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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老屯子旧事(3)
作者:刘国林  发布日期:2017-05-11 15:30:07  浏览次数: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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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里的战斗

1946年冬天,又一批剿匪部队开进林海雪原。分配任务后,战士小王和小张被安排到牡丹江下游设卡,防止残匪顺牡丹江往下游逃蹿。具体负责卡子侦察指挥的是侦察英雄杨子荣,他们定期对附近区域进行巡逻。

小王和小张生长在关内的胶东地区,刚驻进林海雪原,感到一切都很新鲜。但是守卡有着严格的纪律:第一,不许独自外出到距离卡子100米以外的地方;第二,严禁去威虎山方向。关于第一条纪律,小王和小张曾听人说过,那是以前的剿匪部队的战士用生命换来的。曾经有一位南方战士独自闯进去威虎山的山路。林海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转瞬间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即而刮起了大烟炮,刮得对面不见人。那位南方战士在暴风雪里迷失了方向,再也没有回来。

关于第二条纪律,小王和小张就不知其所以然了。他俩问过杨子荣,杨子荣只说了一句话:“命令不让去,就不要去,那里危险!”至于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威虎山方向到底有什么危险,杨子荣没有说,小王和小张还是不知道。不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尽管对守卡纪律理解得不是很清楚,小王和小张还是严格地执行着。日子长了,就渐渐养成习惯了。

守卡的任务是枯燥无味的。白天,除了执勤巡逻,就是三人面对面聊天。渐渐的,三人间能说的话都说尽了,于是聊天变成了相面,彼此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在不刮大烟炮的时候,林海深处的这个卡子实在太静了,静得让人害怕。到了夜里,狼的嗥叫声终于不绝于耳。初来时,小王和小张对狼嗥非常恐惧,有时嗥声很近,仿佛就在屋外。小王不由得从枪架上拿起步枪,上好刺刀,紧紧地握在手中,以防狼破门而入。杨子荣见了觉得好笑,说:“别怕,狼离这儿还远着呢!”

小王有些不解,这林海深处都是没膝深的积雪,很难见到活物,那些狼为什么始终不离开呢?它们在这里能捕到猎物吗?难道是吃雪喝西北风吗?杨子荣说:“别急,你会知道答案的。”

渐渐的,小王不再害怕狼嗥了。如果有哪一天狼没有活动,他反而睡不着了。他甚至觉得狼是自己的老朋友,听它的嗥声也不再那么凄厉,而是悠扬婉转的催眠曲了。因为这里实在太安静,太寂寞了。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突然有一天,杨子荣对小王和小张说:“带上武器,我们去威虎山方向!”小王和小张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杨子荣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赶紧备马,带上武器,今天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不让去威虎山方向!”

三人翻身上马,杨子荣严厉地说:“我现在宣布一条命令,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不许下马!”守卡的纪律,杨子荣的命令,以及长期以来的好奇,令小王和小张感到既兴奋又紧张,他们催马向威虎山方向驰去。大约行了十来里路,他们来到一片冰湖区。在冰湖面上的薄雪层里,他们发现了一些杂乱的动物足迹和零星的动物残骸。越向前走足迹越多,动物残骸也越多。小王和小张来守卡已经三个月了,却从没想到离卡子十里地的距离居然会有这么多动物出没。每一只动物残骸的附近。都有大最凌乱的动物足迹,显然它们都是在与一种可怕的对手进行殊死搏斗后死亡的。

正走着,马前出现一只带角的狍子头骨。也许是它的对手吃饱了,狍子的头部保存得完好。小张觉得好玩儿,跳下马,想把狍子的头骨捡起来收藏。“你找死啊?”杨子荣见小张下马拾狍子头骨厉声大喝。小张吓得赶紧越上马背,直冲杨子荣吐舌头。杨子荣说:“你没看到这儿遍地尸骨吗?想成为其中之一吗?”一句话,点醒了处于好奇兴奋中的小王和小张,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杨子荣指着冰湖上的足印说:“这些都是狼留下的,这一带是狼群的活动中心,你俩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要下马!”

刹那间,一个老问题闪进了小张的脑海中:在林海深处,狼群和其它野生动物靠什么生存的呢?这里既然是狼群的老巢,那么其它动物又为什么还要冒险来这里呢?

杨子荣看出了小张的疑惑,说声:“跟我来!”便打马向前跑去。又行了约一里路,三人来到冰湖的薄冰区,只见雾汽腾腾,薄冰下有泉水汩汩流淌,雾汽把四周的山林都染上了一层白霜。在这片薄冰区,动物的残骸更多。杨子荣指着薄冰下的汩汩泉水说:“现在你俩知道为什么各种动物冒死来这里了吧?这里有暖泉,昼夜流水,是野生动物饮水的唯一地点。狡猾的狼群就以这里为中心,猎杀前来饮水的动物。尽管大批动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儿被狼群撕碎,但为了喝水还是驱使它们冒险前来。”正说话间,小王突然大叫:“不好,有狼!”说着拉动枪栓把子弹推上膛。

杨子荣和小张急忙掉转马头,向小王喊话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小王赌咒发誓地说看到了狼,不过那东西快得很,一转眼就闪到灌木丛里了。杨子荣拨马靠到小王身旁,用手按下了他手中的步枪说:“这东西鬼着呢,它们早发现咱了!但是咱三人都骑着马,又有这铁家伙,所以它们不会轻易对我们怎么样的。记住,对付狼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开枪!”

迫使卡子制订纪律的原来是这群狼!这多少让小王和小张有些意外。在自然界的猛兽中,狼并不是最强壮的,但人们对这种动物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尽管单个狼的攻击比不上虎豹,但是狼更狡诈,生性残忍。它攻击猎物时会血腥地将其全部咬死。当狼群进行集团作战的时候,其战斗力是非常恐怖的。它一旦发动进攻,就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是武装的军人,面对这种狼海战术的冲击也显得力不从心的。

杨子荣给小王和小张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事情就发生在牡丹江地区剿匪的第一年。匪首许大马棒的部队被打散了,他的大儿子领着三十多号残匪闯进了这片冰湖区。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到,这样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怎能让狼群挡住了?一顿乱射,顿时有几只狼当场毙命,受伤的狼纷纷逃散了。可眨眼间就听见狼嗥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方圆百十里的狼群纷纷响应,向这里奔来,同时向残匪发动进攻。开始,残匪并不以为然,架上机枪扫射,群狼在几十米开外就被击毙了。但是,渐渐的他们就力不从心了。只听得连绵不断的狼嗥把远近的大小狼群统统招了过来。从清晨到中午,狼群的数量不断地增加,前面的狼倒下了,后面的狼继续无所畏惧地冲上来。残匪们的子弹打光了,只好上刺刀与狼群展开肉搏。几天后,当剿匪部队赶到这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发生战斗的地区覆盖着一片白骨,有人的,也有狼的。还零七八碎地散落着各种枪械。横行一时的匪徒们就这样与狼群同归于尽了。

谜底揭开了,杨子荣准备带领小王和小张返回。突然间,战马开始不安起来。四蹄在原地踏跺着,还不时地左右甩着头。马的听觉与嗅觉比人敏锐得多,他们一下子就从战马的异常表现明白了有情况。杨子荣命令小王和小张向卡子方向撤退,自己催马断后。小王和小张都想和杨子荣一起撤,却见杨子荣瞪着眼珠子大喝,便不敢再争执,三匹马一溜烟儿似地向卡子方向跑来。撤退中,小王偷偷地向后看了几眼,却始终没有看到狼的影子。小王想,这里的狼真的太狡猾了,别看它们没露面,却通过给战马施加压力,让人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

返回卡子,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小王和小张继续跟着杨子荣守卡子,但是每天晚上倾听狼嗥成了他们结束一天疲倦操劳的最大乐趣。随着严冬的来临,夜间的狼嗥渐渐小了,由整夜不停变得一声全无。“一定是暖泉冻死了!”小王推测,“狼群没了食物,被迫迁徙了。”说这话时,小王还真的很想念这些没见过面的伙伴儿。

一天夜晚上,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把三人惊醒,小王赶忙去拉开门。“不要开门!”杨子荣正在似睡非睡的当儿,猛然听到小王去开门,赶忙阻止。然而已经晚了,门栓刚打开,一头小牛犊般的黑狼扑了进来。“快拿枪!”杨子荣从被窝里跳了起来。听到喊声,小王一下子扑到枪架前,操起了步枪。因为狼和人的距离极近,小王怕开枪误伤小张和杨子荣,端着枪愣在了原地。可那黑狼却没有伤人的意思,它好像对卡子的地形非常熟悉,一转身,径直向水缸扑去,一纵身跃进水缸里。水缸里的水已经很少了,黑狼在缸内叭哒叭哒地踩着,卷起血红的长舌头贪婪地喝着水。看得出来,它太渴了。这是一头母狼,它喝水极快,只十几钟便喝饱了。但是出口已被杨子荣三人堵死,急得它在窝棚里团团转。

不能再犹豫了,狼已经被逼急了,如果对人发起攻击后果不堪设想。杨子荣当机立断,对准黑狼举起枪。“放它一条生路吧!”小张猛地推了一把杨子荣。杨子荣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喝道:“你疯了?危险!”小张没理杨子荣,挥动枪托狠命向窗子砸去。木板制成的窗档被砸出一个大窟窿,那黑狼见势猛地从窗窟窿蹿了出去,轻盈地跃过矮墙向威虎山方向跑去。

小张追了出去,等它跑出院墙,黑狼已经跑至后山梁。那一夜的月光非常好,照在雪地上能看清半里地的人影。小张清楚地看到那黑狼奔至山梁时停下脚步,转身向窝棚回望。那一刻,小张强烈地感到黑狼是在向他致谢,只见黑狼原地跳了几圈后才纵身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杨子荣对小张放跑黑狼十分气愤。这条狼已经摸清了卡子的情况,并且不怕人,说不定它还会来的,小张却劝起杨子荣来:“还是放它一条生路吧,夜里还能听听狼叫,这里太寂寞了。”既然狼已经被放走,杨子荣只能作罢,反复叮咛小王和小张切莫马虎大意。

第二天晚上,小张故意把一桶水放在院子里,然后躲在窝棚里观察。果然半夜里黑狼又来了,它发现了小张放在院子那桶水,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后,黑狼好像明白了小张的用意,在院子里跳起舞来。

看黑狼跳舞,为小王和小张的枯燥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从那以后,小王和小张不断地在院子里放些水和剩饭剩菜,黑狼也照来照吃不说。渐渐的,他俩发现黑狼的肚子大了起来。又过了些日子,小王和小张感觉夜里来喝水的不是一只狼的动静,趴窗一看,是黑狼带着一只小狼来了。每次吃喝完毕,黑狼都带着小狼在院子里跳一会儿舞,好像是对小王和小张的回报。

一晃到了早春时节,暖泉再次渗出泉水,每到夜间,又能整夜听到狼嗥,黑狼和小狼也就不再到卡子来喝水了,而剿匪部队对威虎山方向的残匪进攻频率也越来越紧了。一天,部队调杨子荣组建剿匪侦察小分队,担任侦察排长。尽管杨子荣对守卡依依不舍,但军令如山,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临别前夜,杨子荣把自己在林海雪原的剿匪经验细细地讲给了小王和小张。

杨子荣走后,小王当上了代理班长,新兵一时没有调上来,守卡的任务更重。过度的劳累小张突然病倒了,小王把小张扶上马背,送他回牡丹江军分区医病,又马上返回卡子独自支撑守卡的任务。这时,剿匪的战斗更频繁了,每天他都能看到剿匪部队从卡子走过。他不由得心潮澎湃,充满了守卡的自豪感。

一天,小王接到了剿匪部队的密报:前些天抓到的“座山雕”残匪的联络官张黑子夜里逃跑了,很可能逃至卡子附近的冰湖区,部队命令小王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前往去威虎山方向的冰湖区找张黑子缉拿归案。小王深知这次执行任务的分量,不敢耽搁,背上步枪,牵着战马出发了。

小王一路向威虎山方向飞驰,不一会儿,暖泉的冰湖区出现在眼前。这时已近傍晚,小王深吸了一口气,单枪匹马进入冰湖区野狼群的老巢。远远的,小王发现了一个黑黑的东西。细瞧,正是张黑子趴在雪窝子里。小王跳下马,端着枪朝张黑子摸来,见他已昏死在雪窝子里。小王知道,张黑子已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连累带饿才昏死在这里。他连忙掏出绳索,把张黑子捆在一棵白桦树下,又掏出酒壶打开盖儿,往张黑子的嘴里灌。不一会儿,张黑子苏醒过来了,冲小王鸡啄米似地叩头,谢他的救命之恩。小王见张黑子能说话了,忙掏出大饼子一口一口地喂他,边喂他边交待剿匪部队优待俘虏的政策。待张黑子酒足饭饱,可他的脚已冻伤,不能行走。没办法,只能在这里过夜了。小王又忙着捡回一些枯树枝堆成一堆。这是用来防狼用的,用火吓唬狼群是唯一的办法。

太阳终于完全落了,小王发现不远处的树林内有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在游动,他马上意识到是狼群来了。也许是因为有火堆,狼群并没有马上靠上来,而是耐心地在小王二、三十米远的地方观察着。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对手并无后援,便蠢蠢欲动了。几只狼踏着轻快的小碎步,沿着斜线在小王面前交叉跑过去。它们跑动的姿势非常轻盈,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并不是针对小王来的。但实际上小王发现狼群正在用这种方式完成对自己的包围,它们狡猾得出人意料。

一股强烈的恐惧笼罩了小王的全身,他感觉面对狼群比面对荷枪实弹的敌人更加紧张。小王努力使自己镇静,虽然它们已经呈扇面状出现在它的面前,由于有篝火,加上他手中有枪,狼群暂时不敢越过火堆。眼下,十几只狼分散坐在小王面前十米左右的地方,还有几只在稍远处,耷拉着尾巴来回跑动,像是在寻找战机。小王端枪面对群狼站立,因为他曾记得杨子荣说过,面冲狼站立,对狼是一种压迫,千万不要蹲下。对峙中,小王发现狼群的背后有一条灰狼个子最大,其它狼对它表现出非常谦恭的姿态,像是头狼。小王拿定主意,一旦动手,我先把头狼打掉,它们就群狼无首了。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狼群既不进攻,也不退走。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着,夜色越来越深。枯枝燃得越来越少,篝火正逐渐暗谈。长时间的高度精神集中,小王感觉有些体力不支,阵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中,小王的眼皮粘在了一起。

突然,马的嘶鸣打破了夜的宁静。小王一个激灵顿时困意全消。他发现,篝火已经熄灭,眼前的几只狼却不见了。斜刺里又一声嘶鸣提醒了小王,只见距离自己十几米外的地方,有四五只狼正在嘶咬自己的战马。看到朝夕相处的战马被狼咬得鲜血淋漓,小王一下子忘了害怕,他跳出篝火堆向战马靠拢。马被狼咬得疼痛难忍,激烈地向后喝着。两只狼像钩子一样挂在马的屁股上,终于被挂在身上的狼拖倒。群狼一拥而上,争相撕扯着马肉。小王怒火中烧,对着狼群一阵乱射,顿时有几只狼倒在雪地上。就在小王上子弹的当儿,狼群继续围着倒在地上的战马撕扯。不一会儿马身上已有多处露出白骨。

救战马已经无望,小王面向狼群,小心地退回张黑子的身旁。此时的张黑子已被狼群吓得昏死过去,涎水淌出半尺多长,挂在腮帮子上。战马的血腥让饥饿的狼群不再顾忌,此时的篝火已经熄灭,小王的视力在夜色中骤降。而对狼群来说,小王的每一个动作它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狼群进攻了,它们并不是一拥而上,而是一左一右地从两翼向小王发动进攻。小王用枪快速地射击,不让狼近身。但狼的动作灵活,冲击的速度又极快,每击毙一只狼小王都要打上两三枪。子弹很快被打光了,小王拔出来刺刀插上枪身。然而就在他上刺刀的一刹那,一只硕大的狼猛然咬住了他的右臂,钻心的疼痛让小王不得不松开握抢的手。那是只头狼,它用力地左右摆动着头,小王被它拉倒在地的瞬间想,“完了!”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犹如闪电般冲上来,只听嗷地一声惨叫,小王感觉右臂的狼口松开了,一条黑狼已咬住了头狼的喉咙。

小王认出了面前的黑狼,惊喜交加。黑狼死命地咬着头狼的喉咙,只见那头狼被咬得呜咽地叫着,瞪着圆眼拼命地挣扎。“必须帮助黑狼!”想到这里小王用左手捡起地上的枪,猛地刺进头狼的嘴里,黑红血喷涌而出。

狼群仍在冲锋,黑狼同三只狼扭咬在一起,它已多次受伤,眼看支撑不住了。这时又一只黑狼蹿了过来,小王认出这只年轻的黑狼是母黑狼的儿子——当年那只小狼崽儿。小王拖着被咬断的右手,左手艰难地拉动枪栓不停地射击,竭力掩护着这对母子。狼群被暂时压制下去了,小王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天明时分,杨子荣率领侦察小分队终于赶到了。他们发现了小王和土匪张黑子,此时他俩都已昏死过去。一个是吓昏的,一个是累昏的。他俩的眼前倒卧着一匹战马和十几只狼的尸体,昏迷的小王手中还紧握着枪。一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黑狼卧在他旁边口吐鲜血,洁白的牙齿染成了黑红色。一只年轻的黑狼蹲坐在小王身边,宛如一尊雕像。它不怕人,谁也不晓得它是如何在恶战中怎么活下来的。

杨子荣指挥战士们分别抢救小王和土匪张黑子,剩余的战士们打扫战场。为侦察小分队做向导的采山货老人见倒卧的黑狼非常眼熟,很像他在老友家走失多年的猎犬。他试着叫了一声“大黑”。听到叫声,垂死的黑狼缓缓地睁开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尾巴,便停止了喘息。那一刻,战士们从它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神采的光亮。

后来,杨子荣和侦察小分队在黑狼牺牲的地方埋葬了它,并在它身旁的老柞树上刻上了“黑狼之墓”四个大字。如果你有机会来到威虎山下的暖泉子,仍然会看到那株老柞树上当年刻下的字,清晰可辨。

吹熊

我不但吹过牛,而且还吹过熊。不过吹牛是常事,而吹熊却只有一次。那年我十五岁,初中毕业后就回乡参加生产劳动。我家的邻居赵老汉是个杀猪的屠夫,他看我身子骨单薄,怕干农活我吃不消,便和我父亲商量,让我跟他学杀猪,也就是说收我为徒了。

刚开始我不太情愿,总觉得一个中学生回乡学杀猪丢人现眼,但又碍情面,不好直说,只好先应付着干吧。可能是赵老汉看出了我的心思,只叫我给他打下手,提提篮子拿拿秤,他实在忙不过来时,才叫我帮他住猪身上浇开水,——浇了开水的猪,身上的毛好褪,用铁挠子唰唰几下,猪身上的毛就全褪下来了。看赵老汉杀猪,最有趣的是他在猪的前蹄割开一个小口,用一根细铁管插进去,然后用劲猛吹,直到把猪吹得滚圆滚圆,然后再浇开水褪毛,没有沟沟坎坎,真可谓手到毛除,既方便又快捷。看得久了,我的嘴巴也痒起来了。我从小跟二哥学吹喇叭,在“吹”上很有功夫。若没有换气的功夫是很难吹下来大秧歌调的。只是我不知吹喇叭的方式用到吹猪上是否管用。有一天,我终于向赵老汉提出请求学吹猪,他顿时喜上眉梢:“你小子终于爱上这行当啦!”说着,他又给我做了一遍示范,让我试着慢慢吹。没想到,吹喇叭的功夫用到吹猪上还真管用。

从此,我常常帮赵老汉吹猪,可能是我年轻气盛,吹猪的功夫比赵老汉都强,乐得赵老汉合不扰嘴,常常夸奖我:“自古英雄出少年哪!这小子的底气足,别说是吹猪,就是碰上个千八百斤重的黑熊也保证能给吹死!”没想到真让赵老汉给言中了。

这年的八月十五傍晚,我提着二斤月饼、二瓶酒去镇医院瞧赵老汉,他杀猪不小心让猪蹬坏了两个肋骨,住进了医院。我放心不下,趁着月亮地去瞧他。

正走着,我仿佛听见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只见月亮下一个小山般的黑家伙正呼哧呼哧地向我走来,那一步三晃的样子像是喝醉了酒。我的心头一颤:熊!我遭遇熊了!我听赵老汉讲过,熊一般是不会跟踪人的,除非是什么异常的味道刺激了它,它才会穷追不舍的。我的天!莫非是我手中月饼的香甜味道刺激了它?还是这两瓶酒的淳香钩出了它的馋虫?不管怎么说,身后的黑熊是对我感兴趣了,它边走边抽动着鼻息,看来它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啦,这可如何是好?当时我身上别无它物,只有随身带的一把用来剔骨肉的尖刀来防身了。怎么办?我恐惧地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发现唯一能保护我的就只有十米开外的玉米地头那间小窝棚了。这种小窝棚不足十平方米,是家乡人防熊祸害庄稼用的。山里树多,小窝棚的墙是用胳膊粗细的柞木稞子围绕碗口粗的桦木桩子垒成的木稞子墙,中间杂上泥巴,结实的很,门也是用柞木稞子编的,有三寸厚,别说是黑熊,就是老虎也休想钻进去。我不能快跑,这样反倒刺激它快速向我扑来。我只能转过身来倒退着向窝棚一步一步地挪。那黑熊好像也明白了我的用心,也加快了逼近的步伐。我不敢弄出大的声响,仍旧大踏步地后退着,眼看就要退到窝棚跟前了,我突然一个急转身,一步就蹿进了窝棚里,随后就关上了柞木条子门。

眼看着到嘴的月饼和那醉人的酒香就是吃不到嘴,实在太馋人了,黑熊怎能会善罢干休?急得它一次次地绕着窝棚兜圈子,边兜圈子边用前掌拍打窝棚的墙壁,震得窝棚里的墙泥巴哗哗直落。尤其是黑熊用前爪抓刨柞木编成的门的时候,更令我恐惧。不大一会儿,黑熊的一只前爪就从撕裂的门缝中伸了进来。如果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这编织的门就会被它抓破。我里心害怕得要死,打量窝棚四周,竟找不到任何防身的武器。正一筹莫展之际,我无意间摸到了随身带的剔骨刀,便不加思索地用剔骨刀向熊爪刺去,但根本伤不到它的要害,它抓挠得更厉害了,边抓挠边嗷嗷地吼叫,向我示威。这可如何是好?情急之中我脑海里突然闪出赵老汉吹猪的情景,便灵机一动,慌忙抽掉裤腰带,挽了个活扣儿,往它的爪子上一套,细勒越紧,我就势往前一拽,便把熊的前爪拉进门里,而它的身子却挡在门外。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裤腰带拉近门旁的木桩子旁,就势一绕,熊的前爪被牢牢地固定在木桩子上。这回我可有用武之地了,不管黑熊怎样在门外咆哮折腾,它的这只爪子是抽不回去了,说时迟,那时快,我用剔骨刀在前爪猛地挑了个小孩嘴大小的口子,又随手拾起一根柞木棍。这柞木棍有二迟长短,是刚才黑熊从编织的门上扒下来的,这回正好,这柞木棍可派上了用场,我顺着刀口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它的前肢上透,一直透到木棍头为止,再把带血的木棍抽出来,这第二道吹熊的工序就完成了。我丢下木棍,双手紧紧抓住熊爪,拿出平时练就的吹猪功不停地往刀口里吹,越吹越猛。那黑熊大概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痛得它嗷嗷地叫个不停,狂蹦乱跳地挣扎。我才不管它那一套呢,运足全身的力气狂吹不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没有了动静,我则早已精疲力尽了,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我不能给它喘息的机会,它要是缓过气来我可就没命了。这样想着勉强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向外望,只见月光下躺着一只浑身滚圆的大黑熊,好似一个滚圆的大号黑汽球,一动也不动。我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它仍一动不动。我又用手伸到它的鼻子下试了试,发现它早已断了气!我当时真是心花怒放,但还是有点儿害怕,要是再来一只熊我恐怕就对付不了啦!我不敢久留这是非之地,也说不上哪来的一股劲儿,一路狂奔,一直跑到镇医院。

赵老汉听了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讲述,又看了看我手中的那二斤月饼和那两瓶酒,长长地打了个唉声:“都是这点儿东西惹的祸,若不是你跟我学会了吹猪的本事,说不定早就让熊舔死啦!”说到这儿,赵老汉又嚷道:“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给村里的队长打电话,让他快派人到窝棚那儿拉熊去,我还要回去啃熊掌呢。都说那玩艺好吃,咱也尝尝新鲜货!”

那天夜里,我和村里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锅炖熊肉,那滋味恐怕我这辈子也忘不掉,毕竟那是用我的生命换来的。

智擒黑熊

1969年,我和生产队的四名社员一起去张广才岭的深处盖备战房子,被分配李老五家住。李老五有六十岁的人了,给他所在的大队的人参点儿看房子。闲来没事,就锯些老柞树劈柈子,留着冬天烧柴用。他住的窝棚四周,全是用一米长的木柈子垒起的院墙,垒得四棱见线,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他老人家是过日子的好手。

李老五的窝棚前有一棵山梨树,有三丈来高,上面挂满了金灿灿的梨子,要是能摘下几个吃多好!可我爬上一米多高的木柈子墙都觉得发晕,更何况是三丈多高的梨树呢,只好望梨兴叹了。我正望着梨树上的梨儿呆呆地发愣时,猛然见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来到梨树下,只轻轻地一跳,就蹿上梨树,她双手抱树,双脚拢着树干,似猴儿一般眨眼间就钻进树冠里,动作之快,手脚之轻,简直把我看呆了。这时只见小姑娘攀上一枝树丫,抓住一根挂满梨儿的树枝猛地摇晃,就见满枝的梨儿从空中接连而降,噼噼啪啪地落在地上。随着最后一个梨儿落地,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微笑着问她。只见小姑娘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梨儿,又做出一个吃梨的动作,便连蹦带跳地出了院子。一会儿又见小姑娘挽着李老五的胳膊来到院子里,才告诉我:“俺叫兰儿,今年10岁。俺两岁时爹娘就去世了,是爷爷把俺带大的。”噢,这个苦命的孩子,我有些可怜她,更挺喜欢她。

李老五告诉我,兰儿从小就爱动爱跳,有一股男孩子的冲劲儿。她虽然聪明伶俐,却不爱读书,李老五说破了嘴唇,她就是不下山去上学,愿意陪爷爷呆在大山里,弄得李老五催不得打不得,只好听之任之了。“这怎么行呢?这么小不上学,长大要后悔的!”我对李老五讲,其实也是给兰儿听的。李老五却反将我一车:“你来得正好,就给兰儿当先生吧。”说着,他拉过兰儿给我施礼,拜我当先生。经李老五诚心诚意的嘱托,我倒挺愿意收下这个小学生。这样,我和兰儿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

兰儿和我熟悉后,几乎每天缠着我。我上山盖备战房子,她给我拿着工具;我在家值班做饭,她替我提水洗菜,一双小手不时地拽着我的衣襟,不时地问这问那:“老师,你小时候,也是老师牵着你学识字吗?你要不好好学习,老师会生气吗?气极时他敢打你吗?”听了这话,我故意说:“不听话的孩子就该挨打,不好好学习的孩子挨打活该!”我说这话时,她瞪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听着,想了一会儿又问我:“老师,我是听话的孩子,好好学习,你就不会打我吧?也不会向爷爷告我的状吧?”我被兰儿的话逗乐了,告诉她:“你是听话的乖孩子,老师和爷爷都会喜欢你的。”听我这样夸她,她那苹果似的脸蛋笑得更灿烂了。

转眼秋天到了,经过几个月的辛勤劳动,备战房子盖起来了,新开垦的玉米也是丰收在望。公社备战指挥部要求我们再坚持十天半个月,秋收后来人接替我们。但这十天半月真够熬的,山里的野猪多,它们十里开外就能嗅到粮食的香味儿,成群结队地往玉米地里奔,撵了这帮儿来那帮儿,和我们打“游击战”。为此,备战指挥部特意给我们备了十来杆火枪,要求我们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和野猪展开一场争夺粮食的“战争”。

这天,我手持火枪全神贯注地在玉米地边上观察动静,突然听到野猪群咴咴地向玉米地奔跑的声音。还没等这些贪嘴的家伙尝到玉米的滋味儿,就听砰地一声巨响,顿时把它们震住了,愣了一会儿又咴咴地顺着来路逃走了。这时又一群野猪从玉米地那头贼头贼脑地蹿来,又是一声巨响,使这些不知趣的家伙们扫兴而归。我在反复重复一样的动作中,渐渐地感到疲倦,两只眼睛开始打架,真想美美地睡上一觉。这突然听到玉米地里传来掰玉米的声音由远而近,仔细一听,既不像人的走动,又不像野猪的急行,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正纳闷的当儿,只见一只黑熊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它边走边掰玉米,左爪子掰,夹在右肩下;右爪子掰,夹在左肩下,宛如人掰玉米的姿势一模一样,只是掰一穗掉一穗,掉一穗又失一穗,循环往复,到头来还只夹一穗玉米。这家伙太祸害庄稼了,如何是好?我曾听李老五讲过黑熊舔人的故事,进老爷岭那天我也曾见过有两个妇女没有鼻子头,两只鼻孔露在外面,我想,她俩的鼻子肯定是被黑熊舔掉的。想到这里,实是太可怕了,我的头发全都立了起来,心在嘣嘣狂跳。我尽量屏住呼吸,紧握火枪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唯恐弄出点声响而遭灭顶之灾。黑熊在不慌不忙地边走边掰玉米,偶尔扬起头朝我藏身的地方张望,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好,黑熊突然走出玉米地,向我蹲守的方向奔来。我啥也来不及想了,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否则就来不及了!慌乱中,我朝黑熊砰地放了一枪,也不管是否被击中,丢枪转头便跑。本来黑熊并没发现我,我如果不主动放枪,本可以平安无事的,但这弄巧成拙的一枪惹怒了黑熊,真的带来了杀身之祸。我在山坡上狂奔,黑熊在后面死死地紧追不放。我将力量用到了极点,两条腿如同滚动的火车轮子,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身旁的灌木丛急速地后退,但我还嫌速度太慢,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甩掉黑熊才能逃过这一劫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一边狂奔一边慌乱地回头,看是否将黑熊甩下。天哪,没想到黑熊爬山的速度如飞一般快,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离我的距离只是差五六步远了!越回头,我的心越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条腿像被铅灌住了一样,每往前迈一步,都感到眼前放出一道道金光,心脏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儿。跑着,跑着,只觉得后背被重重地击了一掌,眼前一黑,倒了下来。这时黑熊猛地骑在我的背上,又抬起腚猛地颠了两下。它大概误以为我已死了,瞪着对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的脸,又伸出长满倒刺的红舌头一下又一下地在我的鼻子前晃动着。它大概在试我喘不喘气呢,如果它确认我在装死,那长满倒刺的舌头会立刻向我的脸舔来的!求生的欲望使我产生了强大的暴发力,猛地向上一拱,竟把它拱个仰面朝天!没等它爬起来,我拔腿就跑。可没跑几步,又觉得后背被重重地击了一掌,我倒下的同时,一座小山一样的东西压在我的背上。我回头一瞧,黑熊正张开血盆大口要舔我的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迎面扑来。此时我被黑熊颠得五脏六腑都要挤出体外,眼睛胀痛,好像要蹦出来。突然,我觉得鼻子酸胀,一出气,一股鲜红的血从鼻孔冒出。可背上的黑熊却毫无怜悯之心,仍然不断地加压,仿佛不把我颠成肉饼它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只觉得天空在旋转,大地在倒立,眼前冒出一片片金光。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境地。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黑熊见我已经被彻底的征服了,又张开血盆大口,向我的脸舔来……

突然,我感觉到背上的重量荡然无存,身子觉得像要漂浮起来。我睁开眼睛,见黑熊拖着火枪正没命地向灌木丛奔去,边逃边痛得嗷嗷地狂叫。原来,是兰儿听到枪声就朝枪响地地方奔来,见一头黑熊正穷凶极恶地骑在我的背上发威,便悄悄地拾起我失落的火枪向黑熊瞄准,可一开火才发觉没有火药了。情急之下,她端着火枪不声不响地来到黑熊的背后,照着它撅起的腚眼儿猛地一插,只听黑熊嗷地一声怪叫,丢开我拖着插在腚眼的火枪逃之夭夭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李老五的火炕上。李老五见我苏醒过来,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他醒过来了,兰儿,你看护着你的老师,我去去就回……”我正要挣扎着问李老五去干什么时,兰儿一把按住我,轻声地说:“老师别动,俺爷爷要去惩治那黑熊,为你报仇呢!”

后来我听说,李老五真的扛着根粗柞木来到玉米地边,他惩治黑熊的办法很奇特:先把粗柞木劈开一半儿,又在粗柞木裂纹的中间夹个一米高的楔子,便大功靠成了。那天晚上,李老五回家后,那只黑熊又到玉米地偷吃玉米了,它见粗柞木的中间夹个高楔子,觉得好玩儿,便好奇地骑在粗柞木上,双爪掰着楔子玩了起来。天下也有这么巧合之事,也不知李老五怎么知道的我撞见的那只熊是公熊,竟想出个夹熊卵子的馊主意。可也真就歪打正着,那头公熊刚好坐在木楔子楔开的裂缝上,两颗圆溜溜的卵子稳稳地吊在裂缝里。这只黑熊尽兴地扳着木楔子摇晃,三晃两晃便把木楔子摇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李老五远远就看见一只黑熊趴在粗柞木上。观察很久,也没见它动弹,便悄悄走近察看。只见黑熊前爪还抓着木楔,卵子却夹在木缝里,李老五立即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尝到了红烧熊肉,李老五还特意给我清炖了一只熊掌,说熊掌大补。身体恢复得快。兰儿则夹着香喷喷的红烧熊肉一口一口地往我嘴里喂,边喂边说:“老师的福大命大造化大,将来必有后福的……”

三十年过去了,当年我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小青年,如今已是年过半百了。由于种种原因,我一直没能去张广才岭深处看望李老五和他的孙女兰儿。虽然我多次给他爷俩去信,但至今没有收到回音。随着岁月的流逝,使人们对许多熟悉的人物、熟悉的事情渐渐地谈忘了,但是兰儿对我的救命之恩、李老五为我报仇的情意,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永世不忘。

母狼接生

淘丫头立事早,十三岁那年她就能帮助母亲给地主老财放牛了。三十年代,北大荒人烟稀少,百十里地不见人家,野狼却像狗似的多得很,成群结队地在村屯四周转悠。但淘丫头却不怕,为了活命,她把自己放的牛比自己的命看得都重要,图的就是能养家糊口。有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点也不假。

这天半夜,淘丫头起来给牛添草,见牛栏门大开,她放的那头牛不见了。莫不是牛被野狼赶走了?淘丫头左思右想,心中十分焦急。正房的屋里传来老地主的鼾声,要是他知道牛不见了,肯定不会放过她娘俩的,淘丫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真想痛哭一场。

可哭有什么用?她摸黑走出村子,四周什么也看不见,仅有星星在眨眼。她顺着山路来到白天放牛的山坡上。刚翻过一道坡,就发现山坡的老柞树下有头牛正卧在那里休息呢。莫不是自己放的那头牛?她在心里滴咕:“畜牲,哪儿不能睡,偏偏跑到这里来休息,害得我找得好苦!”她蹑好蹑脚地来到牛的背后,猛地向前一扑,一下子骑到它的背上,她伸手想攀牛角,没攀到,竟摸到两只竖起的小耳朵,毛茸茸的。这时,月亮升起来了,借着朦胧的月色她才发现自己骑的不是牛,而是一只大灰狼。

大灰狼正吃饱了喝足了卧在山坡上打盹呢,猛地觉得有重物骑在身上便嗷地一声跃起,把淘丫头吓得一下子裤子尿湿了。如果这时候从大灰狼的背上跌下来,肯定会被它吃掉的。想到这里,她双手死死地揪住大灰狼的耳朵,因用的力气太大,竟把大灰狼的耳朵扯出两个血洞来。

大灰狼疼痛难忍,背着淘丫头疯狂地飞奔,越深渊,穿山林,上蹿下跳,淘丫头就是不松手。她身上的衣裳被划成无数的碎片,两条腿被刮得鲜血淋漓,但她仍咬紧牙关,死也不松手。她知道,自己一旦掉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天亮了,大灰狼仍在飞奔。山坡上,田野里有许多干活的人见淘丫头骑在大灰狼的背上,便一起涌上去给她解围。大灰狼吓得晕头转向,竟砰地一声撞在一山榆上昏死过去。等人们围上前来,发现大灰狼的耳朵已被淘丫头揪掉一只,一只眼珠也被淘丫头抠了出来。淘丫头瞪着眼睛不说话,已经吓傻了。人们把她和大灰狼抬回村子,她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牛,我的牛……”在场的人听了无不落泪。

至此,在淘丫头地百般阻挠下大灰狼才免去一死,天天陪着上山放牛,成了地地道道地牧牛犬。一晃十年过去了,大灰狼生过不少狼崽子,都被淘丫头的母亲送给了别人。现在大灰狼已经不能生狼崽子了,老得整天打瞌睡,但淘丫头却从来不嫌弃它,反而待它更好了,用她的话说,大灰狼跟自己度过了十个年头,也是缘份啊。

淘丫头已经怀孕八个月,肚子越来越大,她天天盼着腹中的小生命早日降临人间。大灰狼似乎也很关心这件大事,它经常挨着淘丫头的肚子躺下来,侧耳倾听她腹中胎儿的心跳。

这一天,淘丫头的丈夫又上山给老地主拉木头去了,到天黑才能回家。淘丫头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拆洗旧衣物,准备给降生的孩子做尿布用。突然,她觉得腹部一阵疼痛,马上敏感地意识到,小生命要提前降临了。她希望能坚持到丈夫回来,但是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她咬紧牙关,额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仍觉得忍不住。大灰狼瞪大双眼,呆呆地望着主人,前爪深深地扒在泥土里,似乎也在为淘丫头分担痛苦。

淘丫头疼痛难忍,四周又没人可以帮助她,只能大声地朝大灰狼喊道:“你也生过后代,也有这么疼痛吗?”大灰狼像是听得懂似的,先是点点头,后来又摇摇头。淘丫头哭笑了一下说:“我明白了,第一次很难,后来就顺利了。但是,我是第一次生孩子,天哪,竟没有人在我身边!”

大灰狼听罢突然咬住淘丫头的衣服,将她朝屋子方向拖。淘丫头马上明白过来,说:“对,我不能将孩子生在院子里。来咱们进屋去!”她挟住腰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却再也没有力气爬到炕上去。大灰狼试着用头顶她的臀部,但她的身子太沉了,还没等把她顶到炕上,整个人就软软地滑在地上。这时,大灰狼蹿上炕拖下一床被子,拖到淘丫头身边,又用头顶起她的身体,让她躺在被子上。

淘丫头从疼痛中苏醒过来,明白了大灰狼的意图,微笑着摸了一下它的脑袋喃喃地说:“我的好朋友,难道能干接生婆的事?”她一边说一边将被子铺平。她仍清楚地记得,大灰狼第一次生崽子时,是她亲自把一个小被子铺在它的身上。以后它每次生崽子,她都用旧被子垫在它的身下的,可能大灰狼仍清楚地记着这些往事,所以她今天要生孩子时,大灰狼才上炕给她拖被子的。想到这里,淘丫头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时,腹痛又一阵接一阵地袭来,随着一阵剧痛,她竟失去了知觉。过了好一会儿,淘丫头觉得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劝慰着她,鼓励着她,但又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大灰狼的嘴正凑在她的耳朵旁,咕噜咕噜地发着喉音。淘丫头的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她努力地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尽量躺平身体,用手轻轻按摩腹部,并随着阵痛一次又一次地吸气、屏气。但是,一阵更剧烈地腹痛弄得她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手一松,又晕迷过去了。

突然,淘丫头觉得丈夫回来了,正用温暖的大手帮助她按摩腹部,那手上长着粗粗的汗毛,一刻不停地按摩着。她感动地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是大灰狼正用头蹭着她的腹部,那些温暖正是它毛茸茸的脑袋摩擦腹部造成的。

淘丫头感觉莫大的安慰,痛苦也减轻了许多。但是,小生命挣扎着出世的那几分钟,她又痛得几乎昏了过去。她感到大灰狼还在全力地帮助她,更完全信仰大灰狼了。

随着哇地一声婴儿的啼哭,淘丫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勉强抬起头来,只见大灰狼满嘴是血,它早已将婴儿连着母体的脐带咬断了。令淘丫头惊讶的是,由大灰狼接生的孩子竟没有任何感染,自己的身体也很快恢复了健康。

大灰狼给淘丫头接生的事很快就传开了,来看稀罕的人络绎不绝,边看老态龙钟的大灰狼边啧啧称赞:“万物都通人性啊,连大灰狼都知恩图报,何况人啊?”

狼帮

在完达山的深处,有个叫野狼沟的地方。这里有群狼共百多只,在野狼沟为非作歹已多年。从我记事

小时候,我听三爷讲,狼帮对它们的袭击对象很挑剔,对那些老牛总是不屑一顾。它们也不喜欢吃羊那年起,就听老人们讲狼帮出现在哪里,恐怖就散布到哪里。每当它那嗥叫声在入夜的山谷中回荡时,家乡人便坐立不安了。第二天一早,迎接他们的必然是畜群被洗劫的惨景。肉,只不过以猎杀羊群为乐罢了。我八岁那年的一天晚上,邻居王老乐家的羊竟然被狼咬死二百多只,却一只羊肉也没有尝。

有一次,我跟三爷到村边的山坡去放牛,三爷忘带猎枪了。他把我托到一株老桦树上,让我坐在树杈上,告诉我,不管牛怎么跑,你千万别下树,等我取枪回来再把你接下来。我点头应允,三爷便放心地走了。我独自坐在老桦树上数着牛群,先数南边的,再数北边的,数着数着就觉得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觉竟倚在树杈睡着了。突然,我被那熟悉的狼嗥声惊醒了,睁眼一瞧,发现狼帮正在围攻我家的牛群。可我却奈莫能助,只能紧握树枝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任意地捕杀着每一头牛。这时,我发现一只老狼独自坐在一个小土堆上,指挥着群狼捕获一头小母牛。可是牛群围成一个圆圈儿,头朝外,把尖锐的牛角对准狼群,这样可以保护那些初次遇到狼袭而吓坏了的母牛们。狼群只有突破这道防线,才能捉到它们看中的那头小母牛。终于,那只老狼等得不耐烦了,只见它低吼一声,跳起来就冲进牛群里,牛群顿时大乱。那只老狼在牛群中横冲直撞。那只被瞄上的小母牛也仓皇逃命,可没跑几步远,那只老狼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凶猛地咬住了它的脖子,并使出全身力气把小母牛摔倒了。群狼见状便一拥而上,我亲眼见那头小母牛的脖腔里汩汩地往出冒血,翻着眼珠子哞哞地叫两声,便被群狼扯得四蹄朝天,一眨眼的工夫,它的五脏被掏出来了,血流满地。顷刻间它的四肢被撕咬得只剩下带血的骨架,旁边还扔着一个仍瞪着眼珠子的牛头。等三爷取回猎枪时,一切都晚了,草地上只扔下一副牛骨架子和一个带血的牛头,狼群早已逃得没了踪影,只能看见牛群对着牛骨架子哞哞地叫,边叫边流眼泪。三爷瞅着刚被狼群吃完的小母牛的骨骸发呆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平安无事就好,看我怎么收拾这群家伙!”

我常见家乡人放羊的羊群夹杂着几只山羊,不解其中之妙,一问三爷才知道绵羊有一个使命的弱点:受到狼的惊吓就四处奔逃,这正好便于狼群追杀。于是,家乡人便在绵羊群中放五六只山羊。绵羊很愿意服从这些长胡子的“表兄”领导,一旦发生什么险情,就立即围绕在山羊的四周,不再乱跑,也就不容易受到伤害了。一天夜里,狼帮又来袭击羊群了,羊群却没把狼帮放在眼里,紧紧靠在山羊的四周,勇敢地面对着群狼。还是那只老狼出面了,它心知肚明,山羊是整个羊群的精神支柱,消灭了山羊,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只见它倏地跃起,快速跃过一层又一层的绵羊群,片刻之间把那些山羊统统咬死,旋即这些可怜的绵羊便四处奔逃,整个羊群陷入灭顶之灾。

为了消灭这群狼帮,家乡人请三爷出山。三爷是位出色的猎手,在家乡远近闻名。那天,三爷骑着高头大马,身挎猎枪,带着一群猎物,信心十足地来到野猪沟。临别前,三爷告诉乡亲们:“你们等着吧,不出几天,我就要把狼帮头的脑袋挂在马鞍上。”可是双方一接触,狼帮的头就像一位训练有素的指挥员一样,利用山地的特点,指挥着群狼从各个方向吸引着猎狗,分散猎狗的力量,最后反过来咬死猎狗。这次出征三爷没有旗开得胜,马摔死了,一群猎狗仅剩下六条,且都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三爷伤心至极,只好放弃追捕,灰溜溜地回到家里。

三爷咽不下这口气,打了一辈子雁,倒让雁啄瞎了眼睛,三爷发誓,不消灭狼帮我誓不为人。他从城里运来了最新捕狼器,花了整整几天的时间才安装完毕。第二天,三爷骑马查看使用效果时,从与众不同的特大狼踪来看,那只老狼肯定来过每一个埋过捕狼器的地方。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老狼竟让狼帮停止前进,然后像工兵挖地雷似的,用爪子把几十个捕狼器全都挖了出来,堆放在一起。三爷精心设计的这些机关都被老狼一一破解,万无一失。

三爷与狼帮长期周旋的过程中,在地上的狼踪上看,在老狼的前面竟有一只较小的狼踪。三爷想,按狼帮的规矩,谁要是走到前头,头狼就会把谁干掉,可这个狼帮却有些反常。后来,三爷进一步发现,跑在最前面的那只狼竟是只母狼。三爷终于恍然大悟:那母狼肯定是那老狼的受妻,才敢无视狼规,放肆地走在前边的。想到这里,三爷心生一计,决定先捉住头狼的爱妻,然后捉头狼就有希望了。

为此,三爷先杀死一头小牛作为诱饵,在小牛的周围设下几只较为明显的猎兽夹。接着砍下牛头扔在一边,据说狼对这些牛头是不屑一顾的。然后又在牛头周围设下六个弹力极强的铁夹子。操作时,三爷极为谨慎,先将手、鞋以及所有的工具都涂上牛血,以免被狼闻出人的气味;事后,又在地上洒些血,以造成血是从牛头上流出来的假象。最后,再用狼皮把地扫平,用狼爪子在陷阱上按些狼踪。

第二天,三爷去查看时,发现地上满是狼群留下的足迹,那牛头及地上的两只夹子也不见了。可以断定,是那老狼制止了狼帮靠近牛头,但显然有一只小一些的狼走到了牛头旁,并不幸踩上了一只铁夹子。

三爷沿着狼的足迹一直往前走,发现那只狼就是他猜想的老狼妻子:它漂亮极了,浑身上下披着一抹白的皮毛,娇小的身材煞是可爱。它拖着铁夹子和牛头再也走不动了,便向它的丈夫、狼帮的头儿发出呼救声——长长的,凄厉的嗥叫声回荡在整个山谷,接着,从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那是它的丈夫伤感而又无可奈何的嗥叫声。母狼得到了它应有的下场:三爷先是往它脖子套上绳索,然后赶着马往相反的方向拽。不一会儿,血从母狼的嘴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冒,随着眼珠子往外鼓,鼓得都快冒出来了,最后只见它蹬了蹬腿儿,便再也不动了。三爷想,那只老狼和它的狼帮肯定能看见它们的头儿——老狼的妻子临死前的场景的,这是对老狼最好的惩罚,对狼帮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之后,家乡人总是听到那只老狼的嗥叫声,它肯定在远处的山洞里徘徊,思念心爱的妻子,可又知道救不了它。它害怕三爷的猎枪,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三爷勒死它的爱妻。

一天傍晚,老狼的嗥叫一声比一声清晰,如泣如诉,悠长哀怨。它边叫边寻找爱妻遇难的地方,终于,它找到了爱妻留下的痕迹,发现一阵揪心裂肺的哀嗥。这叫声,就连铁石心肠的三爷听了也于心难忍。这正是捕捉老狼的好时机,三爷搜集了一百多个钢夹子,在每一个通往野狼谷的路口都下了一组钢夹,每个夹子都固定在圆木上。随后,三爷又把母狼的尸体装进蔴袋里,拖着它沿着埋夹子的地方转了一圈儿。当夜,三爷又听到了老狼的嗥叫声,心想,你的死期到了,再不叫你就没机会了,这些年来,我盼的就是这一天。

第二天,三爷赶到埋夹子的地方查看时,忽地从地上跳出一只狼来,正是那只带着狼帮与三爷作对的那只老狼。原来,这只可怜的老狼一直在寻找它的爱妻,发现爱妻的爪印后便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结果落入了三爷设下的圈套儿,被捕兽夹牢牢地夹住了。当三爷接近它时,便立即勃然大怒,连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它向山谷深处发出求救信号,可惜,周围是那样寂静,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它孤注一掷,用尽全力向三爷扑来,可是却无济于事,它被牢牢地困在捕兽夹子里,动弹不得。

三爷要为那些惨死在狼帮嘴里的牲畜们报仇,向老狼的头上扔去一个绳套儿。就在绳套儿落下的一瞬间,老狼张口接住,立即把绳套咬成两段摔至一边。最后,三爷只好先在它嘴里塞进一根木棍,才得以把它的嘴巴捆绑结实。老狼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到了,再反抗也无济于事,便闭上眼睛任凭三爷处置,只有它身上那股君王气派的皮毛依旧可以看出它昔日的尊贵与威严。

突然,老狼异常平静地睁开眼,可它一眼也不看三爷,而是把目光投向那连绵起伏的野狼谷,似乎在追忆着它昔日带领狼帮驰骋山林横扫畜群的辉煌……

给孤野猪疗伤

完达山的七星砬子森林公园是一个另人着迷的地方。

一天清晨,张二愣跑进森林公园办公室,十分惊恐地告诉值班员,他的朋友遭孤野猪袭击的惨闻。

大约在一个小时前,张大愣与他的朋友李小虎去树林中捡蘑菇,突然,一头支着獠牙的孤野猪张开大嘴猛冲过来,他俩赶紧仓皇逃命。但那孤野猪像发疯了似的在后面紧追不舍,很快就追上了李小虎,用尖嘴巴拦腰将他举到空中,并狠狠地摔到地上,然后用它的长獠牙对冷李小虎的后腰狠狠地戳去,痛得李小虎连呼救命,一场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值班员闻听后立即带上枪迅速赶到出事地点,见张小虎已倒在血泊中,后背的伤口仍汩汩地往出冒血,孤野猪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依稀可辨的杂乱脚印。值班员感到事态严重,当天晚上草拟了一份紧急报告,送交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领导。

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领导已收到6份孤野猪戳伤山里人的报告了,经国家野生动物保护的批准,决定射杀这头孤野猪。

张二愣出于热爱野生动物的浓厚兴趣,也出于对好友李小虎有个交待,向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领导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允许他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调查孤野猪伤人的原因。领导答应了张二愣的要求,但同时告诉他,由于孤野猪对山里的生命造成了严重威胁,对它的“死刑”判决只能延缓七天。

第二天一大早,张二愣和他的儿子及另一位监护员动身前往七星砬子密林。进入密林还不到两千米,他们就在山坡上发现了那头孤野猪。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头孤野猪正悠闲地拱食落在地上的榛子吃呢,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它。张二愣三人悄悄地爬上一块大石上面守候,大石四周有树丛掩护,又居高临下,是观察孤野猪最理想的地方。没过多久,孤野猪果然来到水坑边,开始喝坑里的清水,喝够了又下坑打滚儿,弄得满身泥浆,后来由于风向转变,孤野猪嗅到了人的气味儿,立即不顾一切地向三人的隐蔽处冲来。幸好那块巨石很高,只好暴怒地围着巨石团团打转,使劲地把附近的树丛小草踩得粉碎,对着上面的三个人连连怒吼之后,才转身走进密林。就在孤野猪发怒时,张二愣清楚地看到,孤野猪的左前腿的上部长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疱。张二愣断定,是大疱引起了孤野猪的烦躁暴怒,只有消除这个大疱,孤野猪才会恢复正常。

第二天,张二愣赶到市兽医院,希望兽医能帮助他替那头孤野猪动手术,切除它身上的大包。这个要求把所有的兽医都吓坏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替孤野猪动过手术,何况这又是一头失去理智的伤心野猪。经过张二愣反复恳求,院长仅同意为他提供两只喷射麻醉枪弹的射药枪以及足够数量的麻醉弹,此外还专门为他配备了专供巨型动物用的手术刀、长针和抗菌素药品。没有兽医帮助并没有使张二愣丧失信心。他一回家,立即打电话给好友贾大胆儿,他是乡里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贾大胆儿只为人看病,从未与野兽打过交道。但他被张二愣的决心所感动,同意担负起这项重任。

经过三天的准备,第四天早晨二人背着笨重的机械上路了,进入莽莽的原始森林中。他俩在林子里四处转悠,到处搜寻那头孤野猪,却踪迹皆无,白跑了整整一天。张二愣焦急万分,晚上只好走访当地经验丰富的老猎手。老猎手告诉他,孤野猪虽然是头猛兽,可活动范围并不大,因为它离不开惯用的水源,要想寻找它的踪影,最好还是静候在原来的水坑旁。

凌晨四点,张二愣和贾大胆儿带上四名乡邻一起在水坑边等候,从清晨一直等到黄昏,这头孤野猪终于摇摇晃晃地在水坑边出现了,但始终没走到药枪射程内。一位乡邻失去了耐心,点燃一枚“二踢脚”,只听砰地一声,“二踢脚”直奔孤野猪而去,“叭”地一声在它的后腚爆炸了。爆竹声把孤野猪惊得一愣,扇动着耳朵四处观望,见没有啥动静,才一步三晃地走进树林。

张二愣率众人失望地回家中,这已经是第六天了,离宣判这头孤野猪“死型”的日期只剩下一天了。张二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在最后的一天潜行到孤野猪的身边对其射击。

第七天头上,六人沿着森林小径搜索前进,很快就发现了那头孤野猪。张二愣吩咐那五人小心待命,自己则悄悄地向孤野猪靠拢,终于爬到了射程之内。他躲在一棵小树后面,迫不及待地对孤野猪开了一枪。由于过份紧张,第一枪没打中,子弹从孤野猪背上呼啸而过。孤野猪被惊动了,咴咴地叫着,甩着满嘴的白沫子四处嗅着。张二愣吸取了教训,稳稳在举起另一支药枪,沉着地扣动了板机。这一枪打得很准,击中了孤野猪的左肩。孤野猪浑身抖动了一下,开始团团打转,咴咴地怒吼。

不一会儿,风向变了,孤野猪嗅到了张二愣的气味儿,立即发疯似地向他袭来。张二愣不敢怠慢,扔下射药板返身就逃,慌乱中奔错了方向,偏离掩护他的“爆竹投掷区”。丛林中的障碍物虽然很多,但根本无法阻挡一头横冲直撞的孤野猪。它不顾一切地冲向张二愣,瞪着对红红的小眼睛,恨不得一下子把这个进攻它的“敌人”戳死。张二愣乱蹿一阵后,终于跑不动了,踉踉跄跄地一头栽倒在地,正当孤野猪举起那对阴森森的长獠牙向他戳去的一刹那,只见它身上子突然摇晃了几下,如同一座小山似的一头栽倒,再也不动弹了,原来,它身上子弹里的麻醉药起了作用。

贾大胆儿和那三个小伙子急忙赶来,抓紧这段宝贵时间,贾大胆儿迅速地切开孤野猪身上的大疱,浓血溅了他一身。他用手术刀深挖下去,终于取出三粒铅砂子。显然,这是盗猎者留在它身上的枪弹。贾大胆儿熟练地清洗完创口,用特制的长针为孤野猪注射了足量的抗菌药,并在伤口处敷上了一块碗口大的膏药。手术做完后,张二愣率众人退到远处静静地守候。半个小时后,孤野猪苏醒过来了,慢慢地站起身,使劲地甩着它的长嘴巴子。原来它的左獠牙倒地时撞在老柞树上折断了。可能是它嫌一支獠牙偏坠,便拼命地甩头,想把剩下的那支獠牙也甩掉。甩了半天,它见剩下的獠牙没甩掉,索性向老柞树戳去,只听咔嚓一声响,孤野猪的右獠牙深深地戳进老柞树干,只见它又猛地一甩头,右獠牙也折断了。这下子它的头不偏坠了,看样子它挺高兴,悠哉游哉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儿,才慢慢腾腾地向密林深处走去。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可能孤野猪的伤口也痊愈了吧?打那以后,七星砬子再也没有发生野猪伤人的事情,乡亲们又一如既往地钻山采蘑菇打松籽了,与大自然的野生动物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了。

鹿妈妈的故事

鹿妈妈是大龙和二龙的奶妈。他俩出生的那年,舅妈已经四十八岁了,属于高龄产妇。由于难产,小哥俩落地后不到半天,舅妈因大出血就离开了人世。望着炕头上一对闭着眼睛大哭不止的小哥俩,大舅急得抓耳挠腮地干转转,却无可奈何。怎么办呢?这时有人建议:“赶快送人吧,好孬也是两条小生命啊,长时间吃不到奶,可白瞎俩孩子啦!”也有人建议:“送一个留一个吧,怎么也得保住一条根啊!”大舅听了这话一时也没了主意,看着老姨不说话,想听听妹妹的意见。老姨的家住在西沟里,生活条件比山外强些,当初远稼,也是因为穷怕了。老姨终于发话了:“这年头,好生不好养啊,我回去打听打听吧。”

这天夜里,有人敲大舅家的门。大舅开门一看,是老姨家的邻居,大舅知道他的老婆一辈子没开怀,盼孩子盼得都要疯了。按年龄论,大舅得喊他大哥。来人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抱走一个孩子,兄弟可舍得?”大舅问:“你抱回去用啥喂养?”“实不相瞒,我用母鹿的奶水喂他。”大舅又问:“俺这里饿得连野地的老鼠都吃绝了,你哪里怎么还有鹿养?”“是野鹿,我放山时捡的狼剩。那天我放山时撞见一头小鹿眼看就要落入狼口,我操起火枪就是一家伙,把狼吓跑了,小鹿就让我偷养到现在。”大舅听了顿时眼睛一亮:“有奶吗?”来人喜滋滋地答道:“刚刚生下个鹿崽儿,奶水可多了,养两个小孩没问题……”大舅听到这里眼泪顿时涌出来了,冲着来人双膝跪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大哥,快把那鹿牵到俺家来吧,两个孩子在一起好养活,长大了抱给你一个……”说到这里,大舅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给来人叩头。来人见状,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忙把大舅扶起说:“兄弟,好商量,救两个孩子的小命要紧。你先安排一下,就跟我牵鹿去!”

第二天夜里,大舅真的从西沟里牵回一头母鹿。进门后二话没说,忙拿热毛巾焐了焐鹿的乳头,随后又把小哥俩抱过来,放到那鹿的肚子底下说:“我的两个苦命的孩子,爸给你俩请来个鹿妈妈,你俩有救啦!”再看那母鹿就像通人性似的,听大舅这样说就哞哞地轻叫着,边叫边低头舔俩个孩子的小脸蛋儿,随后便蹲下来,乳头靠到小哥俩的唇上。常言说,有奶便是娘,一点儿也不假,只见小哥俩撅着小嘴衔住乳头就不松口,叭叭地裹出响来,咕嘟咕嘟地吮得欢。看到这里,大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老天有眼,大龙二龙有救啦!”

转眼过了年,大龙二龙开始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从这时开始就常有人逗小哥俩,先是问:“你俩有几个妈妈?”哥俩总是奶声奶气地合说:“俩”。“哪俩?”“一个亲妈妈,一个鹿妈妈。”说到鹿妈妈,小哥俩会不约而同地搂着母鹿的脖子亲个没够;说到亲妈妈时,小哥俩常常是一脸的茫然,瞅瞅这个姨,看看那个婶,哪个也不像亲妈妈。后来,村上的人就不再忍这样问了,怕触痛了小哥俩的伤疤。小哥俩三岁的时候,就能牵着鹿妈妈在路旁沟边啃吃树枝树叶了,村民们常常看见兄弟俩一个在旁边站着,一个站在鹿妈妈的肚子下吸奶。小哥俩总是吃得红光满面,只是母鹿瘦了不少。有好事的人就问:“大龙二龙,鹿妈妈的奶水好吃吗?”“好点哩!”“你俩长大了干啥?”“撸树叶。”“撸树叶干啥?”“给妈妈养老……”每当这时围观的人们就会啧啧地发生称赞声:“还算有良心,这俩个孩子知道孝顺鹿妈妈啦!”

又过了一年,也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大舅家的远房亲属生下了一男一女龙凤胎。唉,越是挨饿越添人进口,产妇急得大哭,谁知越哭越没奶。这时,有人想到了大舅家的鹿妈妈,就出主意让大舅家的远房亲属来买。大舅一听把头摇得似货郎鼓:“孩子的鹿妈妈功德无量,养老送终是正理,怎么能卖钱呢?那是知恩不报吗?”大舅的远房亲属急了,扑通一声给大舅跪下了:“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能见死不救哇,这也是两条小命啊!再说鹿妈妈不能动的时候多两个人为它割嫩枝,撸树叶,不也是减轻大龙二龙的负担吗?”大舅的远房亲属说到了点子上,大舅没词儿了,只好答应。但大舅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两年后必须把鹿妈妈送回,一天不能拖;二是当初牵鹿妈妈时人家没要一分钱,还搭上了一条小鹿的命,我答应把这俩孩子给人家一个。这回要牵鹿妈妈,说啥也得给人家些钱,要不就把你丫头也送给人家做女儿吧。”大舅的远房亲属一个劲儿地点头:“怎么办都好,只要能救活两孩子的小命啊,要我的脑袋都舍得……”就这样,大舅的远房亲属把鹿妈妈牵走了,大龙二龙天天想鹿妈妈,急得患了红眼病,当时的医疗条件差,一直留下病根儿。

两年过去了,大舅见远房亲属没把鹿妈妈送来,连个话儿也没有,就带着大龙二龙去领鹿妈妈。进村一打听,才知道鹿妈妈已经在前几天死去了,只留下一只鹿崽儿也快断气了。大舅一听急眼了,大骂远房的亲属不是人,连畜牲都不如。村民们告诉大舅:“你们远房亲属半年前患拉肚子病,没几天就拉死了,咳,都是吃代食品吃坏了肠胃,要不那人不能死……”大舅又问鹿妈妈是怎么死的,村民们回答说:“鹿妈妈半年前又怀了孕,谁知他生完崽子就染病死了,你远房亲属宁可挨饿也不忍心吃它的肉,就把它埋了……”

大舅听了村民的述说欲哭无泪,唉,都是天灾造成的,说什么也晚了。大舅带着大龙二龙抱鹿崽子回家,走一路哭一路。

说来也巧,大舅抱有的鹿崽子也是个鹿妈妈,至今已繁衍了二十多代。每年都是大龙二龙割嫩树枝喂养的,待它们能独立生活时,再把它们放回山里,村里人见了都夸小哥俩还行,没丧良心。

二十年前,住在西沟里的老姨子来大舅家了,说当年白送给大舅鹿妈妈的那个大哥家的嫂子也开怀了,也是双胞胎,一对小丫头,比大龙二龙小两岁。她的父母说什么也要把小姐俩嫁给小哥俩,说他们是天生的两对儿。大舅欣然应允,就这样,两家成了亲家。

如今,大龙二龙都四十出头了,各自都有了儿女。大舅望着生龙活虎的孙子辈儿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喃喃地说:“这都是缘份啊,好人终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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