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散文随笔

散文随笔

你从哪里来?(十八)大舅爷爷传奇般的轶事
作者:尹怡红  发布日期:2016-12-16 19:17:11  浏览次数:2642
分享到:

一切宛如二十多年前我高祖父去世时的翻版,曾祖父过世后,作为长兄我大舅爷爷严德培(沛华)又必须撑持门庭。皮坊生意已经倒闭,换个角度看也算是如了我曾祖父不希望儿子继承父业的心愿。 尽管家底比当年丰厚,世道却更加举步维艰。半条街、两条巷的宅院依旧出租,但已经没有一家整所租赁的大户商客,所有院落都被零零散散的小家小户挤满。户头越多人丁越杂,烦恼琐屑也就越多。有几位长辈手上两三代的老房客,少房东们在他们眼皮底下长成人,见面都要先打躬后说话。有个老太婆的独儿子出门去闯荡,临行前拜托过房东、邻里关照老母,这么多年音信杳无,不要说收房租,柴米油盐都还要额外周济才是……当然,这些难处远不能和广大劳动人民的艰难困苦同日而语,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大家子度日开销绰绰有余,不在话下……鲜为人知的是,家境变迁带给大舅爷爷除了失亲的悲痛,还有一个重要的挫伤,是他未酬的壮志,是他无可估量的前程。

yin2.jpg民国九年(1920年),大舅爷爷考进了哪里正在念书呢?成都外语专门学校,(听外婆说过,那是相当于京师同文馆那样的洋务学校,受康梁改良运动的影响,国家要强大,必须学习西方先进的东西。)那里云集了一方志士,云集了成都开明而前卫的先生和学子。他们热衷民主,崇拜伟人孙中山,追随民权先驱蔡元培,当蔡元培20年代再度留学期间,他们也纷纷启程赴欧洲留学,包括巴金(李尧棠)在内的几位我大舅爷爷的朋友和同学都陆续成行。可偏偏在这年曾祖父去世,命运就贴着我大舅爷爷的鼻子关上了这扇大门。

yin1.jpg 据二表哥严鹏和在纪念大舅爷爷的分章长文《我的回忆》中记载,我大舅爷爷后来的最高学历为四川大学教育学院博士,曾担任过四川省图书馆馆长、华阳女中教务主任,(以上时间顺序不详)。抗战期间,大舅爷爷赴缅甸担任过飞虎队的翻译,重庆中美合作所成立后才被调回国。(外婆的叙述补充如下,在重庆受训后,本来要派他去印度,大舅爷爷的女儿,我大表嬢严蕴霞写家书挽留,才没成行。) 在二表哥喜欢翻箱倒柜、好奇好问的少年时代,亲手翻到过大舅爷爷的四川公立大学博士毕业照;亲手翻到过舅爷爷任华阳女中教务主任的聘书;还亲手翻到过一副落款“蔡元培”的对联,行书,写在带花纹的绿底宣纸上,内容不记得了。二表哥曾问大舅爷爷蔡元培是你的朋友还是同学?大舅爷爷回答说,“我怎么会跟他是同学,他比我大三十多岁。我只是追随孙中山闹革命,在他的领导下干了些事情。” 稍大些二表哥再次见到这副对联时,“蔡元培”三个字已经被挖成个洞,是抄家的红卫兵命令挖掉的,本来要抄走,但发现那上面的话是鲁迅说过的才留下。

yin3.jpg 解放后,大舅爷爷带上了反革命帽子,受管制,到文革期间更是挨批受辱、变本加厉,带着写有“反革命”的白袖套扫街扫公厕,常遭红小兵口水、石头瓦块的袭击。家人受连累,难免引发我表舅的牢骚与不满,大舅爷爷多数时候保持沉默,偶尔急了就会说:你娃娃不懂。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我那是在抗日。……

如今,靠这些碎片永远无法还原当年的情形,永远无法揭开当年的谜底。 二表哥说,大舅爷爷自幼在他父亲严璋和他叔爷贲园之主严雁峰的影响下博览群书,比大舅爷爷大一岁的严谷荪,既是长辈又是玩伴,两人经常一起切磋共进。冬天,成都很冷,大舅爷爷就坐在黄桶里(过去用来存放粮食之类的很大的桶),用铺盖围着自己看书。他奶奶很喜欢他,常要他到床前给她读小说。爷爷既要进孝道,又要复习自己的功课,就把英语小说如《泰西三十轶事》或者是《莎士乐府》翻译给他奶奶听,奶奶高兴了自己的学业也长进了。(外婆的讲述补充如下,大舅爷爷还教自己的妹妹学英文词汇。90多岁的外婆曾把记得的几个单词念过给我听,诸如,老鼠、手、男孩等等,发音还真不错。外婆说当年她哥哥的英文课本里有起重机的插图,听说那么大的东西会动,用来协助盖高楼,她感到不可思议,现今已司空见惯了。)二哥写道:可能跟爷爷的后半生不得意有关,晚年他十分喜爱《九歌》,把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九歌》用蝇头小楷写在裁好的宣纸上,装订成册,用蓝色的纸做封面。放在他藤椅边的楠木圆桌上。随手拿起来晃头晃脑地读上一段。 大舅爷爷至死都没有摘掉反革命帽子,暮年中风,二表哥请假回去照顾他,大舅爷爷知道二孙子喜欢英语,遂将几本自己心爱的英语字典都送给了他,弥留时日,大舅爷爷时常说英语,祖孙二人躲在家里练会话 ……

第一次学“赍志而殁”这个词,是我在补习高考,当时就联想起已故的大舅爷爷,他温醇的面庞和他挤满书籍的房间即刻叠印在我脑海里。我小孃生表妹茅浪那年,我四岁多,外婆要照顾小孃,就将我送到大舅爷爷家。年纪太小,印象模糊,我和大舅爷爷几乎在书山里穿梭,大舅爷爷煮饭的米都似乎是从书堆里舀出来的,喃喃地教我:“半杯给我,添一把给小蓉……” 记得《大学》首篇首行:“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中庸》首篇首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讲的是“和而不同”(乘机把我刚淹住瓶底的老醋拿出来晃几晃,《四书》统共也只记得这几句。)突然觉得,先贤之言,正可借作我大舅爷爷一生的写照。 (照片由我表姐,我大舅爷爷的小孙女严莉珍藏)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