夜审讯那两个俘虏,从他俩的口供中了解到一些土匪的活动规律:原来土匪用的是一种“推磨战术”,我军搜林子,他们潜伏不动;等我军搜过去,他们又冒出来,在我剿匪小分队背后放冷枪。扬子荣决定将计就计,采用“杀回马枪”的战术,先像“锥子”一样扎进土匪活动的地区,然后突然回头,猛扑快打。                                                                 

神秘的老爷岭,经过扬子荣侦察小分队三番五次地探索,它不是那么神秘莫测了。战士们开始学会了用各种方法辨别的生活方式,学会了识别雪地上的真假脚印。因此,每天都有战果。一股劲儿地搞了一个月,土匪似乎也摸到了扬子荣侦察小分队的活动规律。情况又不妙起来,收获越来越少。从捉到的俘虏口中,谢文东、张黑子、车礼珩这些老匪,遭到我剿匪部队的迎头痛击,先后也都逃进了老爷岭。这些家伙都是山里的“老油子”,一个个滑得像泥鳅,钢构子钩不住,铁扫把扫不着。几次扑空,战士们产生了急躁情绪,杨子荣也急得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又去找老森工的爷爷商量对策。老森工的爷爷捻着胡须想了半天说:“能不能向打围似地把老林子分成几个片儿,分片儿赶围?”扬子荣的眼睛顿时一亮,又重新作了战斗部署。除了“钉子”、“锥子”战术外,又加上了“楔子”战术,把老爷岭东北部化为六个编号,每个编号又选点驻扎下来。这些“楔子”在老林子里搭起吊铺,盖上窝棚,不分日夜,在老林子里横插直“锥”,穷“锥”到底。偌大的老爷岭,不再是匪徒们任意流蹿的世界了,跑到哪里,哪里就有枪声。无有藏身之所了——它们藏在大空树中的粮食都被扬子荣和战友们搜出,又不敢下山抢粮,只能杀马充饥,投降自首的日益增多。一天,战士们又押来一个投降自首的小匪徒,见到扬子荣就跪在地下,哭着鼻子说:“弟兄们见到贵军刻在大树上的标语,早就想交枪投降了,但是都怕谢文东。”“怕谢文东什么?”扬子荣问。他是座山为王的三朝元老,日本人封锁老爷岭几年都没把他咋地,到头来还是请他母亲到东京游逛,请他下山主持鸡西煤矿......共产党比不上日本人有本事,更是拿他没办法。他还说,谁要投降共军,等他下山以后再算总帐。我眼见着他活埋过好些弟兄......”投降的小匪不往下说了,眼里闪着惊慌、怀疑的神情。

根据投降土匪提供的情报,扬子荣进一步判断出谢匪的活动地区,当天下午便带领侦察小分队直奔四道河子。这时,战士们在山边子抓到一个污头垢面的土匪押到杨子荣面前。这个俘虏承认,出山抢粮,并伺机偷渡牡丹江,逃往刁翎。正在这时,侦察员跑来报告:“山边发现股匪!”杨子荣听罢心中暗喜:这一定是谢文东急不可待,主动送上门来了!

侦察小分队立即出动,秘密抵进山下。透过树林看去,一堆堆匪徒东倒西歪,无精打彩,有的伸头探脑地正朝山下张望。扬子荣立即指挥战士们包围上去,把这群土匪全部活捉。傍晚,这些半死不活的俘虏被押到四道诃子。他们已经没有人样儿了,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头髮胡须差不多能编成辫子;衣服更是破烂不堪:有的披条破军毯,有的披块兽皮,一顿饭几乎把小分队的粮食吃个精光。可是,俘虏中没有谢文东。据俘虏说,战斗打响时,这个老匪还掂着抢喊叫“打退共军有赏呢!”没想到又让他溜掉了。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估计他也跑不远,扬子荣立即组织战士们去搜索。老森工的爷爷听说剿匪小分队要去搜谢文东,紧紧腰带跑到队前说:“走,我来领路!”

老森工的爷爷当时已经是“古来稀”的年龄了,可爬起山来仍是健步如飞。扬子荣不由得赞叹道:“你是我们剿匪的好参谋,征服老爷岭的好教员。你把毕生探索老爷岭的经验,全献给了解放事业!”老森工的爷爷听侦察英雄杨子荣这样夸奖他,由衷地说出了心里话:“解放军帮助咱穷苦百姓闹翻身,拔穷根,别说是让我带路,就是让我提着脑袋和谢文东拼命都愿意!”这个老“山林通”真不含糊,闭上眼,伸手摸摸大树,就能说出东南西北,随手拔一颗野草瞅一瞅,就能说出土匪走过多少个时辰。当小分队的战士们翻过一道山岭时,远远地瞧见一座山神庙前站着几个人,一个胖乎乎的家伙正跪在地上磕头呢。扬子荣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一挥手说:“包围上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包围山神庙不久,骑兵通信员便传来消息:老匪首谢文东被活捉了!消息来得如此迅速、突然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到了晚上,侦察小分队的战士们真把谢匪抬来了,扬子荣拿照片一对,裹在呢大衣里的肥头大耳的家伙,正是座山为王的“三胡元老”谢文东。战士们对扬子荣说:“我们悄悄地包围上去时,就见这个大胖子面前摆个金护身符正磕头呢,旁边的两个家伙,正用缸子给他烧开水。他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活捉了!”......

老森工边走边讲,不久便来到了侦察英雄杨子荣的牺牲地:“六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扬子荣在此地想活捉匪首”郑三炮“时,因枪缓霜没打响,而被惯匪击倒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说到这里,这位老森工的眼里淌下两行热泪。我们都脱帽默默在侦察英雄牺牲的地方,齐声说:“安息吧,扬子荣同志,你的老乡来看你来了!”

临行时,老森工告诉我们,政府已把这里定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让孩子们牢记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革命烈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听到这里,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抬头望,青山滴翠,夏日正红。我想,英雄可以含笑九泉了。

凿冰窟

我常常翻着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本画册。那里面保存着我农村生活的许多画面:有的是一个村庄,有的是一弯河水,有的是果树下的缠绵情意,有的是茅屋里的一盏读书油灯……每一幅画面,都会抽出我千丝万缕的眷恋,其中最心爱的一页,画的就是凿冰窟捞鱼的情景。

数九隆冬,北大荒的河汊泡泽都冻得像一面面各种形状的镜子,在日光的照耀下闪耀着蓝光;又像一块块晶莹的蓝宝石,镶嵌在漫漫的雪海里。别看天寒地冻,此时正是凿冰窟捞鱼的好机会。带上冰镩、铁锹、水捞子,拉着绑着麻袋的爬犁,三五成群的凿冰人都往河里、泡子里奔。老远,就见那镜子般的水面上散堆着凿冰窟泛出来的冰屑,簇簇拥拥纵横交错,宛若一件件精工雕制的玉雕,闪烁着晶莹的光彩。走在晶莹的冰面上,仔细观瞧,晶莹透明的冰层闪着蓝色的光泽,就像一叠圆圆的玻璃球堆积在一起那样蓝。可又不是一般的蓝色,而是蓝中透绿,但又不是碧绿,只是在那蓝色之中带有几分绿的娇艳。薄冰下的物体可以一目了然:一脉水流,一截枯草,一片黄叶,一粒石子,全都一清二楚。有的黄灿灿,像一颗颗琥珀;有的蓝莹莹,像悬着一颗颗绒球;有的绿茵茵,像撑起一把把小伞。那白里透红的,活像是石榴粒儿;那白里隐黑的,活像瞪大的眼珠子。光怪陆离的图案,仿佛是神工妙手刚刚描绘上去似的。鱼儿在其间摇头摆尾,真是静中有动,比观赏玻璃缸里的金鱼戏水有趣多了。

凿冰窟是很有学问的。凿冰人就像长透视眼一样,隔着一米厚的冰厚,就知道哪儿有鱼,哪儿没鱼。若是冰窖凿在水深的地方,鱼儿四处逃散,眼看着有鱼就是捞不上来,和捞鱼人捉迷藏,那才叫人眼馋呢!若是冰窟凿在冻干了的河底里,枉费了半天的力气,结果是得不偿失,也会叫人垂头丧气呢!冰窟最好凿在四处冻断流的锅底坑里,鱼儿无处逃,无处躲,与其说是捞鱼,还不如说是舀鱼,只见水捞子上下翻飞,哪捞子都有二、三十斤,眨眼工夫就捞百八十斤!

凿冰窟也是蛮有情趣的。观看凿冰窟,就像欣赏一曲交响乐。那“咔咔”的凿冰声像起伏的音韵,像流畅的旋律;那四处飞贱的冰屑,那晶莹似玉的冰凌,恰似变动着丰富多彩的音符,而凿冰人的体内奔泻着的就是饱满的音量;那甜甜地、充满胜利信心的微笑,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凿冰动作,把优美抒情的旋律推向高潮。凿冰人的心也随着冰镩的一起一落而悬动着。冰窟凿的越深,凿冰人的心提得越紧。啊,冰窟要凿透了,那如金似鱼银的鱼儿就要随着泉涌般的水冒上来了,那狂喜的心跳,那激动的颤音,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出来呢?但越是到此时越要冷静,越是到此时越要细心,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就像交响乐推向高潮前的短暂的沉默,就像激战前的一瞬寂寞,凿冰人此时的激动心情是多么难以控制啊!有经验的凿冰人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就像善于控制乐曲主旋律的演奏家一样。此时,他们的动作是那么轻,凿得是那么细,每一下只凿下三两星冰屑。真有耐性啊,没有大姑娘绣花般的耐性就不是称职的凿冰人!待到冰层凿得像纸一样薄,只见凿冰人胸有成竹地把冰镩倒过来,双手握住镩头,用粗而平的镩柄对准冰窟猛凿,只听“啪啪”两响,薄冰迸裂了,冰层下的水冒上来了。哪里是水呀,分明是挨挨挤挤的鱼儿往上蹿,往出冒呀!它们耐不住冰层的寂寞呀要跑出来饱览银装素裹的玻璃世界呢!此时无声胜有声,就像母亲降生婴儿一样,就像一场大戏刚刚落幕一样,凿冰人的心有一种独特的陶醉,有一种愉快的享受,从心里往外感到满足、感到舒畅啊!这时凿冰人叉开双腿拉开架势,忽地一个半蹲,一瞬间,笔挺的水捞子杆儿,渐渐地压成了一牙弯月儿,就干净利索地把鱼舀上来!或一蹦多高的鲫鱼,或摇头晃尾的鲶鱼,或一弓一伸的蛤蟆,或弯弯曲曲的泥鳅,或银光闪闪的细鳞鱼,下下不空。那条条泥鳅同擀面杖一般粗,一样长,翻身打滚乱钻乱挤,那细鳞鱼小巧玲珑青额白肚,在冰面上纷纷跳起,又纷纷跌下,此起彼伏亮花花银闪闪的,那耀动的光斑,刺得人眼睛都是一晃一晃地。最有趣的是那皎黄的鲶鱼,眯着朦胧的双眼,宽大的扁嘴一张一合一个个互相依偎着,拥挤着,还地梦幻般的酣睡呢。看到这场景,凿冰人那激动的心海更会掀起狂波巨澜。别看三九严寒,不消多久,凿冰人就累得满头大汗,像蒸笼似地呼呼冒热气。大约有一袋烟的工夫吧,从冰窟往出蹿的鱼儿好像才醒过腔来似的,纷纷逃散了,躲到冰层深处。但这不要紧,凿冰人总是有办法叫鱼就范的。他们把水捞子伸进水里,立刻旋风般地搅动起来,搅到左边,右腿在前,左腿在后;搅到右边,左腿在前,右腿在后,灵活而有节奏的动作,仿佛是优美的舞姿。冰窖里的水随着捞子的搅动哗啦哗啦地形成一个大漩涡,鱼被搅得顺流而行。这时把水捞子对准水流,鱼儿便一条接一条地钻进水捞子里,稀里糊涂地当了俘虏。

凿冰窟非但有情趣,而且有时出乎意料之外呢。一次,我去凿冰窟时竟碰到这样的怪事:第一水捞子下去,搅上来一捞子水蝼蛄,第二水捞子下去,又是青一色的水蝼咕,一个鱼也没见着!我纳闷了,今天怎么碰上了水蝼蛄窝?一打听凿冰窖的行家才知道,有水蝼蛄就别想捞到鱼。啊,水蝼蛄竟也横行霸道呢!可它一出水面,就失去了张牙舞爪的气势,凸着一对黑黑的小眼睛,在冰面上惊惶失措地乱爬,用手在它那尾巴上轻轻一触,就“嗤溜、嗤溜”地叫着,不停地用尾巴拍打着冰面。比画上画的对虾要活泼有趣多了。虽然我没凿到鱼,却高兴极了。因为凿到水蝼蛄也实在是幸运呢,清蒸蝼蛄或油炸蝼蛄,其味美无比,若用它做配料下火锅或者吊汤,更是难得的好调料,不比海物逊色呢!

直到大地上覆上一层灰色的面纱,凿冰人才在暮霭中跳上岸来。虽然鞋裤被冷水溅成银色的盔甲,一层覆一层,透明铮亮,走趋避睡来叮咣作响;虽然浸湿汗水的衣服贴在身上透心地凉,肚子饿得咕咕叫,心里却是无限地欢乐。累点不要紧,饿了也不怕,捡些枯枝,掳把茅草,用火柴一点,火苗便腾胖地蹿起来。靠近火堆取取暖,顺便拾几个大泥鳅、水蝼蛄扔进火堆里,顷刻间便被烧熟。此时的泥鳅肠肚皆白,毫无杂屎,刺儿篦梳一般,但细而柔,不用担心咔着喉咙。肉更是白嫩白嫩的,还吱吱啦啦地溢出油来,香着哪!烧熟的水蝼蛄更是俊俏,丰满的腰身是红的,灵巧的尾巴是红的,嘴巴上的两根胡须也是火红火红的。凡饱餐一顿的人,都举不出第二样食物可比,一辈子忘不了喽!那股美劲,恐怕只有亲身凿冰窟的人才能享受的到。

吃饱了,歇够了,凿冰人才心满意足地拉着爬犁往家奔。北大荒的冬天黑的早,不觉多长时间已是繁星满天了。这时的西北风像个醉汉在大草原上游荡着,时而放开喉咙,狂怒地咆哮;时而压低嗓音,喘着粗气。寒风扑到脸上,像刀刮一样地疼;扑到身上,脊梁骨也像被塞进了冰块,一下子凉冰冰的。尽管路再远,尽管天再冷,可凿冰人却嘻嘻哈哈,全不在意。脚底板也像安了弹簧似的,蹦着跳着拉着爬犁像孩童似的。轻盈的脚步,弹拨的是美的妙曲,伴奏的是身后爬犁碾压积雪的“嘎吱”、“嘎吱”的协音。走着,走着,禁不住从他们的嘴里迸出欢乐的歌声:

人家的男人爱穿戴,

我家的有钱偏不买;

捞了两袋泥鳅鱼,

问我媳妇爱不爱……

这是他们自己填写的歌词吧?尽管唱得油腔滑调,但是却豪放粗犷。他们是不讲究歌曲的韵调的,只不过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狂喜的心情而已,想什么就唱什么。是的,一天的劳累和丰收的喜悦,拨动了他们感受的心弦对生活充满了乐趣和向往啊!这自编自演、充满野味儿的歌儿早已悠悠地飞向亮着灯光的各家各户了吧?飞进他们妻子的耳朵里了吧。或许他们的妻子早已做好了饭菜,满满地热上了一壶水酒,在等待着男人的归来吧?当他们看到男人喜滋滋地把一袋袋的鱼儿摆在面前时也一定会欣喜若狂吧?若是瞧着男人有滋有味地吃着酒菜,有声有色地讲诉着冰窟的情景,也实在是最美的爱情享受呢!

告别乡村已经十几年了,再也没有遇上凿冰窟的机会。可这个缤纷的画面却完好地藏在我心的深处。我常常觉得应把北大荒寒冬凿冰窟的情趣记下来,献给家乡的父老。可写着,写着,却又思念起家乡来:现在的家又有怎样的变化呢?河里的鱼还是那样多吗?父老乡亲还是一日三餐有鱼虾吗?当年活裤裆的小淘气们如今有没有凿冰窟的嗜好?或许比他们的父兄有着更美更高的梦想?

离开的越久,我想知道的越多……


下一篇:栀子花开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