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的手机接到一个电话。火柴盒大小的屏幕上没有显示来电号码。不知是谁打来的,当时我在开车,就没有接听。停下车来后,我也无法打回电。就在纳闷之时,手机铃声忽又响了。这次,我赶紧接听,是一个很柔和的女人声音,这柔和的音色好像从很熟悉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好像又近在眼前。
“猜猜看我是谁?”在我“哈啰”之后,她直接问道。
“你是。。。。。”我迅速打开了记忆的大门。从她的语感上判断,似乎不应该是陌生的,可是我一时猜不出来。
“我都听出你的声音来了,再猜一次。”对方笑着说。
“你是谁呀?”我没有耐心了,疑惑地问道。
“我的大主任,你把我忘记啦。”
“啊,你是小王。”我一下子听出来了。
是的,是小王。岁月的脚步仿佛又重新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我三十岁还不到。在一家中型工厂当厂长办公室主任。一天上午,人事科长带了一位年轻的扎了两条麻花样辫子的姑娘来到我办公室报到。当时办公室有个文书档案员的空缺。劳动人事部门曾从本厂车间调来过几个“以工代干”,就是工人编制干部待遇。试用之后,都不尽人意,不那么称职。有的还惹事生非,让我非常头疼。就被辞退了。在我的要求下,于是就向上级部门提出能否物色一个应届大学文科毕业生。小王就这样来到了我厂,成了厂部办公室的一名最年轻的工作人员,并开始在我手下工作。
由于是位大学生(那时的大学生是很吃香的)。又由于小王在为人处事上的真诚和活跃,在工作上的认真和谨慎,很快就获得了大家的认同。我也在观察,感到这位新来的大学生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品质。经常是上班我刚进厂门,小王已经提着办公室的热水瓶去食堂锅炉房打开水了。小王在档案室工作,属于“闲人莫进”之地。可是,每次我进去给她安排任务,很少见她在做私事。有一次我见她在有条有理的打扫办公室卫生就问小王,你在家里做家务吗?她自豪的回答我,当然。可是在我眼里,怎么看都觉得她是个不会做家务的女孩子。刚来的的时候,小王看见我这个主任还有点拘谨,后来看我和大家很随和没有架子,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怕时,也就常常东一声大主任,西一声大主任的叫我。我问她,我这个主任大吗?还是老样子一句回话,当然。其实我的个儿不到一米七,也不特别强壮。只不过年纪从职务上来说相对年轻一点罢了。年纪轻就能说大了吗?她说,不是的,我看主任器量大,本事大。所以我这么叫你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整个中华大地正在发生着深刻巨大的变化。对内搞活,对外开放,成了推动整个社会前进的动力。工厂也不例外,有一天,厂长交给我一项任务,说企业整顿之后的发展要有新思路,要我准备一份如何让企业生存和发展的书面材料。下班铃声早已响过,可我还在办公室闭门伏案拟稿。这时,有人敲我的门,打开一看竟是小王。她也没有回家,她说,大主任吩咐要的资料不敢过夜。我望着她,突然觉得她是那么可爱。不仅长得可爱,办事也可爱。
后来,不知从何时厂部大楼的科室部门有了风言风雨。那些捕风捉影的话语传到我耳里,我根本不当回事,却惊动了厂长。厂长找我谈了一次话。问我怎么一回事?我说没有的事。我说人家小王还是黄花闺女,我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女儿刚出生。我不为妻女考虑也该为自己的前途想吧。生活作风问题,可不是一个小问题,我懂。我对厂长说,绝对可以放心。我的作为经得起时间考验。可是厂长还是不放心,还引经据典给我说“李下不整冠,瓜田不纳履”的古训。可能厂长真的出于对我的美好前程考虑,不久就把小王调到劳动工资科去了。可是小王依然坦荡荡的叫我大主任。她不怕那些闲言碎语。她对我说了一句人生名言,心灵光明的人不会害怕黑暗。
后来,小王离开了工厂调到上级公司部门去上班了。她是作为优秀人才选送上去的。我就很少见到这位充满活力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姑娘了,除了到公司去开会偶尔见到她问候一声,联系也很少了。我们早已用实事消除了被别人推波助澜而造成的误解,恢复了青年男女之间交往本该有的平静。
现在想来,让我说对一个很有好感的姑娘没有一点非份之想是不真实的。只不过犹如当下人们常说的俗话,“有贼心,没贼胆”。是的,我没有胆量,那时的社会环境,个人的事业抱负理想,决定我不敢有这样的胆量。放到今天,我就不敢说了。
1990 年初春,我决定来澳洲自费留洋。当我拿到签证后,我还是把我要去澳洲这件事告诉了小王。当她在电话里听到我说的是这样一个消息,几乎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吗?真的吗?连问了好几声。还说,大主任,不可骗我哦?我说哪能呢。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约小王出来。漫步在静静的街道上。大主任,你为什么要出国呢?她问了一个许多熟悉我的同事亲朋战友都想问的问题。在他们看来,我年轻有为,下过乡,扛过枪,进过厂,上过大学,短短的人生具备了那么多经历,又是厂长培养的接班人,可谓是正处在人生的高峰阶段,居然要出国,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然而,我从不向他们解释这个问题。人生的道路怎么走法,有许多方面是解释不清的。我对小王说,试着走吧。在和她握手道别时,我分明觉得小王的眼睛里包含着难过的泪光。
五年后,我拿着澳洲永久居民身份回到了故国。准备把妻女办到澳洲来。我没有衣锦还乡,甚至有点穷困潦倒。老厂长知道后特意请我吃了顿饭,安慰我,说还是走出国门,到世界去看看有好处,现在国营企业也面临关停并转,生存也很艰难。我知道厂长的宽爱,可是我让厂长失望了。就餐结束在闲谈时,厂长随口问我和小王是否还联系?我说刚到澳洲时还写过几次信,以后忙着打工挣钱也就中断了。厂长说,你知道否,你去澳洲之后,她曾来找我说是否因为她的缘故,领导不重用了才走的?她一再强调说,绝对没和主任有过不正当的关系。厂长说,我听她说完后哈哈大笑。我当即回答她,我还不了解你们的主任。你们的主任,在厂里是条龙,在家里是条虫。听完厂长的趣谈,我心里真是一阵感慨。我问厂长拿了一支烟,吸了起来。厂长说,如果你想和她联系,我有她的电话号码。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我和小王在一家咖啡店见面了。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大主任没有变。我说小王啊,我现在是“澳憨”了,不是大主任了。你怎么会说没有变?在一番聊谈之后,我问小王,几年过去,你变了没有?个人婚恋问题解决了没有?其实我在厂长那里已经了解到,据说小王找到了中意的男朋友。但小王听我这一问却很保留的告诉我说,还不成熟。我风趣地劝导,鲜花可不要插在牛粪上啊。小王笑了。笑得非常胸有成竹。然后她问道,你这次回来准备把夫人孩子一起办到澳洲去吗?我说申请表已经交上去了。小王说,我不是奉承,不是耳闻目睹,而是亲身感悟,主任真正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我说,这算什么责任感,这是起码的。你不也有了一个诚信如一,称心如意的男朋友了?小王说,但愿吧。我第二次和小王握手道别时,彼此间的感觉除了信任还是信任。
一晃又十几个年头过去了。在这期间,我渐渐的和小王失去了联系。只是有时和国内已经退休的厂长还有其他同事闲聊时,得知她嫁了个品貌皆优也有才气和财富的男人。而我自己早把这一阶段的人生往事储藏在记忆深处。也很少去回味。妻子孩子到了澳洲之后更是不愿去回想。整天忙忙碌碌过着平常的日子。没想到一个电话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
“你现在那里?”我有点兴奋地问道。
“我现在悉尼。”她答。“我们一家来澳洲旅游”
太好了,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们当即在电话里约定,晚上我到她酒店去看她。
我到酒店已是夜色迷人的晚间。小王和丈夫还有他们的女儿,在酒店门口接应我。小王落落大方把她先生介绍给我认识。大家坐下来后,只听他说,我经常听培丽说起过你,是位大主任。是个优秀的男人,要我向你学习。我摆摆手说,过奖过奖。我只是个普通男人,并不优秀。其实,优秀的是你们。我虽然生活在澳洲,但是国内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小王确实是个不错的过娘,我在小王身上也看到了你这位当丈夫的优秀。我有点倚老卖老的说了一通废话。
可是告别了青年时代的王培丽没有把我说的当成废话,她自豪的看了丈夫一眼,风趣地问我,“鲜花没有插在牛粪上吧?”
“没有,没有。”我脱口而出说了句富有诗意的回话“鲜花盛开在富绕的土地上。”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当我得知他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悉尼随旅游团去大堡礁时,我有点遗憾的问道,为何不早点通知我,让我做个安排。还是小王的先生作答,本来培丽说这次不准备打电话给主任了,我说你出来时都把电话号码从老厂长那里要来了,打一个,问个好还不行吗?
真的谢谢你,谢谢小王,人生有时是怕被人遗忘的。你们没有忘记我,我很高兴。告辞之后。我决定写这篇人生的回忆,算是我对故乡来客的谢意。