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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老屯子旧事(2)
作者:刘国林  发布日期:2017-05-11 15:26:55  浏览次数:2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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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那只海东青

我十五岁那年刚上初中。那年夏天,学校放暑假,我想到三爷住的完达山里转一转。开始,母亲不同意,说完达山里野兽太多,怕我出危险。我软磨硬泡了三四天,母亲拗不过我,便同意了。

领着我进山的二大伯是个山里通,一路上给我讲了许多钻山的经验:“比如碰见黑熊绕着大树转呀,黑熊最怕兜圈子,转几个圈儿就把它甩掉了。实在不行就躺在地上装死,憋上一两分钟不喘气,它见你不动了,便会扬长而去,你再起来跑也不迟。记住,千万不能往树上爬,那黑熊别看它样子挺憨,爬起树来比猴儿都快,你若往树上爬,正中了它的下怀,三下两下就会把你扯下来,先伸出带倒刺的舌头舔你的脸,不舔得你没鼻子头,也舔得你没皮没脸了。这还不算完,它往你身上一坐,颠上几下,不伤筋动骨,也得被它颠残废了!”二大伯说得神乎其神,听得我目瞪口呆,头发根都发炸。二大伯一路上口若悬河地讲着,不知他是故意卖弄,还是怕我这个初生之犊惹出什么祸端来,反正他是一个不放心。三爷却不同了,白了一眼二大伯说:“你别吓唬孩子,以后就让我的海东青跟着你吧,绝对不会出问题!它啄死的大灰狼比你见得都多!”说着,三爷走出窝棚打个呼哨,一只长着灰褐色羽毛的海东青便飞来了,稳稳地落在三爷的肩上。我仔细地欣赏起三爷的海东青来:它身形瘦削,羽毛柔滑而蓬松,翅膀硕大有力;尖嘴似钢钩,锐爪似铁锚,再加上它那炯炯有神的锐眼,真是透着一般特有的灵性和杀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它第一眼起我便喜欢上了它。以后的一个多星期,海东青几乎与我形影不离,很快我们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一天早上,三爷说下山去喝一个朋友的喜酒,大约三天之后能回来。那天三爷的心情特好,边喝酒边给我讲起他的海东青来。

原来,他的海东青是一只野生的大雕,生活在完达山区的高山之巅。可是在两年前,它被几个江那边的外国人设套儿活捉去。海东青在江那边也是抢手货,价格奇高。那几个外国的走私贩强行喂它毒品,使它染上了毒瘾。从此它便陷入极痛苦之中,几次寻机逃走,均因毒瘾发作而不得不自行返回魔掌。后来,外国的走私贩子在我国境内作案时被我警方抓获,这只海东青才与它的同伴们一起获救。然而,长期受走私贩控制和虐待的海东青,健康已受到极大伤害。野生动物保护中心认定它很难成活,便予以淘汰。三爷是驯养海东青的行家,闻讯特意前往探看。看过以后,三爷以为这个年龄尚小的海东青还是可以造就的,便把它带回家来。经过一年多的调养,驯化,他的海东青完全戒除了毒瘾,恢复了往日的雄风,成为一只远近闻名的猎鹰。

一天中午,我溜海东青时采集了一些降红色的野果,便尝试着吃了几粒,觉得味道很不错。不料,这野果具有相当的毒性,午休时我越睡越死,进入了半昏迷状态。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海东青的尖叫声惊醒了,其实也是稍稍恢复了一点儿知觉。我尽量让自己振作起来,吃力地朝窝棚外爬去。向外一看,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恍惚中,只见一头黑熊正趴在窝棚外虎视眈眈地朝我张望呢。这头熊一定是在偷袭我时被海东青发现了,只见它羽毛乍起,怒气冲冲地在低空中向那黑熊示威。一般的情况下,黑熊是惧怕海东青的。一是怕海东青啄它的眼睛,二是怕海东青掏它的肛门。这是海东青对付黑熊的绝招儿,不置于它死地是不肯罢休的。可眼前的这头黑熊太大了,它的块头占有明显的优势,自然不会惧怕这只海东青的。海东青见无法击败这头黑熊,便想把我叫醒,然后护送我逃跑。但我当时中毒较深,无力支配四肢,最多只能勉强爬行,想尽快逃脱是不可能的,而那黑熊却近在咫尺。

海东青的鸣叫已显得嘶哑,它已经战斗了很久时间。它看到我迷茫无力的眼神,像是明白了什么,显得慌乱起来。黑熊抓住时机,又朝我逼近了一米多。我已闻到黑熊呼出的腥臭气味儿,感到一阵恶心。这时,只见海东青突然一个俯冲,向正在张牙舞爪的黑熊眼睛啄去。那黑熊躲闪不及,头皮被啄掉了一块。它提高了警惕,使海东青随后的几下都落了空。这能看出,海东青不得不与那头黑熊保持着一定距离,每次啄完就迅速闪开。毫无疑问,海东青随时都可能葬身熊口的。

这时的海东青已飞向高空,静静地滑翔着,可能是它太累了,想歇息一下,那头黑熊也放松下来,呼呼地喘着粗气。突然,海东青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向巨大的熊口冲去。它冲入熊口的一刹那,首先用爪子猛抓熊的头皮,几乎与此同时,弯曲而又尖硬的利啄已深深地啄进熊口!海东青在用身躯,用生命做最后的一搏!黑熊的嘴巴已经合扰,夹住了海东青的半个身子,但它已经受到了致使的攻击。身陷熊口,已不可能挣脱的海东青仍搧动着一只翅膀,一只爪子在熊口里狠命地乱抓。我惊呆了,眼睁睁地瞅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我最忠诚的朋友海东青,一只完达山特有的大雕,为了救我,终于被穷凶极恶的黑熊吞掉,临死前它已把黑熊的脑袋几乎抓烂了,成了血葫芦。我真真切切地目睹了海东青力搏黑熊的全过程,吓得全身发抖,泪流满面!

不知什么时候,三爷出现在我的身后,可是已经晚了一步,海东青和黑熊已经双双身亡。三爷撬开黑熊的嘴,掏出了海东青的遗体。它已经被黑熊咬得遍体鳞伤,面目皆非。三爷默默地安葬了它,在海东青小小的坟头前,三爷这位钢铁般的硬汉子也流下了热泪。

一晃四十五年过去了,岁月的冲刷,儿时的许多记忆都忘却了,但三爷的海东青却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抹不去。我将永远怀念那只海东青,如同怀念一位远在天国的亲人!

救野猪

中俄边境的完达山脉有大片的原始森林,而山中的七星砬子是产山参最多的地方。七星砬子的山参虽多,但到这里来采参的人却很少,因为这里的猛兽太多,除了东北虎外,黑熊、野猪和狼群都随处可见。这些猛兽可不是好惹的,它们有时会把采参人伤害或者吃掉。

前年夏天,二哥曾冒险来过七星砬子,每次都挖回几棵山参,总共卖了五万多元钱。这一天,二哥又来七星砬子采山参,巧的是他半路上与一头母野猪相遇了。这头母野猪足有千斤重,它被猎人埋下的大号钢夹子夹住了一条腿,不论怎么挣扎都挣不开用铁链拴在大树上带有铁销子、铸着钢齿的夹子。二哥见这头母野猪龇着白森森的獠牙,眼里冒着凶恶的光,一双肥大的耳朵狂舞着、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实在阴森恐怖。二哥想绕开它继续赶路,可是当他看到母野猪腹部的乳房鼓得圆溜溜的,知道这是一头哺乳期的母野猪,顿时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如果这头母野猪死了,正在吃奶的猪崽子肯定活不成。想到这里,他想打开钢夹子救出它,然而还没等他靠近,母野猪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震得周围树上的叶子都簌簌地往下落。二哥急忙停住了脚步,他晓得哺乳期的母野猪性格异常凶暴,若靠近它,不被它那白森森的獠牙戳死才怪呢。他沉思了一会儿,想到这头母野猪在危难之中,要想与它建立感情,首先得让它有好感,也许会像人一样,产生感情而建立信任呢!他决定试试。

通过观察,二哥在草丛中发现了母野猪笨重的蹄印,他顺着这溜蹄印走出二里多地,终于找到母野猪的洞穴。洞穴里的两头野猪崽子听到外面有动静,伸出了还没有脱光胎毛的脑袋,咴咴地唤着想吃奶。二哥掏出口袋里的饼干,伸到野猪崽子的嘴边,这两个小家伙确实饿急了,张开小嘴就呱哒呱哒地吃起来。二哥就势把它俩抱起来,从原路返回,来到母野猪跟前。母野猪见了,以为二哥要抢它的孩子,发出咴咴的警告声。二哥小心翼翼地往前凑,把两个小家伙慢慢地往它的嘴边挪。母野猪的吼声没有了,瞅着崽子摇摇摆摆地拱进怀抱里,轻轻地哼着让它俩吃奶。

二哥又往前走几步,把一块面包扔给母野猪。它大概饿急了,嗅了嗅,便张开大嘴吞咽起来。西边的天空出现一抹火烧云,太阳已经挨近了山头,夜色马上就要降临了。可来不及赶下山去的二哥却一点儿也不惊慌,因为他知道,有母野猪在他的附近,其它猛兽闻到母野猪的气味,便不敢靠近的。想到这里,二哥从背包取出狍子皮,铺在身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二哥觉得有毛茸茸的东西压在他身上,睁眼一看,原来是两头野猪崽子伏在他身上睡着了。借着黎明的曙光,二哥见母野猪正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友善。二哥觉得和母野猪建立感情的目的似乎达到了,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就抱着一头野猪崽子当挡箭牌,慢慢靠近母野猪。母野猪见自己的孩子靠近了,立刻探过头来,又是亲又是吻。趁这个机会,二哥迅速地拔掉了夹子上的铁销子,使尽全身力气,才掰开夹子。别看母野猪身子笨重,动作还是挺灵敏的。它灵巧地从夹子中抽出带伤的腿,扑通一声甩掉吃奶的崽子,突然把尖嘴伸过来,咴咴地叫着往二哥的脸上蹭。“啊!这下子算完啦”二哥惊叫着,以为母野猪向他发起了突然攻击,自己肯定丧生在它那长长的獠牙下了。他两腿一软,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山风阵阵吹来,把二哥吹醒了,他发现自己已经睡在铺满干草的野猪窝里,母野猪正用热乎乎的舌头舔他的脸呢。直到这时二哥才明白,是母野猪把他叼进野猪窝的,他才免去被野狼侵袭的可能,保住了一条命。从此以后,二哥进七星砬子采山参时经常遇到母野猪和它的崽子。这可能是母野猪记住了他的气味儿,它是寻着气味儿找到二哥的。自从有了这头母野猪的保护,二哥就没有遇到过其他猛兽的惊扰。转眼到了夏天,二哥为了少跑些路,多挖些山参,就干脆住在七星砬子,把窝棚搭在野猪窝旁,把母野猪当成了邻居。

在与母野猪为邻的日子里,母野猪虽然不会像邻人那样来二哥的窝棚里串门,更不知来问寒问暖,但在它居住的这方领地中,不论白天黑夜,别的猛兽都不敢越雷池半步。有一天,二哥到离七星砬子较远的一个地方去放山。在一处山坡上,他竟挖到一簇百年的山参,竟惊喜得狂叫起来:“棒棰!百年的棒棰……”也可能这狂喜的叫声把一头牛犊般大小的黑熊引来了。黑熊来到离二哥二十米远的地方,蹲坐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瞪着一对小眼睛,目不转睛地怒视着二哥,这时二哥也发现了黑熊,顿时乐极生悲,“妈呀”一声,扔掉挖参的工具,撒腿就跑,跑得呼哧呼哧直喘,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胸腔也快要炸开了。尽管他拼命地狂奔,然而脑后还是听到了一阵腥风骤起,恍惚间,便被跃过来的黑熊扑倒在地。只见那黑熊张开血盆大口,伸出红红的舌头,向他的脑袋啃来……就在这一瞬间,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般响起,不知什么时候感到附近的母野猪几步蹿了过来,抢起又长又尖的嘴巴,朝黑熊的头甩过来。就在那黑熊一愣神的一刹那,一对又长又尖的獠牙早已刺进它的咽喉,只见那黑熊蹬了蹬腿儿,狂舞了一阵前撑,便绝气身亡了。母野猪拔出它那对长长的獠牙时,黑熊的咽喉仍在汩汩地往出冒血。这场景,把二哥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哆嗦,他知道是母野猪在这千钧一发挺身而出才救下自己的,忙跪下来给母野猪叩头,答谢它的救命之恩。那母野猪好像读懂了二哥的心思,嘴里发出咴咴的声音,眼里闪着慈母般的柔光,那意思好像是责备二哥:“你竟敢离开我的领地?找死呀!”

从此以后,二哥每年到七星砬子采山参时,都把窝棚搭在母野猪的窝旁,总共住了三个年头。到第四年头时,二哥又到七星砬子放山来了,但他没见到那头母野猪。不知道母野猪是被偷猎者打死了,还是因环境的变化远走异国他乡了。二哥感到很是哀伤,这倒不是因为他失掉了采参的保护神,而是为了失掉了这友善的邻居而动了感情。

初闯老爷岭

那年,我刚上初中。放寒假的时候,接到远在老爷岭住的表哥来信,要我到他那儿去玩。我便登上去海林县的火车,一天两夜之后,我到了林海深处的老爷岭。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尝到了狍子、山鸡以及猴头蘑菇等山珍野味。连续的旅程使我非常疲惫,一觉睡到太阳照屁股才起来。这时院子里集聚了好多人。一问才知道,表哥家的猪昨晚上狼给叼走了。我吓了一跳,这地方的狼竟敢跑到家里来叼猪?表哥告诉我,他家的猪肯定是让狼叼走的。这地方的狼才狡猾呢,是叼猪的高手。叼猪前,它先察看院里的动静,确信猪的主人熟睡后,它先悄无声息地把猪圈门上的杠子叼开,才小心翼翼地溜进猪圈里,一边咬住猪的耳朵一边用尾巴打猪屁股,猪就乖乖地跟着走,连哼都不敢哼,真是一物降一物。我问表哥怎么样能逮住狼,表哥说谢大愣有办法。

没过多久谢大愣来了。他长得又粗又棒,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说话也粗声豪气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冒失鬼。他问了一些情况,然后我们仨人每人拎了一杆扎枪,向狼可能逃蹿的方向追去。大约追了五六里路,发现雪地里一片狼踪。谢大愣立刻停住脚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我和表哥沿着被狼踏烂的雪窝往前摸,果然发现了被狼吃剩下的半头猪。谢大愣让我们别动,随后在那个地方下了套儿,我们就在附近的灌木丛中藏了起来。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果然雪地里传来踩雪的沙沙声,一只,两只,三只,一共三只狼。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狼是啥模儿样,周身也禁不住哆嗦起来。谢大愣和表哥则一动不动,静等那三条狼上圈套儿。当第一只狼走进套儿时,谢大愣猛地拉起了绳子,狼被套住了。我和表哥举起扎枪向另外两只狼冲去,人的吼声和狼的叫声响成一片。我看准一只狼一枪捅到它的嘴上,狼的嘴让我扎出了血,表哥眼疾手快地又给它一枪,那一枪扎在它的头部,这只狼嗷地一声惨叫,夹着尾巴逃走了。而另一只狼一口咬住表哥的棉裤不松嘴,晃着头撕扯,谢大愣见了立即扑过来,一把拽住狼的后腿,把它掀翻,顺势一脚踏在它的腹部,向后猛地一拉,一股臊尿顿时喷了出来。谢大愣顾不得臊味了,就势按住它的头。我本想上去一枪扎死它,可是刚才受伤的那只狼又扑到我身边。而此时套里的那只狼趁谢大愣救表哥时也挣脱出来了。

现在我们三人对三只狼,谁都脱不开手。表哥喊:“快整死按住那只狼!”谢大愣心领神会,手脚并用,把按住的狼捆个结结实实,然后捡起扎枪,冲着离他最近的狼猛扎。那两只狼见同伴被捉,开始退却,即而转身便逃。我们没白费力气,总算抓住一只狼,表哥可以出一口恶气了。谢大愣和表哥把那只狼抬回来,放在屯子边展览。围观的人很多,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有人说打死它,有人说吊死它,还有人说干脆活剥它算了。谢大愣却一声不吭,狡黠地笑笑走了。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一根尖铁棍走了回来,立即动手搭起个门字架。那狼仰起头,向四周巡视,眼里露出了凶光。谢大愣却对狼说:“让你先逞一会儿凶,有你好受的!”说着,把铁棍递给表哥,让他把铁棍烧红。我问谢大愣在搞什么名堂,他却笑而不答,反问我:“你冷吗?”我莫明其妙?“这跟冷有什么关系?”“一会给你一张好狼皮拿回去,在你那地方保准希罕!”

当表哥回来时,谢大愣正打狼往门字架上吊。狼嗥叫着凶得吓人,谢大愣没听它那一套,抓住狼的尾巴一掀,狼的肛门露了出来,他接过表哥烧红的铁棍,对着狼的肛门便戳进去。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家伙这么狠?只见那狼发出一声沉闷,而又撕心裂肺般的嗥叫,眼珠子顿时冒了出来,连全身的毛都炸开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鼻而来,人们吓得都退得老远。我不明白谢大愣为什么这样处死狼,简直惨不忍睹。谢大愣看出了我的表情,告诉我,你可不知道狼的残忍,我们这儿是狼窝,哪年都得吃些人呢。有一次我们的拖拉机陷进大酱缸里(指沼泽地里的稀泥),夜晚两个看守的人全都在狼嘴里送了命。这样的事太多了!你不狠它可狠呢!但不管谢大愣怎样说,我无论如何也不敢要那张狼皮。

果然,当天晚上从屯边传来一阵阵狼嗥叫。我仗着胆跟表哥、谢大愣来到屯子边。借着月光向丛林中望去,竟见十几双蓝色的鬼火似的眼睛,令人胆战心惊。谢大愣见了对表哥说:“坏了,这些狼一定逃走的那两条狼招来的,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他见表哥一脸惊色,又把话拉回来:“你别害怕,咱能请神就能送神,明天到老林子里找赵炮儿借枪去!”

第二天,谢大愣真的套了掛马车,拉上表哥和我一同去老林子里找赵炮儿去了。马车行进在漫漫的雪原里,如同雪海里的一叶小舟。随着山形上下颠簸,偶尔路过一些灌木,一丛一丛的。突然,一个黄茸茸的东西跳入我的视野,近了才看清是只死狐狸。我招呼表哥停车,表哥立即叫停马车笑着说:“它还会装死呢!”这明明是死的,任凭摆布都一动不动,怎能说是装死呢?谢大愣斜着眼睛瞅我笑,嘴里没说啥,但我读懂了他的眼神,是在嘲笑我的无知。他跳下车,把那狐狸扔上车,随手把它绑在车后辕子上说:“就是装死它也跑不了啦,我还用它的皮做顶帽子呢!”正说着,突然从灌木丛中蹿出几只狼,领头的正是那天被我扎伤的那只狼。谢大愣见此情景告诉表哥:“冲过去!表哥一扬鞭子,那匹马果敢地冲向狼群。狼群一惊,散开一条路。马车冲过去了,仍旧向前飞奔,后面是狼群掀起的团团雪雾。突然,有只狼追上来了,一下子蹿到车上。我刚刚操起表哥递给我的刀子,那只狼就把我扑倒了。我顺手往上一捅,一股血腥味儿顿时冒了出来,喷了我一脸血。我刚坐起来又一只狼张着大嘴正要往车上蹿,我举刀刺去,吓得它转身便逃,慌乱之中它的一条后腿卡在车蓬的缝隙里,头朝下被马车活活拖死了。

此时马车已经失控,表哥拼命地喊叫,马就是不听口令。突然,我一下子从车上摔下来,马车也被卡在两棵树中间,马的缰绳被挣断,狂奔而去。表哥冲我大声喊:“快上树!”求生的本能使我和表哥在群狼赶到之前都爬上了树。树下足有二十多只狼,冲着我俩边叫边绕着树转圈儿。一只狼像运动员跳鞍马似的助跑,从另一只狼身上跳了起来向上一扑,差一点咬到我的脚。我和表哥已处在极危险的地步,吓得我在树上大声喊谢大愣快来救命。他骑着马向这边奔来,想冲散树下的狼群。可连冲几次都不见效,便调转马头逃走了。气得我在树上大叫,他却像没听见一样。我正在咒骂他之时,却见他又骑马奔来,马后拖着一些树枝,荡起的雪雾冲天而起,谢大愣也虚张声势地叫喊,那些狼头一回见到这阵势,纷纷落荒而逃。我和表哥趁机从树上跳下来,竟没注意到树下竟是悬崖,哗的一声,连人带雪滑了下去。妈呀,脚下的峭壁如斧劈刀削一般,摔下去不粉身碎骨也得摔个半死!好在刚跌落一人多高,我被一棵小树拦住了。

那是一株小山榆,也就是拇指般粗细,它将三条树根顽强地扎入石缝里,呈三角形,上一下二,我跨在小树上,手抓树梢。也就在同时,与我一同下滑的积雪瀑布般地跌下悬崖。表哥在绝壁上惊呆了,片刻才恍过神来说:“你要是有个好歹,叫我可怎么办哪?”此时,我倒有一种大义赴死的悲壮感觉,谈谈地笑了:“没啥?掉下去就当睡着了,人活到啥时都得死,掉下去倒比活受罪好!”说这些话,是因为我真的受不住了,悬崖上冷风嗖嗖,气温足有零下二十多度,可我只穿个撅腚小棉袄,里面哪有衬衣呀?下滑时,积雪塞进脊梁和袖筒里又化成水,冻成冰,一直凉到心里,双手已开始冻僵。

表哥由惊吓转为叫骂:“不是没死吗?没死就得想法活着!寻思死的人才是孬种呢,不是人说的话!”我知道,这是表哥故意拿话激我,怕我真死了他不好向我的父母交待。便试着侧身望望背后,企图求得一线生机。可是就这么一转,身体失去平衡,那救命的一小山榆叭地断了一条根!我心一横,真想松手了,眼一闭,掉下去就啥也不知道了。可又不太情愿,挺着吧,挺一会儿是一会儿。就这样,我在死亡线上挂了多个钟头,听见谢大愣来到崖下。他仰头看了看,又摇摇头,无奈地说:“这样吧,我在下面接着,能接住,算你命大;接不住,也尽了心啦!”可是,我身子悬着,没办法弹跳,只要一松手,棉袄会被悬崖翻到脑袋上,光光的脊梁和岩石磨擦,不等他接住,我背上的肉早就刮没了。再说他肯定没有把握接住我的,便叹了口气说:“算了,这法子不行!”

谢大愣听我这样说,想了想又说:“你停在那里别动,我一会儿就来!”于是,他擒着马僵绳顺斜坡绕着,奔我头上的悬崖而来。我不知道接上来的结果会怎样,只能在小树上苦苦地等着。谢大愣绕了半天 却无法接近我,他看到我头上三米的高处有一个胳膊粗的树桩子,便想用它做支撑点救我脱险。可他扯着别的树小心地伸过脚却蹬那树桩子,那朽树桩子叭地一声断为几截,其中有一截正击中我的脑袋,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奇怪的是,我已经昏死过去,手却仍抓住小树不放,并且身子仍然保持平衡。那时只要我大幅度地晃动,屁股底下的树根必断无疑!

恍惚中我听见谢大愣在上面唤我,又见一截绳子在胸前垂着。谢大愣喊:“你抓住绳子,抓紧了,我拉你上来!”啊,绳子,救命的绳子!抓住它我便得救了,可我却不敢抓它,由于高度紧张,我抓小树的手难以伸开,况且手早已冻僵了。我平时从来没爬过绳,鬼知道我能不能吊动自己的身体呢?希望之绳在胸前召唤我,几次触到了我的手背,令我又喜又怕。松手?抓绳?这一抓一松之间能不能出现失误?我一边犹豫一边想,拖的时间越长希望越小,长痛不如短痛!便对谢大愣喊!“你别让绳子晃动,我抓了!”手一松,跟死了一样,刹那间仿佛失去了知觉!但我发现,我双手已牢牢地抓住了那救命的绳子,而且绝不可能松开!那承载我身体重量的小山榆,由于没有我的手向上牵引,又断去了上面的那条根,竟啪地垂倒在悬崖上。绳子向上啦,我不时将双肘贴胸,控制姿势,那样主动些。当我离开小树悬在空中时,我双臂和身体竟然垂直!就这样,谢大愣艰难地拉着我,向上,向上……碎石和积雪扑面而来,我闭目横心就是不松手!

不知经历了多少时间,谢大愣终于把我拉到了死亡线的这边。他一把搂住我,竟失声痛哭。我细瞧他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原来,几根缰绳接起来才够着我,他把粗的一端给我,而他的那截却很细,以致于把手勒出了血!我却一个眼泪也没掉,傻愣愣地望着表哥,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要回家!”可我的双脚却像面条似的那般软,怎么也迈不动步。这时表哥和谢大愣才发现,我的双手仍死死地抓住那根绳子,怎么掰也掰不开……

怀念那只母山狸子

二顺子的女儿今年五岁了。一看到女儿那天真活泼的可爱样子,就让他想起五年前深山里的那一幕,想起那只母山狸子,越想越让他心酸,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他的女儿。

二顺子家住在完达山的深处,全家五口人,日子过得挺紧巴。为盼生个男孩,他媳妇又怀孕了。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快生了。临盆那天,一家人盼星盼月亮地围在房门口,婆婆更是等得心急火燎,时而朝门缝里窥望,时而双手合十祈祷,希望送子娘娘垂怜她家五代的单传,赐个孙子来……越是着急,时间过得越慢。就在她和儿子焦急不安时,突然听到一阵呱呱的啼哭声。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传来了接生婆笑容可掬的道喜声:“恭喜呀,老嫂子,您家又添了个小千金……”

听说儿媳生的又是个孙女,婆婆仿佛当头挨了一棒,二顺子更是顿足长叹、怨天尤人。母子俩转身离开了房门口,再也没有去管儿媳的死活。这是超生,按政策是要罚款的,婆婆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是生个男孩,就是倾家荡产也值得,可偏偏生下来的又是个孙女。为这事,婆婆足足思索了一整夜,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不料二顺子听了顿时两眼发直、浑身打颤:好歹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怎能把活蹦乱跳的孩子愣往大山里扔?婆婆和丈夫的心思儿媳的心里最明白的,她谁也不怨,就怨自己这不争气的肚皮。然而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自己生上掉下的肉,做娘的怎能不心疼?她不由得将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被谁抢走似的。

不知不觉已是第二天的早晨,此刻,婆婆早守候在一旁显得格外殷勤,丈夫却呆若木鸡。儿媳从婆婆反常的举动中已领悟到几分不祥,下意识地摸了摸被窝儿,里面是空的。她忙问:“孩子呢?她爹,你把孩子弄哪去了?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这时,刚好二顺子的表哥听说表弟家又添人丁了,赶忙过来探望。当他得知二顺子将刚生下来的孩子扔进大山时,顿时怒不可遏,照二顺的前胸就是一拳,冲他吼道:“你是人不是人?竟办糊涂事!还愣着干啥?快找孩子去!”转眼村里聚集二十来号人,当他们赶到二顺子扔孩子的地方时,哪还有孩子的踪影?这一带人迹罕至,经常有野兽出没,孩子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正当人们焦急不安时,突然听前面的树林里哗哗乱响,一群人不由得奔了过去。抬头一看,只见林子上面栖息着一大群山狸子。它们居高临下,对众人的到来竟无动于衷。树下的草丛中,几条狼影在晃动。见过来许多人,它们赶紧钻进草丛深处。望着那一只只行动诡秘的野狼,人们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突然,一个小伙子发现了一只山狸子怀里抱着个花布包袱。当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确认那就是他们要找的孩子时,都欣喜得欢呼雀跃起来。原来,二顺子将孩子扔进山沟时,那几只恶狼就在附近。也恰巧有只刚刚失去幼崽儿的母山狸子正蹲在树上。不等狼群靠近,它已捷足先登,将孩子抱在怀里,又重新跃上大树。狼群扑了个空,只能对着大树干瞪眼。为救出孩子,几个小伙子赶紧往树上爬。可是,山狸子比人灵活,不等人靠近。就跳到另一棵树上了。一个小伙子掏出“钻天猴”爆竹对准山狸子群点燃了,只听两声巨响,“钻天猴”在山狸子群中开了花,它们顿时吓破了胆儿,纷纷跳下大树,惊惶失措地朝一处山坡逃去。

前面是一片开阔地,灌木丛生。山狸子们在地面远没有在树上灵活,大伙跟在它们的后面追了半里多路,一道深谷出现在面前。山狸子群被挡在谷边,不得不朝深谷两侧夺路而逃。为防止母山狸子逃去,大伙忙呈扇形铺开,形成一个半圆形包围圈儿。山狸子群见两头的路被堵死,不得不豁出性命,纷纷朝对面的山腰跳去,有的跃到对面,抓住从谷顶垂下的长藤;有的没能跳过去,便掉进深深的谷底。母山狸子怀里抱着个孩子,行动更加不便,它跃跃欲试,却始终不敢跳。犹豫了好一阵子,当感到后面的威胁正在逼近时,突然转过身来张牙舞爪地发出一声声尖叫。听见它的叫声,对面山腰的山狸子们也一起尖叫助威。母山狸子见自己的叫声没能阻止人们的进逼,忙转过身去,四肢在地上按了按,就抱着孩子朝对面跳了过去。受怀中孩子的影响,它未能跃过深谷,而顺着绝壁跌落下去。

这是一条两山相交的狭谷,深不见底,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的,大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正当人们焦急不安时,却见母山狸子竟然用一只爪抓住从山顶垂下的长藤。直到它重新攀上山腰脱离险境,人们才渐渐地松了口气。旁边不远处有片小松林,大伙七手八脚地砍倒几棵,横在山谷两边,好歹算爬了过去。此刻,惊魂未定的母山狸子正跟在山狸子群后面朝山顶攀去。过了这座山包,就是完达山的原始森林腹地。要是母山狸子带着孩子翻过这座山,进入原始森林,孩子就再难找回来了。不能让母山狸子越过此山!二顺子赶紧带领大伙绕到山的另一侧,前去拦截母山狸子。当他们赶到山顶时,山狸子群已过去大半,母山狸子由于怀里抱着孩子,行动显得迟缓,被同类拉下一大截,终于被大伙堵住了。它见无路可逃,只得重新退回到崖下,借助树藤攀向崖中间的一个山洞里。大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接近山洞。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洞内五步开外已伸手不见五指。为防备母山狸子逃走,大伙不得不七手八脚地搬来石头,把洞口塞得严严实实。

第二天一早,二顺子领众人再次来到洞前。当大伙搬开石头,打着火把进到洞里的时候,都惊得目瞪口呆:只见母山狸子斜躺在洞内,身体早已僵硬。它的脖子上缠着条死蛇,母山狸子一只爪抓着半截蛇尾,一只爪抱着孩子,嘴里还叼着已被咬断的蛇头,此时,孩子仍伏在它的怀里,吮吸着早已变得冰凉的乳头。

原来,这个母山狸子慌不择路地钻进山洞时,早已累得疲惫不堪,一躺下就呼呼地睡着了,以至那条蛇来到它的跟前也毫不知晓。这个不速之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蹿上去缠住了它的脖子时,方从酣睡中惊醒,忙去扯缠在脖子上的蛇,孩子当即滑落到地上。母山狸子听到孩子的啼哭声,欲去抱孩子,无奈脖子上已被蛇缠得越来越紧,使它无法动弹。它愤怒极了,用尖利的前爪猛抓蛇的身子,蛇被它抓得遍体鳞伤,蛇头在它的眼前摇晃,便乘势一口叼住,蛇头被它咬碎了,却死不松口。双方僵持了好长时间,最后,蛇的脖子被它咬断,而它也在搏斗中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它在昏迷中又听到孩子的啼哭声,硬是支撑着把孩子搂在怀里,却再也没有力气扯开缠在脖子上的死蛇……

看到这里,二顺子落泪了。他俯身抱起孩子,孩子的小手仍抓着母山狸子的乳头不放。二顺子喃喃地对孩子说:“丫头,你记住,是爹害了你,是母山狸子救了你,它是你的再生母亲啊!”说到这里,他抱着孩子给母狸子鞠了三个躬,又用洞里的石头给母山狸子垒了个坟,才一步三回头地领着众人离去……

巧猎孤野猪

1969年,我作为公社武装基干民兵到完达山区的深山老林里盖备战房子。那里几年前是公社的人参地,于是公社让我们代管那十多亩已经长到五年的园参。

我们在人参园子的四周安了家,过起了与此隔绝的生活。半年后,在我们的辛勤劳动和老乡的帮助下,十几亩的园参长势喜人。可就在即将收获时,一场浩劫降临了。

一天凌晨一点多钟,我们正在窝棚里熟睡,突然被外面“噼噼啪啪”的声音惊醒。借着月光一看,一个庞然大物正在园参地里肆意妄为。仔细一瞧,是一头孤野猪!这片参园子与完达山的原始森林相距不远,经常能见到一些野生动物。老乡曾警告我们注意野猪群的祸害。它们一般不会来,而一旦来了,必将带来意想不到的灾害。眼瞅着成片的园参被孤野猪祸害得乱七八糟,我们心痛万分,追悔莫及。

孤野猪的厉害我们心知肚明,我们毫无准备,追上去肯定吃亏。万幸,这个家伙已经吃得大饱,没再继续破坏,扭腰晃腚地走出参园子。等它消失不见了,我们急冲冲地冲进参园子,满目的狼藉。有的民兵心疼得哭起来。孤野猪糟蹋的园参比吃的多十倍,真是太过份了。有人提议去公社报告,但大部分民兵认为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以免让没来的民兵小瞧了我们。少数服从多数,我们决心凭自己的能力对付孤野猪。估计这个家伙今天晚上还会来,我们跑到熟识的老乡这借来了火把、扎枪、锣鼓等物,一位好心的老乡还把两条猎狗借给了我们。

当天夜里,孤野猪果然又来了。我们事先已在园子外埋伏好,相距还有百多步时,我们敲着锣鼓,举着火把手电,大声呐喊着向它冲去。对于这么一头庞大凶悍的孤野猪,我们当然不敢奢望能擒获残杀死它,只是想吓唬它一下,让它知道我们的厉害,以后别再来捣乱就是,据说野猪十分害怕火和噪音。但这头孤野猪都恰恰相反,不但没逃走,反而大吼一声,朝我们猛扑过来。它的速度极快,所经之处草木横飞。我们都吓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转瞬间,孤野猪已冲到近前,我们知道跟它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还是先避避锋芒再说吧,于是兔子般地四处逃散。孤野猪却紧追不舍,我们见缝插针,在高大的树木间钻来钻去。孤野猪也真是缺心眼儿,并不是盯住一个猛追,而是追不上这个又去追那个,连蹿带跳地白白地消耗着体力。看来这是一头智商不高的孤野猪。我们心里有了些底,绕到它身后开始反击。扎枪连连射中它的身上,可惜它的皮太厚,经它一番折腾,射中的扎枪纷纷被它甩掉了。谢大愣见状手持扎枪冲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孤野猪惨叫一声,那扎枪已扎在它的后腚上。孤野猪暴跳如雷,横冲直撞,瞪着红眼睛搜寻袭击的目标。不料又有一支扎枪击中了它,孤野猪气炸了肺,也不知该追谁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朦胧的月光下有个叫张大胆儿的民兵也手握扎枪冲向孤野猪,看样子他是想离得近些,以便击中孤野猪的致命部位。五米,四米……孤野猪只顾追别人,竟一直没注意到他。张大胆儿伸直手臂,即将掷出扎枪的一刹那,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扎枪飞出后偏差很多,击中了孤野猪的侧脸。与此同时,张大胆儿的身子也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一时无法动弹。孤野猪忍着巨痛,掉头发现了偷袭它的张大胆儿,立即大吼着向他扑去。张大胆儿挣扎着抬起头,可惜他力不从心,心里明白腿打缥儿,怎么爬也没爬起来。在这危急关头,两条忠实的猎狗向孤野猪猛冲过去,而我们此时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猎狗当然不是孤野猪的对手,只能凭借着灵活的动作同孤野猪周旋,想把它引开。突然,孤野猪猛地向前一蹿,闪电般地把尖嘴伸向一条猎狗的肚下,瞬间把它撅向空中。只见那条猎狗在空中翻了一个滚儿又坠落下来,正落在孤野猪张着的大嘴上,它伸出嘴外的那两个长长的獠牙当即插进了猎狗的软肋。只见孤野猪抬头举着那条猎狗紧跑几步,又猛地摆动尖嘴往后一甩,立刻把那条猎狗甩出三四米远,撞在一棵大树上,只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腿肚子一下子攥了筋,浑身也不由自主地哆嗦成一团。还是谢大愣不怕死,趁这空子拖起张大胆儿就往回跑,大伙儿都吓破了胆儿,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只顾逃命了。

我们一个个如泄了气的皮球,狼狈不堪地跑回窝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地谁也不说话。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张大胆儿先开了口:“我在老猎人卜老疙瘩家住过,他经验很丰富,能不能求他帮个忙?”一听到卜老疙瘩的名字,大家又都有了精神,那可是威震八方的老猎手,据说他天生胆量过人,一辈子猎获的野猪不计其数,对付这头孤野猪也该有办法的。

第二天,张大胆儿约谢大愣和我带着两瓶酒去了卜老疙瘩的家,前前后后地叙述了遭遇孤野猪的经过,掰饽饽说馅地请他出山。卜老疙瘩很同情我们的处境,更心疼公社苦心经营五年的园参,在详细了解了情况后,他说:“野猪也是很聪明的动物,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地过着有规律的生活,不会与人为敌的。不过野猪和人一样也有好坏之分,有的天生就坏。有些孤野猪本来就有恶习,离群成为孤猪后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反复无常。来园参地里胡闹的这头孤野猪就是如此,它已接近疯狂,不可救药啦……”“那应该怎么办?”张大胆儿急急地问。“如果把它撵走,将来它还会干别的坏事,那只有杀死它啦……我老了,真的不想再杀生啦,这次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啦……”说到这里卜老疙瘩长叹一声。

“你有把握杀死它?咱们人手够吗?会不会很危险?”张大胆儿一连串地发问。“孤野猪可不像群野猪那样好对付啊!”“人手足够啦,用不那么多人,也没什么危险,非常简单,你们等着瞧吧!”

看着卜老疙瘩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们如坠五里雾中,却又不便多问。只见卜老疙瘩找出三块又大又厚的木板,上面钉了许多粗铁钉子,钉头又安上木塞儿,让我们各背一块这样的木板返回备战点儿。当天下午卜老疙瘩在园参地的周围详细做了勘察,确认了孤野猪离开时必经的路线。在一个杂草丛生、地面较硬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把三块木板安放好,钉头冲上。一切安顿完毕,他才一个个地拔掉木塞儿。那些钉子有三寸多长锐利无比。卜老疙瘩边用杂草盖那些尖钉子尖儿,边满意地说:“必须伪装得天衣无缝,孤野猪的嗅觉灵敏,上当的次数多了,它变得越来越狡猾啦,绝对不能让它觉出有埋伏才行……”

当天晚上,孤野猪又如约而至。大家已充分领略过它的淫威,谁也不敢呈能了,只能任凭它为所欲为了。卜老疙瘩却眯着笑眼不紧不慢地说:“等一会儿就有好戏看,现在它吃得越饱越好!”

孤野猪在园参地里又吃又拱,把绿油油的园参祸害了一大片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它的肚子撑得溜圆,走起来一步三晃,边走边哼哼叽叽地喘着粗气。借着月光看,它已走到了设伏的地方。我们正屏着呼吸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时,只听一连串的哀嗥打破了夜的宁静,紧接着就听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仿佛是一堵墙被谁推倒了。我们竖起耳朵听着,既高兴又害怕,谁也没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卜老疙瘩的眼色行事。只见他一挥手,我们才群星捧月般地跟着他直奔孤野猪而去。一路上,孤野猪的惨叫声不断传来,越叫越凶,越叫越惨。走到近前用火把和手电光一照,我们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孤野猪倒在三块厚木板的钉子尖儿上,拼命地扭动着身躯。它的四蹄和半个身子全钉在钉子尖儿上,它越是挣扎,扎得越深。只见卜老疙瘩挽了挽袖子,从张大胆儿手中接过扎枪,对准孤野猪的两个前肢上方猛地一捅,只听噗地一声,鲜血顿时泉涌般地喷了出来。孤野猪一声长嗥,喷出了最后一股血,便一动不动了。

几乎是弹指一挥间,一头重达千斤的孤野猪被降服了,卜老疙瘩的超凡智慧令我们肃然起敬。“这是祖传的绝招儿,专门用来对付与人为敌的孤野猪的。而用来对付野猪群就不行了,它们的警惕性太高……我一共只用过两次,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的狩猎生涯也该结束了。我老了,不应再杀生了……”卜老疙瘩喃喃地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我们都被卜疙瘩的一番心里话所感动了,认为他的话在理:人类应该理解野生动物的习性,好好地保护它们,为它们留出宽裕的生存空间,与它们和谐共处,世界才会丰富多彩,人类的生活才会丰富多彩!

黑熊送我回家

这是一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真实故事,今天说出来给酒友们听,我想你们一定也会受到启发的。或者是经验,或者是教训,不管怎么说,这个故事是挺离奇的,追其根源还是酒惹的祸。那天我若不喝酒,借我两个胆儿也不敢那么做……

去年夏天,我去了一趟家乡的原始森林保护区——七星砬子转了转。不是为了观光,而是为酒友自酿的山葡萄去的。酒友李大说客给我打电话,说是他自酿的那坛子山葡萄酒今天开封,问我来不来。这小子是故意勾引我肚子里的酒虫呢。明知道我是嗜酒如命,哪有见酒不喝的?我欣然应允,打的专程去他家品尝了一顿自酿的山葡萄酒,味道还不错,就是后返劲儿大了点儿,心里明白,腿有些不听使唤。喝酒的人酒后都逞能,二十里的山路非要用步量,李大说客有些担心,因为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一坛子酒硬是让我俩喝个精光,你说多少?至少也有五斤!我是酒助英雄胆,一拍胸脯:“什么行吗?把‘吗’字拿掉,就剩‘行’啦!”他见我说话没走板儿,也就放行了,一抱拳:“一路走好,恕不远送!”扭头进屋糊大觉去了。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连续的山林,真有点儿诗情画的感觉。此刻,我真有点儿兴致了,一时兴起,便边走边哼起沂蒙小调儿:“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一阵阵歌声随风传。哎,谁不说俺家乡好,嘚儿呀咿哟……”这个“哟”字还没唱完,便来到一簇山葡萄架下,猛然间小肚子胀得慌,便解开裤带想方便。随着哗哗地一阵响,我痛痛快地撒完了尿,正要继续开路,却蓦地从葡萄架里钻出一头黑熊来。这家伙块头挺大,看样子足有千斤重。或许是我那泡尿惊醒了它的美梦,或许是它吃饱了葡萄也想回家,正好是同路,说不定它还能送我一程呢。借着酒劲儿我胡思乱想着,那头黑熊也像一个醉汉似的走起来摇摇晃晃的。见了我便停下脚步,醉眼朦胧地瞪大了小红眼睛仔细观瞧。在它眼里肯定是不会把我看作同类的。但它那灵敏的嗅觉一定能嗅出我的酒精味儿的,竟打着响鼻儿奔我而来。我的天!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突然想起酒桌上李大说客说过的话:“咱七星砬子熊多,但不可怕。碰到黑熊千万不要惊慌,如果把它当牛犊来哄,或许还有救……”想到这里,借着酒劲儿壮肚儿,我真的想实践一下酒友的话了:“喂,熊兄弟,我是你大哥!你别过来,快离开吧,你吃你的山葡萄,我走我的山路,咱井水不犯河水……”由于我心里没有把握,喊这些话时声音难免角些颤抖,充满了恐惧。可也真怪,黑熊听了我的喊话竟停住了脚步。我竭力控制自己,嘴里仍不断地说着:“熊兄弟,我真是你大哥。我是属虎的。老虎是山中之王,当然是你的虎大哥了。兄弟得听大哥的话,不能给大哥添麻烦,我让你走开你就应该走开,离我远一点儿才对……”黑熊似乎被我这不伦不类的话给吸引住了,眨着一对小红眼睛一动不动地听着。可我急于逃命,不能总这样和它纠缠!这样想着便边说边往后蹭,不慎被一块尖石绊了脚,差点儿摔倒。我的夸张动作把它吓了一跳,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绕到我的右下侧停住了。我鼓起勇气继续和黑熊说着些漫无边际的话,期待着奇迹的发生,怪了,黑熊听了我的醉话倒蛮感兴趣的又停来想听个够。

我想用烟味儿呛走黑熊,但是,摸出烟盒一看却是空的。这个姿势刺激了它,又绕起了圈子。我总算把烟点着了,但打火机的光亮把黑熊吓得一愣神儿,它最怕火,以为我要进攻它,便来个先下手为强,张牙舞爪地朝光亮处转过来,同时摆出一副要扑过来的架势。咫尺之间的我俩都显得手足无措,黑熊见我无动于衷,显得不自然了,呆呆地望着我,不停地用前掌折灌木丛的树枝,折断几根树杈,咬几下又扔了。这个动作启发了我,忙从背兜里掏出一瓶山葡萄酒,打开塞扔给它,这下子管用,先是嗅一嗅,接着就用两个前掌捧着酒瓶子往嘴里灌,咕咚咚,只那么一扬脖儿,一瓶山葡萄酒被它灌了进去。喝完酒后,那空瓶倒没舍得扔,时不时用鼻子嗅嗅,又时不时朝我看。我明白,是我把黑熊的酒虫子钩出来了,它没喝够,还朝我要。我为难了,就那么一瓶酒都给你了,可咋办呢?又从背兜里掏出一袋饼干扔给它,黑熊又嗅了嗅,便有滋有味地嚼起来。看它那满意的样子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看来这家伙也是个贪吃的酒鬼,我若多从李大说客家带几瓶酒,灌它个酩酊大醉,还愁脱不了身?可惜的是后悔药没地方买!

我想尽快地摆脱黑熊,一不小心滑了一跤,这个突然的动作把它吓一哆嗦,放在嘴里的饼干袋也扔了,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两只前掌不停地扒着地上的土。眼看着它就要扑过来,我吓得拼命地逃,黑熊三蹿两跳就挡住我的去路,歪着头看着我下一步怎么办。我兜里已再无吃的东西给它了,只好故伎重演,佯装从背兜里往出掏吃东西。还真管用,黑熊再远我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见我没掏出什么东西来,又向前跨近一步,用那对小红眼睛审视我,看了一会儿竟凑上来和我的脸贴脸,鼻翼不停地抽动,嘴里的涎水也流出来了。我的天!它是冲我的酒味来的!可惜我没有办法把肚子里的酒倒吐来给黑熊喝,若是能吐出来,它肯定能和我的嘴对嘴地舔,不会浪费一丁点儿的。约莫过了三分钟,黑熊见没把我肚里的酒嗅出来,竟伸出长着倒刺的红红的舌头,要往我的嘴和鼻头上舔。这下子算完了,我不能反抗,一反抗它肯定会啃我的脸的,我预感到自己惨遇不幸,眼睛一闭,装死。

想不到黑熊真被我唬住了,只是在我的鼻头上嗅了嗅,又在我的嘴唇上嗅了嗅,并没有伸出舌头舔,退了一步在我的身边躺下了。那姿势,宛如两个醉鬼在酒后聊天,又似亲哥俩促膝谈心。它这个意外的动作鼓起了我生存下去的信心,心想,心平气和的黑熊是不会伤人的,于是,又跟它胡诌瞎扯地聊起来。黑熊倒挺乖,安安稳稳地躺着,听着我那微微发抖的恭维话。夜幕笼罩着大地,在黑暗中和黑熊呆在一起更不是滋味儿。我又试图悄悄离开,每次都是黑熊先惊觉地站起来截住了我。我实在忍不住了,与其等死,莫不如快逃。我蹭地坐起,刚想站起来,没想到黑熊比我起得还快,我一回头,它已爬上陡坡,正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呢。或许是惊吓的缘故,或许是酒后失禁,我觉得裤裆是湿漉漉的,便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把臊味加酒味的裤子脱下来,一扬手,抛给头上的黑熊。黑熊也不客气,用两只前掌稳稳地接住,慢慢腾地咀嚼着裤裆,把它嚼成一段段的碎片。三十六计为上,大哥不陪你了!我撒腿就跑,连滚带爬地顺着山路往下奔,边跑边从背包里摸出一件带着酒汗味儿的背心,那是我在李大说客家喝热了时脱下的,现在拿出来准备应付黑熊的追击。

我正暗自庆幸总算脱离了黑熊的纠缠呢,没想到它却丢掉裤子尾随而来。我又将那件带酒汗味儿的背心丢给它,它停下了,用爪子和牙齿把背心撕烂了。我又扔出上衣,它照样毫不费力地把上衣撕碎,三蹦两跳地再次追上我。此时我已是黔驴技穷,身上只剩下裤头了,如果黑熊喜欢,我也扔给它,也不管什么叫羞耻了,保命要紧。我又想起小时看到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捉了放,放了再捉,直到把猎物搞得半死不活才吃掉。此时的黑熊是不是也安的这个心呢?正这样想着,黑熊的前爪已搭在我的肩上。我虽然吓得半死,仍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又强打精神继续用平板而颤抖的语调“恭维”它,“夸奖”它,和它“称兄道弟”。黑熊似乎又被感化了,把前爪从我的肩上撤下来,经意不经意地在我的眼前舞动,吓得我连忙喊:“兄弟,别,别开玩笑,大哥啥都给你了,就剩裤头没脱了,你要我也舍得!”

这样边走边唠,我和黑熊一前一后下到山根儿。到了开阔地,黑熊变得更活跃了,它不时地躲在树后,又不时地蹿到前边挡住我的去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活像一只小猫预备吃掉自己的猎物。我果断地冲向河边的一条小路,黑熊却悄然地消失了。当我来到岸边准备过河时,它却又像从地里冒出来的幽灵,又突然挡在我的面前。我赶紧折向浅滩,从那里踩着石头过了河。黑熊仍紧追不舍,尾随着我来河边。大概是条件反射,也可能是口渴的缘故,黑熊竟忍不住在河边喝起水来。我趁机迅速爬上岸撒腿就跑,喝够了水的黑熊仰起头,对着远离它的我呆呆着望着,吃不准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公路上亮起了灯光,喇叭声声,一辆搞运输的大卡车在我面前停住了。我抬头一看,是熟人,邻居赵大愣。他愣头愣脑地问我为啥这般狼狈,我啥也没说,只是朝河边指了指。他借着车灯朝河边望去,见那只黑熊也瞪着小眼睛朝车上望呢。他什么都明白了,赶紧把我拽上车,一踩油门,一溜烟儿似地跑了起来。我回头看了看仍在河边的黑熊,幸灾乐祸地说:“拜拜吧,我的熊兄弟,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我遇熊脱险的事很快被赵大愣说了出去。酒友们不相信这个天方夜谭似的故事,他们认为赵大愣在埋汰我。有两个好事者特意去七星砬子搞个调查,见到了我扔的那些物证和黑熊撒泼打滚儿的压痕才信以为真。酒友们这下子可有喀儿唠了,大谈喝酒经:“都说耍钱耍薄了,喝酒喝厚了,真是这个理儿。老刘若不是酒仙,他能交上熊朋友?黑熊能送他回家?”

家猪与野猪

我十二岁那年,家里花高价买了一头母猪,日夜精心饲养,生怕有一点儿闪失。一天夜里,父亲突然听到猪舍有异常的声响,立即披衣出门,看到猪舍边有一个黑影闪过。他以为是狼,随手操起板斧冲了过去。那黑影飞身逃遁,转眼就消失在黑夜之中。那一夜,父亲一直横斧守在猪舍边,眼也没敢合一下。

第二天,父亲找来许多蔴绳,在猪舍的棚四周纵横交错系满了套子,这是防狼绝招儿,狡猾的狼看见套子就会退避三舍,不敢来了。当天夜里,原以为高枕无忧的父亲又听到了那种异常的响声,他以为狼不能把母猪怎样,于是便没有及时下地。可猛然间听到轰隆一声响,父亲心里一震,知道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便又提起板斧来到猪舍前。只见猪舍一面墙从外向里塌了一个大豁子,猪舍里早已没有母猪的影子。父亲心里一阵发惊,暗想:这该是一条多凶的狼啊,能把墙推倒,还把二百多斤的母猪叼走啦!

父亲的心里非常难过,天一亮就到村外的山沟去寻找,可却活不见猪影死不见狼剩。到了中午,他来到一片树林时,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那头母猪完好无损地正在树下悠闲地拱草根吃呢。在它的身边,还站着一头黑猪。父亲好生欢喜,径直向母猪跑去。可没想到那头黑猪发现他之后,立刻吱吱地叫着,挺着长长的獠牙向他冲来。父亲吓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碰上了野猪,便抱头逃蹿。还好,那头野猪没有穷追不舍,父亲才免了一场血光之灾。

我家的母猪被野猪拐跑了,这事立刻成了家乡的特大新闻。村里年轻气盛的人都纵恿父亲惩罚那头野猪。父亲见有这些人仗胆儿,立刻从邻居那里借来一杆土枪,领着一伙人上山找那头野猪算帐去了。父亲领着众乡亲终于发现了野猪的踪影。奇怪的是这次野猪并没有向人发起进攻,而是领着母猪向山上跑。母猪跑得慢,野猪便不时地回头向众人示威。由于两头猪一直不在有效的射程之内,父亲的土枪始终没有打响。

过了山岗,母猪突然不见了。这时野猪突然调过头来,嗷嗷叫着向众人猛扑过来。众人见状大惊失色,四处逃命。父亲则躲在一棵大树后架起土枪。枪口稳稳地对准了野猪。近了,更近了,父亲扣动了板机。可那支破枪实在不给他争脸,只听叭的一声响,什么也没射出去。臭子!父亲暗暗叫苦,这可如何是好?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时,那野猪好像并不想伤害谁似的,见追敌溃散而去也就止住了追击,转过身去大摇大摆地向母猪藏身的地方走去。父亲立刻抓住这一瞬的宝贵时间,迅速更换了底火,从容地再次架起土枪。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林为之一颤,野猪随声倒下。“打中啦!打中啦!”大家欢呼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父亲提着仍冒着青烟的土枪得意洋洋地向野猪走去,见它的肚子被铅豆子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淌了一地。

当父亲离野猪仅有十几步远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野猪猛然站了起来,瞪着流血的眼睛,吱着尖尖的獠牙,拖着肠子向父亲猛地扑来。父亲想躲已来不及了,大腿被野猪的獠牙豁了一条血口子,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野猪本想再补上几口,可这时它已力不从心了,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了。众人见状蜂拥而上,一顿棍棒过去,野猪顿时七窍出血,蹬一蹬腿就断了气。父亲被挟下了山,虽然野猪被打死了,可家里的母猪还没有找回来,那可是全家赖以生存的希望啊,父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群人吵吵嚷嚷进了村,谁也没有想到我家的母猪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跟在人群的后面颠儿颠儿地回来了。一进家门便一头钻进猪窝里睡起了大觉。父亲顿时喜上眉梢,当晚摆下酒宴,以野猪肉为主菜,款待众乡亲。几个月后,家里的母猪下了一窝猪崽,活蹦乱跳的很是招人喜爱。当时家乡的猪疫横行,十里八村的大猪小猪都所剩无几,唯有我家的猪安然无恙。为此,父亲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心里盘算着等小猪出栏时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然而,父亲的笑脸没多久就不见了,那些小猪全都是尖嘴巴小身子,样子十分丑陋,野性却很强,个个都是跳圈的高手。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父亲又听到轰隆一声响,他披衣来到猪圈一看,顿时目瞪口呆,母猪和小猪早已无有踪影。父亲二话未说,提着土枪顺着猪的踪迹追向山里。等我睡眼朦胧地醒来时,太阳已升起在头顶。我见父亲没在屋,挂在墙上的土枪也不见了。跑到屋外一看,猪圈里的母猪和小猪也都不见了,心想:不好,父亲一定是钻山寻猪去了!那天恰好是星期天,学校不上课,我二话未说,抓把镰刀也朝山里追去。

母猪领着小猪一定是跑向野猪岭了,那里离我家有十里开外。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去野猪岭,跑得又饥又渴,拐过一个山嘴,迎面见到一棵山杏树,黄澄澄地杏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真是想啥来啥,我正渴得嗓子冒烟呢!便脱掉鞋子,三把两把地爬上山杏树,吃起山杏来。可能是太累的缘故,吃着,吃着,我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一阵猪的嗥叫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向下一看,我的天哪,我家的母猪和小猪正被一群狼围在山杏树下!我虽然头一次看见狼,但我从它们的皮毛上认出肯定是狼!因为我至今还铺着两张狼皮睡觉呢。那是父亲前年冬天进山倒套子时在一个猎人手里买下的两张狼皮,和眼前这群狼的毛色一模一样。

我庆幸地想,多亏是睡在山杏树上了,要是躺在草地上,这会怕是早已成狼群的腹中食啦!我稳住神数了数这群狼,一共是二十二只。其中有二十一只狼把猪群围成一个大圆圈儿,静静地坐在草地上观望着,另一只体大的狼蹲在一块凸起的土包上呜嗷呜嗷地嗥着。我知道它是群狼的头,充当的角色是“总指挥”,靠呜嗷的语言指挥群狼统一行动。我看到母猪此时奋力地护着小猪,尾巴不停地摇着,两眼时不时地瞥着树上的我,目光里充满了乞求和哀恳。而我在此时早已吓得浑身筛了糠,心想:你们看我有什么用?我的小命还不知能不能保住呢!好在我一点儿响动也没有,群狼光注意猪群了,根本没把贪婪的目光放在树上。

群狼中不停地有四五只冲进圈里袭击着猪群,母猪不得不领着小猪在群狼设下的圈里奔跑,这些狼间歇着换班,而让我心疼的猪群却只能一刻不停地狂跑。渐渐的,小猪有些体力不支了。这时就见那头狼将尖嘴抵在土包上,发出有节奏的吼叫。群狼像是听懂了这一号令,顿时自觉地分成三组,每组七只,将猪群立马分散开来,追逐着戏耍逗弄,只十几分钟的光景,小猪便被赶得精疲力尽了,此时我看到太阳开始西斜了。

这时我看到头狼从土包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向一头小猪走去。这家伙老是围着那小猪的屁股转悠,不时地竖起两只前爪挠小猪的屁股。小猪痒得直甩尾巴,可能是痒得它受不了啦,便不觉的竖起了尾巴。说时迟,那时快,头狼以极迅猛的速度将爪子猛地深入小猪的肛门,迅速地将它的肠子掏了出来。这时围观的七只狼一拥而上,像拔河一样咬住肠子就往外拉,小猪痛得边叫边跑,直到大肠小肠被彻底拉尽后,小猪才痛苦地倒在地上。

面对倒地地上的小猪,头狼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绕着小猪走了一圈儿,像是欣赏战利品一样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下口掏开小猪的肚子,熟练地取出小猪的肝脏,独自卧在草地上美美地享受着。吃完小猪后,满意地把嘴上的鲜血往草地上蹭了蹭,才抬起头来呜嗷呜嗷地叫几声。群狼听到号令,分别向包围圈里的母猪和小猪发起了进攻。只见母猪亮开四蹄英勇抵抗,连连踢倒两个进攻的小狼,但终因寡不敌众,被头狼以同样的方法掏取了大肠,倒在血泊中。它临死前那一声长长的哀叫撕裂了我的心,我险些从杏树上昏死过去。此时已是满天晚霞,映照在群狼践踏的血色草地上,惨不忍睹。突然,两声清脆的枪响惊跑了狼群,头狼被击中了头部,翻身打滚地在草地上挣扎。群狼见它们的头被击倒,恨不得借两条腿逃命,眨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我和父亲抬着头狼的尸体返回家时已是繁星满天了。进门后我就倒在炕上昏睡,睡梦中又梦见群狼袭击猪群的惨景,吓得我直往父亲的被窝里钻。父亲也一宿没睡,抱着我整整坐了一宿。

母猪斗蛇王

一天下午,派去青峰山请驱蛇师傅的人面露喜色地跑回来告诉正在听回信的大顺子:“王经理,从青峰山请来的驱蛇师傅已经到了,在门外候着呢。”听了这话,大顺子转忧为喜,立刻吩咐:“好,马上把他请进来。”不多一会儿,差人领进来一个精瘦的老头,见到大顺子道:“王经理,我就是青峰山来的驱蛇人。”

大顺子开门见山地告诉驱蛇师傅:“我的养蛙场最近出现一件十分头疼的怪事——不知什么时候起,养蛙场里出现好多的蛇,糟蹋我好多林蛙。起初,我让饲养员在场里散养些猪,因为猪是蛇的天敌,它吃蛇像吃面条似的,我想用不了几天蛇害就会除掉的。谁知这根本就不管用,放进来的猪倘若是大猪,必定在当天夜里被蛇咬断喉咙;倘若是小猪,更是会一夜之间吓得逃之夭夭;若是多放几头猪,一夜之后蛙场里除留下几头被咬断喉咙的死猪,其余的猪都会撞破纺织的尼龙墙,逃出蛙场外面,再怎么往里赶,它们都不敢进来。于是,我告诉饲养员躲在暗处偷看,到底是什么蛇这么厉害。谁知道那蛇十分狡猾,好像知道有人偷窥似的,躲在暗处就是不出来。可是一旦没有人守在旁边,肯定放进里边的猪被咬断喉咙而死亡的。”

青峰山请来的驱蛇师傅是远近闻名的捕蛇行家。他捋着胡须平静地听大顺子把情况说完,深思了半半晌道:“能不能让我到蛙场里去看看?”“好,我亲自陪你去!”二人在饲养员的陪同下来到养蛙场,刚一走进场门就听见有好多蛇在草丛里吞吃林蛙的声音。驱蛇师傅不愧是捕蛇行家,他从背兜里取出一个奇特的哨子,试探性地吹了几声刺耳的哨音,蛇吃林蛙的声音嘎然而止。可是就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咝咝的怪叫声,声音拉得很长。这一声怪叫过后,群蛇吞吃林蛙的声音又远远近近地响起来。驱蛇师傅脸色大变,向陪同在身边的大顺子道:“能不能让我查看一下昨晚被蛇咬死的猪?”大顺子命人招来被蛇咬死的猪。驱蛇师傅看了猪的伤口后,不等大顺子询问便连连摆手,慌忙往场外退。大顺子十分不解:“这是咋回事?你说清楚再走啊?”驱蛇师傅边退边说:“如此情形看,你的养蛙场里出了蛇王,我无能为力了!”

大顺子闻听此言脸上的汗当时就淌了下来,连忙请驱蛇师傅细说缘由。驱蛇师傅退出养蛙场外才说起了有蛇王的传说:万物都有王,蛇也不例外。这蛇王上百年才出现一条。它不光个大体长,而且狡猾凶猛,有专门咬吃它的天敌——猪的本领。蛇王所在之处,必定是食源充足的地方,而且附近的蛇都会聚集到蛇王的周围,逐渐的蛇群会越来越大,祸害也就越来越大。这蛇王狡猾多疑,反应灵敏,人很难见到它,更不要说捕捉它了。说到这里,大顺子急得几乎要给驱蛇师傅下跪了,带着哭腔哀求道:“这可如何是好?师傅,你驱蛇技艺精湛,一定要替我想个法子呀,要不然,我这几千万的养蛙场就打水漂了!”驱蛇师傅听大顺子这样说,也动了怜悯之心:“这样吧,我可以设计一个机关,能让大家瞧瞧这个蛇王的模儿样。只是我已是黔驴技穷,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于是,驱蛇师傅让大顺子雇四台吊车,在场外的东西南北各布置一台。又在四个吊车的塔上各配置一面大镜子,能够在养蛙场外看到场内的情景。到了晚上,驱蛇师傅领着大顺子等人在吊塔下静静观看。不多会儿,只见一条碗口粗的长蛇从山泉边的一个石洞里钻出来。天哪,大顺子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看到这么粗、这么长的巨蛇,它全身的鳞片有鸡蛋般大,闪着鳞光。它一出洞,就找一块草稀的地儿肚皮朝天地躺着,宛如一根朽木,嘴里还发出咝咝的声音。这时,饲养员从门外放进一头七八百斤重的种猪,张着大嘴直奔巨蛇扑去。那蛇却一动不动,连咝咝的叫声也停止了,就像死蛇似的。只见那种猪毫不畏惧,冲到巨蛇跟前照准它的肚皮张嘴就咬。就那一刹那间,只听种猪一声闷哼,便翻倒在地抽搐挣扎起来。大顺子揉了揉眼定睛观瞧,终于看清了:原来,那巨蛇趁种猪咬它的肚子时,早已扭过头死死地咬住了种猪的喉管……

这一切把大顺子看呆了,也吓傻了,好半天他才恍过神来,忙令众人快去打死那条巨蛇,却被驱蛇师傅制止了。他只轻轻一跺脚,那巨蛇立刻掉转头,哧溜儿,一下子钻进石洞里,养蛙场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驱蛇师傅对大顺子说:“你都看见了吧?还不等你吩咐完毕,它早就逃走了,人是不可能打到它的。”大顺子急了:“那怎么办哪?”“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只有一样东西能降服它,那就是猪王了。”“师傅可知道猪王在何处?”“蛇王罕见,猪王更难得。我活了六十多岁也没看见过猪王是啥模儿样,也是小时候听长辈人说过猪王而已,你可以派人四下打听哪有猪王,恐怕也得上千斤重的吧。”

大顺子送走了驱蛇师傅,立即吩咐全养蛙场的人到处打听哪儿有吨重的猪王,可撒开的人马都陆续回来了,却没打听到猪王的下落。养蛙场的员工们只得拿着棍捧守在方圆十几里的蛙场里。可是养蛙场的蛇洞四通八达,蛇群瞬间可以进出自如,真是防不胜防。事态严重,大顺子也只得亲自搬到养蛙场来督阵。看着苦心经营了大半年的林蛙一天天地减少,他只能望蛇兴叹了,急得头发都白了。这天,养蛙场外的公路上路过一个外地的猪贩子,拉了一车的大猪小猪。大顺子忙差人把猪贩子请到养蛙场,把场里的群蛇成灾的情况告诉了猪贩子。猪贩子听了觉得又稀奇又无可奈何。只得送个空头人情来安慰大顺子:“我也曾听祖父提起过蛇王的传说,跟你说的极为相似。蛇王这东西狡猾凶残,一般的猪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不过确实也有猪王的说法。”大顺子连忙接过话茬:“你是常跟猪贩子打交道的,可曾知道哪儿有猪王?”猪贩子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猪王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家祖辈就贩猪,到我这辈儿已经四代了,这么些年也都没见过猪王,再说猪王有啥标准?你能说上来吗?”听到这里,大顺子的心凉了:“那你就挑一个最大最凶的猪卖给我吧,我再买你的猪试一试。”可猪贩子却不愿意卖猪给大顺子,口口声声说卖给我猪也是白搭。大顺子软磨硬泡,把猪贩子磨得实在没法儿了,临走时给他留下一头猪——一头瘦弱的母猪。猪贩子之所以把他留下来,是因为它快生崽儿了,带着不方便。

大顺子见这头母猪又瘦又懒的样子,一身毛也凌乱不堪的,还挺着个大肚子,走道儿都扭腰晃腚的,能抓蛇吗?不被蛇王咬死就算它命大了。大顺子打心里往外没瞧起这头母猪,有它是五八,没有它也是四十,可他看在猪贩子帮忙的份儿上,还是留下了这头母猪。不可思议的是这头母猪竟自己跑进养蛙场里,赶都赶不走。说来也怪,自这头母猪进驻养蛙场之后,蛇的数量明显减少了,大顺子感到很纳闷儿。通常,像这样的病猪,场里的蛇是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的,况且,以前像这样的瘦弱的猪,没有一头敢在养蛙场里呆过一晚上的。连饲养员都说这头母猪是活腻了,也只好由它去了。

这天夜里,养蛙场竟然非常安静,不像以前那样被蛇群闹得翻了天。大顺子很好奇,于是就没有急着像往常那样派人进场里去巡夜,只悄悄地从吊塔的镜子里往场里看,只见养蛙场里静悄悄的,那头母猪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不一会儿,蛇王出来了,它仍旧像以前那样肚皮朝天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那头母猪出现了,不过它并不像别的猪那样立即扑上去,而是挺着个大肚子慢慢地向蛇王走近。在离蛇王不到二尺的地方它突然站住了,两眼盯着蛇王看。它望了蛇王一会儿,竟然伸了个懒腰倒头便睡,嘴里还打起了呼噜。就这样一猪一蛇都一动不动地躺着,大顺子却沉不住气了,向饲养员们使了个眼色,大家心领神会,提着木棒子蹑手蹑脚地往蛇王的跟前靠。蛇王的听觉异常灵敏,它显然听到了人的脚步声。翻身就想逃。说时迟,那时快,一旁假睡的母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一口咬住了蛇王的七寸——蛇的命门。就这样,咬死过几十头猪的蛇王竟被这头怀孕的母猪给咬死了。

大顺子在场外看得真真切切,没料到这病兮兮的母猪,这时竟会有这么聪明的计策和敏捷的身手,显然它对蛇王的伎俩了如指掌。这时大顺子才恍然大悟:这头瘦弱的母猪就是他到处寻找的猪王!养蛙场的蛇灾就这样被消灭了,从此以后,方圆十几里的养蛙场再也没有闹过蛇害。

黄鼠狼趣闻

1958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到岁数人都清楚地记得,那正是“大跃进”的年代,凡是正街或领街人家的房墙上,都先用石灰粉刷白了,然后再在上面画一些花花绿绿的宣传画:什么“一天等于二十年”啦,“坐着火箭能上天”啦,“公社是个聚宝盆”啦,“三面红旗万万岁”啦,画得五彩缤纷,也画得活灵活现。那时的孩子都上学晚,我九岁才上一年级。每次上学时,都要目睹这些眼花缭乱的宣传画。也正是这些宣传画,激发了幼小的我的绘画热情,也偷偷摸摸地在作业本的背面照着画。

画得时间长了,还真有点儿那个味道,不但同学们羡慕,就连老师都夸奖呢。美中不足的是我画的那些画都是铅笔画,不差别的,没钱买彩笔。当时把我急得直转转,就是想不出买彩笔的来钱道。说来也巧,那时学校要每个学生每天都要交五对麻雀腿儿,老师宣传说:“麻雀和老鼠再加上苍蝇、蚊子都是‘四害’,都要消灭。”要能完成上交五对麻雀腿的任务,学校就奖励些铅笔、彩笔和作业本之类的奖品。这可正打我心上来,以后画画就不愁没彩笔了。

那天放学,我一阵风似地跑回家,囫囵地吃了点儿饭,就偷偷地爬到仓房的檐头上掏家雀窝去了。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住的都是用草苫的草房,很少见到砖瓦房的。这种草房为麻雀提供了栖身的地方,哪家的房山头的檐头下都有麻雀窝。但是掏麻雀是家长们最讨厌的一件事:一是怕小孩子们掀坏了房草,下雨天露雨;二是怕小孩子上房不注意安全,若从房上掉下来非摔坏胳膊腿不可。可那画画的彩笔就像磁石般有吸引力,我要弄不到五对麻雀腿儿,谁给我彩笔呀?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我一不做、二不休啦,只能铤而走险!看看母亲上园子里摘豆角去了,我便猴儿般地攀上仓房的檐头,伸手往檐头下一摸,正好摸到一窝麻雀崽子。我一把就把麻雀窝连窝端了,一数,正好五个麻雀崽子,还没长毛呢,张着小嘴唧唧地叫呢。别管它大小,只要是麻雀腿就行!我美美滋滋的想着,明天我就可以画彩笔画了,越想心里越美。又转念一想,反正是上房一回,何不再掏一窝麻雀窝?多换一些彩笔留着日后用多好?这样想着,我又返身到另一侧的房山头准备掏麻雀窝。就要我要伸手掏麻雀窝的当儿,突然间看到房檐下露出一截毛茸茸的黄尾巴。我认出是黄鼠狼的尾巴,就在我愣神的当儿,只见那黄鼠狼来个鹞子大翻身,一下子翻到房顶上,嘴里叼着只唧唧叫的麻雀从我的胯下逃走了,一转眼就钻进院东头的柴草垛里不见了。

第二天上学,我如愿以偿地从老师那里领回一盒彩笔。下午放学我就高喊“娘”,想显白一下我的能耐。没想到母亲的脸冷落落的不是好眼地瞪我。我原以为我上房掏麻雀的事让母亲发现了呢,一听话音不对,只听母亲说:“你做的好事,说好了这鸡蛋是给你换钱交学费的,你倒好,都拿去换彩笔了。你这画可能当饭吃?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听话,将你养大了有什么用?”

 我抹着泪辩白说:“这彩笔不是拿鸡蛋换的,是我用麻雀腿儿换的!”“我让你嘴硬!”母亲说着啪地一声打了我一个嘴巴子,我的脸上热辣辣的痛,当时眼泪就淌下来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复去睡不着觉,想着母亲冤枉我,越想越委屈,偷偷地在被窝里流泪。外面的月光很亮,投在屋梁上。那梁上就挂着盛鸡蛋的小筐。我正盯着小筐出神,突然见一个黄乎乎的东西在梁上移动,一想就知道那是黄鼠狼在梁上抓老鼠,就眼睁睁地看它怎样抓老鼠。却见它无声无息地靠近盛鸡蛋的小筐,接着轻轻一跳,就跳进小筐里了。我想,这黄鼠狼也真淘气,它是想守筐待鼠吧?

家乡人都知道,黄鼠狼吃老鼠,也吃麻雀,常在农家的顶棚活动,对人不骚扰。家乡人不但对它友好还敬畏它三分,把它称作“保家仙”恭而敬之呢。

我亲眼见黄鼠狼在小筐里趴着,时不时还传出吱溜吱溜的吮吸声。我不知道它在小筐里干什么,只觉得很新奇。猛然间,我想到了筐里的鸡蛋,啊,这筐里的鸡蛋被黄鼠狼偷吃了!我想叫母亲,但准备喊出声来时还是咽了回去。我不能惊动它,我要活活足住它!只有捉住它,母亲才相信我的清白。于是,我悄悄地从炕上爬起,又悄悄地穿好衣服。

我不慌不忙地摸起我常常玩耍的鞭子,静候黄鼠狼下来。可是等了好长时间,它就是不下来,仍趴在小筐里一动不动。等得我都快不耐烦了,好容易它才轻轻地跳出盛鸡蛋的小筐,正要顺着木梁往回溜。“好家伙!我让你逃!”说时迟,那时快,我手起鞭落,可是盛鸡蛋的小筐挡在我和黄鼠狼中间,鞭子没抽到它,倒把小筐抽得似钟摆般地摇晃,鞭子也缠在小筐的挂钩上。这时母亲突然出现了。说:“别打它,它是咱的保家仙呢。我刚才听你爬起来找鞭子,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它偷吃蛋,做错了事,是没有老鼠吃肚子饿了的缘故,咱得原谅它。今天娘错怪了你,你也不要计较好吗?”我说:“娘,我怎么会计较呢?我还得感谢黄鼠狼呢,要不是它亲自证明自己偷蛋呢,你怎能会相信呢?”听到这里,母亲笑了,黄鼠狼却在母亲的笑声中悄悄地溜走了。

没过几天,我突然听到柴垛旁传来几声麻雀的惨叫声。那声音离鸡架不远,担心黄鼠狼伤害我家的鸡,我便放下手中写作业的笔,倾耳细听。听了一会儿,确信这不像麻雀的叫声,倒像是鸡的叫声,便循着叫声快步走过去。我很快在鸡架后看到那只黄鼠狼正追着一只小鸡,小鸡边逃边叫,不时地向同伴儿发出阵阵求救声。黄鼠狼则紧追不舍,迅速向那只小鸡逼近。眼看就要把小鸡逮住了。正在这时,只见我家的老公鸡嗖地跳过来,咯咯地叫了几声,鸡架里立刻飞出一群母鸡来。它们像老公鸡一样咯咯地叫着,昂着头,挺着脖子,可能是发怒的缘故,它们脖子上的毛都乍撒开来,一副决斗的样子。黄鼠狼一惊,知道来者不善,便将叼在口中的小鸡吐出来,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与鸡群对峙着。突然,老公鸡抖起双翅向黄鼠狼发起进攻,紧接着那群母鸡也一起尖叫着向黄鼠狼啄去,把黄鼠狼团团围住。就这样轮番发起进攻,一只鸡刚啄完黄鼠狼飞去,另一只鸡又飞来了,在老公鸡的指挥下将黄鼠狼啄得晕头转向。

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把我看呆了,竟忘了帮助鸡群助战。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助战,那老公鸡把群鸡调动得很有章法,指挥得有板有眼。最有趣的是母鸡们借着黄鼠狼的头啄去的一瞬间,它们的肛门也在发挥作用,一调腚,肛门立刻喷出一滩鸡屎来,喷得黄鼠狼满头满脸,根本不敢张口,更不敢睁眼。黄鼠狼摆动着头,想把鸡屎甩掉,可那带着浓臭味的鸡屎是不易甩掉的。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只那么一会儿,我见黄鼠狼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口之力了,头开始下垂,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顾头不顾腚地往柴垛里钻,群鸡也不追赶,你叫一声,它叫一声,好像是欢庆胜利似的。又好像说:“教训它一次,看它还敢不敢欺负咱们!”

我目送着母鸡们一个个地钻进鸡架,也赶忙跑回屋向母亲报告“群鸡大战黄鼠狼”的一幕。母亲听后却不以为然,只说了一句:“这是团结的力量,连小鸡都知道团结才有力量,何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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