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的事有时候让人看着真是别扭。秀才的弟弟偏偏是赌棍,赌棍的哥哥偏偏是秀才。同一个家里有这两道截然不同的风景,不知道是谁的存在对谁形成莫大的讽刺。
哥哥中了秀才,在十里八乡中也是个人物了。但秀才也得生活,他得把满肚的学问变做赚取柴米油盐的资本。这不,就业的机会来了。
那山旮旯儿里头有个王家窑,村子里自然都是姓王的。这王氏族人都目不识丁,他们也一辈辈地穷得叮当空。但这一茬王家窑人却不愿意穷下去了,他们商量着要立个私塾房,雇个好先生,让王家的娃娃们也识几个字,好过上好光景。但是王家窑村的人吃了太多睁眼瞎的苦,他们在外面让人捉糊得有些怕了,于是他们众人商量着要对前来应聘的先生设置一个面试环节,想得就是要招个货真价实的好先生。
秀才到王家窑村应聘来了。面试环节上,村民问了秀才个经众人苦思冥想才憋出来的问题,“那家老哥,你说这天离地有多远?”秀才被这个问题给问得当场愣住了,他呆在那里思谋了老久也没想到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看到当秀才的哥哥被一群山野乡民给羞了回来,当赌棍的弟弟觉得太憋气了。他拍了拍他哥的肩膀,“你看我的!”说着他出了门,向王家窑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王家窑的村民对赌棍进行面试时,问的还是天离地有多高。赌棍在赌场上阅人无数,他算准了这王家窑村民也不知道天离地到底有多高,他们问这问题是因为他们觉得,能把这个谁也答不出来的问题答出来的人一定是真正的高人。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七七四十九遭,九九八十一天。”赌棍不动声色地胡诌着。王家窑全村人都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最后还是老族长先反应过来了,他颤抖着手紧紧握住了赌棍的手,激动得泪水和鼻涕都零落在了那一搓白山羊胡子上了,“高人啊!好先生呀!王家窑娃们的未来都交给您啦!”
赌棍面试顺利过关,到王家窑的私塾坊里正式上岗。学生也没几个,都是刚扔了开裆裤的小屁孩儿,他们的父母都还没给起学名呢!
一个学生拿了张纸上来,“老师,给俺起个名字。”可巧,这赌棍就会两个字,一个王字,一个玉字。于是他就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王玉”,他还信心满满地大声呵斥着学生,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好听,比村里头那些王二狗、王二小强多了。学生高兴地下去了,边走还边朝着他的小伙伴们挥舞着手里的纸片子,“俺有了名字了!”
另一个学生也马上拿着张,纸屁颠屁颠地跑上去了,想让赌棍起个好名字。这次赌棍写了个王王。学生看了有点不高兴,“老师,还有叫王王的了?”赌棍更不高兴,他说,“古时候还不是有曹操了!”学生一听,也就是,村里头常有老年人们排成一溜,趷蹴在墙根下,他们捣古时常说这个人,这曹操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学生也满心欢喜地下去了。
第三个学生又上来了,这次赌棍为他起的是王玉王。学生也有点不高兴,“老师,这王玉王不好听!”赌棍说顺了嘴,张口就来,“古时候还有个司马师了!”学生一听,这个名字也常听老年人捣古时说,也欢喜得蹦蹦子下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赌棍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他每天教孩子们赌钱。私塾房里天昏地暗,红火成了个雾圪蛋了。
家长们听孩子们说了这个事后,很不高兴,好几家相约上找到私塾房来了。他们问赌棍,“怎么老师不教书,尽教赌呢?”赌棍听了,恨铁不成钢地说,“教你赢还不会了,还教输了?!”家长一听,这说得有道理啊,赢比输好呀!来钱快呀!于是家长们都高兴地回家去了,一路上还直夸这老师好,想得周到,私塾房可算是找对人了。
世事总是难料,好比人心总是难测。正是暮春时节,地里头的庄稼苗子正要噌噌地往起蹿了,放眼望去满地里星星点点的绿似乎预示着一个难得的好年份。王家窑人在地里来回地转着,心里蜜一样地喜欢着。
可谁知隔壁村赵家湾有一头驴,没脱了缰绳一路闲逛。到了王家窑村王五的地里头,它乱啃了一气,又胡扑腾了一阵。王五到了地里头,看见那芽芽茬茬的地垄子,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庄稼人,一年到头就靠从地里头扣拔点,这驴简直是来要王五的命了。
听了村里头人说,驴是赵家湾赵六的。但那赵六可不是善茬,长得膀大腰圆,还蛮不讲理。王五到赵六门上说道去了,赵六还说他也没专门打发驴去啃他王五的地,还说驴不通人性,不知者不为罪。
赖不过赵六,也闹不过赵六,王五只得将赵六告到县衙门讨个公道。不过,想到县衙门告状,总得寻人先写个状子,王家窑全村尽是睁眼瞎子,连个识字的也没有。有人想到了私塾房里头教书的赌棍,于是大家去求赌棍,让他为王五写个状子。赌棍心知自己家里头有个秀才哥哥,写个状子只算是个屁大点的事,就吹牛皮说大话地应承下了。
赌棍让学生们下午早早回了家,自己就下了山,回村让他哥给写状子去了。可谁知道,事情碰得那才巧得没了个再巧了。秀才出去到邻县给一个远房亲戚打官司去了,听隔壁两邻说,可能明天才能回了。这可急坏了赌棍啦!他愁得躺在了床上思谋来思谋去,咋也想不出个办法了。忽然,他看见自家的仰层。
老杨,打住!你说的是仰层,还是仰衬?老杨不知道,只知道这仰层是住平房的应县人在房顶下一尺左右的地方打的一个夹层,为的是让平房冬暖夏凉,其功能类似于天花板。打仰层时,先用木头档子打好框架,然后用纸裱起来。有点办法的人用的是白亮的纸,没办法的人用的是牛皮纸或到处搜翻出来字纸。
家里又是穷酸秀才,又是浮浪赌棍,所以他们的家境是越来越贫寒了。房子上有个破洞,只能用秀才的字纸来补了。让赌棍眼前一亮的就是这张仰层上的补洞纸。他从炕头上一跃而起,马上找了凳子,上去把这张字纸给揭了下来。这能顶用吗?你没看见赌棍那张乐滋滋得有点阴险的脸吗?管他呢!能糊弄几下就糊弄几下了。
县衙门里开堂了。县太爷坐在威武霸气的虎皮交椅上,狠狠地摔了一下惊堂木,所有的人都吓得哆嗦了一下。衙役走上前来,大声吼了一嗓子,有冤的报冤,没事的退堂。
这赵六就是赖皮。当王五和他对质公堂时,他竟然声称他历来对自己家驴的管教甚严,村人说他一天游手好闲、不务农事、任驴到别人地瞎害,那是纯粹胡诌。
此话一出,满堂的赵家湾和王家窑村民都乐得一片哗然,有一个赵家湾的老大娘问清周围人笑什么时,露着没了牙的嘴笑得差点都抽过去了。这气得县太爷狂摔惊堂木,肃静!肃静!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县太爷只好甩出了杀手锏,状子呈上来!如果现场有个识字多点的人,一定会像那个老大娘那样笑抽过去的。因为,县太爷虽然装模作样地读起王五呈上来的诉状,但他手里拿着的状纸竟然是头朝下反着拿的。原来这县太爷竟然也不识字,他心里正盘算着这事该是如何处理呢。
好在他很快从这张状纸上看出了门道。那上面有句逗符号在,他心里想,那大概是表示驴蹄子吧!那长短不一的字行看起来像是一行行的庄稼。县太爷心中这下可有了硬主意了。只见他猛地一摔惊堂木,大声喝问赵六,你的驴到底进没进人家王五的地?
赵六还在那儿耍赖皮,大老爷冤枉啊!县太爷喝止了赵六,你说你的驴没进人家地,可你看看这状子上,你家的驴蹄子印儿都跑到人家当地去了,你看看,这一行行的被你家的驴啃得长长短短、豁狗打牙的,到底有一行都只剩下两苗了,一边还有个圆碌碌驴蹄印儿!我看你这刁民,不吃点儿苦头是不招的。来人,大刑伺候!
赵六一听,县太爷要给他来真格儿的呀,赶忙磕头如捣蒜地全招认了。这一次,赌棍的状子可起了大作用了,王家窑村民有几个过来把赌棍抬了起来,还在他身上挂了红花,披了彩带。大家一路热闹喧天地往回王家窑村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那秀才去邻县为远房亲戚打官司,回来了。看他那一拐一瘸、脸上还黑青乱乌的样儿,就知道他官司打输了。他听了隔壁两邻说他弟想让他写状子的事,又回家看见仰层上那黑乎乎的破洞,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仰层上那张纸是他前些年为村里人们看鼓症及痔疮的一些病症总结,这当状子递上去,赌棍的屁股不被打成八瓣才怪哩!秀才赶忙一脚高一脚底地拼命往县里头赶,一路上直嫌今天去县城的路上地太不平了!
等他来到了县衙门外,正赶上王家窑村民抬着他那披红挂彩的赌棍弟弟,吹吹打打地往回赶,秀才这才放了心,却也愣怔住了,这官司竟然也能赢?他还听到有个王家窑村人认出了他,这不是想去咱村教书却被羞回去的秀才么?看那个破衣烂衫的样儿,真是越念越输,念成了个书呆子啦!
秀才听了这话,又看到了被人抬走的赌棍那副神彩飞扬的样子,心中自是感慨万千也气愤千万了。他随口吟了一首打油诗,秀才(是)真秀才,赌棍(是)真赌棍。世道(是)尽五鬼,读书反倒(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